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1985还是1986?反正这身天蓝色牛仔已经穿了三十多年，那时所在单位的济宁日报还在黄淮宾馆办公。是个秋日天蓝的中午，与夫人出大门左拐，二三十米就到了南北走向的浣笔泉路，悠悠地往南逛，竟越过东西走向的太白路，不知怎么就进了枣店阁路东的一家牛仔专卖店。刚开张的店，刚时兴的款，又是三十四五的年纪，胆不算瘦，便一下买了两套，成了情侣装。

天蓝，水洗，做工细，纯棉料，又随和板正、挺括谐体。我是狗窝里搁不住油饼，在店里试合适了就没舍得脱下，那股清爽劲新气让夫人的眼神一浪一浪地亮。刚穿上那阵，“真时髦”、“帅气”、“敢穿”，是亲友同事们的评论，而较多的“时评”则是“怪现代的”。夫人的那套穿得晚些，有一回她竟这样评价穿着这身牛仔的我：“咋看也像个维修工。”我当然不会被“打击”所左右，回答说“工人阶级领导一切”呀，穿得更勤了。

后来，夫人从心里也觉得好，旅游呀什么的，也就试着穿起来。她的肤色白，本来的文秀，生生地让这身牛仔逼出了阳刚。看着“牛仔夫人”，我的眼睛里也会一波一波地浪起光来。

“现代”就现代吧。记得两三年后，就读到了王蒙的那篇一万多字的小说《坚硬的稀粥》，我就是穿着这身牛仔读得有味津津;而卡夫卡的《变形记》的翻译，早在1979年，就发表在中国大陆的《世界文学》上，那时我还一丝不苟地穿着一身草绿色的军装。

只是这身牛仔啊，让我穿呀穿!想不到那时的牛仔真禁穿，耐磨，皆宜，10年、20年，我快老了，它还俊朗。到底还是顶不住岁月的摩擦，衣领处有了开线变色破旧。不怕，还是穿。夫人一边笑我“情有独钟”，一边就将领子拆下，破处帮了一块布，反过来在缝纫机上砸好，又新鲜如初，真乃“又是一条好汉”!

我就又兴致勃发地穿呀穿。终于，三十多年过去，牛仔裤也撑不住时间的抚摸，膝盖处开始麻花起来，尤其是右膝处，竟然“笑”开了口，还是小口摞大口。夫人有些惋惜，打量来打量去，美式地一摊手，表示无能为力了。

恋旧的心理抑制不住，我不管三七二十一，还是上衣下裤地穿上它们。想不到沉寂多年的关注的目光又回来了，这个看那个瞟，让我这个奔七的人有些不自在起来。好在有一天，外甥女珊珊看见，看见膝盖处大口小口中露出的皮肉，眼睛里歘地着了火，赞叹着：“三舅好潮!”

一句话便给了我穿的信心。

原来，三十多年的时光过去，这一套牛仔从新到破，却又从潮到潮。那时的“现代”，竟然成长为“后现代”了!翻翻已经翻改过的领子，正蹲伏着“魔幻”的时光;左膝波纹样的磨损，露着“意识流”的眼神;而右膝那咧开的大口小口，在煞有介事地“解构”着什么。哈哈哈哈……其实事情特别简单：就是一套天蓝色的牛仔让我穿了三十多个春秋。

2020、10、5日晚于垦荒斋

作者简介：

李木生，著名作家，散文家，诗人，高级编辑。1952年生于山东济宁农村，上世纪七十年代开始从事文学创作，曾出版诗集《翠谷》、传记《布衣孔子》、散文集《乔木森森》等。散文集《午夜的阳光》获山东省首届泰山文艺奖，散文《微山湖上静悄悄》获中国作家协会首届郭沫若散文随笔奖，散文《唐朝，那朵自由之花》获中国散文协会冰心散文奖，作品入选全国各种选刊、选本、大中小学读本及初、高中试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