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孙女发高烧,全家忙得团团转。
我却在医院看到我那六十岁的妻子正轻声哄着一个小男孩。
原来在她口中固定去做义工的那些时间,都全部用在了陪伴初恋和初恋的儿孙身上。
我为了维持她信奉优雅主义的生活,三十余年独自拉扯子孙长大,全力撑起了这个家。
可她却转头去了初恋家里做保姆、扫厕所。
每周三天,一连三十年,她风雨无阻,日夜兼程。
甚至在我发现后她还厉声指责我:
“我不过是为了弥补没能和他在一起的遗憾,你难道要让我带着遗憾入土吗?”
我惨淡一笑,转身离去。
不会了,此后余生你的所有选择都与我无关。
1
夜里,孙女突发高烧,我带着儿子儿媳连忙将孩子送去医院。
一直忙活到天亮,孙女才总算退了烧。
可孙女醒来后,又哭着说自己的长命锁丢了。
无奈之下,我们开始沿着医院搜寻。
我在一间病房门外生生止住了脚步,病房内,我那原本声称正在做义工的老伴,此刻却正轻声哄着一个小男孩。
而原本应该挂在孙女脖子上的长命锁,如今正被那小男孩的手中拿着把玩。
我的老伴程婉君低头注视着他,眼眸中是浓到快要溢出来的慈爱之色。
随着一声叫号,程婉君抱起小男孩走出门。
她专心哄着孩子,甚至都没有注意到我,就这么与我擦肩而过。
而那孩子则哭闹着说:“奶奶,我不要打疫苗。”
我回味着这个称呼,双腿发颤几乎要站立不住。
这三十余年来,程婉君每周都会去做上几天的义工。
只要一接到电话,无论三更半夜还是酷暑严寒,她都是毫不退缩、风雨无阻地走出家门。
可面对她总是一声不响地消失,我仍旧会时常感到无助。
一晃三十年,我既当爹又当妈,拉扯大了儿子,如今又来照看孙女。
我不是没有提醒过程婉君要稍微顾一下家里,可她总会板起脸来教育我:
“我这叫舍小家为大家。”
“致礼,你也是正经读过书的人,难道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
既然如此,我只好做起她的后盾,全身心支撑着我们的小家。
但我此刻才恍然惊觉,我竟然错了整整三十年。
程婉君的背影依然温润坚挺,她面向远方打着招呼。
一个同样银发苍苍却身姿笔挺的男人笑着朝她走来。
尽管离得这么远,我还是一眼认出了宋怀瑾。
这个被程婉君放在相册第一页,惦念了大半生的男人。
我独自一人走到了医院的后花园里。
没过一会,程婉君就抱着那个小男孩走了过来。
她身旁还跟着宋怀瑾,三人说说笑笑,在熹微晨光中美好得像一幅画卷。
尽管他们白发苍苍,步履蹒跚,但走的每一步都十分坚定。
程婉君开始推着小男孩荡秋千,宋怀瑾则去一旁的小摊上买了两个冰淇淋。
他给了小男孩一个,接着和程婉君开始共享另一个。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活生生是一对老年版的交颈鸳鸯。
我拿起手机,拨通了程婉君的电话。
她匆忙走到一旁接起电话。
“致礼,我不是说了在我做义工的时候不要打扰我吗?”
我僵硬地回答:
“凝凝发烧了,哭着要找奶奶,而且她的长命锁也不见了,你知道放在哪里了吗?”
可以明显看到,不远处的程婉君在听到这句话后,脸上闪过一瞬间的心虚。
她轻咳一声,说道:
“孙女发烧了就快些送去医院,我又不会行医问诊,找我也没什么用。”
“还有啊,一个长命锁,又不是多宝贵的物件,丢了便丢了罢。”
“没什么事就先挂了吧,我这边还有很多事要忙呢。”
2
在和我通话的同时,程婉君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宋怀瑾和他的孙子。
程婉君稍稍老去的容颜中不自觉浮现出一抹笑容。
“可以回来吗?”我问。
程婉君的笑容僵了一下,她皱眉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已经为社会公益无私奉献一生,你难道要让我半途而废吗?”
是啊,整整三十年,我为了能让程婉君实现她口中为社会做贡献的终生理想,哪怕一个人再苦再累都没有叨扰过她一次。
以至于,将自己的大半辈子都活成了笑话。
“程婉君,这三十年,你真的是在做义工吗?”
我低声说着,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不然你以为我还能做什么?沈致礼,咱们都老夫老妻了,你难道还要怀疑我?”
她语调微恼,刚说完这句话,抬头就看到了我。
程婉君收起手机,连忙看向身后的宋怀瑾祖孙,见他们没有发觉异样才松了口气。
她面对着我,微微眯起了眼睛,略显浑浊的瞳孔中却没有一丝愧疚。
“沈致礼,你跟踪我?我真的没想到,你我携手近四十年,你竟从来没有信任过我。”
“我是在帮着怀瑾一起照顾孙子,那是因为我已经将最好的婚姻给了你,如今人至暮年,唯一放不下的就只有他。”
“我不过是为了弥补没能和他在一起的遗憾,你难道要让我带着遗憾入土吗?”
伴随着她的声声指责,我的一颗心渐渐冷了下来。
宋怀瑾是她的初恋,也是曾伤她最深的人。
当年我和程婉君谈婚论嫁时,她已和宋锦年分手近一年。
那时她说,自己早已厌倦了轰轰烈烈的爱情,只想和一人安稳相伴度过余生。
可她明明从来不曾放下过年少时的初恋。
却为什么要误我半生,生生欺瞒我三十年。
我和程婉君不欢而散,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冷战中。
她依旧按例在宋怀瑾身边待了三天才回家,并且在回家后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径自搬到了阁楼去睡。
阁楼里还放了许多程婉君的画具,她是自由画师,信奉优雅主义的生活了一辈子。
她每周都会在个人主页更新一幅画作,并积累了很多粉丝。
这次她画的是夕阳下正在荡秋千的小男孩。
在看到她更新的画后我恍若迎来当头一棒,迅速翻看了她的所有过往作品。
蹒跚学步的孩子、白首相依的老人、两只尽管布满岁月沧桑却紧握在一起的手……
程婉君用自己的画笔,一点一滴记录了所有和宋怀瑾有关的三十年。
而我的呕心沥血所付出的一切,从来都入不了她的眼。
程婉君始终观察着我的态度。
在大概意识到我是真的被她伤透了心后,她开始不再以做义工的谎言离家。
甚至开始在个人账号中转发一些类似于“老来有伴其实是一种幸福”之类的文章对我以示警醒。
我权当没有看见。
我们两人之间的事终究还是闹到了儿子儿媳那里。
3
“爸,您都多大年纪了,怎么还搞吃醋这一套,说出来我都觉得搞笑。”
儿子吃得满脸油,一边擦嘴一边劝阻着我:
“像妈这种搞艺术的人,心思难免细腻,不过是心里有个放不下的人,多帮忙照拂一下,我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再说了妈她优雅体面了一辈子,从没跟谁吵过架红过脸,如今这么大年纪了您竟然还跟她冷战,您这丈夫做的位面也太不合格。”
“要我说啊,您这就属于小题大做,反倒是妈能给自己找点事做还挺好的。”
我放下筷子,冷笑一声。
“如果是给自己找点事做,家里自有大把的琐事等着她处理。”
“沈敬,我是不是平日太纵着你,让你连最基本的道德感都忘了?她这不是对初恋的帮衬,而是横跨三十余年的出轨。”
我一字一句,将这段话说得铿锵有力。
儿子被我的话激怒,他啪的一声撂下碗,脸色涨红地看着我:
“你,你真是一把年纪了还不可理喻!”
儿媳使劲攥着他的衣袖,拼命冲他使眼色,却还是没能拦住他夺门而出的决心。
看着这个被我一手拉扯大的儿子的背影,我愈发觉得陌生。
“爸,沈敬他就是看您和妈这段时间一直暗自较劲,他心里着急,这才口不择言的,您别放在心上。”
儿媳不断安抚着我,但话里话外颇有一股欲言又止的味道。
我闭了闭眼,长叹口气:
“你们这顿饭,不只是为了我和你妈的事吧?”
儿媳干笑两声,试探开口:
“爸,原本不该这个节骨眼来麻烦您的,但凝凝入学的事一直是您在办,我们一直没收到入学通知书,还得请您去学校问问。”
当初为了给孙女最好的教育,儿子儿媳贷款买了这间学区房,只为得到重点小学的入学资格。
如今算算日子,的确是快要开学了。
我理解儿媳的担忧,点头应允。
儿孙自有儿孙福,等为他们办完这件事,我也该想想接下来要怎么过自己的日子了。
可我却没想到,老师给我的结果却是入学申请不予通过,这间学区房下已经有了入学成员。
我匆忙回到家里翻找出户口本和房产证。
结果竟然在房产证上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宋阳。
而在医院那天,我分明听到程婉君亲切地喊着那小男孩“阳阳”。
我迅速拨通了程婉君的电话,却迟迟无人接听。
情急之下,我只好去了宋怀瑾的家里。
他们家的门虚掩着,还没进门,我就听到了程婉君的声音:
“怀瑾,家里的衣服我都帮你手洗好了,地和马桶也清理干净了,你放心就好。”
我攥紧了拳头,大口喘着粗气。
程婉君的陪伴还真是无微不至啊。
她平日在家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甚至连抹布都没有碰过一下,现在却在宋怀瑾这里做着保姆的工作。
宋怀瑾笑着说:
“婉君,辛苦你了,不只是这个,还有阳阳上学的事情,如果不是你把阳阳转到你的户口本上,他也得不到这么珍贵的入学资格。”
话毕,宋怀瑾在她额间印下一吻。
这竟然是真的?
程婉君为了能让宋怀瑾的孙子有学上,竟然不惜亲自动手脚,把我们的亲孙女给挤了下去!
我瞬间感觉气血逆流,再也压抑不住怒气,一脚踹开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