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简介:女主是武将世家的养女,真实身份很尊贵,她的性格属于那种冷艳黑莲花型的,人又狠话还不多,对自己的目标超级坚定,而且很有能力手段,男主一整个纯爱战士,看起来清冷淡漠,但是话不多其实他超爱女主,即使女主认错了人,一直以为自己记忆里的是爱人是别人,男主还是默默守护,女主其实偶尔暴躁一下也只有男主能安抚好,两个人真的超配,两个人最后在一起真的好不容易,结局超圆满!
【文章片段】
一连数日,整座沈府都笼罩在惨淡的阴云之下。
先是大姑娘恩威并济地收拾了秦绍秦氏夫妇,顺带清理了一大批和秦氏勾结,吃里扒外的仆从,阖府上下自此无不谨言慎行,彻底怕了这位大姑娘。
虽然外面不再有难听的流言,沈府乌糟的风气亦得到清肃,可府中下人们却丝毫不敢放松,个个都当差当得愈发小心,走路更是恨不得绕开疏云院。
然而这还不算最糟的。
那日天蒙蒙亮,有人瞧见一夜未归的大公子面沉如水地穿过回廊,他大袖带风,袍角翻飞的弧度都带着凛冽肃杀的味道。
随后几日,在书房伺候的下人们皆两股战战,无需伺候的下人也都开始绕着熙光室走了。
直到这两日,府中气氛才缓和了些许。
此刻,沈忆就坐在沈聿斜对面。
这日她照常来给沈夫人请安,沈聿刚好在。
目光不自觉在男人无波无澜的面上几番停驻,沈忆直觉,不太对劲。
虽然他一切如常,跟沈夫人说话的语气也一如既往的淡漠,她却总觉得他眼底透着彻骨的冷,周身仿似生出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沈夫人与他彻底隔开来。
沈忆不认为自己能如此了解这仅见过寥寥数面的兄长,这感觉毫无依据,简直莫名其妙,她肯定是想多了。
再说了,沈聿高不高兴的,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将这念头从脑海中驱赶出去,沈忆牵起唇,对着沈夫人道:“近来府中事务繁杂,女儿想去护国寺敬香,只当是松快松快,母亲意下如何?”
沈夫人笑道:“好孩子,最近辛苦你了,想去便去罢。可想好日子了?”
自然想好了。沈忆眨眨眼,假装思索片刻:“如今府中人事变动颇多,还有几处事务未派人手,估计要后日才能全都安排好……那便大后日吧,十月十五。”
沈夫人自是没有意见,她转向沈聿,柔声道:“聿哥儿,你可要陪你妹妹同去?”
男人抬了抬眼。
他去?他去做什么?
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他和沈忆兄妹情深么?
沈聿看向沈忆,面上没什么表情,道:“我这几日要去几座庄子上巡视,不得空,你自己去罢。”
沈忆本就不想他去,这沈聿心思深沉,万一坏了她好事怎么办?只这心思半点也没写在脸上,她笑着应了好。
十月十五这日,天刚破晓,沈忆便套车走了。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沈聿带着几个扈从,骑上马,也出府了。
他那天并非随手捏的借口,他此行确有要事。
沈家偌大家产,他六年不在,已被秦家从里到外蛀了个透底。如今想再好生经营起来,仅靠沈忆在内宅肃清风纪还不行,必得有人在外奔波,他来正合适。
况且,就像沈忆之前说的,如今沈家朝不保夕,指不定哪天皇帝就会翻脸,若想全身而退,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沈聿在田庄上看了一上午的账簿,见完庄头见管家,不知不觉间日头西斜,已到了下午。
案牍劳形,他站起身,走到廊下吹风醒神,极目远望时,正看到淡蓝色的天边,金黄的塔顶高高耸峙,八角飞檐翘起,赏心悦目。
那便是护国寺,沈忆就在那里。
说来也巧,他今日来的这庄子和护国寺皆处京城通州境内,相距仅四五十里,骑马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
站了一会儿,沈聿准备回房。
这时,转角另一边忽的传来说话声,是两个丫鬟正在闲聊。
“呐,看见那塔了吗?那就是护国寺,只有贵人才能去上香呢!”
“跟咱们又有什么关系?咱们呐,也就只能看一眼这塔顶。”
“那可不一定,要是能被贵人相中,咱们也能荣华富贵。哎,我听说,那个什么四皇子今日就来上香了,你说他会不会来咱们庄子上?”
“小蹄子,你想贵人想疯了吧——”
欢快的调笑戛然而止。
两个丫鬟无措地站起身来,紧巴巴地攥着手里的绣活,对着身前脸色阴沉的男人行礼:“公、公子……”
沈聿面无表情地看着其中一人:“你刚才说,今天谁去了护国寺?”
绕过东西配殿,跨过垂花门,视野里,经行的僧人逐渐稀少起来。
再往里走一些,几乎已听不到人声,唯有佛塔顶荡下来的钟声。
这处僻静之所是护国寺后园,四时之景皆美不胜收,但轻易不对外人开放。
眼下,这门口便立了哼哈二将,门神般抬手挡住了沈忆和阿宋。
一人道:“翊王殿下正在此处,请姑娘避让。”
阿宋上前一步,罕见地露出笑意:“这位大哥,我们姑娘是沈家大小姐,昨儿来逛园子时不小心遗失了枚玉佩,可否通融片刻,让我们姑娘进去找找?必不会扰了殿下的。”
此人名关遥,是翊王的近身侍卫。听说是沈家姑娘,他忍不住多打量了二人几眼,看到沈忆时,眸中不由划过几丝惊艳。
但紧接着,似是想到什么,关遥不由撇撇嘴,把头摇得愈发坚决:“殿下一向不喜人打扰,姑娘请回吧,明日再来寻不迟。”
这侍卫的心思都写在脸上,沈忆一看即知。
这人只怕是想起来她那些不好的传闻了。
可她分明记得,沈非搜集来的罪状中,秦氏并没有买通翊王府的下人……难道她和沈聿的流言已流传的这般广,连翊王府的侍卫都听说了?
心头疑虑暂且压下,沈忆好脾气地开口:“你不去问问你家主子,怎知他不让我寻……”
关遥眉间闪过一丝不耐,打断她:“都说了殿下不见,你们快走吧!”
沈忆垂了垂眸。
没想到,如今想见季祐风一面竟是这般困难。
她重新抬起眼,声线淡下来:“你莫忘了,我父亲去世之时,殿下曾亲临府中吊唁,还与我兄长沈聿密谈过。”
她之所以说出沈聿,其实是在赌,赌翊王还想拉拢沈聿,赌这侍卫能对他主子的心意揣测一二。
关遥顿了一下。
也不知是因为这话里的深意还是因为她眼中笃定的从容,他没能立刻反驳她。
关遥沉思片刻,颔首道:“姑娘稍等,容在下前去通传一二。”他立刻进园子去了。
沈忆看着他匆匆远去的背影,心跳忽然漏了一拍,不自觉揪住了袖口。
脑子里忽而闪过许多乱七八糟的念头,一会是少年噙着笑意,弯起眸子唤她“阿野”,一会又是少年眉目冷淡地对她说:“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胡思乱想一阵,只觉时间过得飞快,回过神时,那侍卫已经走了回来,他侧身一让:“姑娘请吧。”
沈忆缓缓松开攥紧的袖口,沉默地迈开步子,跟了过去。
园子里种了些木芙蓉,已三三两两地凋零了,仅剩的几片娇艳粉瓣边缘焦枯着,无精打采地垂在枝头,在秋日斜阳下半枯半红。
荒芜花丛旁有座四角凉亭,四面挂着纱幔,其中两面纱帘拢在亭柱上,另两面半开着,细风拂过,层层缥缈的细纱后,一个男子披着件鸦青纹鹤大氅,自袖口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提起碧玉茶壶倒了杯茶。
沈忆忽然放慢了脚步。
过去五年里,沈忆不止一次在王公夜宴上见到季祐风,他身为无比尊贵的翊王殿下,到哪都是前呼后拥,而她不过是沈庭植收养的小丫头,根本没有机会上前。
但她也不想上前,当年的事历历在目,她不是不怨的。
她甚至隐隐期盼着,有一日季祐风会偶然留意到她,认出她来,主动来道歉,求她和好,可五年过去了,什么都没有发生,沈忆甚至不知道季祐风有没有看清楚过她的脸。
这是时隔七年后,她以沈家养女的身份,因为某些事不得不站在他的面前。
他……会认出她吗?
这时,男人仿佛察觉到什么,侧眸望了过来。
沈忆不自觉屏住呼吸。
对视的短短一瞬,她竟觉得无比漫长,耳边,石桌上滚起的茶水沸腾之声淡去了,响彻寺院的钟声亦模糊了,眼前只看得到男人温文尔雅的面容,浮起浅浅的笑意,眼中是透着疏离的温和。
沈忆听见男人轻声说:“原来,沈家养女就是你。”
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指甲深嵌进掌心,沈忆的声音竟在发颤:“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季祐风笑笑,温声道:“莫要误会,孤是说你同传言中一样,是位美人。”
是怕她误会。
并没有别的意思。
又听他说了句:“过来坐。”
男人随手拂了拂袖,不再看她,转过身重新坐正了。
沈忆怔怔望着他的侧影,一颗心仿佛掉下深渊,永无止境般沉沉坠落下去。
季祐风是没认出她,还是不愿相认?
可,他怎么能认不出她?他又凭什么不愿相认?
鼻腔猛地涌起一股酸涩之气……沈忆立刻低下头,狠狠闭了闭眼。
没关系,没关系。
七年未见,她容貌气质变化极大,季祐风认不出来才正常,若非知道身份,她其实也不一定能认出他。而且现在她还有许多事没做,眼下并非二人相认的最佳时机,不是吗?
所以季祐风认不出她也好,不愿认也罢,没关系。
他们以后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她可以等,等到他想起她,等到他愿意和她相认……没关系。
沈忆眨了下眼,又眨了下。
可为什么,眼前景象忽然模糊起来?
心口又酸又闷,喉咙仿佛被堵住了,她甚至不敢吸气。
可眼泪还是淌下来了,她无措地呆呆站着,都忘了去擦。
七年前,他明明很喜欢她,她被罚跪,他偷偷溜过来,怀里藏着两个香喷喷的肉饼,胸口被烫的起燎泡都不知道。
她爱吃芫荽,还热心地让他品尝,他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她不知道,他向来对芫荽敬而远之,回去之后就病了。
还有她生辰那日,他变戏法似的变出一根玉簪,簪子一端雕了张娇嗔灵动的美人面,正是她呢。后来才知道,他为了练雕工刀法,两只手几乎没有一块好皮了。
这些,他都忘了吗?
可他凭什么忘呢?七年前,明明是他不告而别,明明是他亲手将她推开,明明是他……对不起她。
他凭什么呢?
察觉到身后许久没有动静,季祐风回头看了一眼。
少女一袭妃色烟罗裙立在夕阳下,单薄的身影被斜阳晚照拉得极长极长。她红着眼眶,乌黑的眼睛盈着泪光,任由眼泪簌簌落下,抿紧了唇,一言不发地看他。
季祐风不由怔了下。
他垂下眼,掩住了眸底不合时宜的情绪,沉默片刻,复抬起眼:“怎么?”
这温和声线中带着几分遥远的冷淡,沈忆如梦初醒。
她偏过头拿帕子擦去眼泪,若无其事道:“沙子迷住眼了。”
季祐风看她一会,说:“过来。”
沈忆定定神,过去坐下。
季祐风倒杯茶推给她,没有说话。
沈忆捧着温热的茶杯,低着头看着袅袅升起的丝丝热气,混沌的脑子一点一点变得清明。
她低声说:“抱歉,殿下,臣女失态了。”
季祐风看她一眼:“孤时间有限。”
沈忆呼吸一滞。
方才流的眼泪忽然变得可笑,心口仿佛被泼了一瓢数九寒冬的冰水,冷得刺骨,她立刻冷静下来。
缓慢直了直身子,沈忆深吸口气:“臣女此番求见,是为助殿下一臂之力。”
季祐风眉毛都没动一下,啜口茶道:“你倒是说说,孤哪里需要你相助了?”
沈忆道:“听说陛下有意立瑾王为太子。”
季祐风眼睛一眯。
父皇属意瑾王为太子是这几日才有的消息,连他也是最近才得知,沈家没了沈庭植,竟还能掌握此等机密消息?
若是这样,他倒是要重新估量沈家的分量了。
沈忆求见时打的是沈聿的旗号,季祐风便问了句:“这是你兄长的意思?”
当然不是。沈聿都计划着迁居别地了,哪里还会管是谁当太子?要帮他夺嫡的,当然是沈忆自己。
如果季祐风和她相认,沈忆当然不介意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与他共谋一番事业,可他没有。
那,她也不会傻到将自己的真实势力和盘托出。
所以沈忆顺势点头说:“是。”
她接着道:“沈家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殿下能考虑考虑。”
季祐风不动声色:“说来听听。”
“听说殿下还未娶妻,”沈忆一笑,“这正妃之位,不如就许给沈家。”
沈家只有一个待嫁的女儿,沈忆说的是谁,一目了然。
话音落下,只见一直温和带笑的男人,面上忽然隐隐现出寒色。
“不行。”
男人语气还是平和的,却隐含让人心惊胆战的威压:“想点别的。”
“为何?”沈忆皱皱眉,敏锐地问,“殿下讨厌我?”
谁知季祐风道:“孤不希望,孤将来的太子妃,是一个朝三暮四、心怀野望的女子,若你沈家必须要孤应了这件事,那沈姑娘还是回吧,孤没兴趣。”
朝三暮四?她何时朝三暮四了?
难道是之前她和沈聿的传言?翊王近身的侍卫都知道了,那他本人知道倒也没什么奇怪的。
沈忆立刻道:“殿下可能是误会了,臣女和兄长并非如传言那般——”
“是吗?”季祐风径直打断她,“若果真如你所言,为何你兄长也觉得你对他图谋不轨?这,可是孤身边之人听你兄长的贴身长随说的。”
沈忆倏然收声。
竟是沈聿说的。
竟是沈聿!
沈忆暗自磨牙,同时观察着季祐风的神色,面不改色地道:“殿下明鉴,臣女对兄长当真只有兄妹之情,实在不知何处惹得兄长误会,改日定会向殿下解释清楚。”
为今之计,只好日后再同季祐风商量成婚一事,这话题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沈忆立刻转了话头:“此事是臣女唐突了,还望殿下恕罪。殿下如今应已明了臣女的来意了?”
季祐风掩唇咳了两声,淡淡道:“瑾王有父皇偏爱,身体更比孤强健百倍,你们却来帮孤,为何?”
沈忆一挑眉:“殿下似乎不太信我。”
“但没关系,”她随即莞尔一笑,眨眨眼说,“也就这几日,臣女会给殿下送上一份大礼。”
季祐风的视线不自觉地停在她面庞上。
少女眼中仿佛有光,神采奕奕,明媚张扬,肌肤红润细腻,唇瓣饱满。
季祐风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大病初愈后睁开眼时看到的第一束日光,彼时正是雪后初霁,阳光只有淡淡的暖意,他却觉得无比灼热明媚。
他静看她片刻,移开了目光。
-
沈忆跟在季祐风身边,一同出了护国寺。
时近黄昏,淡蓝色天幕上已经挂起半透明的月亮,四五点寒鸦立在枝头,香客们大多已经返程归家,寺门前仅剩稀稀拉拉两三辆马车。
沈忆同季祐风道别,准备送他上马车。
这时,沈府下人忽然跑出来,满脸焦急地道:“大姑娘,马车的马不知吃了什么不干净的,方才突然开始呕吐,现下已站都站不起来了!”
季祐风抬起的脚顿了顿,落了回去,他看向沈忆。
少女不辨喜怒,只淡声道:“回府上自行去领罚,现下可还有别的法子能回府?”
那下人嗫嚅道:“要么借两匹马,要么,小人去附近庄子上买两匹,只是这地界偏僻,只怕要花上不少时间……”
如此,那最好是借两匹马了。
可说起来容易,谁家出行会多牵几匹马呢?只除了——
沈忆“别无选择”,只好看向季祐风,满脸无辜:“翊王殿下,不知可否……”
季祐风看着少女眼中明晃晃的算计,不知怎的,竟并不反感。
他以拳抵唇咳了声,温声道:“上来吧,孤送你回去。”
沈忆笑眯眯地说:“殿下真是好心肠,既然这样,臣女就恭敬不如……”
话没说完,视野里,猝不及防地闯入一玄衣男人。
说“闯”并不确切,因为沈聿似乎早就站在那里,已不知看了多久了,只是沈忆才注意到他。
男人神色寒洌如冰,两道锋利目光仿佛将她钉在了地上。
沈忆眼睁睁看着他朝她大步走来。
不知怎的,心中猛然升起巨大的无措,她一时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只在极细微的间隙里,不受控制地冒出一个茫然的念头:他为何、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男人漆黑的眼眸在沈忆面上定了一瞬,转向季祐风:“四殿下,这般巧。”
季祐风没有错过沈聿出现时沈忆面上瞬间的惊讶和茫然,沈忆明明说沈聿让她来的,为何见到沈聿她又如此惊讶?
他不动声色,笑道:“连卿,怎么会来此处?”
沈聿道:“小妹来上香,臣刚好来通州办事,顺道接她回去。”
沈忆听了,也不再想沈聿为什么突然出现了……她只知道,她今日是不可能坐上季祐风的马车了。
她笑笑:“兄长之前不是说事务繁忙,让小妹自己来吗?”
沈聿看向她,淡淡说:“事情处理完了,左右无事,便过来接你。怎么,不愿我来?”
谁要你来!
沈忆扯出一个微笑,看着男人的眼睛,轻声道:“兄长,真是对小妹关照有加呢。”
沈聿顿了下,避开她的目光,对季祐风客气说:“送小妹回府的事,便不麻烦殿下了。”
季祐风的目光在这兄妹二人身上打了个转,笑着说了句“哪里哪里”,随后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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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近薄暮,远处寒山起伏,衰草连天。自通州去往城内的官道上,一眼望去,没半个人影,仅有焦黄卷曲的树叶在路面上滚着,哧啦作响。
官道尽头,平稳地驶来一驾马车,车后随行着十余名护从。
阿宋盘腿坐在驾车的小厮旁边,忍不住频频回头去望那车帘。
可惜车帘子纹丝不动,她盯穿了也瞧不见里头的动静。
想起一刻钟前,这沈大公子雷厉风行地给马车换上了两匹好马,然后上了马车。
她和姑娘原本坐得好好的,他一进来,车内立刻狭小拥挤起来。
男人只看着阿宋说了一句:“你出去。”
阿宋鬼使神差地顺从起了身,谁知沈忆端坐着,扫他一眼:“怎么,兄长安排了我,还要安排我的丫鬟?”
阿宋抬起来的屁股只好又坐了回去。
她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这两个人显然都不大痛快,她夹在中间,简直苦不堪言。
沈聿不闲不淡地说了一句:“我有事同你说。”
沈忆没再说话。
阿宋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自己十分多余,便出来了。
可虽然看不见这两人,阿宋仍有些心惊肉跳……她家姑娘本就不是什么善茬,这沈家大公子看起来也不是好惹的,这两个人在一处呆着,真的不会出事吗?
马车内。
沈忆眼睁睁看着季祐风从眼皮子底下离开,再看沈聿时,就忍不住带了几分埋怨。
算了。她想,说不定真是她这古怪的养兄突然善心大发,想陪她一道回去呢?反正如今已经跟季祐风说上话了,以后有的是时间培养感情。
沈忆尽量平和地开口:“兄长想说什么?”
沈聿问:“今天和季祐风都聊什么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沈忆便立刻想起季祐风拒绝娶她的理由。
她轻笑一声,懒懒地道:“还能聊什么?聊兄长说小妹对你图谋不轨,聊季祐风因此觉得小妹朝三暮四,心怀野望。”
沈聿却仿似没有感觉出她言语中的怒意,极其自然地解释了一句:“我没这样说过,他定然是误会了。”
他随即话锋一转,盯着她继续问:“你早就知道季祐风今日会来护国寺,故意过来寻他的是不是?”
沈忆眼神微变。
头一次,她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这位向来冷淡寡言的养兄。
若是他故意将那种话传到季祐风耳朵里呢?
若是,他今日并非心血来潮地接她,而是猜到了她要见季祐风,故意来拦她的呢?
若是,他在故意阻拦她接近季祐风呢?
“兄长若问这个,那不如先告诉我,”她转过头,微抬下巴,直直看向沈聿,“你又为什么会来护国寺?”
两人对上视线,皆没有避开目光。
过了片刻,沈聿缓缓道:“你猜得不错,我的确是来故意拦你的。”
他仿佛没有看到沈忆眼中的冷意,淡淡道:“之前的事就算了,以后,离季祐风远一点。”
沈忆笑了下:“凭什么?”
沈聿垂眸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袍袖:“如今太子人选悬而未决,正是多事之秋,你跟他走那么近,万一给沈家招来祸端怎么办?”
沈忆很想笑。
如此不通情理之事,竟被这人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正气凛然。
她不无讽刺地道:“哦?兄长不是打算着要退出官场,迁居别地吗?咱们沈家都不在官场上了,还会因为我一个小小女子而招来祸端?兄长这话说得未免有些自相矛盾了吧。”
沈聿抬眸,看着她平静地问:“怎么,你不肯?”
沈忆毫不退让:“我应该肯吗?”
少女的眼睛明亮,决然,冰冷。
“为什么?”对视良久,他问。
他的眼睛浓得似一团化不开的墨,轻声问她:“你就这么想嫁给他?”
“就因为他是皇帝的儿子,有权有势,帮得到你?”
沈忆忽然怔住了。
男人的音量并不大,几乎可以称得上轻柔了,可他每说一个字,都如一道惊雷炸响在她耳畔。
沈忆几乎毛骨悚然。
她又没做什么,沈聿到底是怎么猜到的?
她别过头去:“我嫁给谁跟你没关系!”
男人原本随意搭在膝上的手指微微一颤,他冷笑道:“是跟我没关系,可沈忆,你可了解他季祐风?你知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你知不知道嫁给他会有什么后果?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沈忆霍然转头看向他。
她一字一顿道:“我知道嫁给他的后果,我知道他这个人什么样,我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了解他!”
话音落下,沈忆忽然看到,男人面容上闪过一丝痛色。
她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因为那面容立刻恢复了平静,沈聿的声音变得无比冰冷:“你若执意如此,我管不了你,但你听好了,只要我在一天,嫁给季祐风,你想都别想。”
说完,他站起身,掀开车帘道:“停车!”
驾车的小厮似是被吓到了,只听一声破音的“吁——!”马车晃了两下,一个急刹猛然停下。
沈忆还被沈聿方才那话气得头懵,身子一个前倾,差点直接滚出去。
她咬牙瞪着沈聿的背影。
谁知他正要下车时又停下了。
那男人背对着她,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清冷,淡淡地说:“不要以为你很了解他,也许他跟你想象中根本不是一个人。”
他下车去了。
沈忆还盯着那车帘,心中毫无来由地慌乱起来。
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在脑海中一闪而逝,可她怎么也抓不住。
毫无头绪地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沈忆忍不住掀开车窗帘子,瞪着斜前方男人握着缰绳的沉默身影,过了好一会,她唰地甩下了帘子。
-
翌日天不亮,沈聿便起身,策马去了京城西郊的神策营。
他负手站在门口,静静等待通传的人回来。
与此同时,士兵步履匆匆穿过校场,一路行至议事厅,对门前把手的侍卫抱拳道:“速去禀报将军,沈大公子求见。”
侍卫一横眉:“沈大公子?哪个沈大公子?京中姓沈的人家多了去了,难不成谁来都要向将军禀报?”
那士兵恨铁不成钢:“你说哪个沈大公子!满京城里最有名的沈家的大公子!”
侍卫的脸色慢慢地变了:“……你莫不是说沈小将军?他不是出家去了?他回来了?他何时回来的!怎的这么多天一点消息都没有?”
士兵快急死了:“你管这作甚!沈小将军好不容易来一趟,你还不赶紧去跟将军说!当心万一误事,将军扒了你的皮!”
侍卫如梦初醒,赶忙进屋去了。
士兵紧绷的弦终于松下来,面上忍不住露出美滋滋的笑意。
这可是小将军!活的!
当年他还只是个初入军营的新兵蛋子,便已听说过这位小将军的神勇。
那可是敌国梁军的大营,一个兵一口唾沫也能把人淹死的地方,更别提个个都有刀有剑,会杀人打仗了!
可小将军只带了二十多个人,竟一进一出之间,将被梁军挟持的人质完好无损地抢了回来。
二十多个人!天,他做梦也不敢想啊!
可小将军却做到了。
听说当时小将军拎着一颗血淋淋的梁军头颅,提刀入营,睥睨四方,梁军愣是一个都不敢上前,吓得都快尿裤子了!
他还听说,就算是这样,小将军也仍然一点架子都没有,整天和他们同吃同住,哪像现在有些人……
算了,不想那些扫兴的。小将军回来了,他要赶快去通知大伙。
他们可都六七年没见到小将军了!
没一会的功夫,一传十,十传百,整个神策营都沸腾了起来。
于是,沈聿在从大门前到议事厅的一路上,受到了近几年神策营中前所未有的瞩目。
那些热烈的目光几乎黏在了他身上,他们的眼睛追逐着他的身影,他所到之处皆一片压制不住的激动。
沈聿忽然感到久违的亲切。
多年不进神策营,一路走来,只觉陌生至极,许多用惯了的设施都不见了,校场亦变了模样,可就在看到这些眼熟的面庞时,眼前的一切忽然变得熟悉。
许多年过去,他们竟还记得他。
忽然有人大声朝他吼了一句:“小将军,是要回来吗?还走吗?”
沸腾的军营忽然安静了一瞬,他们紧张地看着他。还不不比较好
沈聿停下脚,忽而觉得心口滚烫。
一一看过这些认真的面容,他笑笑说:“我说了不算,这得问你们将军。”
忽然有人小声喊了句:“……将军。”
沈聿怔了一瞬,立刻回身,凝神望过去。
只见前方几丈远的地方立了道威武挺拔的人影。他双脚微分,两腿笔直,两手背在身后,两道目光如鹰隼一般,锐利地朝他直射而来。
良久,沈聿唤了声:“……姬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