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齐在与北魏淮阳之战胜利后,并不愿意苟安一隅,有着统一南北之心的萧道成却选择了派遣后军参军车僧朗出使北魏求和。
仔细观察这一时期的南齐,是内部出现的一丝不和谐的迹象,也促使了萧道成作出了主动与北魏和好的决定,那么,这一迹象又是什么呢?
皇太子萧赜已四十四岁了,在其父萧道成的夺权之路上萧赜出了不少力,在他的身边也形成了一股强有力的东宫势力。南齐建立后,萧赜被册命为皇太子,他遇事独断专行,很多事情不符合规矩,东宫所用之物很多都是皇帝专用的。萧赜的做派让他的属官太子中庶子王融非常担忧,但又不好明说,为了全身避祸,他假装生病,主动与萧赜疏远。骁骑将军陈胤叔过去就曾秘密向萧道成报告了张景真及太子的违法乱纪之事,萧道成虽然没有发作,但在建元二年年底将第二子豫章王萧嶷从荆州召回了京师,任命为都督扬南徐二州诸军事、中书监、司空、扬州刺史,持节、侍中如故,并"加兵置佐",而改任第三子萧映担任荆州刺史。同时,一反常态,命令将萧映的原有幕僚全部留到萧嶷的司空府里。
但萧道成也不是没有顾虑∶一则是萧赜、萧嶷是同母兄弟,废长立幼也不太妥当;二是东宫势力不容小觑,皇长孙南郡王萧长懋也已长大成人,并素来受到萧道成的宠爱;三是刘宋王室手足相残的教训,萧道成印象深刻,一旦废黜了太子,难保其他儿子们不生觊觎之心。
不过,双方的矛盾终于爆发,萧赜的太子之位险些不保。
萧赜前去京口参拜祖陵武进陵,在曲阿后湖检阅部队,并搞军事演习,他命令四弟南徐州刺史萧晃率领马队。这当然是犯了大忌的,就算萧赜身为皇太子,但毕竟是臣子,没有皇帝的命令,岂能命令同为臣子的一方诸侯?况且未经皇帝的允许,却进行军事演习,这同样是犯了忌讳的。拜陵回来的途中,萧赜的亲信张景真又身着白色衣服,乘坐画舫,坐在马扎之上,两岸看到的百姓都认为张景真就是太子本人。
当时,朝廷内外都害怕太子萧赜,没有人敢于揭发。荀伯玉秘密向萧道成报告了萧啧、张景真的作为,一直被蒙在鼓里的萧道成看后,不禁大怒。至此,萧道成终于决定要废黜萧赜了。在萧赜尚未抵达京师,就下令到东宫搜查。当时,萧赜的船队刚刚行至方山,天色已晚,将要停泊下来。豫章王萧嶷骑着快马从东府一路东行,见到哥哥以后,详细说了皇帝发怒的情况。当晚,忧心忡忡的萧赜赶紧回京,萧道成也下令城门暂开,等待着萧渍回来。二更以后,萧赜一行才匆匆回到了太子宫。
第二天,萧道成即派遣萧赜的长子萧长懋、次子萧子良拿着诏书斥责萧赜。皇帝的指令是∶由萧赜以自己的名义下令逮捕张景真,将其诛杀!
萧赜只得从命。这时,骁骑将军陈胤叔看到事情闹大了,在看不清事态发展的情况下,为了自保,也是为了自己能够左右逢源,他趁机讨好萧赜,向萧赜报告说这些事情都是荀伯玉告发的。萧赜深知荀伯玉在萧道成跟前说话的分量,他吓得再也不敢出门,对外称病,躲在家中一个多月。
但是,在这一个月里,齐高帝萧道成的怒火仍然没有熄灭,而忧惧不安的太子萧啧肯定没有坐以待毙,他找到了萧道成最亲近的人———侍中、抚军将军王敬则。王敬则是个粗人,但粗中有细,性格狡脍,虽然他不是一员名将,但在关键的时候总能起到重要作用,和这种人交往,萧道成非常轻松。一天,萧道成白天在太阳殿上休息,王敬则直接入宫见驾,跪倒在萧道成的跟前,郑重其事地说∶"官家夺得天下没多久,太子无故受到责备,人人惶恐不安,希望官家前往东宫宽慰一下太子。"萧道成听了,默默无语。
王敬则大声宣布旨意说皇帝将要前往东宫,命令侍从准备行装。又命令御膳房准备御膳,并派人向萧赜秘密报告萧道成将要驾临的消息,令其出门接驾。王敬则在萧道成的身边呼来唤去,忙个不亦乐乎,忙了一圈以后,又命令身边的人抬来轿子,可是,萧道成毫无动身之意。王敬则又找人拿来萧道成的正装,给萧道成穿上,萧道成被人穿上衣服后,王敬则连拉带拽地把萧道成牵到了轿子上,萧道成就这样来到了东宫,并借此召开了一场家宴。
当时,长沙王萧晃亲自拿着华盖,临川王萧映拿着雉尾扇,萧赜的次子萧子良手持温酒器具,其长子南郡王萧长懋亲自给爷爷倒酒,萧赜、萧嶷、王敬则三人亲自端着碗,拿着盘,众星捧月,都是小心翼翼地逗萧道成开心。那天,萧道成也确实非常开心,喝得大醉,并赏赐萧赜等人酒,大家也都喝得尽情,一时间欢声笑语,不绝于耳。萧道成尽醉而返,当天,如果没有王敬则,萧赜的太子之位可能会很快被废。
这场风波就此终止,但萧道成和萧赜谁都知道父子之间已经存在的阴影不可能完全散去。
而这件事情过去后,萧道成则认为荀伯玉对自己忠心耿耿,对他更加信任,南齐朝廷上的所有军国大事,都让荀伯玉一手处理。
此时,在帝国内部已经隐然形成了两股势力∶一股是萧赜的东宫势力,它以萧赜原郢州班底(南兖州刺史柳世隆)、驻守溢口的旧僚(兖州刺史周山图)等组成,成功地拉拢到了王敬则;另外一股则是萧嶷的夺嫡势力,他们以荀伯玉、垣崇祖、吏部尚书江谧等人为代表,也许萧嶷也曾经有过非分之想,但经历了一番角力后,萧嶷知难而退了。
建元四年三月六日,也就是在这场风波数月后,萧道成突然发病,他召见司徒褚渊、尚书左仆射王俭接受遗诏辅政。三月八日,萧道成即死于临光殿上,终年五十六岁。
论年头算,他在位四年,论月计算,实际上他仅仅在位两年零十个月,在这短暂的近三年里,他主要的工作又是在与北魏作战,并没有享受多少清福。在南齐朝廷公布的萧道成遗诏中,他说∶"我本来是个平头百姓,根本就没有想到能做到这个位置,时来运转,遂建立下大业。风化道德风行于天下,国家即将出现安定祥和的局面,我却生下重病,一病不起。诸位大人要像侍奉我一样侍奉太子,怀柔远近,团结一心,要让太子和睦亲戚,委任贤才,崇尚节俭,实施宽和仁惠的政策,治理天下的精髓都在这里了。死生有命,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虽然十有八九的遗诏都来自他人编造,但从萧道成的遗诏里,我们还是能够看出他最为关心四件事情,也体现了他本人的真实想法。
在这四件事情里,首当其冲的就是和睦亲戚。这是萧道成非常关心的、在驾崩之前,他谆谆告诫萧赜说∶"宋氏如果不骨肉相残、他族岂能趁其衰弱取而代之!你要以此为戒!"萧道成的第四子长沙王萧晃,有武艺,萧道成非常喜爱,经常说萧晃是萧家的任城王(曹操第二子任城王曹彰),而萧晃也喜欢武职,他的仪仗大都由武士组成,走在大街上威风凛凛,有"赫赫萧四伞"之称。不过,莽撞的萧晃也最令萧道成担心,因此,他临终还对萧渍嘱咐,要把萧晃安置在京师附近,不要让他远离。对于萧嶷的安排,萧道成肯定也会有嘱咐的,但是,因为《南齐书》的作者萧子显就是萧嶷的第八子,在《南齐书》中尽量回避他的父亲与伯父萧赜之间可能出现的夺嫡之争,有意将二人说成一对亲密无间的兄弟,因此,我们无法知道萧道成在临终时对萧赜有关萧嶷的嘱托。
其次是任用贤才。这当然也是有所指的,在临终之前,萧道成专门将荀伯玉托付给了萧赜。他说;"这个人对我忠心耿耿,我死后,别人肯定会对你说他的坏话,你千万不要相信。可以让他到东宫侍奉太子白泽(萧长懋的小名),稍后,任命他为南兖州刺史。"虽然荀伯玉一度威风八面,但尚属于近臣之类,因为史书并没有给出荀伯玉的其他重要官职,因此,他也没有资格被任命为辅政大臣。第三、第四项当属治国的常谈。
王敬则的出现和萧道成的突然死亡,让萧嶷措手不及。萧道成驾崩后,萧嶷伤心已极,号啕大哭,以致哭得眼睛和耳朵都流出了鲜血!是他直的对父亲如此孝顺抑或做给萧赜和群臣们看的?是为了保命还是真情流露?从那次玄圃园家宴后,萧嶷就已经知道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自己彻底失败了,彼时,人为鱼肉,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啊!
萧道成驾崩的同一天,时年四十四岁的太子萧赜即登基即皇帝位,他是南齐的第二任皇帝,史称齐武帝。南齐王朝是南朝中历时最短的王朝,仅仅延续23年,奇妙的历史甚至可以将南齐当作一个缩小版的刘宋王朝,两者之间有诸多惊人的相似之处。
一是开国皇帝均在年老之时篡位,在位时间很短。刘裕如此,萧道成也是这样。二是度过瓶颈期的王朝迎来了一个较为兴盛的时期。短暂的宋少帝时期过后,刘宋王朝迎来了宋文帝的元嘉之治,而南齐也在齐高帝去世后,迎来了缩小版的治世——永明之治。三是由盛转衰的节点都是一个猜忌残忍、屠杀宗室的明帝。在宋明帝之前还有一个孝武帝,接下来是前废帝而后宗室另外一支宋明帝篡位;缩小版就省去了孝武帝,而出现了两个年幼的皇帝郁林王萧昭业和海陵王萧昭文,接着,宗室的旁支齐明帝萧鸾篡位,将齐高帝和齐武帝一支子孙杀尽,这与宋明帝屠杀孝武帝子孙极其相似。四是转折点后一任又出现了年幼的两个皇帝,前一个在与权臣的博弈中丧命,而后一个则是胜利后的权臣扶植的傀儡皇帝∶刘宋是后废帝刘昱、宋顺帝刘准;而南齐则是东昏侯萧宝卷和最后一个皇帝萧宝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