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镇东头有家老布鞋铺子,木门斑驳,招牌褪色,却总飘着一股淡淡的糨糊香。店主是个五十来岁的女人,姓周,街坊都唤她周姨。她瘦削的背总挺得笔直,头发用木簪绾成髻,一年四季穿斜襟布衫,黑布鞋上绣着素净的兰花。
周姨年轻时是国营鞋厂的技工,下岗后便在巷尾支起摊子,纳鞋底、缝鞋面,一针一线养活瘫痪的丈夫和读大学的儿子。旁人说她轴:“机器一天能做百双鞋,你这手缝的,一双卖三十,够买几斤米?”她只是笑笑,指腹摩挲着鞋帮上的绣纹:“机器踩不出针脚里的心意。”
她的铺子冷清,却总有人隔着玻璃驻足。鞋架上摆着圆口布鞋、绣花软底鞋,每一双的针距都像用尺子量过。下雨天,她会在檐下放两把竹椅,请路人喝杯姜茶。久了,竟有人专程来讨茶喝,顺带捎走一双鞋。茶客里有穿西装的白领,也有蹬三轮的老汉,都说周姨的鞋“养脚”,像是踩着云走路。

儿子毕业那年,丈夫病情加重。医院催缴单雪片似的飞来,周姨咬咬牙,把铺子抵押出去。那阵子她通宵赶工,手指被针扎得发肿,却仍将每双鞋的鞋口滚得齐整。债主上门时,她正蹲在煤炉前熬药,锅里的苦味和糨糊香混在一起。“钱会还的。”她没抬头,只将药汁滤进粗瓷碗,“但鞋,一双也不能马虎。”
后来,城里兴起“手作风潮”,周姨的布鞋突然成了稀罕物。有设计师找她合作,要将兰花绣样印上高定礼服。她摇头,指着墙上发黄的奖状——那是鞋厂当年发的“技术标兵”。“我这双手,只会做让普通人穿得起的鞋。”她依旧守着铺子,只是多了几个学徒,针线筐里永远备着薄荷糖,给来学手艺的姑娘 们润嗓。
去年回乡,见布鞋铺子扩成了敞亮的店面,玻璃橱窗里却仍摆着那双带补丁的试鞋凳。周姨坐在柜台后,鬓角白了,布衫上的盘扣仍扣得一丝不苟。我问她何必辛苦,她指了指门外——环卫工正趿着领到的免费布鞋扫街,鞋帮上的兰花被尘土盖住,却隐约能瞧见针脚细密,如岁月本身般绵长。

人生感悟:日子或许粗粝,但若将心捻成线,一针一针地绣进去,再卑微的活计也能长出根来。体面不在绫罗加身,而在低头做事的姿态里。手中握紧生计的人,往往也攥住了生活最本真的香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