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题记
程风在我们战友中属于那种其貌不扬的男人。如果不是这身橄榄绿走在茫茫人海中,我相信他很快会在人流中淹没的。就是这样一身橄榄绿,让他的自信自强建立在自尊之上,并且很快在意料之中情理之外,即将成为我们总队陆政委的乘龙快婿。尽管私下里他不止一次眨巴着狡黠的双眼对我嘀咕着说很喜欢陆政委的掌上明珠陆霞。作为战友,我还是不难看出他自觉出身农村的几分卑微和失落。每当他说这话时,其得意神情,不亚于范进中举,其状类似于皇亲国戚公招驸马之举,最后他在说完这话时还不忘舔舔干裂的嘴唇,模样很滑稽。
程风是从大深山处走出来的,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好马不吃回头草,走就要走一条不归路。初中毕业从戎的他凭着吃苦耐劳不甘服输的劲头居然考上武警部队唯一的军医学校武警医学院。他自诩之所以得胜的法宝就是熄灯铃响后别人打着手电在被窝里画地图——手淫,而他是在解剖研究造就人类天才的缘由,就这样他跳出大山层层贫穷的包围圈,粉碎初中毕业后不能考上军校的大围剿,开创西南某省武警总队第一个初中生考上警校的先河。事后,武警医学院的老师们也不得不竖起拇指称赞他学习上的勤奋努力和执着。我记得从当兵到警校在战友中,他是最穷最抠的一个,而他穷则思变的法则和宣言就是富人没钱了,还有富人的习气;穷人没钱了,却有穷人的思维。
医学院毕业后,程风放弃导师一再挽留留校的机会,而是如愿以偿来到西南某省,因为他知道他的校友西南某省总队陆政委的女儿陆霞就是回到了该省总队医院。陆霞是典型的干部子女,心高气盛,家庭条件优越,有一定的社会背景。但程风很自信,他的观点就是陆霞高不可攀,谁也高攀不上,而自己是低不可及,哪个女孩子都不会在意他。高低互补,就促进他和陆霞的结合。他和陆霞结婚时他已经脱下军装,实际上他早已把生米煮成熟饭,所以丝毫也不担心煮熟的鸭子会飞。以致婚后吵架的日子他恬不知耻的对陆霞说,当初是你把我一个纯情少男变成大男人的。其实在当前社会里,程风和陆霞之所以维持婚姻枷锁的一个重要法宝就是程风太聪明了,他的聪明之处在于,让陆霞在恋爱这所学校里,读完小学还想读初中,读完初中还想读高中,读完高中还想读本科,读完本科还想读研究生,读完研究生,还要哭着喊着留校任教,那就是婚姻。因为程风已经占据了她的整个心灵空间,她研究生毕业后再也找不到自认为合适的工作(男人)。当时程风也实现了自己的誓言:男人征服世界的前提是先征服眼前这个高不可攀的女人。
程风和陆霞当时的婚姻之举遭到了陆家上下一致极力反对,特别是陆夫人——组织部的一个老革命,她认为泥腿子出身的程风和自己将门闺秀的女儿结合简直是天大的耻辱,以致小外孙出生后她断然决定小外孙跟随陆家姓陆。这桩婚事在整个家庭只有陆政委看好,他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小外孙出生时,他笑眯眯的对程风说:应该让小家伙到程风老家接受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程风当时的结婚仪式极为简单,陆霞的单身宿舍成为他俩的新房,两张行军单人床拼凑在一起,骑马的军用被子两头盖。时值冬日,由于被子太窄,俩人在军用被子中间加盖一件军大衣,总算有了一个热乎乎的安乐窝把俩人结合在一起。半夜时俩人还是被冻醒了,原本俩人在睡前激情燃烧时,各自的军用被子不知啥时滑到床底下,剩下唯一的余温就是彼此肉体严密吻合的地方。背后虽然凉飕飕的,但彼此甜蜜蜜的内心深处是暖洋洋的。
新婚之夜,陆霞枕着程风厚实的肩膀睡得很踏实,只有程风翻来覆去全然睡不着。月光静静洒在她光滑羊脂般的雪凝肌肤上,他抽出有些酸痛的胳膊在黑暗中重重叹了口气。这一声长长叹息感叹出一个赌徒在情感命运赌桌上的筹码,他靠自己的聪禀天赋奋斗跳出了龙门,然后他想通过女人婚姻裙带关系改变后半生的命运来得到幸福。其实他一点都不爱她,他编造一个又一个真实的谎言把她送进了婚姻的地狱。这一点他犯了一个美丽的错误,也给自己婚姻的悲剧埋下不可挽回的伏笔。夜很静,她酣睡的样子很甜美,他俯身下去轻轻吻着她的额头,她翻过身来抱住他,他不由得抱紧了她,但他还是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双手在颤抖。为了掩饰内心的惶恐,这一次他撕开她的睡衣,像饿狼般扑了上去……一次又一次,把男人所有的自卑、虚伪和矛盾心理淋漓尽致,发泄在原始欲望的列车上。直至凌晨,他才像泄气的皮球似的瘫倒在她身上。她恼怒的推开他,这时,他才感到自己像一个被人遗忘的弃婴。
有时候,程风都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干什么?一岁那年,父母离异后他被无情抛弃,寄居外公篱下的童年人生是在小伙伴的拳脚打骂下和长舌妇人的白眼中度过的。他惟一的童年乐趣是在院子里斜睨邻家三婶掏出肥嘟嘟的大奶子给儿子喂奶,每当这个时候他稚嫩的心灵总在拷问:我的母爱在哪里?在这种特定的环境中,形成他变异的人格缺陷。得到不可多得的东西是他平衡心理缺陷的一个支点,征服女人的心理是他情感缺陷的另一种慰藉。他渴望爱与被爱却害怕得到真爱。看来,他只能在婚姻的漩涡里苦苦挣扎度过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
程风是在和陆霞结婚之前脱下军装下海经商自的。他的经商理念就是商道即情道。如今他斜躺在老板椅上,开始回忆起自己婚前八年马拉松式恋爱的雕虫小技来。
第一年,在总队医院她上班的办公楼里,他总是无端制造出许多和她见面的机会,每当她遇到小麻烦时,他总是不失时机站出来替她解围,让她产生好感……
第二年,她总是收到他的“心情点心”,一封邮政礼仪快件;一簇含苞欲放的玫瑰花;一条“心到了”的令人心跳的短信字眼。霞生日那天,爱好无线电的他搞出一个别出心裁的烛光晚餐,他在宿舍设置自动断电程控开关,当烛光点亮时,整个房间突然断电,在他“祝你生日快乐”的祝福声中,她觉得眼前个男人感动着她的一生……
接下来几年,他展开“论恋爱的持久战”,并和她建立牢固的爱情根据地。他关注她的日常生活起居。他利用在机关上班的便利和清闲,每天开着那辆老掉牙的吉普车作为她的代步工具。他挤出一切能挤出的休息时问陪她,无论他走到哪都会给她一个电话。俩人在外面吃饭时,他会小心翼翼专拣她喜欢吃的菜,甚至他会不动声色每月按时把她常用的品牌卫生巾送到她的宿舍……他成为她生活空间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她差不多成为了他的俘虏。
八年恋爱抗争终于接近尾声。一个细雨漾漾的夜晚,她在他的宿舍留下了。她是一夜无眠,他也是一夜无眠。那一夜,什么也没发生,待她熟睡之际,他悄悄溜出门找战友借宿。第二天晚上,不该发生的事情顺理成章发生了,他“欲擒故纵”的伎俩终于得逞,现代版的“杨过与小龙女”有了第一次亲密接触。事后,他不无得意地对她说:“不以成败论英雄,但以女人论成败”……
八年抗争之后,他和她终于走上婚姻的红地毯。想到这,程风不由自主地笑了。
如果说程风在情场上情有独钟的话,他在商场上更是运筹帷幄,游刃有余。他信奉经商是一个杯子九个盖的理念,一套茶具九个茶杯,只有一个茶杯没有盖子。而每次来访客人不会超过九个,所以每次端出去招待客人的茶杯都是完整有盖的。因此他的诚信略施小计便变成生财有道的手段,就像当初征服陆霞一样,他掩饰自己所有的瑕疵和缺陷,最终赢得金银满钵。
婚后的工作和生活本应该是平淡无奇的。而程风天生就是那种树欲静而风不止的男人,况且他是一个有心理障碍,纵算闲在家里也想弄点花花草草以求心理平衡的男人。
这时,生命中另一个女人在他视野中出现。她比他大六岁,是个三十六岁至今未婚典型的欧版美人。魔鬼般身材,天使般的面孔……程风觉得最大的可爱之处是她那扑闪扑闪可爱的眼睛……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蓉儿”。程风是在和陆霞有了儿子之后感情出现裂痕的,陆霞出身高干家庭,是那种只会洗手吃饭,不会做任何家务的大小姐。生下小孩后,更是凌驾于母爱是最伟大之上,事事处处使性子。程风成为这个家的全职保姆,伺候起一大一小。陆霞爱玩,经常有事无事丢下儿子跑到朋友家去打麻将去了,程风半夜三更抱着哇哇直哭的儿子挨家挨户敲门找她。他本来生性多疑,但不是很爱说话。她一回家,家庭内战就升级为二战时期的冷战,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程风首先撤出战场,搬到公司办公室居住,陆霞很快转业自己要求去另一个偏僻的县城上班,儿子交给母亲带……
从此俩人山水不相逢,莫道佳人长和短……
程风是在一次偶然机会邂逅蓉儿的。西南六月天,孩儿脸,说变就变,刚才还是晴空万里,转眼就是倾盆大雨。这天蓉儿急匆匆去医院上班忘带雨伞。眼看要到医院时下起大雨来,碰巧程风开车办事到这家医院去,当他看到快要淋成落汤鸡似的蓉儿,就主动停车捎上她。由于上班迟到了,下车时蓉儿连谢谢都来不及说就气喘吁吁跑上楼去。中午,当她下班时,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程风约了她的朋友去吃饭,开车去的地方恰巧就在她家附近,蓉儿再次搭上程风的顺风车。
蓉儿是个热情浪漫、思想观念守旧的大龄女孩。她的父母四十多岁才生下她。十二岁那年,有了外遇的父亲抛下母亲不久,母亲身患癌症不幸撒手人寰……在成长岁月里,她养成敢爱敢恨,外强中干的性格……她渴望感受亲情和爱,又害怕得到亲情和爱,她和程风都有种同病相怜似曾相识的感觉。就是在回家的车上,程风在介绍自己简历时一句“曾经我是二十世纪最可爱的人,当兵的;现在我是二十一世纪可以爱的人,好男人!”的幽默话语把她逗乐了,她用心记住了这个男人。蓉儿至今尚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时候什么原因开始爱上这个有家室的男人。
缘来缘去。蓉儿的做法是不顾一切,程风的反应是顾全一切。蓉儿从不否认她对这个比她小六岁的男人是动了真情的。这情感里面当然也不乏对这个虽然年龄比她小却心理比她成熟得多的男人的太多恋父情结。程风只是从她三十六岁的年龄和体形找寻一种恋母情结的虚幻寄托而已,他更多的是给予她父亲式的亲情。但这个世界上偏偏还有男女之分,一对没有血缘关系的男女亲情都有了,如果再发生点男女关系上面的事情,在世俗看来,那是水到渠成的事。
蓉儿的爱是赤裸裸的,程风的爱是怯生生的。他没有资格去回应她,他是一个有家室的人,同时他还是一个有责任心的男人,他不能因为这一份突如其来的婚外恋引发后院起火,他正努力刻意回避着这一切……
孽爱的暴风雨还是来临了。从一个短信,一叶信笺,一次有意无意的约会……一次在程风和陆霞冷战最激烈的时候,程风约蓉儿出去喝酒,蓉儿扶着酩酊大醉的程风来到她的宿舍。面对自己日思夜想的心爱男人,清醒的蓉儿抱住了醉得不省人事的程风。
清晨程风醒来,发现自己赤身裸体躺在蓉儿床上,她早已离去……他像一只受伤的公狼一样哀嚎一声揪住头发不停的责问自己。
几天后,西南某省省立医院副教授刘蓉自动辞职从这座城市蒸发,削发为尼……
数月后,该省最大的民营企业老总程风不堪家庭无硝烟冷战的重负,在愧对蓉儿的负疚之心下看破红尘,悄然出家为僧。
农历六月十九日,是程风接受西南某省定慧寺住持通一法师剃度之日,可是一场百年不遇的8.0级大地震发生了……
地震发生后,法名通智的程风被埋在废墟之下等待救援。结发妻子陆霞闻讯后,不顾千里迢迢前往地震灾区寻找前夫程风……经过七天七夜昼夜颠簸,陆霞历经长途跋涉来到地震重灾区地段定慧寺。面对寺院断垣残壁,满地狼藉,前夫生死未卜。陆霞失声痛哭……
随后赶来法名了尘的蓉儿也是历经千辛万苦从外省辗转来丫到该寺。面对音讯全无曾经深爱过的男人,她早已泣不成声……
就在她们悲痛欲绝之际,余震发生。又一次天崩地裂,蓉儿和陆霞同时被大自然灾难推到程风面前,同样埋在废墟下。爱恨情仇在自然灾难面前显得那样苍白无力,好好活下去才是他们重见天日的理由,一切恩怨在自然灾难面前烟消云散。蓉儿把身上剩下的一个馒头递给程风,程风把面包掰成两半,分给两个女人。两个女人不约而同把半块馒头递给程风。在熬到第三天时,在与饥饿与和死神的争斗战中,他们三人轮流分吃着惟一的一个馒头,可谁也舍不得多吃一点,在谦让和鼓励之中,他们相扶相携与死神赛跑着……
第五天,他们三人被解放军救援部队救起,经过医院极力抢救,陆霞和蓉儿被抢救过来,程风不幸罹难。他死后,人们整理他遗物时发现,他贴身口袋珍藏着两张照片,一张是他和陆霞及儿子的全家福合影,另一张是蓉儿的……
大地震后,程风的猝然离去对两个女人打击很大。陆霞带着儿子去了英国,蓉儿还俗后当了一名心理咨询师,至今未婚。生死情仇,爱恨变织。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又是一年清明来到,灾后重建的定慧寺后山程风宝塔前,两个黑色素衣的女人牵着一个小孩来到程风灵前,未语泪先流,只有三人不约而同的鞠躬才能寄托对那个淌过女人河的男人无尽的哀思之情。
(作者:曾安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