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评价和衡量基础理论研究的科学家?
用论文数量,还是研究转化率?
似乎都难以量化。
这大概是学术界、企业界都很困惑的一件事。
华为有个2012实验室,对标美国贝尔实验室,聚集了一批世界领先的前沿科学家和研发人员,主要从事面向未来的基础理论研究。
但华为在基础研究、理论研究的评价上,也很困惑。
任正非就提了一个建议:用清华教授的评价标准来衡量华为那些从事基础研究、理论研究的科学家们的贡献。
结果,消息一出,在华为内部的心声社区网站上,引来对任正非的骂声一片(引自任正非讲话)。
批评者认为,老板任正非这个提议是“不重视理论研究”。
对这个“不重视理论研究”的批评,任正非解释称,其实不是不重视,而是因为华为也对科学研究的评价有无法量化的困惑。
一、任正非何以“不尊重理论研究”?作为祖国70多年变迁的亲历者,经历过“两弹一星”的科技自强和改革开放的经济腾飞的任正非,对出身国内理工科最高荣誉殿堂的清华教授,自然是崇敬的。
而成为一名清华学子,也曾是任正非年轻时的梦想,只是,这个梦想他“一辈子也没实现”。
任正非原本以为,用“清华教授”标准来评价华为纯理论基础研究的科学家们,“那是多么的光荣”。
任正非心目中的清华,应该是竺可桢、王淦昌、朱光亚、钱伟长、钱三强、邓稼先、华罗庚等大家云集, 23位两弹一星勋章获得者中的14位是清华校友, 20位“国家最高科技奖获得者”中的8位是清华校友……
不过,这些都是昔日清华培养出来的大师。但今日的清华呢?似乎已再难找出大师级的人物了。
这就是著名的钱学森之问,至今让教育界、学术界压力山大:“为什么我们的学校总是培养不出杰出人才?”
不仅如此,清北名校的许多顶尖人才,正被不断外流(海外留学后选择留在海外)所困扰。
清华校长邱勇提到一组数据:过去10年中清华毕业生出国(境)深造占比约14.2%,其中超过65%的毕业生到世界排名前50位大学深造。邱勇校长还透露, 2002-2011级出国(境)清华校友中已有超半数回国工作。也就是说,上一个10年里,出国留学的清华人,至今依然还有近半没有回国。
这也是继钱学森之问后的任正非之问:“为什么不能让中国的鸡留在中国的土地上下蛋?”
那么,现在基本明白了,任正非用清华教授的标准来衡量科学家的学术贡献和研究成果,怎么就成了“不尊重基础理论研究了”。
二、任正非:评价基础研究,不能用量化的方法不过,要有一说一的是,华为在基础研究领域的重视程度,在国内可以说是无出其右了。
西交大校长王树国在演讲中就华为对5G通信技术的研发举例称,华为在科研上投入的深度、广度,以及资金投入的力度,都是远超国内任何一所大学的。
王树国对华为给出的评价是:这样的世界龙头企业,一定会在某一个领域引领未来技术发展的方向。
但不同于面向产品技术研发的考评的可见和可量化,对于基础理论研究的评价问题,华为也很困惑。
在几年前的华为Fellow及部分欧研所座谈会上,就有Fellow问任正非,“您如何评价基础研究是否有成效?您心目中的科学家是什么样?”(注:Fellow是华为内部的“院士”荣誉称谓)。
“如果你们来给我汇报,我听懂了,对你们的考核签字,我都听得懂,那还叫科学?”其实,任正非认为,科学家是与未来对话的,那些高深超前的理论,等到所有人都听懂了,那也就没有科学和科学家了。
听都听不懂,那还怎么评价科学家们的学术贡献和研究成果呢?
华为虽然成立了“科学家管理团队”和“专家管理团队”,但任正非表示,这仍然无法评价和指导科学家所做出的理论成就。
可以说,参照清华教授的评价标准来衡量华为基础研究科学家们的贡献,虽然被骂被批,但也可以看作是华为对基础研究评价体系的一次探索和试错。
但有一点是可以明确的,“评价基础研究,我们不能采用量化的考核方法。” 任正非说。
三、评价基础研究,也要灰度?华为的管理文化中,其精髓便是任正非的“灰度”哲学,核心就是开放、妥协、宽容。
联系到华为在基础研究领域的评价上,逐渐形成的几个关键原则也恰恰是任正非灰度哲学的体现。
1、开放:向美国学习,尊重专家
华为内部,有一个说法,华为就是一个“小美国”,其实就是形容华为文化的开放和学习,从90年代访问美国贝尔实验室到向IBM学习流程管理开始,向美国学习,就自始至终贯穿着华为的成长史。
而国内基础理论研究的薄弱,显然有管理机制落后的原因。
清华大学最年轻的教授和博士生导师颜宁,在清华执教10年后,赴美担任普林斯顿大学的分子生物学系终身讲席教授。
很多人不解,其实对于为何选择归海,颜宁在一篇写给其母校普林斯顿大学的文中说过一句话,“这是一个做学问的好地方”,略见一斑。
任正非认为,在科研评价上,相应的人力资源管理机制也要做调整,要改变过去对知识分子的评价制度和长远看法,要向美国、俄罗斯……学习尊重专家,否则就无法正确地发挥出科学家、专家、人才的价值。
任正非表示,华为人不认可“清华教授的考评标准”,说明这一套评价体制还不够先进,时代进步了,但评价体系却没有跟上时代。
2、宽容:评价基础研究,要允许“梵高”的存在
任正非要强调:科学发现、技术创新中最主要的是宽容。
分开来讲,科学发现应属于基础研究,技术创新应该就属于应用研究了。那么,华为对基础研究的宽容要如何体现?
搞理论研究,不会像产品研发那样,很快就能出成果,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没有突破也是可能的。
任正非表示:我们要允许几个“梵高”的存在,搞基础研究就要有“板凳要坐十年冷”的勇气,耐得住寂寞与无奈。
所以,在华为搞基础理论研究,“不需要担负产粮食的直接责任”,就去长期专心做研究。
任正非曾在采访中透露,华为2012实验室旗下的海思,已经有大量的基础理论积累,而这正是因为华为的评价机制里,基础理论研究的不需要承担产出变现的任务。
即使在M国制裁下,海思芯片暂时无法制造,但华为仍将支持“海思继续去爬喜马拉雅山,我们大部分在山下种土豆、放牧,把干粮源源不断送给爬山的人,因为珠穆朗玛峰上种不了水稻。”
任正非表示,这就是华为对基础研究的评价机制。
对于国内基础研究的薄弱,任正非也曾一针见血地指出:泡沫化社会,是产生不出科学家的。经济上的快速发展,也带来了很多泡沫机会,年轻精英们都去追求“短平快”了,忙着在泡沫里面多挣点钱,可能在做学问的问题上就有点懒惰懈怠了,有点儿跟不上时代。
当下华为、中兴、中芯国际、大疆等为代表的国内高科技企业,正在遭受的打压,某种意义上来说,在一定程度上也刺破了国内科技创新和学术研究上的泡沫。
要不被卡脖子,就要有强大的基础科学和基础研究。
所以,让科学家们不为“五斗米而折腰”,让做研究、做学问重归理性,虽然很难,但却没有退路。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