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前燕立国的问题:顶得住反扑的绽放,才会最终散发出醉人芬芳

采蓝说历史 2024-04-23 08:48:48

公元333年五月初六,65岁的慕容廆去世了,其嫡子慕容皝继位。

慕容家出品,必属精品,慕容皝像他爹一样,也是一眼看上去就必将成为大人物的角,他长得像龙,一口好牙,一米八的个头,雄毅多权略,经学出众,还精通天文。

龙颜版齿,身长七尺八寸。雄毅多权略,尚经学,善天文

慕容皝仓促继位毫无违和感,因为这么多年,他一直就是被当作接班人培养的,还一直在带兵作战,累有功勋,且得到过司马睿的亲自封赐,被封为平北将军、朝鲜公。能力、威望、履历、功勋等,一应俱全。

但是慕容皝相对于他爹来说,有一个特别不好的毛病,那就是猜忌心重,容不下自己的身边人,尤其是对自己构成直接威胁的兄弟们。这个毛病,在很多少数民族的掌权者身上,其实都很明显,为啥呢?还是文化根源的问题,游牧民族的文化基因中,对个人的信任和保护,痕迹永远都是极重的。

之前已经介绍过了,慕容廆同志的家教是搞得相当出色的,所以他生下来的一大堆孩子基本上个个成才了,这就导致慕容皝手足相残的工作量很大了。慕容廆的庶长子慕容翰骁勇有雄才,自始至终就被慕容皝所猜忌;慕容皝同母弟慕容昭和慕容仁也因为被老爹宠爱过而被他看不顺眼。等到慕容廆死后,慕容翰因为害怕被干掉出奔段部段辽,慕容仁则劝慕容昭起兵废了哥哥慕容皝。

初,皝庶兄建威翰骁武有雄才,素为皝所忌,母弟征虏仁、广武昭并有宠于廆,皝亦不平之。及廆卒,并惧不自容。至此,翰出奔段辽,仁劝昭举兵废皝

慕容皝的信息渠道还是没有问题的,很快就知道了相关消息,于是便抢先动手杀了慕容昭,但没来得及干掉慕容仁。

事情败露之后,慕容仁也公开造反了,率部东归平郭(辽宁盖州市)。

慕容皝随后派其弟慕容幼、司马佟寿等人去讨伐慕容仁,结果被慕容仁大败俘虏,襄平令王冰、将军孙机以辽东郡叛慕容皝。相当于慕容皝开局不利,刚一操盘,整个辽东就被弟弟慕容仁给分裂出去了。

慕容仁占据辽东之后,和他哥划辽水对峙,自称车骑将军、平州刺史、辽东公,宇文部、段部及其他鲜卑小部也纷纷和慕容仁建交了。

仁于是尽有辽左之地,自称车骑将军、平州刺史、辽东公。宇文归、段辽及鲜卑诸部并为之援

334年,段部首领段辽(此时段末柸已死,段辽杀段末柸之弟段牙上位)趁慕容皝新败劫掠徒河(今辽宁锦州),段辽弟段兰与慕容翰劫掠柳城(今辽宁朝阳),但这两路兵马都被慕容皝艰难打退了。

打退段部后,慕容皝琢磨着,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这么站在这里等人来打不是个事情,要主动出击了。于是亲征辽东,攻克襄平(辽宁辽阳),慕容皝杀了慕容仁设的地方官吏,把辽东大姓分迁到棘城(辽宁义县)。

重创弟弟慕容仁之后,慕容皝并没有打算收手,野火烧不尽的后劲是很恐怖的,又于336年正月再次讨伐慕容仁。

这次出征,慕容皝为了追求快速极致的效果,选择了冒险骑行冰封的海道方案。搞得部将们都纷纷劝他,还是走陆路吧,万一出啥意外,大家都得填海,太冒险了。

但早已打定主意得慕容皝却说:“以往海水从不封冻,但自慕容仁谋反三年以来,已经三次封冻!这说明是有天意的。当年,光武帝刘秀凭借着滹沱河一夜之间结冰而逃过追杀,最后成就大业,老天现在也是这么暗示我的!谁要是再多嘴,就别怪我生气了。"

最后,慕容皝率领三军从昌黎踏冰奔袭慕容仁,直接打了慕容仁一个措手不及,慕容皝的大军距离平郭仅有七里时,哨兵们才发觉并回报消息。慕容仁仓促应战,最后被慕容皝擒杀。

仁不虞皝之至也,军去平郭七里,候骑乃告,仁狼狈出战,为皝所擒,杀仁而还

至此,慕容皝花了三年时间,总算重新统一了慕容部。

但别看慕容皝刚一上台就经历了三年内乱,实际上这次内乱对慕容部的实力损伤并不大,因为时间短、杀伤少,内部的核心资源并没有太大的消耗。更重要的是,别看慕容皝杀了几个有能耐的兄弟,但人家自己还生了好多有能耐的儿子,所以宗族人才上并没有出现断档。另外,慕容部在和段部与宇文部的交手中也全部获胜,对外的士气和信心屹立不倒。

时间来到了337年九月,打遍东北无敌手的慕容皝开始自称燕王了,设置百官官署,于十月登燕王位,史称“前燕”。

当上燕王的慕容皝直接奔着做大做强的小目标狂奔而去,他开始开始着手统一东北的问题了。首选目标自然是日渐衰落的段部,慕容皝向石虎称藩,希望石虎派大军来讨伐段辽,自己将发兵配合,并将自己兄弟慕容汗送到后赵那当人质。

石虎对这些年一直不怎么上道的慕容部突然示好,感觉有点意外惊喜,便大度地表示对“慕容汗为人质”一事好意心领了,重要的是大家明年开春一起拿下段部。

338年,段部被两大强敌联合给围剿并瓜分了地盘和人口、财产,段部的首领段辽被打成了光杆司令,并最终向石虎投降并被接受。

鲜卑段部就此灭亡之后,石虎想趁热打铁地多捞点收入,顺带把慕容鲜卑也给收拾了,便以慕容皝不来会师为理由,挟兵锋带着灭段辽的数十万人自令支北上直杀而来,一边围棘城,一边招降前燕郡县,先后有三十六城叛归石虎。

季龙至徐无,辽奔密云山。季龙进入令支,怒皝之不会师也,进军击之,至于棘城,戎卒数十万,四面进攻,郡县诸部叛应季龙者三十六城

想当年,慕容部被宇文部的十万大军围城时,便几近崩溃,现在面对更加强大的数十万后赵军队围城,自然是瞬间就怂了,慕容皝打算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戊子,赵兵进逼棘城。燕王欲出亡。

也得亏是他最终没有跑,否则按照石虎的尿性,痛打落水狗一直都是他的拿手好戏,他是杀人上瘾的魔鬼,岂会不追杀你们到断根为止?关键时刻,大将慕舆根给他算了一笔账:现在正当敌强我弱,要是跑了,气势、人口、财产这些就全输得干干净净了。还不如坚守到底,咱们是久经考验的斗士,要相信坚持就是胜利的真理。实在顶不住了,再跑也不迟。正是慕舆根这番话最终勉强把慕容皝给留下来了。

帐下将慕舆根谏曰···如事之不济,不失于走,奈何望风委去,为必亡之理乎!”乃止,然犹惧形于色

然后,玄菟太守、河间人刘佩(汉人哦)一看领导有点底气不足,又主动出来给领导打气,说气势上绝对不能输给对方,并申请主动出去打头阵来鼓舞士气。然后,率数百骑兵冲击赵兵的先头部队并有所斩获,算是给兄弟提气了。

玄菟太守河间刘佩曰···事急矣,臣请出击之,纵无大捷,足以安众。”乃将敢死数百骑出冲赵兵,所向披靡,斩获而还,于是士气自倍

前戏做得差不多了,慕容皝随后又向国相封奕问策。封奕说石虎凶残暴虐,人神共愤,只要咱们坚持住了,后赵就会爆发内部问题,最终的胜利一定属于我们。这番话让慕容皝心情大悦,还能跟劝降的人适当地幽他一默,说自己正要夺取整个天下,谈何投降。

问计于封奕,对曰:“石虎凶虐已甚,民神共疾,祸败之至,其何日之有!今空国远来,攻守势异,戎马虽强,无能为患;顿兵积日,衅隙自生,但坚守以俟之耳。”意乃安。或说降,曰:孤方取天下,何谓降也!

随后,赵军蚁附攻城,慕舆根等昼夜力战,双方力战十余日,赵兵不能克。

石虎一看这慕容部还挺横,便不想在这穷乡僻壤浪费时间了,家里还有那么多女人在等着他呢,于是便下令退军了。

但石虎也万万没有想到,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慕容皝居然还敢追击?慕容皝再次祭出他们慕容家的标准打法——骑兵追击,遣其子慕容恪率二千骑兵出袭赵军,石虎诸军惊扰,赵兵大败,慕容恪斩获三万余级。

这里插一句,此战中,慕容恪和冉闵这对宿命之敌暂时擦肩而过了。在慕容恪大杀四方斩获三万余人的时候,石虎诸军全部弃甲而逃,只有石闵这一路稳稳当当的退了回来。

赵诸军皆弃甲逃溃,惟游击将军石闵一军独全

冉闵也正是因此被石虎高看一眼,自此功名大显。

季龙之败于昌黎,闵军独全,由此功名大显

石虎这次狂飙不光没有占到便宜,还吃了大亏,让一贯顺风顺水的后赵国运走向了拐点,这一战,是后赵大军第一次倾国而来后没有目标得逞的战争。另外,后赵撤军过程中辎重给养损失惨重,尤其战马损失相当多,国力开始衰减。

慕容皝在打赢了首都保卫战之后,迅速清剿周围反叛势力,大搞整风运动,统一思想、树立典型。而被啪啪打脸的石虎则在当年夏天便准备找回场子,不顾冀州八郡的严重蝗灾,专门运粮三百万斛由渡辽将军曹伏带领青州之兵去守海岛,又用船三百艘送三十万斛粮草到高句丽结盟,让典农中郎将王典率领一万多屯田兵在海滨拓荒,又下令让青州政府建战船一千艘,准备再度进攻前燕国。

338年十二月,原本计划投降石虎的段部段辽心思也变了,他不想与狼共舞了,而是主动向前燕请降,希望能同慕容皝一起算计了一把后赵。结果,在双方的配合下,慕容恪在密云山埋伏的七千精锐骑兵,把石虎派来受降段辽的三万军队杀得损失十之六七。

在新仇旧恨的多重刺激下,339年十月,石虎命征东将军李农率兵三万,会同征北大将军张举进攻燕国的凡城(平泉市南),结果慕容皝派猛将悦绾率兵一千增援就挡住了李农大军十多天的进攻,最终无功而返。

军事上接二连三地吃瘪,让石虎有点感觉很鸡肋的味道,最后以辽西迫近燕境为由,将辽西郡民全部徙于冀州之南,算是主动把战线后撤了。

隔了一年,340年九月,石虎下令让司、冀、青、徐、幽、并、雍七州每户五丁出三,四丁出二,合邺城旧军凑了五十万人,准备了舟船一万艘,由黄河走海路运军粮一千一百万斛到乐安城(乐亭东北),把辽西、北平、渔阳的一万多户民众迁徙到兖、豫、雍、洛,从幽州以东到白狼大举屯田,大阅兵于宛阳(临漳县西),准备再度伐燕。

慕容皝一看,也知道石虎是要跟自己没完没了了,于是决定憋大招一次性把石虎打疼,于是对诸将说:“石虎自认为他粮草汇聚的乐安诸城防守严密,现在蓟城南北必不设防,如果出其不意从小路出击,咱们就能将他们各个击破。"

说了算、定了办,同年10月,慕容皝先发制人率二万骑兵出蠮螉塞(居庸关),长驱到达蓟城。吓得拥兵数万的蓟城守将幽州刺史石光不敢出城,任由慕容皝到处轻松愉快地打秋风,最后,慕容皝劫掠迁徙幽州三万余户而去,还烧了幽州境内诸多财物。

这次深入敌境的大破坏,让原本资源紧张的后赵再受严重打击,伐燕之势被迫无限期推迟。

但是,大家也知道,石虎是一个横行霸道的人,这种人是不信邪的,让他停止发起暴力的冲动几乎是不可能的。342年底,石虎又敕令司、兖、豫、荆四州做南伐东晋的前期军备,并、朔、秦、雍储备西讨前凉张家的军资,青、冀、幽三州为东征慕容作准备,都是五丁取三的动员级别。

敕河南四州治南伐之备,并、朔、秦、雍严西讨之资,青、冀、幽州为东征之计,皆三五发卒

但结果呢?石虎涸泽而渔而集结而来的五十多万士兵,十七万船夫被水淹死,虎狼吃掉的高达三分之一。

诸州军造甲者五十余万人,船夫十七万人,为水所没、虎狼所食者三分居一

什么水淹死17万多人,老虎和狼咬死三分之一的人,背后是啥意思,大家自己去品,如果品不明白,就去看看《孟姜女哭长城》里那些被抓去修长城的人为什么会哭得死去活来?朋友们,历史上真实的抓壮丁、绝户迁徙其实就是这么残酷。

与此同时,作起来从无下限的石虎还大搞基建工程,又征调了四十多万民夫去营建洛阳、长安二处宫室。

赵王虎作台观四十余所于邺,又营洛陽、长安二宫,作者四十余万人

作出天际的石虎最后还要求:被征调的兵丁不光要自己来,每五人还要出一辆车,两头牛,十五斛米,十匹绢,没有的斩首。搞得很多百姓卖子女凑军费仍然凑不齐,在路边树上上吊自尽的远近相望。

民至鬻子以供军须,犹不能给,自经于道树者相望

民不聊生已到了如此程度,依然有107个臭不要脸的给石虎这王八蛋上了部《皇德颂》。如果说这世间真的有所谓的衣冠禽兽,我想这107个臭不要脸的大抵就是。

群臣皆贺,上《皇德颂》者一百七人

隔了一年多,到了344年正月,当时各州军队会集起来已有一百多万人了。石虎过年期间在太武殿请群臣吃饭,有一百多只白雁停在马道之南,石虎眼中不能有活着的动物,便命人射雁,结果身边这帮神射手们都挺废物的,一个没有射中。这时,太史令赵揽悄悄对石虎说:“白雁集结于宫廷,这是宫室将空的征兆,大军此时不宜向南发兵啊。"

时诸州兵集者百余万,太史令赵揽密言于虎曰:白雁集庭,宫室将空之象,不宜南行

石虎听了这话,最终驾临宣武观举行了盛大的阅兵式,然后宣布罢兵。感谢赵揽,是他一句话挽救了无数人的生命,避免了一场浩劫。

随着石虎的放弃撕咬,慕容皝成立的前燕政权才算正式步入平稳赛道。历时7年,前3年是耗在了内乱上了,后四年是用来跟后赵相生相杀了。

其实从更深层次的角度,希望大家能够明白,自古以来,创业难守业更难,咱们不管做啥事,一定得有点后劲保障,不能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举个例子吧!我们现在很多朋友喜欢自主创业,跟慕容家一样,这本身是个好事。但是,很多朋友却在具体过程中会操作欠考虑,比如一上来不管基础是否扎实就直接注册一家公司,但实际业务能力和资本承载能力,根本就支撑不了公司的正常运转,最后在同行竞争者的挤压下,迅速地过上了捉襟见肘的日子,然后在顺理成章地被迫宣布破产。

急于绽放,这大抵是人的天性。但是更为科学和理性的行为,是必须要考虑到突然绽放之后,如何去顶住那些必然会随之而来的反扑和侵犯。请相信,人与环境的和谐共生,事与条件的平衡稳定,都是需要时间去慢慢调和的,它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

从设计理念上来讲,我们一定要学会做富余设计;从书法思维来讲,我们一定要学会做适度留白;从材料力学上来讲,我们一定要预留弹性空间……总之,我们不能把自己的活动、生存空间卡得死死的,承受不住一丁点的风险和意外。

慕容皝建立前燕,看起来很突兀,但是人家慕容家历经五代,死死地抱着汉政权的大腿,一边取经、一边吸奶,慢慢地、艰难地长大成人,并永远低调内敛、奋发有为,把基础打造牢牢的,最后在自身有了强大的托底能力后,才顶着压力独立注册的。

可即便是这样,那个时代依然不会轻易允许前燕这样的新生儿存在,所以段部、宇文部、高句丽、后赵等势力相继出兵,意欲除之而后快。如果前燕自身的抵抗能力稍微差一点,他们能够存活得下去吗?

怎么建立起来,这是一个维度的问题;怎么维持下去,这是另一个维度的问题。这两者是不应该混为一谈的。前燕立国,其实主要是外部环境太过于宽松了,没什么人给他们套禁锢咒;但前燕立国之后能在一次次捶打下挺住,靠的却是他们自我修炼出来的深厚内功,能打敢打的儿子,众志成城的部属,一往无前的勇气,捕捉战机的机敏……这些都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呀!

前燕立国的过程,其实分为了顺理成章和因缘际会两个部分,他们慕容家的自强不息使得他们建立前燕政权顺利成章,而晋室衰弱、段部乏力、宇文部和高句丽外强中干、后赵石虎自我作死等因素则成就了它的因缘际会。

是以,盖世界之事,皆有外因和内因相互作用而成,且不可以偏概全或者顾此失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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