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时候,兄弟们打趣我等了十年终于等来了自己的暗恋。
可我现在七十岁了,看着季舒离开的背影,才觉得四十年的陪伴都是泡沫。
我这一生都在追逐她,爱护她,甚至把她和别人的儿子当亲生的一样。
但在她眼里,我苍老又卑微……
可当我真的离开她,她却疯了似的求我回头。
1
那是一个周末下午,阳光暖洋洋地洒落在地板上。
被暖阳笼罩的季舒带着些许慈祥与神性,我卖力地举起手机为她拍摄视频。
季舒朝我招招手,我将手机递到她面前。
“阿舒,很好看。”
季舒笑笑,一道消息音响起,季舒脸色变了变,说要出门。
我将大衣递到她手上,熟练地看着天气嘱咐。
“最近降温,多穿些衣服。”
季舒套上大衣便出去了,我马上去厨房忙活,一会儿儿子儿媳就回来了,大家好好团聚一番。
我哼着小调,窗户外响起滴滴答答的雨声。
我拍拍头,想着自己真是越老越糊涂,忘记叫阿舒带伞了。
我关了火,带着雨伞匆匆赶去阿舒常去的那条街道。
行人带着伞匆匆往家赶,我逆人群而行,步履蹒跚,显得格格不入。
可我不在乎,阿舒本来身子就弱,我养了这么些年才养好一些,可不能淋坏了。
雨幕中,一对老人撑伞并肩行走的画面让我顿住了脚步。
他们互相看着彼此,深情脉脉。
手中的伞快要拿不住,我下意识向前走了几步,却又不敢靠近。
季舒小鸟依人般拦着男人的手,男人有些面熟……是楚乔泽。
楚乔泽……我儿子的亲生父亲,那个抛下季舒和她肚子里孩子的渣男。
我气不打一处来,迈开步子那一刹,积聚了满腔怒火与不解。
四十年的陪伴,四十年的情谊……难道就这么一文不值?
雨天地滑,我摔了个狗啃泥,浑身酸痛,浑浊的泪水混着雨水落下。
我看着他们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
再醒来,是医院雪白的天花板和浓重散不开的消毒水气味。
儿子儿媳陪在我身边焦急询问。
“爸,你没事吧?”
“你说你这么大雨天还在外面瞎溜达,可把我们吓坏了!”
我环视四周,没看见第三个人。
“我没事。”
“你妈呢?”
儿子表情有些不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儿媳抢在他面前。
“妈去给您买饭了,一会儿就过来。”
我点头,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脑海中不断浮现雨中楚乔泽与季舒相依相伴的场面。
楚乔泽看起来比我要年轻些,看来保养得很不错。
季舒也被我养得很好,面色红润,两人看起来配极了。
再看看我,好几年没给自己买新衣服,整日在家忙忙碌碌,研究季舒喜欢的一切。
她喜欢拍视频,我便拿退休金给她买了很多化妆品,新衣服,陪着她拍摄。
季舒在网上还小有名气,是好奶奶的角色,是年老也要保持精致美丽的女人角色。
我一直不觉得这有什么,季舒喜欢,我就陪着她,我爱她,胜过于爱自己。
我是个灰扑扑的小老头,忙忙碌碌地搬运自己的爱给季舒,固执地认为她也会爱我。
可是……没有,四十年了,她还是选择楚乔泽。
还要我亲手养大的儿子,我能不了解吗?
他在帮着他的母亲瞒着我,儿媳也向着季舒和楚乔泽。
血缘是永远斩不断的牵连,这是我倾注所有也比不过的。
为了儿子,季舒曾经亲手打掉了属于我们的孩子。
她觉得我无法做到一碗水端平,背着我打掉了我们的孩子。
那时我真正地感觉到了她对楚乔泽的偏爱。
我握着她的手,将脑袋搁在她膝头。
季舒很温柔地安抚我,手搁在我发顶。
“许淮安,我幼时体会过这种偏心过头的生活,我不想让我的孩子再体验一遍。”
我仰头,对上她如水的眼眸,轻声。
“可是……我不会这样的,我也想要孩子,属于我们两个的孩子。”
2
季舒没再说话,我也沉默。
自那以后,我便知道,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和季舒的孩子了。
可是没关系,她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我愿意抚养他,爱护他,让他拥有圆满的家庭。
这四十年,我尽职尽责照顾好他们,努力成为一个好父亲,一个好丈夫。
到头来,没人愿意跟我说真话,没人在意一个七旬老头的感受。
季舒匆匆赶来,还带着外面的湿气。
“许淮安……你没事吧?”
我淡然地笑,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没事。”
季舒坐下,眼神却时不时看向手机,好像守着我是一个任务,而她不是心甘情愿。
“我累了,阿舒,你先回家吧。”
季舒如临大赦,紧绷的肩头都放松了许多,拉开椅子。
“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家了。”
我点头,望向她决然离去的背影。
她从来不会回头,不会发现我一直在她身后。
住院几天,夜里我自己办理了出院手续。
我在手机上看着季舒的头像,颤颤巍巍地打字。
“阿舒,我马上就到家了,不用来接。”
秋风萧瑟,我独自一人回了家,开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也确实没人来接,季舒甚至没有回复我的消息。
我走近卧室,听见季舒的声音。
“他现在还躺在病床上,过几天再说吧。”
“离婚……也差不了这两天。”
我怀里揣着的糖炒栗子散落一地,季舒诧异地回头,对上我的双眼。
“淮安……”
我蹲下身子,有些吃力地将栗子一颗一颗地捡回袋子里,良久,才开口。
“季舒,如你所愿。”
“我们离婚吧。”
儿子儿媳刚进门,便听见了我要跟季舒离婚。
儿子尤其不理解,有些不耐地发问。
“爸,你说什么呢?!”
“您跟我妈都多少年的感情了,一直不都好好的嘛。”
儿媳也在一旁帮腔,劝我。
“是啊,爸,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开呢。”
季舒没说话,看着面前混乱的局面。
怀中的栗子慢慢失去了温度,我的耐心和爱也被消磨殆尽。
“是啊,这么多年了……我真的累了。”
“季舒,我们好聚好散。”
季舒有些晃神,不敢相信离婚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
一时间沉默代替了所有声音,季舒的声音有些沙哑。
“好,离婚吧。”
财产分割得很和谐,季舒把一切都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好像我们不曾在一起过。
我搬离了住了许久的房子,在外面租房住。
我不用再操心家务琐事,也不用捣鼓手机和角度拍好看的照片。
我望着窗外发呆,将自己放空,头一次感觉到了自我。
过去我一直追逐着季舒的脚步,我喜欢她,从年少开始。
我喜欢的季舒大胆明媚又张扬,与我截然相反。
我甚至不敢表达自己的爱意,总是默默地陪伴在她身边。
十年……她大着肚子回来的时候,周边人对她指指点点。
我护在她身前,陪着她去产检,给她做好吃的。
季舒生产那天,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仿佛这孩子就是我亲生的,而不是楚乔泽不要的孩子。
季舒产后修复,我一直陪在她身边,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哭。
她抱着我的脖子,哭得泣不成声,讲话断断续续。
但我仍旧拼凑起来那些话。
“许淮安,你愿意娶我吗?”
“给我和这个孩子一个家。”
我拍拍她的脊背,安抚一番。
“愿意。”
四十年,从陌生走到熟悉,又从结婚走到离婚,一切的一切都结束了。
季舒很快便带着楚乔泽回了家,儿子也早就知道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就是楚乔泽。
他们都顺理成章地接纳了他,没什么别的原因,因为楚乔泽有钱。
他可以给予儿子更多的金钱上的支持,不仅如此,儿子还可以继承他的财产。
楚乔泽称自己年纪大了,才发觉自己往日是多么糊涂,如今有这么优秀的儿子,他很自豪,他也想要体验一下天伦之乐。
我专心地写着毛笔字,电话蓦然响起。
“喂,爸……许先生,你把我妈的证件那些放哪了,我妈找不到。”
“衣柜侧面有个小包,那里专门放你妈的证件。”
“行……嘟嘟嘟……”
电话匆匆打来,又匆匆挂断。
许先生……真是……可笑啊。
没过几天,门被叩响。
儿子儿媳一脸幽怨,朝我倒苦水。
“爸,你劝劝妈吧,她快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