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家村有个名唤爱儿的姑娘,生就柳眉杏眼,螓首蛾眉,举手投足间尽显美好。附近村镇等候求娶她的年轻儿郎,能从村口排到村尾。
爱儿的父母心知女儿的终身大事至关重要,因此挑选女婿时格外严谨。尤其是爱儿的父亲卢公,面对那些前来说亲的人家时,常常严苛得过分,以致得罪了不少乡邻。
某个冬日,卢公和大儿子一道外出,回来时却只有卢子一人。
爱儿携着老母亲出来,一看到大哥那白得像鬼一般的脸,聪慧的她立即猜到了什么。
“大哥,爹他……”
卢子不敢看面前的两人,垂着头“扑通”一声跪倒在了母亲脚边。
“娘,妹妹,是我没用,没能将父亲带回来……”
卢母一听,只觉脑袋 “嗡” 的一声,当即昏了过去。兄妹俩赶忙搀扶着她回了房里躺下。
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卢母才悠悠醒转过来。她一见到床边的儿子,眼眶又红了。
“不怕……你说……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去的时候还好端端的,回来就……”
卢子颤着声说了当日发生的事情。
原来,他和卢公外出途中碰上了拦路抢劫的强盗。原本强盗只想要劫财的,但卢公的脾气一向执拗,死也不肯松开包袱。不仅如此,还让车夫加快速度从强盗队伍中间闯过去,想逼得他们不得不让路。
结果惹急了对面那伙恶徒,有个强盗竟直接跳上来和卢公抢包袱。卢公性子太硬,死活不肯撒手,两人争抢间一下滚落至地。恰好马车拐弯,二人顺势朝悬崖下跌去。
马车还在不停地往前跑,当时命悬一线,卢子只得在车上流着泪呼喊父亲,却不敢叫车夫停下半步,否则自己被那伙强盗抓住,不死也会被他们扒层皮。
亲耳听到当时的境况,母女俩如同身临其境,仿佛真的看到了卢公跌落悬崖时的惨状。
卢母悲痛欲绝,哭声撕心裂肺,后面又哭昏过去几次。
当天夜里,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相对无言,泪水止不住地流,哀伤的氛围如浓雾般弥漫在屋内每一个角落。
可日子总得继续,逝者已逝,生者唯有以一场体面的葬礼,送他最后一程。
在亲友的协助下,爱儿一家开始忙碌筹备卢公的后事。
家中搭起了简易的灵堂,素白的帷幔随风轻摆,似在低诉着悲伤;中央摆放着卢公的牌位,牌位前的烛火摇曳闪烁,映照出家人憔悴的面容。
香案上,供品一一陈列,袅袅青烟升腾而起,带着亲人们的思念飘向远方;家人身着素白孝服,眼神空洞而哀伤,机械地随着众人忙碌,每一个动作都透着深深的悲戚。
依照村里的习俗,报丧的人奔走于各个亲戚邻里家,每到一处,跪地报丧,声音哽咽,闻者无不心酸落泪。
邻里乡亲们纷纷赶来帮忙,女人们帮着准备饭菜,男人们则负责搭建灵棚、搬运丧葬用品。厨房里,烟火不断,却没有了往日的热闹,大家都默默做事,偶尔几声叹息,更添哀愁。
就在众人沉浸在悲痛之中时,一群喜鹊叽叽喳喳地飞进了灵堂。它们在屋内盘旋了几圈,似是不惧这满室的哀伤,黑豆般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灵动而有神。
有几只停歇在房梁上,偶尔低头,仿若在审视着下方的一切;还有几只轻盈地落在供桌上,旁若无人地踱步,偶尔歪头,似在与逝者 “交流”。
一时间,灵堂内喜鹊的叫声与屋外的风声交织在一起,竟让这哀伤之地多了几分别样的生机。
“喜鹊报喜,这可是吉兆啊!”村里一位老婶子先开口了,她在为爱儿一家真心祝愿。
村里不少人都纷纷赞同她的话,表示这家的卢公虽然已逝,但卢家不会倒下,后面必定会时来运转。
爱儿也停止了哭泣,红肿的双眼望向这群不请自来的 “客人”,心中涌起一丝暖意,仿佛父亲在天有灵,正透过这些喜鹊给予家人慰藉。
一时间,悲伤的氛围稍稍缓和,大家的脸上甚至浮现出了久违的笑容。
然而,这片刻的安宁并未持续太久,灵堂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喊叫声。爱儿心头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一群凶神恶煞的强盗已然冲进了灵堂。他们手持利刃,眼神凶狠,破旧的衣衫在风中猎猎作响,浑身散发着一股暴戾之气。
为首的强盗身材魁梧,满脸横肉,一道狰狞的疤痕从眼角斜至嘴角,更添几分凶残。他扫视了一圈灵堂,目光最终落在了卢子身上,眼中闪过一抹阴狠。
“好你个臭小子!那天走狗运让你给溜了,今日可不会再给你机会了!”
卢子颤颤巍巍,身上抖如筛糠,他认出这是那天拦住他们马车的那伙强盗,也是害死父亲的凶手,不知为何会找到这里来。
可他如今依旧和那时一样,除了心中愤怒,更多的却是深深的恐惧。求生的本能让他忍不住往后退,更不会想到如今身为家中唯一的男儿,要担起保护家人的职责来。
来吊唁的乡亲们早就被吓破胆,纷纷逃的逃,躲的躲,最后就剩下不到十个人了。
爱儿见此,立马冲到后院里拿出一把锋利的柴刀,直直对着那个强盗头子,放话道:“胆敢在人家灵堂上闹事,真是恬不知耻,毫无人性!识相的立刻离开!”
强盗头子一看到爱儿,眼中瞬间闪过一丝贪婪与淫邪:“哟!这小娘子倒是能看,今日跟爷走,保你吃香喝辣!” 说着,他大笑着朝爱儿逼近,手中的大刀在地上拖出一道刺耳的声响。
众人见状,怒从心头起。
爱儿的叔父挺身而出,挡在爱儿身前,怒目圆睁:“你们这群强盗,还有没有王法!今日是我兄长的葬礼,怎能容你们在此放肆!”
其他亲友也纷纷抄起家伙,将爱儿护在身后,与强盗们对峙起来。就连原先准备躲起来的卢子,都在这一时刻拾起了一根粗木棍努力站直身子。
一时间,灵堂内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熟悉的身影如疾风般冲了进来。爱儿定睛一看,竟是附近山凹村的张谦!
张谦与爱儿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儿时一同在溪边捉鱼,在林间嬉戏。随着年岁渐长,情愫暗生,二人早已私定终身。
然而,卢公却因张谦家境贫寒,连一份像样的聘礼都拿不出,担心女儿嫁过去吃苦,便狠心棒打鸳鸯,不许他们往来。当初还说了不少难听的话,让两家人都生了嫌隙。
而今谁能料到,张谦非但不计前嫌,还自愿赶过来维护卢公的体面。
他身姿矫健,眼神中透着果敢与坚毅,手持一根粗壮的木棍,二话不说,朝着强盗们便挥了过去。
原来,这些年来张谦从未放弃,为了能配得上爱儿,让她过上好日子,他背井离乡,外出闯荡,跟着一位武师苦练本领。无论寒冬酷暑,从未间断。历经艰辛,终于练就了一身好武艺。
原本他打算回到乡里开一家武馆谋生的,不曾料到,一身的武艺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此刻,面对这群强盗,张谦毫无惧色。他身形灵活,左挡右突,木棍在他手中有如利器,每一次挥动都带着千钧之力,打得强盗们措手不及。
强盗们见他如此勇猛,心中惧意渐生,纷纷后退。结果还未退到门口,身后一群官差疾步赶来,将强盗们团团围住。
显而易见,这群官差也是张谦刻意引来的,好在及时赶上了。
在官差的协助下,强盗们很快被制服,一个个被五花大绑,押了出去。他们垂头丧气,眼神中满是惊恐与不甘,嘴里还不停地咒骂着。
灵堂内,众人长舒一口气,爱儿望向张谦,眼中满是感激与惊喜,泪光闪烁。
张谦走上前,轻轻握住爱儿的手,柔声道:“别怕,我回来了。”
爱儿微微点头,眼中复杂难言,差一点,这灵堂上又要多几具尸首了。
就在众人松了口气,打算散开之时,张谦却转过身,面向众人神神秘秘地说道:“大家莫急,今日还有一事,定会让诸位更为欢喜!”
话音刚落,一位老伯被人抬了进来。
卢家兄妹抬眼望去,瞬间瞪大了双眼,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紧接着,喜悦的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来人不是卢公又是谁?
兄妹俩忙上前搀扶父亲,而跟在后面的卢母,早已捂着嘴泣不成声,还以为自己是在梦里。
张谦及时上前搀扶住卢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道来。
原来,那日他在外地赶路,行至一处偏僻山林时,突然看到前头躺了个老伯。上前一看,竟是爱儿的父亲卢公。
张谦发现他时,卢公已经气息奄奄,头部以及身上各处均有伤口,看起来似乎是从山崖上跌落下来的,也是福大命大,当时是挂在崖边的树枝上坠落,且落地那处积雪深厚,才险险保住了一条命。
张谦当即撕下自己衣服的一角,简单为卢公包扎止血,然后背起他一路疾行,找到了附近的一户人家借住。
经过几日的悉心照料,卢公慢慢醒转过来。怕家人担心,便马不停蹄地赶回了村子。
卢翁看着眼前熟悉的家人和乡亲,眼中泪光闪烁,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爱儿扑进父亲的怀里,泣不成声:“爹,您可算回来了,女儿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卢翁紧紧地抱住女儿,抚摸着她的头发,心中满是愧疚与疼惜,“儿啊,爹让你们久等了,是爹不好……”
众人围在一旁,纷纷落泪,既为卢公的平安归来感到欣喜,又为这一家人的重逢而感动。一时间,灵堂内哭声与笑声交织在一起,悲伤与喜悦的情绪相互碰撞,却又无比和谐。
而今的卢公再看张谦,眼中满是欣赏和感激,哪里还会阻拦他跟自己女儿来往。当着大家伙的面,他亲自将女儿的手交托到张谦手里。两个年轻男女见了,都脸红得不行。
“今日这事儿,可真是太巧了太美了!” 村里的一位长辈抹了抹眼角的泪花,感慨道,“喜鹊报喜,果然是吉兆!张谦救了卢老伯,又赶走了强盗,还结了亲。这一桩桩、一件件,莫不是上天的旨意。依我看,不若今日就让爱儿和张谦把喜事办了。卢老伯也算了却一桩心事,如何?”
卢公连连点头:“说得妙!这煞白的布幔,我一进门就被吓昏了,也太不吉利了!赶紧的,办场喜事冲过去!”
众人一听,欢呼雀跃,纷纷行动起来。
女人们赶忙回家,翻出自己压箱底的红布、喜字,手忙脚乱地布置起喜堂来。不一会儿,原本素白的灵堂便焕然一新,红烛摇曳,喜字高悬,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氛围。
男人们则忙着准备酒菜,杀猪宰羊,厨房里烟火升腾,香气四溢。
孩子们在一旁嬉笑玩耍,手中拿着糖果,欢快地奔跑着,嘴里喊着:“办喜事咯,办喜事咯!”
爱儿被女人们拉进房间,换上了一身鲜艳的红嫁衣,凤冠霞帔,明艳动人。她羞涩地坐在床边,眼中盈满了幸福。张谦也在众人的簇拥下,穿上了一身喜服,英俊飒爽,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宾客们还是头一回一天之内赴完丧宴又赴喜宴,且还是在同一户人家家里,实在是千载难逢。众人围坐在一起,欢声笑语不断。大家举杯畅饮,共同庆祝这由悲转喜的大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