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钱江
法军布局奠边府防御阵地
1953年12月,法军奠边府防御阵地示意图
法军构筑集群据点工事
奠边府法军大兴土木,要抢在越军主力赶到之前完善集群据点。
1953年12月初,安德烈·苏拉特少校率领一个工兵营空降奠边府。苏拉特立刻成为德卡斯特里的工兵顾问,指挥部下修筑奠边府机场。待到跑道基本竣工,工兵营主要任务即转为构筑坚固野战工事。
根据苏拉特的建议,德卡斯特里于12月26日发布命令:各单位加紧构筑防御工事,所有阵地工事均按抵御越军105毫米榴弹炮的能力修建。
根据两次世界大战的经验,105毫米口径榴弹炮是标准的重火力,法军教范手册上说得明白,相应的防御工事必须敷设两层15厘米以上的原木,原木上面是夯实的接近两米的土层,工事顶部还必须有将近两米厚的沙袋。
按此要求,仅仅构筑一个班的防御工事,就需要30吨从原木到钢筋水泥的修建材料。按1953年年底法军在奠边府已有十个步兵营、两个炮兵营的需要来计算,总共需要3.6万吨材料。这在当时看来,几乎就是天文数字。
按照防御榴弹炮的标准构筑一个步兵班野战工事,需要一个40人的工兵排工作八天。即使是构筑一个能够防御自动武器的步兵班工事,也需要他们紧张地干上五天。照此计算,这个工兵营进了奠边府,头两个月为自己修工事就够忙的了。
但是科尼手头派不出更多的工兵了,苏拉特只好从奠边府核心阵地干起,能干多少算多少。
落进了奠边府盆地的法军深知战地生存的重要,早已开始就地取材,不仅砍光了盆地里的所有树木,还到四周的山冈上砍伐了一番,一共筹得2200吨左右的木材。但是再远就不敢去了——越军小部队无时不在四面的山林里游动,而且远处山势渐陡,搬运木材也成了问题。
这么算来,构筑奠边府工事所需的另外3.4万吨材料需要C-47型运输机飞行1.2万架次才能完成。事实上,在1953年12月里,每天来往于河内和奠边府之间的运输机只有80余架次,依此频率,即使不运弹药粮食,也要五个多月才能把建筑材料运足。
材料捉襟见肘,主持工兵事务的苏拉特少校只好集中材料,先按标准修筑了德卡斯特里的司令部和野战医院的X光室,以及有限的炮兵阵地。
除了修筑工事,法军工兵还在楠云河边安装了4个饮用水净化装置,可以日处理水16吨,大体可满足需要。工兵们还安装了一个15匹马力的发电机,供司令部和医院照明及驱动电话之用。
巡视匆匆构筑起来的奠边府工事,马上可以发现一个最简单的问题——大量工事缺乏伪装,几乎完全暴露在越军侦察兵的眼睛底下。特别是炮兵阵地,说得上是一目了然。有限的伪装网只能用于各个司令官的掩蔽部,但那里的无线电天线又像竹林般冒了出来。
法军奠边府守军炮兵指挥官皮罗斯上校
奠边府盆地里的灌木早就没有了。一部分是在扫除射界时被打扫掉的,剩下的当作柴火烧了。
久经战阵的德卡斯特里心里明白,奠边府工事不可能全部按标准构筑。看着一片土色的奠边府阵地,他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自己的炮兵和坦克兵身上了。还有一点,德卡斯特里全身心地祈祷:越军可不能把重炮拉到奠边府来。
德卡斯特里的主要炮兵助手是48岁的查尔斯·皮罗斯上校。
皮罗斯于12月7日也担任了德卡斯特里的副司令。他是一名老炮兵,参加过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法军的反攻。他于1943年在意大利作战时负重伤,失去了左臂。但是皮罗斯热爱军旅之心不减,一直在军中服役。在印度支那战场上,他曾任精锐的第69非洲炮兵团团长。此番受命前来奠边府,皮罗斯满以为可以大显身手。
在法军奠边府炮兵的序列内,有一个属于远征军第4炮兵团的炮群,装备着崭新的美制155毫米榴弹炮。
如果追溯起这个炮兵团的历史,它可是法国派往亚洲的第一个炮兵团,早在1883年就参加了进攻越南北部的战斗,随后又被调往中国参加1900年镇压义和团运动的“八国联军”行动。此后这个炮兵团就在越南长期驻防。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该团受到日本军队的进攻,士兵们拒绝投降,且战且退进入中国境内,直到战后重返印度支那。
现在,这个炮群的155毫米榴弹炮也是奠边府战场上口径最大的火炮。这种大炮在红河三角洲边缘地带反击越军进攻的战斗中造成了越军的重大伤亡,所以皮罗斯一到奠边府,马上就把155毫米榴弹炮编入了自己的炮群。
根据一位有过朝鲜战争经验的美国少校沃恩的建议,河内向奠边府空运来两挺大口径高射机枪。美国顾问告诉法国人,用这东西扫射密集冲锋的步兵效果非常好。应该说这位美国顾问的建议颇有老到之处。后来的实战说明,这两挺平射的高射机枪确实给进攻中的越军战士带来了重大伤亡。在奠边府战役过程中法军的大炮被连连击毁,但是这两挺高射机枪一直用到最后一天。
法军调来坦克
就在皮罗斯正忙着调配火炮的时候,1953年12月17日,纳瓦尔和科尼又来到了奠边府。这回,在德卡斯特里和皮罗斯陪同下,纳瓦尔和科尼登上了突出于奠边府东北部的兴兰高地。纳瓦尔登上山顶,看着41号公路从山脚下向东北蜿蜒而去,隐没在群山之中。
法国的将军们都判断,越军主力将沿着这条公路朝向奠边府而来。越军要打到哪里去呢?纳瓦尔又回过头来,顺着公路久久凝视平静的奠边府盆地。
在兴兰高地和奠边府腹地之间,还有几个小山包,从兴兰高地看去一清二楚。纳瓦尔担心的是,如果战事一开,法军一旦失去兴兰高地,那些小山包就完全处在越军的俯视之下;要是越军再把大炮搬上兴兰高地,就可以精确地轰击小山包(奠边府的最后一道屏障),轰击奠边府核心阵地也毫无问题了。纳瓦尔把自己的担心告诉了皮罗斯。
胖乎乎的皮罗斯回答得很痛快:“越军朝着这个高地打不了三个齐射就会被我炮火摧毁。”
“那当然好,”纳瓦尔闻得此言,仍有几分担心地说,“可是这里已经不是那产了。”纳瓦尔的这句话没有说错,而且很耐琢磨。可是他没有说,奠边府究竟在哪些方面同那产不一样了。
德卡斯特里还为奠边府战场调来了坦克。自从离开骑兵序列,爱好骑乘的德卡斯特里一直把坦克视为今日的战马。他一接手奠边府指挥权,立即向科尼提出,奠边府非常需要坦克。
法军机械师在奠边府阵地拼装坦克
1953年12月,法军总共向奠边府调去10辆M-24型坦克。这种坦克重18吨,新近从美国运来。为了把这些坦克空运到奠边府真可谓费尽周折。每辆坦克都得在河内分拆,至少用了五个架次的C-47运输机才把这些坦克空投到奠边府,再由机械师在战场上组装起来。
伊夫·埃尔维特上尉被任命为奠边府坦克连连长。这位相貌文雅,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的年轻上尉不久前还在摩洛哥服役,几个月前来到了印度支那战场,11月初参加了法军在红河三角洲南部的扫荡。
在那次作战中因一次坦克意外,埃尔维特左臂受伤,所以他来到奠边府的时候左臂还缠着绷带。这个年轻人打起仗来沉着冷静,也敢于冲锋陷阵。他一直打到了奠边府战役的最后一天,被越军俘虏后,于1954年6月死在从奠边府前往俘虏营的路途上。
至1954年1月17日,由10辆坦克组成的坦克连共三个排在奠边府战场部署完毕。其中两个排部署在奠边府盆地的中间地带,另一个排三辆坦克部署在南面的伊莎贝尔。
1954年2月1日,法军坦克在奠边府战场首次投入战斗。[1]
德卡斯特里的防御构想
德卡斯特里的思考堪称精密,他准确地判断,越军主力将来自东北方向。所以,那里被定为法军的防御重点。
1953年12月7日,法军占领机场北部偏西的半月形高地,将其作为保障机场西翼安全的屏障,取名“安妮·玛丽”。对这个小高地,越军地图上标作“板桥”高地。
12月9日,德卡斯特里接掌奠边府指挥权的次日,法军占领了奠边府盆地东北部海拔506米的高地,取名为“比阿特丽斯”。对这个重要的高地,随后赶到的越军称之为“兴兰高地”。兴兰高地有三个山头,都在楠云河东边,从山头上能以火力控制通向奠边府中心的第41号公路。在这个高地,德卡斯特里放上了一个以摩洛哥士兵为主的加强营。
在板桥高地正北千余米处的奠边府盆地北缘有一个高地,被越军称为“独立高地”,它的法国名字叫“加布里埃勒”,法军将它戏称为“鱼雷艇”。它是奠边府机场北部的重要屏障,由一个以阿尔及利亚士兵为主的加强营驻守。
以奠边府中心区以南七公里处为核心,围绕那里的备用机场,组成一个独立的防御区域,名为“伊莎贝尔”。法军在那里放了两个营和两门105榴弹炮、三辆轻型坦克。这个集群由拉朗德中校指挥,他的任务是以火力支援奠边府,将步兵用作机动力量。事后证明,这个防区距离奠边府太远,大炮够不着北边的越军火炮阵地。
1954年,奠边府法军司令德卡斯特里上校(未获准将衔前)困坐指挥部
法军在奠边府修筑了两个机场。实际上,大战一开,伊莎贝尔的机场就再也没有使用过。
德卡斯特里以盆地中央的村子为中心,在中心地带设置了四个可以相互支援的区域,配备了五个步兵营和一个105毫米榴弹炮营,再加四门155毫米榴弹炮。在阵地中心区域,德卡斯特里放上了两个营作为预备队,配属了七辆轻型坦克。
根据扩展后的奠边府防御阵地需要,德卡斯特里于12月13日向科尼提出,奠边府战区共需要12个营。科尼同意德卡斯特里的看法,并且补充说,他将以较精锐的营替换下那些战斗力较弱的营。
接过指挥权以后,德卡斯特里经常手持拐杖出现在各个阵地上,回到指挥部则久久地凝视地图。在构想未来战斗的时候,德卡斯特里突出考虑的就是炮火和坦克的配置。
他的最基本构想是,法军的火力必须做到后发制人,一旦发现越军火力点即予以及时摧毁;坦克则主要用于引导步兵反击,将发起进攻的越军消灭在野战中,并及时协助炮兵消灭越军的大炮。
1953年12月19日,德卡斯特里上校的思路已经相当清晰,他向下属指挥官下达一份任务书,勾画了自己的战斗设想:
……我期望未来在奠边府盆地中展开的歼灭战将基于下列条件:
1.每一个据点都构筑永久性工事,这些工事组成五个防御分区,最终组成奠边府整体防御,并且利用奠边府的地形不断完善理想的战场。
2.在我手中始终可以集中占整个战场五分之四的火力支援某一个据点。
3.始终作好准备,进行大规模反击……在战斗中,某防御分区可能被包围,即使是其中的某一个据点失守,该防御部队也不能撤退。他们的任务是,尽可能以自己的兵力夺回阵地;至少也要用自己的炮火,或是呼唤中心防御区域的火力完全压制所失阵地。
在这样一幅战斗构思图中,指挥奠边府战区总预备队实施反击的任务至关紧要,德卡斯特里把它交给了副手朗格莱中校。
无法走通的退路
在奠边府筑垒的同时,法军着力打通从老挝中寮通向奠边府的通道,以备一旦出现危急情况时,奠边府守军可以向南撤入老挝境内。
1953年12月3日,由法军少校沃德雷指挥,一个老挝士兵营,另加将近一个摩洛哥士兵营千余人离开老挝中寮北部的孟奔,行进于山林小道,到达小镇孟夸,然后于12月中旬向边境村镇索脑靠近。索脑是距离奠边府最近的老挝村镇,两地之间由一条40公里的小路时断时续地相连。一路上,他们受到苏发努冯亲王的“巴特寮”游击队和越军一部的袭扰,前进得非常缓慢。
在奠边府这边,新任奠边府守军副司令朗格莱脚伤初愈,指挥两个营在12月21日离开奠边府,也向南朝着索脑前进,去和从中寮开来的部队会合。这一行动称为“峡谷计划”,意在打通奠边府与老挝法军的联络通道。
12月23日中午,两头开进的法军终于在索脑附近会师。会师之时,两股法军皆汗透军服,口渴难当,幸好越军没在一旁冷枪伺候,使法军惊魂稍定。两军会合后,朗格莱所部在野外暂留,按尖兵后卫分配停当,然后与沃德雷分手返回奠边府。
折返的路要比出来时更困难。山路两旁森林茂密,杳无人烟。即使是小路上也长满了野草,甚至大树也在路中间顶出了茁壮的新枝。热带雨林绵雨浸淫,山溪改道,深涧纵横,时而有石灰岩壁立。在这样的地形中断难展开大部队攻击前进,奠边府一旦出险,部队若朝这个方向突围,必然挤作一团,束手被歼。朗格莱身历目睹奠边府以西如此地势,心头不由地沉重起来。
往回走的路上,瓢泼大雨迎面而来,将上千法军浇成落汤鸡,裹着一身雨水在林间小路的艰难挪行中度过了圣诞节之夜。
1953年12月26日,朗格莱带着队伍回到奠边府。当他们越过最后一个小山岗的时候,走在头里的尖兵一眼看到了盆地里的营地,不由得失声高叫:“奠边府!”
就在这时,“叭”的一声枪响,越军的狙击兵藏在树丛里小试锋芒。
一个法军士兵应声倒下,在几小时后死去,为法军这次打开通道的试探画了一个句号。
“奠边府和索脑之间森林太密,地势起伏,如果要在这两地之间建立通道,非数月努力不可。”朗格莱的最后判断如此。
根据战场报告,法军司令部打消了沟通奠边府与老挝上寮间军事接应的念头。
奠边府圣诞夜
在法军空降奠边府以后,外表上最平静的非纳瓦尔莫属。在身边的人看来,纳瓦尔对奠边府的命运持有充分的信心。科尼经常提醒他注意,越军主力正在朝奠边府赶来,他则坚持认为,能进至奠边府的越军最多也就两个半师,总兵力约2.5万人左右。如果多于此数,后勤供应的规模就要大得多,非得动员与之数目相等的民工不可。数万民工走在路上,无论如何也会被法国空军发现,然后受到猛烈轰炸的重创。
另外,纳瓦尔也留了一手,他要按照“纳瓦尔计划”的设想,在越南南方集中大兵团扫荡,只要能在南方战场上寻歼越军重兵集团,必然会动摇越军在西北战场的战役决心。
1953年12月12日,纳瓦尔发布第964号命令,命令集中整个中南部可以聚拢的机动兵力,实施“亚特兰大行动”,行动目的是彻底摧毁北起岘港南至芽庄之间越军新建立的根据地。
纳瓦尔胃口不小,他的“亚特兰大计划”预计分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将集中30个营,在北纬13度线附近的绥和海岸实施两栖登陆,围歼那里的越军,然后由南向北扫荡,控制从归仁到安其的19号公路。
第二和第三阶段的具体目标要看第一阶段的战果来确定。
按纳瓦尔的打算,最好在第二阶段使用39个营,到第三阶段动用53个营。如果奠边府能在北头顶住越军的攻势,“亚特兰大计划”又能在南方得手,“纳瓦尔计划”开局就十分美满了。纳瓦尔打算在1954年初实施“亚特兰大计划”。
1953年圣诞前,面临大战的法国士兵正在举办一场宗教活动
在12月里,纳瓦尔估计奠边府方向不会有大的战斗。12月25日是圣诞节,纳瓦尔带领一大批参谋,在科尼陪伴下又一次来到奠边府,走上阵地分送礼品,与自己的将士们共度圣诞节。
12月中旬以后,来到奠边府的法军高级官员和美国军事顾问一拨接着一拨,德卡斯特里为此编制了一个程序:
凡有高级官员踏上奠边府机场,他们会受到一队头裹白色缠头布的摩洛哥籍士兵仪仗队的欢迎。检阅之后,尊贵的客人大都由德卡斯特里陪同视察一个外围阵地。
中午,德卡斯特里在他的司令部招待大家吃一顿军营午餐。餐后由他本人或参谋长站到地图前作30分钟的战役布防讲解。然后通常是到炮兵阵地或坦克阵地看上几发实弹射击。
除科尼外,高级将官大都不在奠边府过夜,一般在夜幕降临前就登机返回河内。
这一回纳瓦尔要在奠边府过夜了。奠边府盆地已经驻扎了10,910名法军官兵,未来的战斗关系着法军在印度支那的生死存亡。
傍晚,在芒清中心德卡斯特里司令部前的小空地上,一棵圣诞树悄无声响地立了起来。它的主干是一根敷设铁丝网用的长杆,杆头挑起一顶越军的盔形帽,分支上缠绕着带刺的铁丝,上面挂着纸板给养箱和形形色色的罐头盒。在奠边府法军防区,每个营都竖立了一棵圣诞树。
篝火也燃起来了,纳瓦尔和法国士兵们围着圣诞树和篝火,唱起一支又一支法国民歌。也许是在战场的缘故吧,那歌声带着苍凉,缓缓地飘过一个又一个阵地,勾起远征军士兵的悠悠乡思。
不知唱过了几支歌,奠边府盆地边缘突然响起了几声枪响。夜空中,这枪声格外清晰,给人有一种凄厉的感觉。纳瓦尔呼地一下子站了起来。
阵地前沿的法军进入戒备状态,德卡斯特里司令部前的篝火被迅速扑灭,纳瓦尔却拒绝了身边的人要他走进掩蔽部的请求,静静地站在墨一样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