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如屏

第一的人文 2025-03-16 10:08:51

生于尘世,立于天地之间,诸多无奈,如影随形。

而屏风,这一可移动的灵巧之物,恰似人生旅途中的一抹变通,为世间万象增添了几分温婉与智慧。

毕竟,在很多时候,我们无法筑起一堵坚不可摧的墙,却可以轻巧地设一道屏风,既隔又通,恰到好处。

屏风,于空间之中,宛如一位优雅的调度师,它巧妙地划分区域,使得每一处都井然有序,气场流畅。

它不仅是一道物理上的界限,更是心灵的慰藉所。

屏风之内,是一片私密与安宁的天地,与外界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既不完全隔绝,又不全然敞开。

这种微妙的平衡,如同一剂温柔的良药,治愈着疲惫的心灵,让人在纷扰中寻得一片静谧的港湾。

屏风,就这样在空间中重新定义了彼此的距离,巧妙地解决了沟通与自处的两难困境。

它既是一道屏障,阻隔着外界的喧嚣;又是一座桥梁,连接着内心的宁静与外界的和谐。

屏风之态,曲回婉转,从不固执己见,而是以一种欣然的态度,融入每一个需要它的角落。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道属于自己的屏风,它摆放在生命的不同阶段,守护着内心的那份舒适与安宁。

屏风,作为隔断之物,其实用性与象征性并重,与空间的概念紧密相连。

在中国古代文化的长河中,很难找到另一种物件,能与屏风在意义上的丰富与深邃相媲美。

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屏风环绕着御座,如同忠诚的卫士,守护着天子的威严与尊贵。

它不仅界定了天子的领地,更与天子的身份融为一体,成为权威的象征。

臣工、属民,一环一环地围绕屏风向外辐射,形成了一个与政治结构相契合的象征性空间,宛如一幅精妙的政治画卷。

在文人雅士的居所与园林之中,屏风上的山水、花卉等图案,被赋予了人格化的象征意义。

文人们以屏风为载体,展现着自己的秉性与情怀。

即便是在共有的语汇中,文人也总是努力尝试凸显自我,让屏风成为自己独特风格的展示窗。

文人雅集时,屏风不仅是一件家具,更是文人与各种象征之间互动关系的纽带,它见证了文人的风骨与情怀。

屏风,是自身地位的体现,也是对外关系的连接点。

在这个由象征意义交织起来的世界里,当屏风与人融为一体时,屏风之上,便呈现出了这个人最完美的形象。

那么,倘若你有一道屏风,你希望它如何展示你的内心世界,又如何隐藏你的秘密呢?

屏风,具有两面性,一面展示于世人,一面隐藏于心底。

那些隐而不见的东西,如同磁石一般,散发着莫名的吸引力。

人,总是对未知充满好奇,看到一道屏风,便忍不住想要探寻它的背后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这种“窥探”的欲望,是人类永恒的本性。

当宋徽宗缓缓展开南唐画家顾闳中所绘的手卷时,韩熙载那放荡不羁的夜生活便如画卷般徐徐展开。

在韩氏的深宅大院里,屏风如同一位沉默的叙述者,划分并连接着不断递进的场景。

透过层层屏风,人物的关系、暧昧的情感、隐藏的信息,如同一股股暗流涌动,引领着观者去探究屏风背后的秘密。

到了明代,屏风元素更加流行,戏曲版画、小说刻本插图中常见其身影。

《西厢记》中,“窥视”成为了一个不断被诠释的主题。

屏风的这一边,是崔莺莺正羞涩地阅读着张生的来信;

那一边,则是红娘正偷偷地窥视着这一切。

更有甚者,一边是正在亲热的情人,另一边依然是那窥视的红娘。

红娘沿着屏风窥视着一切,有时自己也成了被窥视的对象。

而我们这些观者,有时也不由自主地参与其中,成为了莺莺闺房里的偷窥者。

简简单单的屏风,一开一合之间,便能不露声色地将你拉进一种关系之中,让你参与其中而不自知。

每一次窥视,都是一次忘我的沉浸。

如同《韩熙载夜宴图》的创作背景那般,源自多疑的君王对臣子的一次窥探。

而韩熙载与他的宾客们明知有人在窥探,却都默许了那一双双窥视的眼睛,自顾自地进行着他们的表演。

对于这幅图,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关注点。

宋徽宗对后主李煜全然批判的态度,认为这样的画作有失体统,不应流传于世。

然而他终究没有舍弃这幅画。与这次窥探所带来的奇妙互动相比,窥探本身似乎就显得没那么不堪了。

一轮接一轮的窥探,在历史的情境中上演着,谁又能意识到自己也已经成为被审视的对象呢?

宋徽宗那时还未曾料到,后主李煜的下场终将降临在自己身上。

窥探他人并不难,难的是在这个无法道破的关系中发现自己。

无论是《韩熙载夜宴图》还是《西厢记》的插画,屏风的存在都给予了人们无限遐想的空间。

画中的屏风常常能够突破虚实、真假的边界,营造出一种独特的视觉幻象。

你很难再找到其他物件能像屏风那样制造出如此多的悬念和神秘感。

屏风在制造隔离感的同时,也拓展了视觉的边界。

它圈定了一个封闭的场所,却又通过屏风上的飞鸟花果、高山流水等画面弥补了感官的狭隘,补充了空间感。

于近处见远景,于封闭中涵纳广阔天地,这便是屏风的幻视力量。

这种力量激励着艺术家们去打开玄妙的世界之门,也让观者们心甘情愿地沉迷其中。

时空的组合在屏风的映衬下变得无尽而富有想象。

扬·凡艾克的《阿尔诺菲尼的婚礼》中那面远处的镜子吸引着人们不断凑近;

委拉斯贵支的《宫娥》中的镜子则让画面构建的多重空间更具戏剧性。

相比之下,拥有屏风的中国画家似乎能够走得更远。

苏汉臣的《靓妆仕女图》中同时出现了镜子和屏风:镜子反射出女子的容貌之美,而屏风上的波浪则映射出她内心的波澜。

屏风如同一面另类的“镜子”,它反映的不是客观世界,而是人与世界之间那种隐喻性的关联。

中国绘画中“屏中有屏”的设计更是制造了一种独特的时空交错效果。

《重屏会棋图》中现场的人与屏风里的风景互为印证,从男性到女性、从过去到现实,在虚实交替中不断回旋。

这既是对时空观的深刻探索,也是对观看心理的一次挑战。

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和对世界的感知独具匠心。

当我们站在今天的立场上,以现代性的思辨意识去审视这一切时,依然能够感受到那份新鲜与独特。

“重屏”的思维无论重塑还是解构,都深深地烙印在今天的艺术基因之中。

传统的经验也可以成为新创作的宝贵资源。

屏风依旧有两面,一面承载着艺术的传统与厚重,另一面则隐藏着另一种真相与奥秘。

或许在这个世界上并没有所谓的“真相”,有的只是我们看待事情的方式与角度。

屏风作为一种空间元素,与园林中的山石、照壁、回廊等景致异曲同工。

它们通过阻隔与遮掩,达到了隐蔽、变幻、增加深度的艺术效果。

这是一场奇妙的旅程:沿着最曲折的路,去往最幽僻的地方,那里可能藏纳着人内心深处最大的秘密。

事情往往如此。那些轻而易举、一览无余的事物未必能令我们信服;

而隐藏在深处、需要不断变通视角去探寻的,才常常是生命的奥义所在。

1919年,英国作家毛姆踏上了一段独特的旅程,他来到了中国。

后来,毛姆将在中国的五十多篇游记汇编成了一本书——《在中国屏风上》。

然而书中并未直接介绍屏风这一物件,“屏风”在这里成了一种借喻,某种程度上代表了西方对中国的想象:可以观之,却难以捉摸。

作为一位“外来观光者”,毛姆以其犀利而真诚的笔触,如同一个单纯无忌的孩子,常常能够戳中痛点。

他笔下的辛勤劳动者令人动容:“在中国,驮负重担的不是牲畜,而是活生生的人。”

他描绘的博学而迂腐的大儒形象生动:“哲学家的信念并非依据确实的证据,而是他自己的性情;他的思维活动仅仅用来证明他直觉到的真实是有道理的。”

这个异乡人与中国之间终究存在着一道难以逾越的阻隔,也常常产生令人哑然失笑的误读。

他笔下的中国鸦片馆竟令人感到愉快:“这地方真令人愉快,像家里一样舒适温馨,令我想起柏林那些小酒馆,每天晚上劳累了一天的人们常去享受安逸的时光。”

当他看到一个官员与苦力喝茶聊天时,他感到困惑:“为什么在专制的东方,人与人之间比自由民主的西方有更多的平等?”

在这道屏风上,毛姆描绘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中国形象。有眼见为实的真切感受,也有无法逾越的文化阻隔。

毛姆写这本书原本希望它有助于英国读者对中国的想象。

时至今日,它又能够帮助中国人去想象二十世纪初的中国。

对我们而言,它也成了屏风上的一道独特景象。

无论何时何地,介于真实与想象之间,总有一道屏风横亘在那里。

这个空间我们从未真正走出去过。

屏风让我们发现这个世界、不断看见真实、永远心存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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