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夫许方

有一位屠夫名叫许方，就是我（作者）之前文章里记载的夜里撞到鬼的那个人。

许方杀驴，会先在地上挖个坑，又在坑上放一块板，板的四角穿四个孔，把驴的脚插进去。有来买肉的，先问清要买多少斤两，再用壶往驴身上浇滚烫的开水，很快毛褪肉熟，然后再把褪毛部位的驴肉割下来。

许方说，只有这样做，驴肉才爽脆鲜美。但也因为如此，要过一两天，身上的肉都被割尽了，驴才会死去。

驴还没有死时，嘴被东西夹住出不了声，眼珠仇恨地向外凸起，眼光炯炯地像两盏灯。惨状真心没法看，而许方却满不在乎，不当一回事儿。

后来许方染病，遍身溃烂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外形就像他屠宰的驴一样。他在病床上辗转反侧，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号哭了四五十天才死去。

他在病中发自内心感到沮丧自责，叮咛他的儿子许志学赶忙转业改行。许方死后，许志学转业杀猪。我小时候还见过这个人。直到现在我都没听说他有子孙，想来已经绝嗣断了香火了。

（出自《阅微草堂笔记》）

武举远戍

冀北有一个武举人，平时喜欢动不动就欺负老实人，而且他不信鬼神。中年时仅有一个儿子，爱如珍宝。

没想到一场急病，他的儿子暴卒死去。武举人怒不可遏，登上城隍神的戏台，脱光了衣服肆意辱骂，一时间，前来看热闹的人观者如堵。

没过多久，他突然猛地跳下台，狂奔到神像前，匍匐下来，就像被东西扑倒一样，两个屁股都呈现出紫黑色，同时哀叫“不敢了，不敢了。”接着又说：“罪该远戍，不敢不去。”

接着他跳起身，穿上衣服，急慌慌跑到家里，对妻子说：“伯爷说我不敬，打了我一百板子，发配到烟瘴之地，有押解的鬼差在等我，快点准备祭食，烧些纸钱，不要怠慢了。”

说完又拿了一百两银子，随意收拾了一些行李，即日动身起程，一直来到滇南，就在有烟瘴的地方，给人做佣工。一直到现在，他也不敢擅自离开那里。

哎，世上人得罪神明，我听说过有在病重病危时被惩罚的，以大活人的肉身千里迢迢弄去戍边，真是闻所未闻。哦豁，好怪啊！

（出自《客窗闲话》）

卓二娘（上）

彭泽有个举人宋景玉，字东墙，喜欢花天酒地好色狎妓。他家里很富有，每天带着银子作为嫖资四处游荡。

他先是娶了一个妻子吴氏。吴氏貌美，结婚后两三个月，宋景玉安安静静很老实，但很快就忍不住了，开始去找荡妇过夜。妻子稍稍规劝几句，宋景玉立马拂袖而起，发誓跟吴氏彻底分开，到阴间九泉下再见面。吴氏郁郁寡欢，忧愤而死。

妻子死后，宋景玉虽然回家为吴氏料理了后事，但他心里还是恨意难消，闷闷不乐。他有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对他这样的举动感到奇怪，为吴氏打抱不平，便问：“夫人容貌端好，比那些花街柳巷的女人漂亮一百倍，你是怎么想的，舍弃珍珠不吃，要去舔那种疮痂？我宁愿今日绝交，也希望你能告诉我真实的原因。”

宋景玉说：“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真是见鬼了，我一到青楼，看那些女人就像是西施貂蝉。我如今做文章，必须到那种地方去才有灵感，不然根本无法下笔。吃东西不跟娼妓在一起，就感觉不到美味，睡觉不跟妓女在一起，就睡不熟，就算是火烧水煮，我也改不了这个臭毛病了。”

朋友听后，感叹道：“从今往后，你也只有听命于老天爷了！”他出了宋家，把宋景玉的话告诉了大家，告诫家乡父老，不要跟宋景玉结亲，免得害了家里的女人。

宋景玉因为家里缺少一个主持家务的主妇，所以急着续弦。但是媒人从他家里出去，就没有再回头的。宋景玉大怒，用一千两银子买回来一个漂亮的小妾。开始还好，但是很快他就不再宠爱对方。只有一个多月时间，他就故态复萌。

小妾劝他不要去找外面的女人，宋景玉大怒，骂道：“你这个贱人竟然敢管我！”开始是骂，接着是打，小妾很快也死去了。

于是乡亲们相互告诫，说：“生女宁作娼，不嫁宋东墙。”宋景玉听到这句话，也觉得惭愧后悔，然而看看空荡荡的卧室，心灰意冷，更加觉得孤独寂寞，于是跑去青楼过夜更勤了。

不到两年，宋家的家业已经败去了三成。这时候乡里有一个卓二娘，新近守寡，相貌仅仅是个中等，身体体质又很羸弱，愿意嫁给宋景玉，于是派媒人过来表明了意向。

宋景玉耐不住孤家寡人过日子，于是很快答应下来，接着下聘娶亲。大家都为卓二娘感到担忧，但是卓二娘却神态自若，一点也不介意。

卓二娘过了门，持家就像穷人家的妻子，闭口不问宋景玉之前的事情。丈夫就算回来晚了，也只是问安，不问晚回来的原因。夫妻枕席间浓情蜜意时，也不问宋景玉意中人到底是谁。

时间长了，宋景玉反而有点惭愧了，不好意思地说：“我有奇怪的癖好，还是天下女人最为深恶痛绝的癖好，你知道吗？”

二娘故作惊诧地说：“男人女人身体不一样，但是性情没有太大区别。床上那种事，都是喜欢的，不知你说的是什么事，女人会那么痛恨？你说清楚点告诉我。”

宋景玉叹气，说道：“我喜欢去风月场所已经病入膏盲，寻花问柳已经改不掉了。”谁知二娘拍着手说：“原来这样啊，太好了，求都求不到啊。我原来的丈夫整天愁眉苦脸，他要去见那种女子，我时常规劝，不准他去，结果他得了痨疾病死了。现在嫁了你这个后夫，也是这样，我心满意足了。”说完，拿了钱财给宋景玉，逼他去外面找女人。

宋景玉于是更加放纵。有一次他偶然遇到马老太，便问对方：“姥姥你整天在花堆蝶丛中穿梭，如果遇到奇妙的女子，希望你领我去开开眼界，一定会重金酬谢。”

马老太说：“郎君您又娶了床头的第三尊活菩萨，就不怕她醋瓶子翻倒了吗？”宋景玉就把卓二娘如何贤淑，根本不管束自己的事告诉了马老太。

马老太于是说：“陶公祠边的枣花门内，新来了江南的白妇人，他带来了四个小娇娘，全是她的摇钱树。老大已经被西边的富商弄走了，老四最为漂亮，我去帮你撮合撮合。”

宋景玉很高兴，于是跟马老太一同去了枣花门。到了这里，只见庭院屋子优雅整洁，笔墨床榻茶水灶台一应俱全，架子上的鹦鹉叫道：“郎君来了，姐姐煮点好茶！”

马老太撩起珠帘，拉宋景玉进去，几位婢女含笑迎接客人。这些丫鬟乌黑的发髻，碧绿的裙裤，看上去已经感到非常可人。

丫鬟们问马老太：“这就是婆婆之前说的大财主吗？”马老太说是。丫鬟们开玩笑说：“只怕我家四娘子看到了，要为他相思而死呢。”询问四娘子在哪里，回答说：“她被王天官家的公子带去看花，到晚上才能回来。”接着领宋景玉去了一间小阁，说这就是四娘子的香闺。

墙壁上的诗笺，非常雅致，莺莺燕燕。床头的绣鞋，台上的脂粉，镜边的簪钗，已经略见主人非同一般。不一会儿，二娘子三娘子过来，姿态相貌全都亭亭玉立，宛转动人。

两位小娘子态度也非常谦恭奉承。宋景玉此时已经魂不守舍，喊道：“我要老死在这里了。”马老太急忙拉住他，悄悄跟他说：“四娘子更是天生尤物，你不要色眯眯的，让她们小看了你！”接着摆上好酒好菜，山珍海味，歌乐高奏，娘子们都献上各自擅长的才艺。

宋景玉趁机打听女子们的芳名。二娘子名叫巧云，三娘子名叫倩云，四娘子名叫停云。二娘子稳重，三娘子风骚，不时在酒席上眉目传情。宋景玉虽然迷恋，但心里在意的是四娘子，于是只是含笑略微应酬一下。

接着听到敲更鼓响，这时突然看见一丛灯火，肩抬的轿子飞一样来到。婢女挽着一位美人出来，正是四娘子停云。

四娘子醉眼婆娑，意态阑珊，被人扶入香帏，随即盖上被子睡觉。宋景玉偷偷望了一眼，果然跟马老太说得一样。酒席散后，宋景玉没有走。三娘子说：“郎君如果不怕家里夫人河东狮吼，不妨在这里过夜吧。”马老太笑道：“真是太怪了，他家的娘子，能让郎君随意折腾，哪怕他跳到九霄云外去。”宋景玉也洋洋自得地自夸炫耀。

三娘子说：“老四醉得厉害，恐怕会失礼，我又粗陋，不足以攀龙附凤侍候郎君，怎么办呢？”马老太说：“不要错过了，郎君与三娘子，其实是一对鸳鸯好配偶。”

三娘子说：“不如我代替四娘子接待郎君，等她酒醒，郎君再找她兴师问罪，怎么样？”宋景玉担心忤逆了她的好意，于是把她带到三娘子住的屋子，依偎着坐下。

只见屋内清雅，乐曲缭绕，案桌上摆放着文房四宝。宋景玉问道：“你是女学士呀？会写字吗？”

三娘子说：“偶尔涂鸦乱画，写的实在不像字。”宋景玉又问：“会吟诗写词吗？”三娘子说：“写写打鼓的词，也能凑合几句。”两人说完，解衣进了帷帐。

原本只是想解解饥渴，放松一番，哪知道竟然另有一种奇趣，令人销魂，真是宋景玉生平没有经历过的快活。他大为迷惑，于是对三娘子山盟海誓起来。三娘子笑道：“论起郎君的一表人才，也只有四娘子才配得上。你那一碗米汁，留着去灌我家四娘子吧。我不过是个帮忙的替身罢了。”

（未完待续）

（出自《夜雨秋灯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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