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姻缘是我强求的,我掏心掏肺,他恶语相向。
可无论他怎么恨我,他盛在云端或跌落泥潭,我都在身边。
所以啊,夫君,当午夜梦回,你会不会想起我的笑,我始终执着的拥抱,我一句又一句重复爱你。
*
新婚夜,程子逸不愿意挑盖头,我自己掀了,连同他那份合卺酒也喝了。
他冷眼讽刺,“西州九公主好能耐,有本事你也自己行周公礼!”
我指了指床榻,“行啊,你躺下,我自己动。”
他一瞬间红了脸,不知是气还是羞,立马退开几步远,生怕我吞了他。
“你死心吧,我这辈子都不会爱你,我的心是表妹的!”
我走近,指尖挑了挑他的下巴,意味深长道,“一辈子那么长,夫君不要那么快下定论比较好。”
他拍开我的手,眉头紧皱,“别用那两个字叫我,你不配!”
我不怒反笑,依旧盯着他,语气旖旎,“哪两个字?夫君?相公?官人?”
“厚颜无耻!”
他抛下这四个字,匆匆逃离婚房。
侍女清荷进来,合上房门,边给我卸满头钗环,边愤愤不平,“公主能看上他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竟敢新婚当晚抛下公主跑了。”
“看他去的方向,还是那位心心念念表妹住的院子,这不是打公主的脸吗?”
我撑着下巴,看着镜子里自己如花似玉的脸庞,努力忽视心中那缕酸涩,笑得满不在意。
“我知道他喜欢别人,这桩婚事本就是我强求来的。”
清荷心疼我,“公主,都说强扭的瓜不甜,您何必呢……”
我凝望着房门,“管他甜的苦的,我只要他。”
母后说我平时看起来性子淡然随和,但认定了要什么,便倔得很。
就算撞破头了,鲜血淋漓也不撒手。
“奴婢是怕公主受委屈,这才第一晚他就敢走,以后不定怎么样呢!”
我慢饮轻啄那壶剩下的合卺酒,“等着吧,他马上会回来。”
不出一刻钟,他果然回来了。
还是那位心尖上的表妹亲自送回来的。
他踢开门,怒气冲冲瞪着我,“你到底给表妹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让她以死相逼要我陪你!”
我把清荷支出去,不紧不慢坐回桌边,“没那么邪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罢了。”
他猛地拍了拍桌子,酒杯被震到地上碎成几瓣,“什么情什么理?”
“别气,伤身。”碎成几瓣的瓷片被我拾起,放到一边,我依旧温和地解释,“于情,你是我的新婚夫君,该宿在我房里——”
他急忙打断我,“我不爱你,不想与你同床共枕。”
我嘴角的笑意凝滞了片刻,还是走到他身侧,语气郑重了几分,“于理,我是西洲公主,得天启陛下亲自赐婚,朝野尽知,屋外多的是眼睛盯着,若今晚你不在我房里,明日自有奏折弹劾,将军府男儿的前途堪忧,你也不想累及家人对吧?”
这番话,把他所有不情愿堵住。
绣着鸳鸯戏水的婚服还穿在我们身上,喜烛刚刚燃过三分之一,我们本该新婚燕尔。
可此刻,我却从他眼里看到了不加掩饰的恨意。
他猛地抓住我的手,将我拽到床上,冷着声音说,“你想要洞房是吧,我成全你!”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动真火的样子。
他心里难受,所以急躁,发狠,想要报复我,让我和他一样难受。
可我怎么会不包容喜爱之人此刻的情绪呢?
我轻轻握住他的肩头,温柔地说,“子逸,同处一室不一定要这样的,这件事我不勉强你。”
暴怒边缘的男人一瞬间冷静下来。
“算你识相。”
他坐在床边,浑身写满冷漠。
我试着靠近,却被他极为抗拒推开。
嘭地一声,撞到床沿,我感觉左肩疼得发麻。
“你……”
他下意识朝我伸出手,可很快又反应过来不该担心我。
我速度更快拉住他来不及收回的手。
“子逸,你就这样陪我呆一会好吗?”
让我握着你的手,让我好好看看你。
他看着我,似乎被我眼里的温度烫到,意思意思挣扎了两下,就让我继续握着。
“其实我这个人粗鲁,暴躁,不会疼人,只懂舞刀弄枪,根本没什么好喜欢的。”
他难得的真心话,似要劝服我。
我笑笑不说话,过了一会,让他脱下上衣。
他瞬间惶恐起来,以为我要出尔反尔,我再三保证下,他才半脱半就光了上半身。
我指腹触碰他身上那些战场印记,深深浅浅,覆盖了一层层。
他不太适应触碰,想要躲闪,直到一阵凉意从伤处蔓延。
天启常与凤鸣交战,凤鸣人善毒,常用在兵器上。
他身上的伤疤就算结痂了也不会全好,每日总会酸痒难耐,全靠意志忍受。
我给他涂的是特地配的秘药,能缓解这种痛楚。
觉出我的用意,他抗拒少了几分,但嘴上依旧不饶人,“别以为用两剂药就能让我喜欢你,你处心积虑毁了我和表妹的姻缘,我会恨你一辈子!”
爱也好,恨也好,总比两相陌路,再无羁绊。
人啊,一旦心上有了某个人,本能就想靠近。
我不过是借助公主的权势,加快这个过程。
他见没有激怒我,更不是滋味,“表妹不会当妾,我许诺过,以后一定会娶她。”
我依旧端着笑,很认真地说,“我永远不会合离。”
抱歉,明知道你不喜欢我,我还用这么卑劣的手段绑住你一生。
更抱歉,我对此毫无悔意,且喜不自胜。
程子逸是那种说到做到的人,他要冷落我,逼我与他合离。
每每回家,不是陪长辈尽孝,就是与表妹嬉戏,夜晚也是宿在书房,仿佛当没我这个新婚娘子。
清荷看着都上火,“公主,他也太过分了!”
我拍拍清荷的手安抚,“若他假模假样与我恩爱,我才受不了,现在他每日的情绪都是真实的,日日看他冷脸也挺有趣。”
“公主!”清荷语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我偏过头在她耳边吩咐了两句,保证让程小将军主动找我。
果然次日天还没亮,程子逸穿着单薄中衣,猛敲我的房门。
“我衣服呢!你把我的衣服弄到哪里去了?!”
我打了个哈切,打量这个发怒却拿我没办法,尴尬的在我房里到处找自己衣服的男人。
“你说话!”寻找无果,他走回我面前低吼。
他的衣服来来去去就是那几件,宿在书房后就堆里头,简直不要太好找。
“破了,丢了。”我随意找了个理由。
他更气了,“你凭什么不经我同意就丢我衣服!”
嗯……程小将军紧皱眉头的样子更帅了,让我忍不住想要再扯一扯老虎胡须。
我慢悠悠说,“哦,原来很多事要经人同意才能做?”
“你摔了我三个玛瑙碗,丢了我两罐秘制药,毁了五个我亲手绣的香囊,经过我同意了吗?”
他哼了一声,“这都是你送我的,还不许我自己处置吗?”
我凑近他,笑容嫣然,“原来我日日送给夫君的东西,你收了呀?”
“胡说——”他往后退了半步,“别和我玩文字游戏,衣服是我自己的,我又不曾送给你,你无权处置。”
我点点头,“没错,我弄丢了夫君的衣衫,自然要赔你。”
话音刚落,清荷捧了一套新衣进来,打眼一看,就比他之前自己的那些舒适好几倍。
“糖衣炮弹!”
他满脸不耻,甚至想当着我的面毁了。
“诶诶诶,我可就备了这一套,一大早的又没有成衣铺子开门,你若毁了,等会可真要衣衫不整去给奶奶请安了。”
程子逸的脸色变了又变,一会白一会红的。
最终还是愤愤扯了那套衣服换上。
我给他细细整理衣领,晨光映下来,我自己都没发觉语气软了许多,“那些粗粝布料磨搓伤口,以疼止痒,终归不是办法,久了伤身,将军不必自苦,这衣服的布料用药汁侵泡过,对伤口有益。”
他惊愕片刻,想讽我两句,偏穿了我的衣裳,又说不出口。
我又替他系上一个塞了药粉的香囊,“你娘子的糖衣炮弹多得很,夫君可不要那么快缴械投降。”
他一下又燥红了脸,逃似的离开。
接下来的日子他仿佛知道与我正面交锋总会落败,便勤快地躲着我,家都回得少了。
我自然亲自去寻夫。
醉花楼里,他与几个好友推杯换盏,已有几分醉意,咋一看到我,还以为是幻觉。
倒是与他同桌的几人畏惧我公主的名头,纷纷躲开。
“夫君,跟我回家。”
他拍开我的手,不开心地摇头,“我不回,就是你用刀架我脖子上我都不回!”
我目光柔软又宠溺,这个呆子,我永远不会用伤你性命的方式逼你。
“你表妹病了,还不回去看看吗?”
他立刻酒醒一半,急急忙忙起身回府,不甚撞到我也没注意。
清荷轻揉我的肩头,满眼心疼,“公主,疼不疼?”
我笑笑,“不疼,没撞实。”
出门在外,我下意识地粉饰表面夫妻的平和,避免被人捏把柄,如今皇椅上那位最厌恶丈夫对妻子不敬。
我夫君那位心尖尖上的表妹身染重疾,娘胎里的病,随着年岁见长越发严重。
如今可救她性命的,只有九生草这味奇药。
九生草只有西州产出,且极为稀少,皇室宝库里都难寻得一株。
程子逸求到了我跟前,他第一次那么急切无措地向我低头。
“你救救表妹,只要能救她,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有一百个理由说服自己不救。
可敌不过她是程子逸喜欢的人,她若真的死了,他受不了。
真奇怪。
某些时候我们会因爱变得自私。
有些时候却又会因爱无私得惊人。
三日前我已经暗地里派人回西州取药。
可两国之间路途遥远,跑死了十几匹马,当药送到我手中,那位表妹已经弥留之际。
“公主,那位去了。”
清荷把刚熬好的药放在桌上,还冒着热气,却再等不到饮用之人。
来不及,或许命数如此。
程子逸失了挚爱,难以保持理智,他冲到我房里,声泪俱下指责我。
“为什么不早一点,你是不是故意拖延时间,害表妹逝世?!”
我想拭去他眼角的泪,却被他无情推开。
我攥紧帕子,面上平静地说,“此事,我问心无愧。”
他关在书房里颓然多日,眼里布满血丝。
这是在惩罚他自己,要是他那几日多回家,多对表妹上心,也许她不会这么快去世。
我踢开一地酒壶,把他还要继续灌酒的动作拦了下来,在昏暗不见天日的角落抱紧他。
听他不断呢喃着对不起。
我梳理他凌乱的发,劝慰,“是这桩婚姻让她心绪不宁,是我的出现让她惶惶不安,加剧了病情,恨我吧,只要你的心里能好受点,这一切不是你的错。”
怀中之人静了片刻后,用力在我肩上咬了一口。
见血了也不松。
我是从小到大皮没破过几次的西州公主啊,第一次那么疼……那么疼……
我却不舍得抓疼他。
实在忍不了了,我才启唇,声音细弱,“夫君,轻一点啊……”
那抹薄唇终于松开,紧接着向上寻觅,堵住我的嘴。
像是困兽之斗,无关情爱,只有血液在唇齿蔓延。
我们真正意义上同步了痛感。
我大概是疯了,疯狂跳动的心提示我此刻的喜悦。
那日后,他从书房里出来了,又恢复了往常模样。
那个青梅竹马的表妹仿佛永远放在了记忆深处,若非必要,绝不提及。
他对我的态度,也有了实质意义上的松动。
不再排斥我的各种示好。
偶尔会一起用饭。
甚至时不时能纸上谈兵,切磋兵法。
“峡谷大雾,前有埋伏,后有追兵,你最多挣扎三日,必被我军拿下!”
他以指为剑,指着地图上的峡谷关,道出这场切磋的结局。
认真的男人特别有吸引力。
我笑而不语,只顾着看他,引得他困惑,“怎么,我说的有错?”
下一瞬,我抬起他的手,轻轻抵在心口,目光温柔凝望着他说,“将军要对我出手,我哪里能挣扎三日,顷刻投降罢了。”
他身后是夕阳,整个人仿佛沐浴在光里,那抹喉结滚了个滚,目光中多了些暗色。
我们越靠越近,仿佛一条无形的线拉扯着。
柔软的唇终于触碰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