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狗的聪慧是显而易见的,但我不知道它是靠记忆还是嗅觉来辨识事物,而对于人类语言的理解,又是凭借说话的语气与声调还是举止来做判断,抑或仅仅只是因为相处久了,依赖于彼此之间的某种感应,而其某些行为方式的改变,体现得则是生命的本能以及成长过程中理性与道德意识的逐渐觉醒与形成。
是的,我会常常和小黑说话,进行语言上的交谈,如果你问我,它听得懂我说的话吗,我想应该会的。我会告诉它需要做什么,不应该怎样,进行制止、规劝、纠正抑或要求,甚至是表示问询与疑惑,它会即刻做出基本恰当与合适的回应,抑或用那双圆鼓鼓的黑眼珠子盯着我,像是在试图理解我的意思。而我却从不知道,它的叫声在表达什么,只是简单的“汪、汪”,不明白那其中有没有差异,要向我传达什么。
或者它真正用以理解我真实意图的方式是通过对说话声调与情状的捕获与感知,比如激烈还是舒缓,严厉还是温和,怒目还是轻柔,表达不满还是认可,进行亲近还是威吓,要施以惩罚还是鼓励赞赏,彼此间的交流完全与字义无关。
当然,它除了乖顺地听话讨人欢心,除了热情地向人示好亲密地向你身上靠拢,除了一听到开门声就忙不迭地跑过来迎接你,一次次往你身上扑,或是把身子近乎扭成半圆,屁股转过来欢快地向你摇尾巴,它自然还会惹你生气,完全不理会你的态度,拗着你来,与你作对,而最终不定还是自己认输,心疼它,不忍心责罚,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而很快,它也会意识到自己错了,过来乖乖地,听从你的安排,看着它可怜巴巴的样子,瞬间你便原谅了它刚刚的胡作非为,心里的怒气全消。
我自是记得那个漆黑的夜晚,路灯不明,它一时不知为何使了性子,不愿回家,跑到很远。我站着不动,而它也就那么远远地与我对峙,许久。忽儿又没了踪影,我只好认输过去寻找。
可这样的夜晚,无论它躲在哪个草丛中或是角落里,哪怕只是相距几米远的距离,若是它不作声,我都不可能发现它的踪迹。
我轻声呼喊,并像平时一样拍手掌示意,没有动静,得不到任何回应。我想它大概在生我的气,因为那一刻它不听话我教训了它,让它感觉到害怕与惊恐。
我在小区里找了两条巷子,从东到西,又从西到东,都没有,心里隐隐有些担心。
我想先把手里拎的东西放回家,然后再慢慢找。上楼前,我把一层的楼门拉开,拿块砖头放在门槛的位置,让门可以留个缝隙,保不准它会自己回来。
放下东西,告诉妻一声,然后出门。刚走到三层,就看见小黑正默不作声地上楼。它一见我,似一愣神,然后停下,我轻唤一声,来,回家,它便跟着我的步子,快速地腾跃而上,那一刻,心里顿时释然。
小黑胆子小,它不敢乘坐汽车,若是见我发动车辆,每每就害怕似地往后退,甚至还越叫越远。我只好上去追,唤它,它像是明白了我的意图,索性缩下身,不动,让我顺利捉住。它或许知道,自己终究要受人摆布,逃不掉我的追捕,这是宿命。
我不知道它小时候是否有乘车的阴影。如果我使气开车走人,它也不追,会接受与默认我离开,哪怕我把它留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我想,它应该不难适应新的环境与主人的照顾。
比如上次,我们要出门旅行,不能带它同往,只好把它寄养在妹家里,让外甥女帮忙照看几天。我担心自己离开后,它会叫,或是夜里看不到我们不乖,但是没有。当我从外甥女口中得悉它一切安好,我心里似乎还有点不是滋味。它终究是一条狗,而原本是我,把它推送给旁人的。
一周以后当我再次出现在那个家里,它看到有人进门先是习惯性地嚎了一声,然后像是看清楚了,发现是我,一下子热情地扑上来,在我身边蹦跳着,旋转着,摇着尾巴。
它当然是有记忆的。它或许不一定明白我是来接它回家的,但一定记得我曾是它最亲近的人,那份感情的存在。它不会怨怪我把它狠心地丢在这里不管,它只会欣喜于彼此的再次相见。
不同生物之间,交流上的阻隔与障碍是最难解决与克服的,语言不通,彼此当如何领会对方的心意,这多少让人有点抓狂。幸亏生命都有灵性,都可以彼此感应,通过除去语言之外的东西。
我已经领悟到了,如果它突然过来趴我的裤腿,并张开嘴上来像是要进行啃咬,要拽我走,而我热情的安抚似乎没用,我知道了,它这是告诉我要外出撒尿。
我不记得是从哪一天开始的,白天的时候,小黑再不会在家里随意大小便了。它懂得了自制与隐忍,它知道什么是不应该的,它明白怎样做是最妥当的方式。这不是我们教它的,应该是其生命的本能。
夜晚呢,它会拉撒在侧卧里。很遗憾,我们始终教不会它去卫生间排泄,如果我有意把侧卧的房门关上,它又会换到阳台,反正不会拉撒到我们休息的房间,这大概是它内心保存的最基本的理性,最起码的道德——我想,狗狗的聪慧里,一定包含有这种理性与道德的成分。
我知道,每一个生命都有其自身的宿命,天生的本能,基因里的制约,不是外力所能改变的。当然,命运里还有种叫意外的东西,更让人无可奈何,也让人欣然受命。
我终于明白,当这个曾经的小生命跋山涉水被运送到我们这个小家的那一刻开始,我们之间便建立了某种链接,从此旅程,相伴相知,彼此感应,而生命终究是有灵性的。
2023.9.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