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底层人挣扎半生的忧伤故事。

他是我的老乡，全名不方便透露，村里人都叫他的小名——铁子。

说起年龄，铁子和我差不了多少，小时候还一起玩过。

但他的身世很可怜。

几岁时，他的母亲就病逝了。他的父亲为了把他拉扯大，既当爹又当妈，日子过得有多艰难，就有多难。

用老家的话说，铁子的父亲是位糙汉，只顾田里的活，家里的细活干得那叫一个稀碎。别人家吃熟饭，他们吃半生不熟的饭，别人吃晚饭，他们才吃完午饭……总之，他们总比村里人慢半拍。

除了吃，铁子的穿着更叫一个寒碜，又脏又破，屁股上还带着洞。

穷苦人家的孩子早当家。铁子早早领会人间疾苦，所以不挑吃也不挑穿，小小年纪就常帮着父亲干农活。

后来，家里实在太穷，他初中还没毕业，就跟人出去打工了。

他的人生开端，足够凄惨；自从他进入社会后，却时来运转。

他遇见了一个好人。有一个老厨师，见小伙子麻溜利索，为人本分，就主动找他当徒弟，教他独门厨艺。

要是按这剧情下去，他可能成为大饭店的掌勺人；说不定将来自己开一个小饭馆，当个小老板，结婚生子，平平安安一生。

但不出意外的是出了意外。

他爸爸50多岁的年纪，突然犯了老年痴呆症，生活无法自理。

老人膝下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除了他，没有谁能依靠。

要生活，还是尽孝？

现实容不得他思虑。最终，铁子辞了月薪6000多的厨师工作，回家伺候父亲。

在我们那个18线小县城里，6000多的工资，除了公务员，绝对算得上白领一族。

但人生就这样。容不得你选，容不得你挑，只能被命运裹挟着前行。

回到家后，他每天专心伺候父亲。生计问题，没时间想，也不敢想。

闲了几个月，有一天，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一架打鱼机子，在我们小河里电鱼。

我们那个山旮旯里，背靠山，面朝河，山山水水都是原生态。铁子打上来的鱼都是土生土长的野货，他把鱼晒干后，挑到城里集市上卖，好多人抢着要。

他心头一热，嗅到了商机。

要是一次多打点，每天多打几次，不就可以挣钱么？

于是，为了能快速发财，他竟然想到用雷管来炸鱼。

这样一来，悲剧了。

某天晚上，他正炸得憨，一不留神，把自己的一只手给炸伤了。

被村里人送到医院后，医生只说了一个词：截肢。

那一刻，他的天塌了。

要命的还在后头。

他炸鱼炸断手的事经村人一传十，十传百，最终把派出所给惊动了。

那一天，他刚刚出院回到家，几个警察就来到他的家门前，递给他一张传单，上面白纸黑字写着，一要罚款，二要拘留。

警察的意思是，打鱼可以，但不能炸鱼啊，你让鱼虾们断子绝孙，这事天理不容，法律不许。

事实上，铁子真的被罚了款，还被拘留了。考虑到他有老人要照顾，只关了他一天而已。

既然打鱼不能挣多少钱，他脑子一转，干脆拿出全部积蓄，买了100多只鸭，100多只鸡，目的只有一个：破釜沉舟，靠此翻身。

看到一笼又一笼的鸡仔、鸭仔，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一副美丽的画面，所有鸡鸭都长得肥肥壮壮的，很多人抢着来买，他只管收钱……

梦想很美好，现实真残酷。

厨师干家禽，听起来没跨行，但炒和养，天壤之别。

铁子干家禽养殖，无异于拿鸡蛋撞墙。

几个月下来，他忙得团团转，不分昼夜，但圈里的鸡鸭，一天比一天少，最后全死光了，只剩下空空的鸡圈，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的积蓄，随之付诸东流。

而立之年的他，欲哭无泪，甚至想到了死。但一想到父亲，他连死的权利都没有。

如今，他依然呆在家里，一边照顾痴呆的父亲，一边干些轻松的农活。

因为少了一只手，做农活不便，更多的时候，他还是在小河里打鱼。

这是他唯一赚钱的门路。

我常常想，到底是什么样的终点，才配得上他这一路的颠沛流离。

生活再累再难，铁子都没放弃过。只是命运一直在跟他开玩笑，他越努力挣扎，越跌得惨，和小说《活着》中的徐富贵如出一辙。

甚至连徐富贵都不如，因为他从没体验过富贵的滋味。

铁子的一生，成了一面镜子。在我感觉自己活得很艰难时，就会想起铁子。

倏忽间，就想通了一件事：人这一生，苦难乃家常便饭，不受点苦，怎么能称之为人呢？

也许活着，就是要看到自己战胜苦难，从而可以自豪地说：

这一生，我没有白来，虽苦难深重，但我依然昂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