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雇主对我诸多刁难,却从不露面。
直到我提出辞职,他直接给我转了五位数。
同我从前包养他时的金额分毫不差。
我靠在料理台上出神。
手机界面还停留在手机银行的转账记录上。
43562元,有零有整却莫名其妙。
怎么算都无法与我的工资得出什么必要联系。
只可能是转错了。
我思忖良久,第一次冒昧地给对方发消息,“季先生,您转错钱了,我这就给您退回去。还有我辞职的事情,希望您尽快找到接任的人……我这边也比较急。”
发完后又觉得忐忑,反复读了好几遍,暗自懊恼语气过于生硬了,话说得也啰嗦。
不是我谨小慎微,而是这位雇主着实太难搞了。
一个月前,我意外接到了这份家政工作。
之所以觉得“意外”,是因为我才入职不到两个月,虽然打扫和整理都已经熟练,但营养师证还没考下来,讲究一些的雇主都不会考虑。
而这位季先生,不论是从职业还是住宅来说都称得上精英,却坚持选定了我。
这让我兴奋又惶恐,连夜准备了八百字的“就职演讲”来表决心。
可惜的是,我并没见到季先生本人。
他只是通过主管给我传达了工作时间和内容,相对于十分丰厚的薪资,他的要求也极为严苛。
其中最奇怪的一点就是,绝对不允许我在他家里留下任何属于我个人的痕迹。
一枚指纹、一根头发,甚至一丝丝气味都不行。
虽然这本来就是我们的职业守则,但很少会有雇主特意提出来的。
我不理解但是接受,猜想他多半是有很严重的洁癖。
……直到我第一次进入他家,被惊得目瞪口呆。
目光所及之处各种杂物胡乱堆叠,毫无章法又无规律可循,就连复位都需要重新思考和规划。
可我又不知道他有什么习惯或者禁忌,便只好试探着先按一种思路安置。
第二天又回复原样,我就再换一种思路,然后是第三天,第四天……
半个月后我终于黔驴技穷,也在花瓶第三次出现在卫生间之后终于明白了,他是故意的。
但我也没办法,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整理。
而后,他又开始在饭菜方面挑毛病。
口味,软硬,搭配……每天的问题都不重样,且很多与他之前提供的饮食禁忌完全相悖。
必定有一个是胡说的,或者两个都是。
但我无从考究,更不敢去质问,只能默默记下,不断改正。
季先生似乎是个很孤僻且谨慎的人,家中没有一张照片,给我的留言也并非手写而是打印的。
我每次都会在他的留言下头认真致歉,却从没得到回应,只得到下一张责难的纸条。
这样的状况持续了一个多月,我的身心都承受了巨大的压力,自信心也被摧残得所剩无几。
在这期间,我几次试图沟通均被拒绝,但对方却也并没向公司投诉过我,薪资也按时支付。
他似乎就只是为了……折磨我。
这令我十分不解,在记忆中搜索近几年来是否得罪过什么人。
转念又苦笑,现在的我哪敢得罪什么人呢。
当年家中遭逢巨变,我一夜间看透人心冷暖,也在现实的磋磨之下学会了隐忍和卑躬屈膝。
失去了高傲和任性的资本,也失去了对未来的憧憬,只想平庸甚至麻木地活下去。
但这也并不容易,随时可能碰到这样那样的刁难。
就比如眼下。
我长叹一声,将煲汤的火关小,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恰好收到了回复。
“有多急?这么快就找到下家了?”
这种无意义的对话很不像季先生的风格,但这种咄咄逼人的压迫感又确实是他。
“这与我决定辞职没有直接关系,也与您无关。”
“但是你收了我的钱,就走不了了。”
我这才看到刚才的退还转账失败了,应该是对方故意设置的。
这也太莫名其妙了!
更诡异的是,还莫名有一丝熟悉感,似乎曾在哪里听过……
正思忖间,房门口传来密码锁解锁的声音。
季先生怎么提前回来了!
他向来不愿与我碰面,况且我们还刚发生了那样尴尬的交流,我更害怕见他。
于是迅速将厨房门关起,手忙脚乱地加速整理,却在身后的推拉门被人猛地一下拉开时,双手一颤,将正端起的汤锅摔到了地上。
滚烫的热汤泼了一地,大部分洒在了我的双脚上,还有些许溅到了旁边的男士拖鞋上。
我心头一颤,顾不上双脚被烫的剧痛,连忙俯身去查看,“对不起先生,有没有烫到您?”
对方迅速后撤一步,粗粝的指尖捏住了我的下巴,将我整个人粗暴地抬起,露出了一张无数次入梦的脸。
“乔诺,你怎么变得这么低三下四了?”
“那从前给你当狗的我,又该多下贱呢!”
有很长的时间,我的大脑是一片空白的。
冷峻的脸,充满恨意的眼睛,低沉嘶哑的声线,嘲讽勾起的唇角……
像是无数悬浮的碎片在我眼前飞速旋转,如海啸般将我裹挟其中,呼吸都变得困难。
直到有人拽着我一路跌撞着狠狠摔在了冰冷的地板上,我才缓慢地回神,听到了潺潺的水声。
季暮屿正扯着淋浴头,用冷水胡乱冲着我的脚,皮肤被水柱打的微痛,灼烧感却缓解了许多。
我颤巍地伸出手,“……我自己来吧。”
被他躲开,回以一声冷嗤,“算了吧,这不都是我从前做惯了的吗?”
这话倒是没错。
从前季暮屿跟在我身边时,对我照顾得可谓是无微不至,任凭使唤毫无怨言。
哪怕心里恨我骂我,行事上依旧面面俱到,耐心且克制,喜怒都藏得很深。
我曾自欺欺人地想或许他也喜欢我,又猜测他可能只是为了钱。
最后发现都不对,因为他拒绝了我给出的更多的钱,也拒绝了我。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他只是把我当做一个被摆弄的死物。
看似是我操控他,实际上他从不曾给我任何情绪与反馈,与路边的石头并无区别。
他还说他给我做狗,但其实,我连他的狗都不如。
我自嘲一笑,落在季暮屿眼中就变了味,他猛地扔了淋浴头,“怎么没烫死你!”
说着就快步出了卫生间,背影都透露出不耐与暴躁,是我从未见过的鲜活。
不知道这才是他原本的样子,还是他离开我以后才变得如此。
总之,都不是我再能拥有的。
我无声叹息,缓慢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客厅没人,玄关处的灯亮着,鞋柜旁多了双换下的拖鞋,季暮屿已经走了。
他果然不愿意看见我。
那他又为什么非要聘请我呢?就为了使唤我折腾我?
这样的报复未免也太幼稚且没有力度了吧。
若换做从前颐指气使的富家千金或许还会痛苦一二,但现在的我,早就觉不出累和痛了。
就像今天这样的烫伤,从前打工时早受过不止一次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甚至不需要擦药,只等着水泡破皮长出新肉,几天就能好。
我将厨房的残局收拾好,又擦了两遍地板,才拿起自己的背包打算离开。
开门时才发现门被反锁了。
……季暮屿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不明白,索性又坐回到沙发上。
其实知道雇主是他后,我反而松了口气,明确的意图总比无头绪的揣测来得让人安心。
至于他故意折腾我,也比其他陌生人的恶意更容易让我接受。
毕竟,从前确实是我欠了他的。
胡思乱想间,我就这么靠在沙发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才被脚上的异样触感惊醒。
季暮屿正蹲在地上给我涂药,冰冷的指尖带着水气,还带着泄愤般的力度。
“疼……”
我忍不住嘤咛出声,让两个人都同时愣住。
还是季暮屿先反应过来,迅速丢开手,“醒了就自己涂!睡得还挺舒服,你有没有规矩?”
我也暗自惊诧又懊恼,明明早已习惯了忍耐怎么就偏偏还会在这个人面前叫疼呢?
“对不起,我只是出不去……”
“你这意思是怪我把你锁在屋里了?你知不知道外头下暴雨啊!你出去了怎么走,走不了你敢再进来吗?”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外套和鞋子都湿了,头发还在时不时地往下滴水,显得面色愈冷。
却并不可怕,毕竟我手中的烫伤药膏还依稀残留着他怀中的温度。
“谢谢你……的药,还有,让我避雨。”
季暮屿没应声,转身进到卧室换了身衣服,等到再出来时,窗外雨声已渐歇。
我穿好鞋站起身,“那我就先回去了……季先生。”
“呵,你以前可不是这么叫我的。也是,恐怕早忘了吧,毕竟看你的反应似乎完全没想到雇主会是我。”
“季”算是很少见的姓了,“季暮屿”这个名字对于我来说更是刻在青春与生命中的符号。
我怎么可能会忘呢?
只不过是因为当初的开始和分离都太过不堪,才完全不敢奢望他还会愿意与我有任何交集。
哪怕此刻他就站在我面前,也像是隔着千山万水,连句问候都说不出口,更别提解释了。
于是只能沉默。
季暮屿看了我两秒钟,忽然把手里的东西砸在我脚下,是一把车钥匙。
或许他原本是打算送我回去的?说出的话却截然相反。
“我准许你走了吗?你收了我那么多钱,别想着以脚伤为理由请假偷懒!”
“我没有……我明天一定会按时来的,钱我也还给你。”
我着急地保证,被季暮屿抬手制止。他眉头紧皱着,手掌攥成拳按在腹部。
“别说了,我胃疼,你先去给我煮碗汤面。”
“哦……好。还是加点葱花加点醋吗,你爱吃那种。”
直到我走进厨房都没听到回复,才迟钝地反应过来。
如今的季暮屿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穷大学生了,多半也不会再喜欢那样朴素无味的食物。
我便结合他日常的习惯,准备了一碗营养美味的荤汤面。
端出去时,季暮屿正靠在沙发上昏昏欲睡,随手接过面碗吃了一口,又推回到桌面上。
“难吃死了,重新做!”
我默了默,收起碗回到厨房,又再做了一碗那种葱花素汤面。
加醋时手不小心抖了下,加多了,未及补救,季暮屿已经开始催促,我只好硬着头皮端了出去。
刚打算解释,就看到他面不改色的大口吃了下去,眉头熨帖地舒展开,全然不似作伪。
他口味变得这么重了吗?
但我分明记得之前有一次他还曾控诉过我某道菜醋放得太多了……
“今晚你留下,半夜有可能还需要再给我准备一次。”
季暮屿说完,直接起身回了卧室,没给我拒绝的机会。
我怔立半晌,最终靠着沙发坐到地毯上,拿起外套随便盖在身上,连鞋子都没脱。
随时准备听候季暮屿的吩咐,但实际上他整晚都没再叫过我。
只在睡梦中恍惚觉得有人轻轻抱起我放到了沙发上,是温热的怀抱和熟悉的力度。
将我轻易拽进了久远的旧梦中。
第一次见到季暮屿是在二十岁。
当天是我的生日,冬至前夕,大雪纷飞。
我提前离开了无聊的生日会,让司机带着我游车河。
经过大学城附近时,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门口看到了季暮屿。
他正在堆雪人,头顶和肩头都白了,棱角分明的侧脸被飞舞的雪片模糊成温柔一片。
作品已几近完工,他又跑回店里拿了一顶帽子出来,扣在雪人硕大的头顶上,略显滑稽。
他忍不住笑出声来,眼眸一瞬间亮起,如同流星般坠落在我心间。
等他被同事叫回店里之后,我指使司机绕过去,将那顶帽子偷拿了回来。
质地颜色都很普通的一款鸭舌帽,是我平时看都不会看的,就连司机递给我时都一脸莫名。
我也搞不懂自己,但最终还是把帽子带了回去,藏在了华丽衣柜的深处,格格不入。
转头便忘了这事。
直到我再次见到季暮屿,才想起了那份被我藏起的,在那个雪夜让我羡慕的久违的童真。
又或者说是一见钟情的心动更为准确。
当时的季暮屿正跟人打架,手上脸上都受了伤,挂着鲜红的血液,却红不过他眼中的怒和恨。
因为原本属于他的特困生资助和奖学金都被有手段的同学暗箱操作抢走了。
而他甚至连学费都要付不起,即将面临肄业的困境。
他不会说脏话,也不会煽情哭诉,就只能无助又绝望地出拳,最终却只落了一身的伤和耻辱。
待人群散去后,他沉默地躺在满地泥污中,犹如一只被遗弃的可怜小狗。
与初见那夜的明朗天壤之别。
这样的对比太让人痛心了。
我几乎立刻就要走过去,最终却还是顿在原地,因为他看上去马上就要碎掉了。
回到寝室后,我立刻给父亲打去了电话。
第二天,季暮屿便得到了乔氏集团的全额资助。
他感激万分,几次想要拜访父亲都被婉拒后,便表示会在毕业后进入集团效力以作报答。
父亲原本只以为我是顺手帮助贫困同学,后来偶然间看到学校寄来的成绩单后也对他十分赞赏,便在他又一次送来家乡特产时,将他请进了家门。
当时我刚起床下楼,骤然看到正襟危坐在沙发上的季暮屿,惊得大叫一声,狼狈跑回了楼上。
等盛装打扮后再返回时,他却早已离开了。
胸口一瞬间空落的感觉太过难受,在连续失眠几夜后,我终于决定要主动跟他认识一下。
意外的是,季暮屿一下子就认出了我,腼腆地笑,“其实你化不化妆差别并不大。”
这应该是夸我漂亮的意思吧?
我为着这句话欣喜不已,也更添了几分自信,没多犹豫,在几天后向他表白了。
时至今日,我依旧记得他当时的表情。
有意外,有不解,还有为难,唯独没有惊喜,最终也确实拒绝了我。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季暮屿就是那样宁折不弯的人。
哪怕预想到了惹恼我后将要面临的困境,却依旧不愿意屈就。
说到底,想守住的也只有尊严和本心而已。
但当时的我并不明白,除了被拒的伤心之外,更感到羞恼,进而滋生出了想要征服的欲望。
毕竟我生来富贵,半生顺遂从未有过不可得之物,季暮屿是第一个。
我没有向父亲告状,而是开始高调执拗地追求,试图借由死缠烂打和外部舆论来逼他就范。
但他远比我想象的要强大又坚定很多。
哪怕每天被我骚扰,被众人围观指点,被好友轮番游说,也依旧不改初衷。
正当我一筹莫展之时,他突然找上了父亲,说想要借钱。
他年幼丧父,母亲残疾,靠着低保过日子,一周前突发急病进了医院,需要做手术。
朋友们的援手只是杯水车薪,无奈之下他只得来求父亲,写下借条发誓毕业后一定打工还清。
父亲有意帮忙,被我强烈反对后,只得找个借口拒绝了。
眼看着季暮屿沮丧离开,在夏末的暴雨中走出了很远,我才给他打去电话。
说我可以帮他,条件是他必须做我男朋友。
他在雨中站定,清瘦的肩膀缓慢塌了下去,许久之后,点头答应了。
而后给我发来了手术所需要的费用,43562元,没多要一分钱给自己,还将我多转的钱退了回来。
这让我有些生气,尤其在看到他每天医院学校两头跑,却为了省钱只吃一顿饭,身体迅速消瘦之后,又生出了许多心疼。
给他钱他不要,给他买饭他也不要,我只能故意买很多,逼他把我的剩饭全都吃掉。
一次两次他无奈照做了,次数多了他自然发觉我是故意的,在某次又被人笑话时,重重摔了筷子。
“乔诺,你侮辱人也要有个限度!我是拿了你的钱,但你的条件我遵从了,钱我也会尽快攒齐了还你,请你适可而止!”
他声音很大,夹杂着汹涌的疲惫与愤懑,惊得我筷子一抖,夹起的菜掉到了新买的裙子上。
但我来不及在意,只是反复想着他说的话——
原来他一直打算还我钱的,然后呢?就会和我划清界限形同陌路了吧。
在终于拥有的喜悦中骤然得知美好只是短暂的,这样的惊慌让我方寸大乱,口不择言。
“季暮屿,你收了我的钱,就走不了了。”
“乔氏资助你不是因为你的优秀被看到了,而是因为我父亲愿意花钱哄我开心而已,所以你借此攒下的每一分钱原本就都是属于我的,又谈什么“还”!”
“不过我也不需要你还,从一开始那钱就是给你的,但需要你用自己来交换。”
“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和角色,不需要我说的再清楚了吧?你没有违逆我的权利。”
当时的我只想留住他,不惜敲碎了他的傲骨,也就此斩断了我们之间唯一的机会。
从那之后,季暮屿确实变得很听话,对我唯命是从,但也仅此而已。
对于我的关心、示好又或是亲近和爱慕,通通没有任何反馈,像是无知无觉又像是弃如敝履。
我为此难过又难堪,想尽办法吸引他的注意力,引起他的情绪波动,甚至不惜激怒他。
比如命令他顶着大雨去给我买蛋糕、逼他提前结束考试送我回家、使唤他给我买饭送水又故意找茬耍赖让他重新买,又或者在生理期让他整夜坐在床边帮我揉肚子……
虚荣地沉醉于旁人艳羡的目光中,愚蠢地去索取去验证,装作季暮屿真的对我有情。
直到某次无意间听到他被嘲讽是舔狗,是富家千金的奴才,我才恍然惊觉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可惜已来不及挽回。
季暮屿的母亲在手术半年后,还是没抗住并发症,去世了。
他独自跪在乡下破败的堂屋中,后背挺直嶙峋,像一支苍冷的青竹,刺得我眼睛发酸。
上前两步从背后抱住他,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
他像是被灼痛一般狠狠一颤,侧脸贴上我的头发,哑着嗓子问:“你怎么会来了?”
“我是你女朋友嘛,当然要来送送阿姨,也要陪在你身边。我舍不得你一个人难受。”
许久之后,季暮屿抬起手,第一次回抱住我。
我提出要在墓园给季母买一块墓地,被他拒绝了,只将母亲葬在了后山上,把家里的房子也托付给了堂叔卖掉。
临走前看着院中的老桐树,哽咽唏嘘,“乔诺,我再也没有家了。”
我心疼得不行,紧紧握住他的手,“你有我啊!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给你一个家。”
季暮屿垂下眼看了我很久,终究没说什么,却也没挣开我的手。
后来我再回想,或许当时的他也感受到了我的真心,但被金钱践踏的尊严让他无法轻易相信我。
而我们最终也因此走向分崩离析。
季暮屿成绩好,刚上大四就开始实习,故意避开了乔氏,打算先累积些经验,其实还是怕被人瞧不起。
我也由着他,只是心疼他经常应酬喝酒,还要对一些没品的所谓前辈卑躬屈膝。
某次酒醉后,我直接将他带回了自己的小公寓,打算好好同他谈一谈。
不料只是脱个衣服便擦枪走火,拉扯着搞到了床上,仓促又意外地发生了我们的第一次。
事后他沉沉睡去,我看着他憔悴的侧脸,舍不得再否定他的努力,更舍不得他那么辛苦,便偷偷给他转了些钱。
他醒来后很快发现了,面无表情地僵了片刻,而后蓦地冲进了卫生间,剧烈地呕吐。
我跟着冲进卫生间,被他扔过来的手机贴着太阳穴擦过,留下浅淡的疼痛。
“乔诺,你这是什么意思,真当我出来卖的?”
“不是,我没有……”
季暮屿却不听,粗暴地将我拖出卫生间甩在大床上,捡起地上的背包从中掏出一把现金。
“钱我也有,本来是打算给你买生日礼物的,呵,现在给你也一样,公平得很。”
沉重的身体带着浓烈的戾气覆了下来,唇舌野兽般在我颈侧肩头撕咬着,粗粝的指尖探入我口中,将逼出的呜咽又全数按进喉间。
是发泄,是折磨,更是羞辱。
我拼命摇头,将他手指咬得鲜血淋漓,混着我的眼泪,逐渐变得冰凉。
一同冷下的还有我的心。
待到疾风骤雨终于停歇时,我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打了他一个耳光。
“你滚吧!人无趣活儿也烂,本小姐不要了,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季暮屿急促地喘息着,面色几变,最终没再看我一眼,决然离去。
只在走入客厅时短暂地顿住脚步,侧头看向厨房的方向。
餐桌上摆着我刚为他煮好的葱花素汤面,还冒着热气,却终究留不住品尝的人。
甚至没留下只言片语。
我元气大伤,鸵鸟般躲了一个月,等再听闻季暮屿的消息时,还是从父亲口中。
说他得到了公费出国深造的机会,已经于上周离开,乔氏对他的资助也就此终结了。
半年后,父亲名下的一张旧银行卡开始每月收到汇款,等到发现时已经积累了不小的金额。
父亲稍作回忆便笑着摇头,说季暮屿实在是一个坚定的人,但执拗过头便有些认死理了。
我却知道他不仅是为了偿还父亲的帮助,还是在默默斩断我们之间仅剩的联系。
这样的决绝,是有多恨呢?
无从得知,答案却已显而易见。
第二年春天,父亲猝死集团破产,我一夜间家破人亡还背负着债务,只得肄业打工养活自己。
但因为没有毕业证找不到高薪的工作,也不想再看到那些豪门“朋友”虚伪薄情的嘴脸,索性彻底与过去切割。
做亿万普通人中的一个,卖力气挣饭吃,最重要的事,身体足够劳累了便能忘记心上的痛。
后来的我,住在最便宜逼仄的地下室,一天两顿喝水充饥,连轴转打几份工,累倒在送外卖的路上时……
都曾不止一次地想起过季暮屿,却从没想过寻求他的帮助,甚至不愿意被他知道。
不是觉得丢脸或是害怕,只是觉得此生不见才是我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那样我就不会为了曾经爱一个人又不懂怎么去爱一个人而懊悔,更不会想起以前美好的生活。
才能咬着牙忍着苦,坚持活下去。
被重物落地的声音吵醒时,我有短暂的恍惚。
条件反射地看向声源,是厨房。
一个高大挺拔的背影正在料理台前忙活,流程十分熟练,动作却带着几分泄愤的意味。
端着盘子转身时看到我醒来,瞬间沉下脸,“还让雇主亲自下厨做饭,你可真有规矩!”
我这才猛然清醒,发现自己睡在了沙发上,身上还盖着一条薄被。
转念间便明白过来,也没有矫情地去问他,只是局促地站起身,“你怎么不叫醒我?”
“呵,合着我还得叫你起床是吧?”
……
几年不见,这人怎么越来越会抬杠了?
“还傻站着干嘛,过来吃饭!”
季暮屿“哐当”一声将碗筷放在饭桌上,拉开椅子坐下,还顺手拉开了旁边的椅子。
我愣了愣,迅速冲进卫生间洗漱了一下,而后沉默地在他旁边坐下。
一碗热气腾腾的蔬菜粥已经推到了我面前,氤氲的白气直冲眼睛,酸得我几乎落下泪来。
太久违的场景了,一觉醒来就有热饭,身边还有人陪我一起吃……是连做梦都没再敢梦到过的。
我贪婪又惶恐地咽下一口粥……下一秒真落泪了。
这也太咸了吧!
反观季暮屿却面不改色地大口喝着,见我停顿还狠狠瞪了我一眼,“快吃!”
我瑟缩地点头,几番挣扎还是没忍住好奇,“你跟谁学的做饭?”
“小时候就会了,要照顾我妈,但我们只是吃饱了饿不死就行,对味道没什么要求。出国后在华人餐厅打工,跟那里的大厨学了些讲究的,但其实也用不到,因为我根本买不起食材。”
季暮屿似乎意识到了我对他的质疑,蹙起眉,“我的水平煮粥还是绰绰有余的,你别找茬啊!”
我缓慢顿住手,诧异于他竟然真的没吃出不对劲来。
他却不知想到了什么,蓦地冷了脸,“乔诺,不要试图窥探我这些年的生活,是好是坏都与你无关。”
一句话便将我即将出口的关心给堵了回去。
“……知道了。”
季暮屿起身回了卧室,我将餐具收拾回厨房清洗。
看到旁边打开的盐罐才想起我上周新换了一个牌子的食盐,比之前那种要咸很多,一时间很难掌握用量。
想必季暮屿也不过是在咬着牙强撑罢了,搞不好现在正躲在卧室狂喝水呢。
一念及此,我忍不住低笑,却身后传来的冷硬语声打断。
“我看你工作得很开心嘛,那就从今天起改为住家,方便我夜里的一些需求。”
我手一抖,瓷碗在大理石台面上磕出一声响,“……什,什么需求?”
“反正不是你想的那种。”季暮屿不耐地摆摆手,走了两步后又返回来,“但要是真有什么,不正合了你意吗?毕竟你以前睡我可是要付钱的,这样算起来你还赚了。”
轻佻讥讽的语声裹挟着浓烈的恶意,犹如冷箭急速射穿了我的胸口,短暂的剧痛之后是彻骨的寒冷。
原来我们之间竟然只剩下了这些不堪,埋在心中成了刺,也成了伤害彼此的凶器。
我听到自己木然的声音,违背理智只从躯壳中发出的,像是抵抗又像是祭奠的悲鸣。
“我记得我早就说过,我不要你了,也就是对你没兴趣的意思。现在你只是我的雇主,如果你能同意我辞职那就更好了。”
身后一时没了声息,季暮屿似是遭了重重一击,许久才回过神,刚要说话就被门铃声打断了。
转身去开门,脚步都听得出烦躁,却在见到来人后瞬间春风化雨,“你怎么来了?”
一把清亮明媚的女声笑着答道:“我们约了今天上午,但我临时要出趟差,刚好经过你家附近,就想着说提前来见你一下。”
对方注意到我的存在,朝我看了一眼,愣了愣,蓦地看向季暮屿,“她是……”
眼下的状况确实容易让人误会,而有资格质问他的女生是什么身份已经显而易见。
季暮屿一时语塞,竟然也回头看向我,侧脸被投进来的日光笼罩住,看不清神色。
在沉默蔓延开之前,我抢先答道:“我是季先生的家政人员,刚做完早饭这就走,不打扰两位了。”
我快步走过去,背包,换鞋,熟练地整理好鞋柜,确保没有露出破绽后,才告别离开。
转身前还是没忍住偷偷看向来人,端庄窈窕,站在季暮屿身侧,般配到刺痛我的眼睛。
强撑的淡定就此破碎,终究还是落荒而逃。
一口气跑出了小区门,双腿已经僵硬到不听使唤,只得在路边坐下,忽觉满身疲惫。
更多的来自于心里。
哪怕很不想承认,在方才的某一个瞬间,我确实期待过季暮屿的回答。
但下一秒便清醒过来,他不会说的。
我们之间那段不堪的曾经是他裤脚上的泥点子,已然被他遗落在走向未来的途中。
而我,自始至终都未拥有过一个确切的身份。
如今他已经有了新的开始,等到对我的怨恨也消散之后,我将彻底在他的生命中失去痕迹。
胸口涌起剧痛,我下意识蜷缩身体,将头埋在膝盖中,很快感觉到了湿意。
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有脚步声在我面前短暂地停留过,而后又汇入人流。
等到手机铃声响起,我才缓慢地抬起头,余光扫到不远处有人影一晃而过,转眼便再看不见。
来电人是我的同事雨姐。
“乔啊,前几天我跟你提过的,给你介绍我远房外甥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我愣了愣才想起这事,还没回应便听到雨姐叹了口气,以为我还是不愿意,语气变得意味深长。
“我这外甥是有些高不成低不就的,但他家里有钱,你跟了他至少不用再这么困苦熬煎。说句难听的,以后你就是不愿意跟他过了,离婚他也不会少给你钱的。姐不是想坑你,姐是心疼你太苦了……况且以咱目前的条件,也不见得能找到更好的。”
雨姐曾意外撞见我劳累过度倒在雨中,帮我叫了救护车,后来还介绍我到家政公司上班。
她不知道我的过去,却知道我过得有多苦,我不会怀疑她的好意,所以之前没能立刻拒绝。
此刻却觉得,或许可以试着接受了。
“我知道,谢谢姐,那就认识一下吧。”
“好好,那等我和他定下了时间地点后再告诉你。”
雨姐又交代了我几句,让我别太累多休息有时间去她家里吃饭之后,才挂了电话。
我捏着手机,感觉到身上的力气一点点回归,几分钟后,起身回了家。
打开手机的兼职群看了看,今天没有需要人的时薪工作,便洗了个澡补了一觉。
再睁眼时已经是傍晚了,季暮屿没有发来任何消息,公司方面也没有通知。
我只得认命地又出了门,去超市买好菜后去了他家。
屋内还是我早上离开时的样子,只是茶几上多了两个用过的咖啡杯,杯底还有浅淡的剩余,将杯壁染出一圈棕褐色。
清洗起来会很麻烦。
这是我的第一反应,其次才是,哦,原来他们坐在这里聊天了,还是肩并肩。
而后又失笑,看来季暮屿在我心中也不过如此嘛,甚至比不上工作难度给予我的冲击。
自我安慰着,我很快准备好了两菜一汤,走之前将来时买的胃药一并放在了餐桌上。
之后几天,季暮屿和从前一样都没露面,唯一的不同是没再给我留任何小纸条。
饭倒是每顿都吃,胃药却始终没拆封,像是抵抗又像是单方面的冷战。
罢了,至少还没浪费粮食。
我苦笑不得,又担心他的胃病,便改做了药膳,加了几味中药材进去。
刚开始是忐忑的,怕季暮屿嫌弃中药味不肯吃,不料他竟然同往常一样照单全收了。
就这样又过了一周,就到了季暮屿母亲的忌日。
我并非刻意想记得,只是始终忘不了他当初独自跪在堂屋正中的模样。
季暮屿必然是要回去祭拜的,我便按照他们老家的风俗提前给他准备了些祭品。
弄完后去卫生间洗了个手,出来时恰好和刚进门的季暮屿打了个照面。
他似乎瘦了些,面色略微苍白,情绪显而易见的差。
见到了我微怔了下,随即皱起眉,“怎么不擦手,水都滴到地板上了。”
“对不起……”
季暮屿更不高兴了,“地板明明是你在打扫,弄脏了也是你收拾,你有什么好道歉的!”
我被他眉间的轻蔑刺痛,索性破罐破摔,将压抑许久的委屈尽数发泄出来。
“习惯了。毕竟我赚的就是这份钱,雇主说什么都是对的。别说道歉了,磕头都行。”
“你不也是吗?故意刁难我折磨我,以看我低三下四为乐,还以牙还牙地用钱来强迫我。”
“但我和你不一样,我早就没了那些无用的自尊心,这不还主动做了这么多事来讨好你吗?”
季暮屿顺着我的手指,终于看到了餐桌上摆放的盘子,还有鲜花和水果,立刻便明白过来。
却并没我预料中的惊诧或感动,反而是满脸的风雨欲来。
突然快步走过去,拿起桌上的胃药怼到我面前,“我正想问你呢,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对每一位雇主都这么关心吗,还是轻浮的示好?有没有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从前你用金钱换取自我满足,如今又想用这廉价的药来换什么东西?”
我脑袋“轰”的一声炸开,心脏狂跳到发痛,甚至连牙齿都发着抖。
“季暮屿你搞清楚,是你主动找了我,也是你要报复我,否则我们原本不会再有任何交集的!”
“别说得好像我对你有所图一样,你早已不是从前的你,我也一样。”
“是我活该,非要做这些来换你的冷嘲热讽,现在得到了,真是谢谢你……”
说到最后,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仓促地转过头去,却被季暮屿握住了手。
“所以,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在自私中藏着善意,在勉强中带着真心,用最无辜的情态说最伤人的话,又在最委屈的时候做最傻的事。”
“乔诺,这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你更矛盾更可恶的人了,我却……”
语音逐渐消失,季暮屿似是难以启齿,嘴唇几次张合都没能继续说下去,只是深深看向我。
那眼神太深太重,我看不懂,更觉无所适从,下意识想要挣开他的手。
恰好手机来电,我得救一般迅速接起,却不小心碰到了免提键。
雨姐兴奋地声音传出来,“乔啊,还记得和我外甥相亲的事吧。他明天出差回来,我给你俩约了一起吃午饭,地址随后发给你。你既然答应我了,就要认真对待啊,期待你们的好消息!”
等我手忙脚乱地关掉免提,雨姐的话也差不多说完了,我僵立在原地,忽然不敢去看季暮屿。
转念又想,他才不会在意吧,顶多嘲笑我几句恨嫁罢了。
我只需要克服自己的难堪就好了。
但这实在很难,我抿唇犹豫了很久才转过头去,看到季暮屿眼中的光亮如暮色般散去,彻底陷入黑暗之中。
下一秒,他将手中的胃药砸进我怀里,而后一把扫落了餐桌上的所有东西,满地狼藉中冷声开口,锋利如刀。
“带着你的东西滚吧,以后都不用再来。乔诺,你被解雇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还是被笑闹着跑过的孩子撞了一下才回神,看到了出租屋斑驳的旧墙和漆黑的窗户。
玻璃上映出我苍白麻木的脸庞,比同龄人多了几分沧桑,早已不复从前的模样。
而我方才竟然还不自量力地猜想了,季暮屿的未尽之言或许是对我有情。
结果转头就被扫地出门了。
可真够悲哀的。
我苦笑了声,终于对着寂寥月色承认,其实我从未放下过季暮屿。
是糅杂了包括爱慕,遗憾与想念等许多复杂情绪的执念,也是执恋。
如果我不曾与他重逢,或许还可以独自缅怀,如今却只能到此为止了。
只能以一个失眠的长夜当做告别。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给家里做了个大扫除,换上得体的衣服,还画了个全妆才出门。
没有打车,一路上走走停停地晃悠过去,比约定时间早了五分钟,而后足足等了那位叫罗浩的相亲对象快半个小时。
人到的时候身上的烟味还没散,头发略显凌乱,衣服也皱着,甫一坐下便发了个又长又大声的哈欠。
显然并不在意我对他的初印象,又或者早已成竹在胸。
“我听我表姨说了你的情况,我就直说了啊,穷点没关系,你长得还算好看,我可以勉为其难。”
“结婚以后你就别出去工作了,反正都是伺候人的事,你就只管把我伺候好,少不了你钱花。”
“还有一个要求就是你必须得给我生个儿子,还要你自己带。保姆我信不过,我妈又受不得累,当然我这也不是跟你商量,毕竟带孩子本来就是你们女人的事……”
罗浩嗓门很大,又说得肆无忌惮,引得周围几桌的客人纷纷侧目,一架屏风之后的隔壁桌,更是传出了磕杯子的声音。
我抬手遮住半张脸,从前最落魄到去菜市场捡菜叶子时都没觉得这么丢人过。
“罗先生,首先我认为女人的价值不在世人眼中更不在婚姻之中,也没有所谓的天生的义务和角色;”
“其次,请不要用你狭隘的认知去定义某一个行业,工作都是平等的,靠努力赚钱应该比啃老更高尚;”
“最后,我认为我们不合适,但还是祝福你下次能够相亲成功,前提是你得先学会尊重。”
我淡声说完,拿起背包准备走人,却猝不及防地被泼了一脸水,听到罗浩气急败坏的声音。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教训我!话说得冠冕堂皇,背地里还不知道什么德行呢!”
“我可听我表姨说了,你在公司是零投诉,考核分数也是最高的。谁知道你是靠什么得来的,怕不是床上的努力吧……”
言辞逐渐不堪入耳,我气得发抖,刚准备给他一巴掌,就见一个玻璃杯破风而来砸在了罗浩的后脑勺上,瞬间碎裂。
伴随着周围的惊呼和罗浩的哀嚎,季暮屿从屏风后转出来,着黑色风衣,袖口还沾着灰白色的香灰,想必是才从老家赶回来。
面色阴沉着,一把将我拽到身边,“乔诺,我要是不来,还真不知道你眼光这么差!”
“不是,我也不知道……”
罗浩一看我俩认识,瞬间破防了,“贱人,竟敢勾搭着野男人来耍老子!”
季暮屿没再给他多说的机会,直接冲上前又给了他一拳,两人很快扭打在一起。
等被拉开后,两人都挂了彩,罗浩明显更严重些,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骂着。
我拽着季暮屿查看了一番,从包里掏出纸巾轻轻擦掉他嘴角的血丝,又是心疼又是焦急。
“疼不疼,还有没有其他地方受伤?”
季暮屿轻轻挡开我的手,在我眼角抚了一下,“哭什么,我没事!”
我才发现自己流泪了,连忙去擦,眼泪却越掉越多,胸口酸涩成一片。
心神恍惚间,没有注意到旁边的罗浩从桌上摸起把餐刀,朝着我刺过来。
电光火石间,季暮屿抱着我侧了个身,尖锐的刀刃便刺进了他后背。
血肉被破开的很小的一声,却如同惊雷劈在我头顶,浑身僵硬,直到季暮屿抬手捂住我的眼睛,“……别看。”
餐厅保安迅速将罗浩控制住,而后拨打了报警和急救电话。
季暮屿无力地滑坐到地上,我一手抱着他,一手紧紧捂住他的伤口,感觉到他的体温正随着黏腻的鲜血一同流逝。
恐惧攫紧我的心,连语声都是颤抖的,“……季暮屿,你怎么会……”怀中的人呼吸急促,痛得躯体都僵硬了,却硬撑着勾出一抹笑意。
“别问我,我也不知道,只是下意识就那么做了,应该算是本能吧。”
“就像,我爱你。”
“我承认我是故意刁难你的,为了刺激你反击,因为我不想再看到你一味地忍气吞声。”
“你不该是那样,你该是明朗灿烂的,嬉笑怒骂,不能委屈到坐在马路边,连哭都没有声音。”
“我很想要这样与你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但我又做不到。”
“那段过去像是卡在我喉咙的刺,每每张口都会痛,我气我怨,就想要你也痛一痛。”
“但其实我早已明白,那痛并不来自于你,而是来自于我自卑的灵魂和执拗的枷锁。”
“就像我必须要借由恨你,去恨那个明知该讨厌你却还是不可救药爱上你的,我自己。”
……
季暮屿声音越来越小,脑袋一歪昏了过去,被救护车拉到医院后直接进了手术室。
我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机械而麻木地等待着。
期间雨姐打来了电话,焦急询问了季暮屿的情况,又愧疚道自己不该告诉他相亲的地址,还说罗浩家给她打去了电话求情被她痛骂一顿已经断绝了亲戚关系,最后还向我道歉说自己识人不清险些害了我……
我怔然听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最后还是雨姐叹口气,挂了电话。
直到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才迟钝地抬起头,哦,是那天来家里找季暮屿的女士。
太阳穴突兀地跳了一下,理智逐渐回转,这次我没再退缩,主动问道:“你是他女朋友吗?”
“不,我是他的心理医生,我姓韩。”
“你应该察觉到了吧,季暮屿他目前没有味觉。”
“根据他的描述,是在某个清晨发现自己尝不出味道的,而前一夜,他第127次梦到了你们的分离。”
“医院的检查结果显示他没有器质性的病变,那就只可能是心因性的,根源就在于你。”
“他在失去你的痛苦和难以释怀的纠结中反复煎熬,日久成疾,任凭我如何尝试也始终帮不了他。”
“幸运的是,他最终下定决心要找回你,虽然方法可能不对,表现也不够好,但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病了,只有你,是他的药。”
“当然,我说这些没有要绑架你的意思,而他更是想极力隐瞒不让你有负担的,只是我看你分明也对他有情……那天你看我那一眼,我便知晓了。”
韩医生语气缓慢而平和,却如利刃般将我的心一寸寸搅碎,痛到几乎无法呼吸。
脑海中浮现出无数的画面,过去与现在交织,斑驳错乱,最终都定格在了季暮屿倒在我怀中的瞬间。
那样深刻的恐惧几乎让我窒息,才明白自己有多怕失去他!
我转头看向手术室,那里头躺着我此生最重要的人。
他受了伤、生了病,在我不知道的岁月中吃尽了苦头,却依旧选择再次走向我。
那我就在这里等着他、守着他、照顾他、陪伴他、一如既往地爱着他。
伤口终会愈合,时光永远不老。
总有一天,我会帮他重新品尝到味道,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