01
原定的周六回婆家，因罗卫临时要加班，孟佳只能带着儿子晓晓回去。
孟佳开了两个小时车，临近中午才到婆婆家。
可是院门紧闭，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孟佳连敲了几下门，又打婆婆电话。
好半晌，电话才有人接，孟佳急切地问：妈，你和爸没在家吗？
婆婆笑道：哦！佳佳啊，你爸有事出去了，我一个人在家，你有事吗？
孟佳说她带晓晓回来了，叫她开一下门。
婆婆诧异道：回来啦？你怎么没提前说一声呢？看，家里都没准备。
孟佳笑了，说：你们不是想孙子吗？想着给你们一个惊喜。
电话里传来婆婆走动的声音。
婆婆叫她稍等一下，马上给他们开门。
孟佳等了差不多十分钟，婆婆才姗姗来迟，把院门的门栓拉开，让他们进去。
孟佳十分奇怪。
大白天的，婆婆怎么把门拴上了？
但在她见到婆婆那一刻，立马猜到了原因，心里的怒火顿时噌噌往上涨。
已近六月，艳阳高照。
婆婆穿了件长袖红黑格子衬衣，领口的扣子系得严严实实，还有一条拖地灰色长裤。
她努力把自己裹得严丝合缝，是想掩饰什么？
可惜，她左眼角那一大团乌青，已经出卖了她。
孟佳还没有问。
四岁的晓晓是个鬼灵精，朝婆婆伸长双臂，说：奶奶，你怎么受伤了？
婆婆愣了一下说：哎，没事！奶奶走路不小心，撞到门框上了。
晓晓喔了一声，叫婆婆蹲下，说要给她吹，吹吹就不痛了。
孟佳看见祖孙俩温馨的互动，又欣慰又生气。
不用想，婆婆不光脸上有伤，被衣服遮住的地方，也有伤。
而伤害婆婆的，就是她那屡教不改的公公。
02
孟佳与罗卫上的同所大学不同专业。
一次老乡聚会，罗卫一眼就喜欢上了孟佳，后来卯足劲儿地追她，送花送早餐，制造偶遇，图书馆占位，下雨送伞⋯⋯
孟佳开始没当回事，心想不理他，时间久了他就腻了。
可罗卫也没在意孟佳冷漠的态度，一股脑儿地对她好。
半年后，连孟佳的室友都看不下去，劝她考虑考虑。
毕竟这年头，像这种傻头傻脑的愣小子不多，真心难遇。
久而久之，孟佳发现，罗卫人真诚，有责任心，对人温和有礼⋯⋯是一个不错的人。
终于，在大二中秋那天，她答应与罗卫交往。
之后，罗卫对她一如既往地好，事事以她为先，与她有商有量。
孟佳时常想，能教育出性格这么好的孩子，他的父母必定是通情达理之人。
两人交往，难免聊起未来和各自的家庭。
罗卫说得最多的就是他妈，说她是一个伟大的女性，强大得能扛起所有苦难；她也是个温柔的母亲，教他为人处事，教他有担当⋯⋯
孟佳听多了罗卫妈的事，就好奇地问：那你爸呢？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罗卫眼中的光黯了下来。
他很随意地说：他——身为男人，就在外面赚钱养家呗。
不过，孟佳当时也没想太多。
的确，在孩子成长过程中，很多时候更愿与母亲亲近，吐露心声。
03
孟佳与罗卫的感情一直很好。
毕业后，两人回到家乡，在市里把工作稳定下来，就开始考虑两人的未来。
那年端午节，孟佳随罗卫回家。
去的时候，家里只有婆婆在忙着摘菜做饭，孟佳二话没说，就帮着打下手。
等饭菜摆上桌，公公才哼着歌，一摇一晃从屋外走进来。
他看见孟佳一愣，随后一拍脑门，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笑道：哦！看我这记性，忙忘了，今天家里有客人。呵呵，对不住，回来晚了。
孟佳一直以为，公公是去干活了，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不过，吃饭的时候，她发现了些端倪。
婆婆对公公的态度很小心翼翼，畏畏缩缩。
好几次，婆婆想去夹排骨，但见公公的筷子伸过去，就迅速缩了回去。
公公碗筷放重点，婆婆都一激灵，身体自然往一旁靠。
⋯⋯
孟佳后来问过罗卫怎么回事？
罗卫笑笑说：我爸有些大男子主义，强势了些。
不过，我妈也习惯了。
或许，这就是他们俩的相处模式。
孟佳心想也是，每对夫妻都有自己的相处之道。
直到后来孟佳和罗卫结婚，成了一家人，她才看清很多事情。
公公并非只是大男子主义，还有暴力行为。
她第一次发现这件事，是在他们结婚第一年的春节，她与罗卫回婆婆家。
04
那是腊月二十八，婆婆杀了两只鸡，为年夜饭做准备。
婆婆忙活了一上午，公公打牌回来，看见盆里两只褪毛的鸡没弄干净，一下就火了。
他在院子里跳脚骂：你个懒婆娘！一上午连两只鸡也没弄好，看我不收拾你。
说着，公公抄起院里的扫帚，就往厨房去了。
孟佳正在院里摘菜，先是被公公的举动吓一跳，反应过来赶紧去拦。
可公公已经进了厨房，冲正在切莱的婆婆劈头盖脸打下去。
婆婆把刀一扔，四处躲。
孟佳一边拉公公，一边嚷嚷：爸，你干什么？怎么能打人呢？
公公面部狰狞，眼睛瞪得像二铜，怒道：你——给我让开！一点事儿都做不好，该打。
这时，罗卫听到动静冲进来，从他爸手里夺过扫帚，说：大过年的，闹什么闹，惹人看笑话吗？
孟佳赶紧跑过去查看婆婆的情况。
幸亏冬天衣服厚实，婆婆只是手背有淤青，其它地方没什么大碍。
孟佳想找公公理论。
婆婆拉住她说：别去！我没事。
看着婆婆挨了打不吭声，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好像早已习惯了。
她忍不住问：妈，爸经常对你动手吗？
婆婆扯出一抹苦笑说：也不是，可能他输了钱，或者在外面受了点气，才这样的。
一听这话，孟佳顿觉无语，说：凭什么他心气不顺，就把气撒在女人身上？
他这是家暴！
婆婆见孟佳义愤填膺的模样，说：哎呀，佳佳，没那么严重。两口子哪有不吵几句嘴，动一下手的？
况且，我又没啥事。
孟佳觉得一阵头疼。
婆婆的脑袋瓜子想什么呢？她都被家暴了，还替公公说话，开脱。
反观自己倒里外不是人了。
05
人们常说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大过年的，公公当着自己儿子，还有她这个新媳妇的面，都敢公然对婆婆下狠手。
那他们平时没回来，又是怎么一番情景呢？
难怪她发现婆婆在公公面前，总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可见婆婆怕极了公公。
吃过午饭后，公公就回屋呼呼大睡。
孟佳把罗卫叫进房间，小声说：我问你，爸是不是经常打妈？
罗卫仰躺在床上，轻描淡写地说：害，你别管这些。爸最多吓唬吓唬妈，哪会真打？
孟佳抓起一个枕头砸过去，吼道：罗卫，你没长眼睛吗？
妈的手背都被打乌青了。
要不是我拦着，指不定出什么事呢？
况且，就两只鸡没处理完，这么点小事，他抄起家伙就打，一点道理也不讲。
罗卫接着枕头，抱在胸前说：爸的脾气是有点火爆，可他们几十年都这么过来了。
妈也没说什么呀。
孟佳急得气不打一处来，骂道：那是你妈，你也不知道心疼心疼？
罗卫翻了个身，无所谓地说：哎！这些事你别管。
接下来几天，公婆像没事人一样，罗卫也一样。
要不是看到婆婆手背上的淤青，连孟佳也快以为，那日发生的事，是一场梦。
06
之后，非必要，孟佳一点也不想去婆婆家。
再后来她怀孕，婆婆过来照顾她。
孟佳才发现，婆婆不是一个唯唯喏喏的人，而是一个极有主见的人。
她和蔼善良，对孟佳事事照顾周到，吃喝上更是尊重孟佳的意见。
婆婆也很勤快，把家里打扫得窗明几净。
孟佳生了孩子后，婆婆忙得团团转，要照顾她月子，又要照顾晓晓，却没有半句怨言。
听多了婆媳之间的矛盾，能遇见这么个神仙婆婆，孟佳打心眼里感激她。
久了，孟佳就会给婆婆说一些心里话：妈，女人顶半边天，不能被男人给欺负了。
像爸这种不讲理的人，他打你，你就打回去。
最好一次性把他打怕，让他见识到你的厉害。
以后，他就再也不敢对你动手了。
若你觉得打不过，就报警，不能白白挨打。
要是你一直软弱、隐忍，他就会肆无忌惮，一直欺负你。
婆婆听了笑道：佳佳，你错了。
男人力气大，又在气头上，不能跟他硬碰硬。
让他打几下也就没事了。
哪还能报警呀？那岂不叫乡里乡亲的看笑话？
这么多年，我都这么过来的。
孟佳不可思议地看着婆婆，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这都什么年代了，婆婆怎么还有这种思想？
她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慢慢来。
要让一个人把刻入骨子里的思想扭转过来，不是简单几句话能解决的事。
于是，她跟罗卫说，想留婆婆在城里带晓晓。
毕竟月子过后，她要回单位上班。
罗卫去跟公公商量。
公公起初不答应，说婆婆待在城里，就没人照顾他。
后来看在大孙子的面上，勉强同意，说等晓晓上幼儿园，婆婆就得回去。
07
婆婆在城里照顾晓晓三年。
在小区里结识了一帮老姐妹，谈天说地，很开心。
孟佳下班回来，就自己带晓晓，鼓励婆婆跟她们去跳广场舞；节假日时，跟她们去老年大学，或一起出去踏青赏花。
渐渐地，婆婆的眼界开阔了，思想也发生了改变。
她开始说起那些姐妹，说某某很幸福，老公脾气温和，又顾家，还烧得一手好菜。
还说公公要是有人家一半就好了。
孟佳微笑地听着，没有搭话。
她知道，婆婆开始反思自己的婚姻了，这是好事。
可晓晓一上幼儿园，公公就催婆婆赶紧回去，说他一个人在家，饭没人做，衣服也没人洗，家里乱得不像话了。
婆婆虽然舍不得晓晓，舍不得已习惯的生活，但还是决定回去。
临走之前，孟佳特意叮嘱她说：妈，以后爸再打你，你就报警，不能惯着。
婆婆连连答应说：知道了，打人是家暴，犯法的。
以后我不会再忍气吞声了。
婆婆回去一年多了，孟佳每次问情况。
婆婆总是乐呵呵地说：你们放心吧！我没事，你爸现在脾气改多了。
孟佳听她这么说，安心不少，但又有点怀疑。
所以，她这次回婆婆家，专门交待罗卫别告诉他们，就想来个突然袭击。
没想到还真被她遇着了，公公又打婆婆了。
08
孟佳把东西放在桌上，大声问：妈，爸呢？他是不是又打你了？
婆婆拿了个小桶和小铲递给晓晓，叫他到院里玩沙子。
随后婆婆笑道：你放心，我也没让他占半点便宜。
这次我把他收拾厉害了！
还把他关到外面，说要报警验伤。
你瞧，他吓得现在还没有回来呢。
孟佳见婆婆无事，也放心了，就从袋子里拿菜出来，打算与婆婆一起准备午饭。
突然院里传来晓晓欣喜的声音：爷爷、爷爷，你去哪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公公显然愣了一下，笑道：晓晓，哎哟我的乖孙，你什么时候到的？
⋯⋯
院里祖孙俩你一句，我一句聊上了。
孟佳低声跟婆婆说了两句，走出厨房，招呼道：爸，你回来了？
公公脸上的笑凝固了，闷声说：嗯——
人家说婆媳是天敌，可他们家这对婆媳，就像亲母女一般。
以前他打老婆子，打了就过了。
可一旦他这个儿媳知道了，就要对他狠狠说教。
那会儿老婆子还会帮他说两句。
可自从老婆子去城里带了三年孙子，整个人就变了。
只要他一发脾气，老婆子跳得比他还高，说要敢动他一根手指头，就报警，离婚。
还说女人离了男人一样能活，不是他可以随意打骂的物件。
他怕事闹大，这一年多脾气收敛了许多。
只是今天，他嫌早餐的面条煮太久，不够劲道。
老婆子反驳他。
话赶话，他脾气一上来，就动了手。
若是往常，老婆子肯定四处躲。
可今天早上，她居然迎上来，跟他撕打一块，又抓又咬。
09
一番较量下来，他受的伤重多了，还被关在门外，脸上的血印子被村里人笑话，说他活该，终于被老婆子治了。
他心里清楚，老婆子有这么大变化，都是自家儿媳教唆的。
孟佳知道公公心里在想什么。
她开门见山地说：爸，今天的事我听说了。
像我妈这么好的老伴你不珍惜，我可稀罕着呢。
要不这样，你们离婚，我把妈带走，免得她遭罪。
不过你放心，你的养老问题，我与罗卫一样会负责。
公公一听不乐意了，说：哪有儿媳教唆公婆离婚的？
我和你妈结婚40年，岂能说离就离？
孟佳呵呵一笑说：不离也行！若再有下次，我叫妈直接报警。
还有，妈这次的伤我都拍照留存了⋯⋯
余下的话，孟佳没在再说。
她瞧见公公脸色铁青，继而重重的叹了口气，说：我保证改掉这臭脾气，不对你妈动手了。
这时，婆婆走出来，狐疑道：真的？
公公走上前，笑嘻嘻地说：真的。你现在有儿媳撑腰，我哪敢惹啊？
话音刚落，孟佳与婆婆相视一笑。
孟佳真心希望，公婆能有一个幸福的晚年生活。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