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今天是我和齐穆的恋爱七周年纪念日。 他回来的时候，我正要翻垃圾桶。 “辛辛？” 我没看他，弯下身朝垃圾桶伸手，却被他三两步赶来拦住。 他握住我的手捏了捏，“这么晚了还收拾垃圾桶？” “你也知道很晚了？” 我回头呛他一声。 齐穆摸摸鼻子，歉意一笑，“怪我怪我，今天公司有点事耽搁了。” “辛辛，”他从兜里掏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礼品盒，塞到我手里，“七周年快乐。” 纪念日收到礼物理应是高兴的。 如果盒子里装的是项链的话……我呆愣地看着盒中的银白手链。 “怎么了，不喜欢吗？” 齐穆见我盯着手链不说话，连忙问道。 “没有，”我摇头，冲他一笑，“只是我看见垃圾桶里有张项链的发票，还以为你今年要送我项链。” 齐穆愣住，很快恍然笑道：“你说那个啊，那是老周上次趁我去国外出差，托我代购给他老婆的生日礼物……” 是吗？ 我看着不住解释的他，明明是这么熟悉，却又让人感到陌生。 “怎么？”齐穆捏了把我的脸颊，笑了笑，“我们辛辛也想要项链？” “想啊，”我点点头，也笑了，“说起来你还没送过我项链呢。” “是吗？”齐穆眉头微皱，应道：“那我下次记得送。” 他神色认真，我却不受控制地想，真的还有下次吗？ 因为我来例假的原因，这天晚上我们睡得很早。 清早，我还在睡梦中就听见起床的窸窣声。 “今天你不是休息吗？” 我揉揉眼睛，嘟囔着问道。 “吵醒你了？”齐穆放轻声音，俯下身亲了亲我额头，“今天约了个项目负责人见面，昨晚忘记跟你说了，你快接着睡。” 我嗯了声，闭上眼睛，一副困得不轻的模样朝他挥挥手。 直等到关门声传来，我才睁开眼。 双眼清明。 “玥玥，”我拿过手机拨通闺蜜林玥的电话，语气平静，“我怀疑齐穆出轨了。” 第2章 2 等闺蜜来接我的时间，我起床换身衣服。 虽才八九点，夏天的太阳已冒出头，我对着镜子挑选合适的墨镜。 余光瞥见那个礼品盒，我想了想还是将里边的手链掏出来戴上。 刚戴上就听见楼下传来熟悉的喇叭声。 “哟，几天不见就背着我穿金戴银了。” 林玥一见我，没问别的，倒是先打趣起这条手链。 我笑了笑，“金在哪，你送吗？” “你要我就送，”她张望着窗外，抬手一指，“那儿不就有家金店，咱们去看看？” 我扶额叹息，“宝贝，任务要紧。” 林玥收回视线，点点头附和，“是是是！” 我弯唇一笑，给她发了个定位。 那是齐穆现在的位置，一家咖啡厅。 一路上，我无心说话，只盯着那条手链看。 “看什么呢？”林玥停下车，“不就一条银手链，这么喜欢我多给你买几条怎么样？” 我笑了笑没回答，看向窗外，“到了？” “哦，还没。” “那你停车干嘛？” “辛辛，看我。” 我回头看她，“怎么了？” “待会儿无论看见什么，你都千万先别着急好不好？” 林玥看着自己的闺蜜，嘴上说着是怀疑，心里恐怕早给人定罪了，但成年人出轨这事儿，还真不是一次见面两次见面就能定下的，找证据得从长计议。 “玥玥，你信我吗？” 我想起电话里说的怀疑理由，自己都忍不住发笑。 “昨天是我和齐穆的七周年纪念日，他回来得很晚，肯定是外面有人了。” “信你，我肯定信你。” 林玥重重点头道。 “那就让我们看看，她究竟是谁吧！” 我充满斗志，却骗不过我手心的颤抖。 直到导航结束，林玥四下张望着找停车位，我则看向不远处。 看向坐在落地窗前的俩人。 “辛辛？那个女的，”林玥将车停靠路边，抬眼就见两个熟面孔，“好像有点眼熟。” “嗯，”我拽紧那条银手链，直勾勾盯着那个人，嘴巴上下开合，终于吐出一个名字，“林艺昕。” 没想到……还真是她。 第3章 3 我和齐穆是高中认识的。 林艺昕也是。 因为学籍的原因，我高二时就被父母转回老家的高中，作为转校生来到江林市第一高级中学高二八班。 第一天入校，班主任就给我安排了同桌，她是高二八班的班长，叫林艺昕。 扎着高马尾，穿着干净整洁的校服，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笑容明媚近人，我本来还有些作为转校生的胆怯，也很快消失在她的笑容里。 我们同桌了两年，直到现在还有着联系。 可她从来没告诉过我，她来到了这个城市。 她应该告诉我的，我一定会请她吃饭，我们会在餐桌上叙旧，我们会笑着说各自的近况，会大声吐槽那些琐碎烦人的鸡毛蒜皮……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我远远地看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辛辛？唐辛？辛宝贝说说话呀……” 闺蜜着急地拉过我的手，我才发现手链被我拽太紧，腕上已勒出一道红痕。 “你还记得她吗？”我看向闺蜜，勉强一笑，“我高中同桌，高中那时候我经常跟你提起她。” 她是我去到陌生的老家，交的第一个朋友。 “记得，我记得，”林玥心疼地看着我的手腕，想动手取下手链又不敢碰，她怎么可能会不记得，“你高中转校后经常跟我提起她，说她有多好有多好，我那时候都快嫉妒死她了，却还要附和着你说她的好。” “玥玥别怪我，她那时候……”我低头将腕上的手链取下，“真的对我很好很好。” 我高中时性格并不活泼，甚至很敏感。 我害怕转校后融入不了新班级，毕竟她们都相处了一年，各有各的好友，我和谁玩，都像是友情中的“第三者”，所以转校之前我下定决心，这两年只管学习就好。 林艺昕在班里很受欢迎，只要见我一个人，她就会笑着找各种理由带上我融入她们。可她又很知分寸，总能照顾到我的意愿，从不让我有一点不舒服。 那两年，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她知道林玥的存在，林玥也知道她的存在。 她真应该告诉我的，这样我们仨一定会像高考结束那天一样，开个小包厢，三个人，唱一宿，喝一宿，聊一宿。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我把手链塞进兜里，戴上墨镜，让林玥开车离去。 “玥玥你怎么不损我了？” “损你什么？” “太阳都没有还戴墨镜啊。” 我笑着答道。 “笑屁，想哭就哭，我又不是没见过你哭的样子！” “……” 林玥忙扭头看向我，“真哭了？” “骗你的，你专心开车吧。” 六年前我知道和林艺昕的志愿隔了十万八千里时，我会哭。 现在她就在我的城市，我怎么还会哭？ 第4章 4 晚上齐穆回家时，我正窝在沙发刷朋友圈。 “在做什么？” 他坐过来搂过我问道。 “你看，”我不着痕迹地脱开他的怀抱，将手机递到他眼前，“林艺昕的朋友圈。” 一张自拍，一句简单的配文：“虽然是出差，但也很开心！” 她不知道，这条朋友圈被我看了数遍，才终于点了个赞，并发了条评论。 “你要约她见面？” 齐穆搂着我腰的手一僵，轻声问道。 “嗯，”我看着那条朋友圈的定位，“都到这儿了，于情于理该和她聚聚。” “也是，”齐穆弯唇，“约的什么时间？” “那得看她什么时候有时间。” 我手指停在那条朋友圈，扒拉着那张简单的自拍，放大又缩小，缩小又放大，语气漫不经心，“她还是好漂亮，脖子上戴的项链也很漂亮。” “我们辛辛也很漂亮。”齐穆如是回道。 是吗？ 我抬手抚上脖颈，它不如林艺昕的修长、白皙、漂亮，这就是为什么那条项链出现在她脖颈上的原因吗？ 齐穆只知道我看见了那张发票，却不知道我早已见过那条项链。 她脖子上的那条项链。 他放在书桌抽屉的那条项链。 我五指张开，对着灯光细细打量，指节修长、白皙、漂亮。 “怎么没带我送你的手链？” 齐穆抓住我的手，放在手心轻轻揉捏，“辛辛的手这么好看，肯定很适合那条手链。” 我看见齐穆眼底的喜爱。 可是，齐穆啊，你没看见那条红痕。 我试过了，我不适合。 …… 周五晚上，聚餐如约而至。 “辛辛玥玥，好久不见呀！” 林艺昕的笑容依旧是记忆中的明媚，一点褶皱都没有，岁月好像没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反倒给她无限添光加彩。 我笑着迎上去，“艺昕，我好想你。” 却在脱口而出那个名字后僵住。 辛辛。 昕昕。 我从来都是喊她“艺昕”，而不是像别人那样唤她“昕昕”，叠字太过亲密，我心眼小，只把这个特别的称呼用来唤与我从小就认识的闺蜜林玥。 我该如何迟钝，才发现她也是“xinxin”？ 我看向齐穆，他并没什么反应，同林艺昕简单打了个招呼后就看着菜单。 “辛辛最近在做什么工作啊？” 聚是我提的，这会儿却是林艺昕在找话题。 她一直都这样善解人意。 “还是老样子，”我随便说着，心思不在自己身上，“你呢，这次来出差要待多久？” “这次项目要是敲定，可就能待上一年半载了，”林艺昕微笑着，两眼弯弯看向齐穆，“对了，项目对接人是齐总呢，希望齐总让我有机会多来和辛辛聚聚啊。” “原来你们在谈合作，”我装作不知情的模样看着齐穆，“你怎么没跟我提过？” “我没提过吗？”齐穆看着林艺昕，笑了笑，“我还以为我说过，最近事多，可能忙忘了。” “各位！”林玥翻了个白眼，打断我们谈话，“这是聚餐，不是公司聚会，咱要尊重这些美味佳肴OK？” “哎？我才发现，怎么没有我辛宝贝最爱吃的麻辣大龙虾？” 我早发现了。 “是啊，辛辛最爱的就是麻辣大龙虾了，高中那会儿一放假可以出校，立马拉着我往龙虾堆里跑，”林艺昕嘴角上扬，像是真的在回忆那会儿的事，“后来发现我不能吃辣，就不带我去了，自己悄悄一个人去呢。” “那不是怕耽误你时间嘛。” 我歉意一笑，那会儿我真是迟钝，去了好几次才发现林艺昕不能吃辣，后来就自己去，再给她打包她爱吃的回校。 比如糖醋里脊。 我看着桌上摆在正中间的糖醋里脊。 和齐穆认识这么多年，一起吃过这么多顿饭，他点糖醋里脊的次数少之又少。 可这一次，整桌菜都是他点的。 “我就说少了什么，原来是麻辣大龙虾，”齐穆一副恍然的模样，“刚才点菜时没看到，我就忘了，我去让服务员加上。” “不用，”我拉住齐穆，弯唇一笑，“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 第5章 5 人会一直喜欢一样东西吗？ 大概是不容易的。 时间推着我向前，我却总回忆过去。 我想起来，我认识齐穆比林艺昕更早。 高二转校第一天，我先去了趟班主任办公室领取教材，高中生的教材真的很多，但我还是强撑着将它们一摞全架在手臂上。 下楼时，一个男生冲太快撞上我，强架在手臂上的书本歪斜起来，顶上那一小摞挣扎几秒还是全掉在地上。 然而，罪魁祸首看都没看我一眼，直往楼上冲去，我抬头只看见他小熊外壳包着的校牌，转瞬即逝。 就在我不知所措时，齐穆出现了。 不过他不是什么好心人，而是才跑没影的“罪魁祸首”。 他胸前的小熊校牌晃了好几下才停，歉意的声音响起。 “同学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刚跑太快没注意到你。” 他弯身将地上的书捡起，小心地……全放回我手臂上。 唐辛啊唐辛，你在期待什么？ 你居然以为他会帮你搬回教室吗？ 我正暗自吐槽着，就觉手上一轻。 齐穆将我手上的书全接过去，笑着问我：“同学你几班的？给我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呗。” “高二八班。” 我看着他愣愣回道。 那时的齐穆，抱着厚厚一摞书撞进我心里。 而现在，我要连同那些书，连同那个小熊校牌，一点一点赶走他。 …… 聚餐回来的这几日，我们相安无事。 然而，汹涌的暗流从不会自己平息。 林艺昕出车祸了。 “辛辛你快来人民医院，林艺昕为了救齐穆出车祸了！” 接到林玥的电话时，我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坐上出租车，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这种狗血剧情会发生在我身上。 林玥和我各自坐车赶过去，我先到一步。 循着急诊室找过去，我终于看见齐穆，他蹲在急诊室门口，模样颓然。 我靠近他，正要出声，却先听见我的名字。 又或者，是她的名字。 “辛辛你不会有事的对吧……我的辛辛不会出事的……” 我脸色惨白，僵在原地。 或许，人在真情流露时真会忘记身处何地。 就像现在，我和齐穆之间不过隔着两米，他却看不到我。 “辛辛，你怎么了？” 林玥的声音救了我。 我捂住嘴，转身向门外跑去。 身后是齐穆着急的声音，“辛辛！” 这一次，是在喊我吧？ 跑到街头，天色已暗，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我想伸手拦下出租车，却只能先捂住嘴里的呜咽。 我很爱哭，看一条感人的短视频都能泣不成声，在一起这么多年，每次我哭，齐穆总会轻柔地吻我的眼泪，吻我的唇，说上一句：“辛辛，眼泪真的好咸。” 现在他不会再为我吻去眼泪，只有风为我抹去。 可眼泪好多，风无能为力。 “辛辛？” 追出来的林玥抱住我，搂着我往她车上带， “怎么哭成这样？” “玥玥你知道吗？” 我看着林玥，她在我眼里模糊不清，我抓住她的手紧握着，声音哽咽，“我是辛辛，她也是昕昕，你说他当时喊的到底是谁？” “他这些年又喊的是谁？” “辛辛，什么……当时？” 第6章 6 其实和齐穆初见之后，我和他就没了交集。 直到高二下学期的一次月考，分班考试，他坐我前面。 他喊我：“唐辛？” 看到那个小熊校牌，我才真正认出他来，“你怎么那么喜欢小熊校牌？” “小熊可爱啊，小糖心。” 当时我只觉这回答熟悉，并未多想。 可现在我终于记起来，我也问过林艺昕一样的问题，“你怎么那么喜欢小熊贴纸？” 也得到过同样的回答，“小熊很可爱啊，辛辛。” 我终于记起来，其实一开始，齐穆并不会喊我“辛辛”，他从来都是喊我“小糖心”。 那次月考过后，我们见面会打招呼，他会有各种理由来班上找我，今天借书，明天借一下英语笔记，后天给我带包零食作为感谢…… 他这么频繁来找我，班上逐渐塞满我们的八卦，可那会儿我感觉不到他对我的喜欢。 天天来找我又怎样？ 给我取特殊的昵称又怎样？ 他那会儿的眼中，没有我。 那他为什么还要来呢？ 齐穆第一次喊我“辛辛”，是在高三的一次晚自习。 那天我和林艺昕出车祸了。 我是走读生，父母为了让我上下学方便，给我买了辆电瓶车。 我自认车技不错，却不知为何，那天骑车带着林艺昕竟会出事。 迎面和一个骑着电瓶车的男生相撞摔出去时，我整个人都是懵的。 我和她一瘸一拐互相搀扶着走进附近药店，想先买点药消毒清理一下伤口。 就在涂药时，齐穆冲进药店，着急地喊我：“辛辛你没事儿吧？” 我愣住，他第一次这样喊我，虽然那时我们的关系已经很暧昧，但我总觉得，我们之间差的不止一层窗户纸。 “我没事，就是擦破点皮。” 我摇摇头，看着他脸上津津的汗水，忙回答道，还拉起裤腿让他看。 当时我唯一注意到的是，他在我开口后就突然平静下来。 我竟然……天真地以为那是他放心的意思。 “我愣神的那几秒钟，林艺昕没有开口，我就真的忘记了，我身边还有另一个昕昕，”我抹了把眼，满脸泪痕让我的脸发干，嗓音愈发哽咽，“他那时候喊的是她对吧？他担心她，慌不择言，突然平静下来是因为我答话了，戳破了他的心事，可他却将错就错。” “辛辛……” 林玥心疼地看着我。 “可是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呢？” “玥玥，林艺昕是齐穆的白月光对吧？” 对吧？ 我和他高二认识，高考后在一起，直到现在已认识九年。 可我们也不过才二十三四岁，我以为他没有“白月光”。 我甚至以为，他的“白月光”是我。 只是我。 可是，现实狠狠给了我一记耳光。 第7章 7 太累了。 我在林玥家沉沉睡去。 直到敲门声响起，我才从糟乱梦境中醒来。 昏昏沉沉拉开门，看清来人，我抬手就关门，可还是晚了一步，齐穆的手卡在门缝中，任凭我怎么用力，他也不肯收手。 “辛辛……你听我解释。” 随着手指轻微变形，他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我皱起眉头，终是把门打开。 齐穆站在门外，面容憔悴，下巴上满是青黑胡茬，眼底布满红血丝。 “解释什么？” 我看着他，脑海里闪过那些不堪画面。 “解释你在急诊室门口喊的不是她？” “还是解释明明早就和她认识却要装作不熟的人不是你？” “不是的，”齐穆上前抓住我的手腕，他眉头紧锁，眼底似是痛苦，“我和她确实早就认识，可我们之间早就过去了，我这些年只有你……” “齐穆，”我闭闭眼，掩去眼底酸涩，“我们离婚吧。” “辛辛？” 齐穆紧抓着我的手腕，满脸震惊地看着我，似是不敢相信我会说出这种话。 他缓慢地一字一句问道：“你要和我离婚？” “是，”我抽出手，抹去眼角的泪，“我要和你离婚。” “辛辛你……” “别这么叫我——” 我粗声打断他，却只觉一阵气血上涌，眼前发黑，脑袋晕眩，腿脚无力，眼看就要载倒在地，终是被他一把捞进怀里。 意识渐退时，我想起高中那些梦幻的、被一层窗户纸松垮包裹着的日子。 那些齐穆来班上找我的日子，他心里在想什么？ 她在旁边看着时，心里又在想什么？ 齐穆一声一声喊我“辛辛”的时候，他心里在想什么？ 她听见时心里又在想什么？ 看上去主角是我，实际上我什么都不是。 …… 我醒来时，齐穆正在同医生说话。 “医生，她情况怎么样，没事儿吧？” “病人没啥大问题，就是有点低血糖，输两瓶葡萄糖就好……别怪我不提醒，病人怀着身孕，你当家属的，注意给她补充营养，切忌情绪起伏不定，别老给人弄进医院。” “怀孕？” 齐穆愣住，紧紧抓住医生的手，“医生你说我老婆她怀孕了？” “是啊，都怀孕快两个月了……” 好吵。 我缓缓睁眼，入目是纯白天花板。 “辛辛，医生说你怀孕了” 齐穆站在我床头，满脸是要当爹的惊喜。 可他又像是想到什么，脸色骤变。 “七周年那天晚上，你跟我说例假来了，你为什么骗我？” 他像是铁面判官，用冰冷眼神宣判我的罪责，又像是气急败坏的丈夫，用阴沉脸色震慑欺骗自己的妻子。 我被他逗笑了，笑得畅快。 笑得眼角都是泪。 “怎么，只许你骗我，不许我骗你？” 许是理亏加上喜当爹，齐穆面色缓和下来，他上前一步蹲在床边，手指勾住我的手晃了晃，“辛辛，我们有孩子了……” “叫我唐辛吧。” 我甩开他的手，打断他。 “高三那次我和她在药店，你喊的是她。” “这次在医院，你下意识的祈祷，喊的也是她。” “齐穆，这么多年，”我眼底酸涩，很快蓄满泪，“你每喊我一声，是不是就会想起她一次？” 身前人僵住，直愣了好几秒才缓慢抬手擦去我眼角的泪，“唐辛，不是的，我这些年真的只有你。” 他神情真挚，我却如坠冰窟。 齐穆或许不知道，在他不想撒谎却又必须撒谎时，他总会这样僵住几秒，才能说出似乎能以假乱真的谎言。 第8章 8 “辛辛……爸妈看你来了，齐穆那小子怎么弄的，人好端端地就进医院了……” 门外传来齐父齐母的声音，齐穆忙站起身，不知是躲避我的眼神，还是躲避他爸妈，离去的身影实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我出去给公司那边回个电话，麻烦爸妈你们先照看着辛辛。” “你这小子，老婆生着病还往外跑，忙完赶紧过来！” 齐父的嗓门一如既往地大。 “辛辛啊，”齐母上前来握住我的手，又摸摸我的脸，满眼心疼，“这才多久没见，怎么瘦成这样了，老齐，快把鸡汤拿来。” 齐父顺手递过一碗鸡肉，“还用你说，我一进屋就备着了，闺女快趁热吃多补补！” 我看着那碗满得要溢出的鸡肉，无奈道：“爸，妈，您们二老真把我当人养吗？” 齐母：“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不把你当人养，还能当什么？” “当猪啊，”我笑了笑，“您们说说谁家儿媳妇这么能吃的？” “傻孩子快别说了，你这叫能吃是福。” 齐母在一边说，齐父在一边笑，俩人其乐融融，我吞了口鸡汤，想起两三个月前齐穆说齐父进医院的事。 “爸，您上次摔的那跤有后遗症吗？那段时间我忙着工作，都不能回来照顾你……” “什么摔跤？” 我愣住，“就两个月前，齐穆跟我说您摔进医院了，他忙着回来照顾您，我本来也想回来，但那段时间在评升职，他说情况也不严重，就没让我回来……” 看着二老疑惑的眼神，我彻底懵了，如果爸没事，齐穆为什么撒谎？ “哦，你说那个啊！”齐父一拍脑门，“那天我就摔了一小跤，这小子跟我得了什么大病一样，硬是把我拽进医院。” 我松了口气，齐穆没有说谎。 “然后住了半天被人医生赶出来了，”齐父笑声硬朗，“我都说了我身体好着呢，那小子还不信，这下吃瘪了吧，灰溜溜回去上班了，我看他指定是想逃班不想工作……” 半天？ 只住了半天？ 算上往返，一天足够。 可是那几天，他都没有回家。 就连我的升职宴会，他也没来。 在我满心雀跃发消息问他能不能来参加我的升职宴时，他在哪儿？ 第9章 9 齐父齐母走后，还不见齐穆回来。 两瓶葡萄糖又正好输完，我径直走出病房。 犹豫几秒，我终于还是来到林艺昕所在病房，房门虚掩着，抬手就可推开，可这手杵了半天，硬是一动不动。 直到护士从里边拉开门，我隔着别人与她视线相撞。 “辛辛。” 她弯唇一笑，明媚大方，我却心口发堵。 “别这样叫我。” 我走进病房，看她打着石膏的手臂。 她笑容淡去，“那我该叫你什么呢，唐辛？” 我站在她床前，打量着她苍白却姣好的面容，“高中那次晚自习，在药店，你为什么不应他？” “他喊的人不是你吗？” 她弯唇，轻声反问道。 “林艺昕，”我低声唤她，语气像曾经刚认识时那样疏离，“你这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他喊的人是你。” 林艺昕笑了。 她笑得温婉动人，眼角洇着泪光。 “因为他那时候眼里有你啊，喊的是我又怎样，他早晚会喜欢上你。” 我愣住了，看着病床上低垂着眉眼的她，头一次切实体会到她内心的骄傲，也是头一次感受到她亲手打碎自己骄傲的痛苦。 “那你现在又为什么……” 声音哑在我喉口，怎么都冒不出头。 她却抬眼直视我，说出答案，“因为我嫉妒你，原本……他应该是属于我的。” “我很抱歉，唐辛。” 林艺昕看着我，眼底情绪彻底隐去，她弯了眉眼，带着挑衅的意味，“他确实对我还有感情。” “辛辛！” 齐穆着急的声音传来，不等我反应，他已冲到我面前一把将我搂进怀里，嗓音里满是失而复得的庆幸，“辛辛你还在，还在就好，我还以为你不见了……” 我挣扎出齐穆的怀抱，冷冷看了他一眼。 扭头看向面色不虞的林艺昕，语气平静，“看见了吗？” 她轻扯嘴角，“你在跟我炫耀吗？” “不，”我摇头，“我是让你看清他。” “辛辛？” 齐穆无声看着我们的对峙，愣了几秒，眼神里明晃晃的挣扎。 最终竟是偏向我这边。 他伸手想拉住我，却被我躲开。 “辛辛，别推开我，”他当着林艺昕的面，小心地触碰我的手背，“我错了。” “齐穆，你还记得你书房那本英语辞典吗？” 很厚一本。 我推开他的手，从包里掏出一张照片，四角边缘泛黄，中间人像却还崭新如初。 照片上的人是高中时期的林艺昕。 齐穆果然愣住，“照片在你这儿？” 我不回话，径直将照片塞到林艺昕手里，对上她惊讶的眼神，我冷声开口：“物归原主。” “对了，齐穆，”我瞥了眼林艺昕脖子上的晃眼的项链，“发现这张照片那天，我碰巧也看见了那条项链。” “还有怀孕，”我低声一笑，轻轻摇头，“那天本来是要告诉你的。” 说完这话，我不再看他们，径直朝门口走去，齐穆嘴唇微张，想说些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我们之间，该结束了。 第10章 10 “爸，妈，我回来了。” 这天晚上，我回了趟家。 人在受伤的时候，总会本能地寻求温暖。 我缩在沙发，紧紧挽着我妈的手臂，脸蹭在她肩上。 “齐穆欺负你了？” “妈，”我声音哽咽，“我就是想你了。” “那我呢？宝贝闺女你不想你最最亲爱的老爸吗？” 我爸看着电视还要在一旁插话道。 “想啊！”我憋回眼泪，笑了笑试图让声音轻快起来，“我最最亲爱的老爸老妈我都想，我以后天天回来和你们住怎么样？” 二老哑住。 晚上睡觉时，我妈抱着被子进了我房间。 “妈？” “妈来陪你唠唠，”我妈动作利索地铺好被子，爬上床来，“好久没和我家宝贝睡一间床了，这上一次，得是你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妈从小教你独立，你啊，却还是长成个哭包，遇见点事儿就哭。” 我妈叹口气，“算了，再哭包也是我宝贝闺女，你啊，发生什么事了都要记住，你爸和你妈都还在，我们还能再养你几十年。” “妈……” 我哽咽着哭出声，伸手抱住我妈，把脸埋进被窝里。 “哭就哭，咋还躲被窝里哭，也不怕憋着，”我妈轻拍着我的肩背，“二十好几的大姑娘还哭鼻子咯！” 等我哭完这一通，时候已经不早了。 “妈，我爸打呼噜治好了，这时候他不是应该吵得人睡不着吗？” “你可别损你爸了，今天都不让我上床，非让我来陪你睡，你爸啊，人长得大老粗，心不粗。” …… 这一晚下来，我满血复活。 第二天我拿着提前准备好的离婚协议书回了家。 我和齐穆的家。 “辛辛。” 一进门，齐穆唤我。 他脸色并不好，眼底满是红血丝。 我走上前，从包里拿出离婚协议书放在桌上，“签字吧。” “辛辛，你——” “辛辛？”我打断齐穆，朝他惨淡一笑，“是在喊我还是在喊林艺昕？” “唐辛，我和她之间早就过去了，你要因为这些过去的事和我离婚吗？” 他神情受伤地看着我，“难道这么多年我对你的感情，都是假的吗？你真要因为多年前的一个谎言，就否决掉我们的婚姻？” 那声“唐辛”，硬生生逼出我眼里的泪，我抬手抹去，语气发狠。 “你说你们早就过去了，那这是什么？” 我将一张打印出来的照片甩在桌上。 齐穆果然愣住。 他一脸震惊看着照片，嘴唇微张，却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辛辛你怎么……” “想问我怎么发现的？”我嗤笑一声，捏起照片一角，“这还要问你，我升职宴的那几天，你在哪？” 齐穆彻底呆住，一点一点褪去曾经的意气风发，他眼底失去光彩，颤抖着双手接过那张照片，嘴唇嗫嚅：“你都知道了……” 我冷眼看着他，少年时的心动终于成了天方夜谭。 从齐父那儿听说他骗了我之后，我就让林玥帮我查了他和林艺昕那两天的日程。 林艺昕不爱发朋友圈，但她喜欢在国外一平台上发日常。 也正是这样，林玥翻到了那两天她发的动态，我才知道他们俩那两天在一起。 那条动态很简单，是她的风格没错。 一句话，一张照片。 “我想自私地和你长长久久了。” 照片…… 我看着照片，眼底酸涩。 照片上是两只手，亲密又随意地搭在一起，无名指上简单的戒指亮出来。 我认得出，其中一只手是齐穆的。 我们相握过这么多次，我当然认得出。 我也认得出，戒指是齐穆的。 毕竟，我手上有个一模一样戴了两年的戒指。 那她手上的戒指呢？ 第11章 11 我摘下无名指上的戒指，内壁是两个紧紧挨在一起的字母“QX”。 那个“X”是辛还是昕？ “我忙工作的那几天，你说你在照顾爸，我升职宴会的那天，你说你有事来不了，你现在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你要这么骗我？” “还有这个戒指，”我将那枚戴了两年的戒指扔到桌上，“为什么她手上也有一个？” 银戒狠狠摔在桌上，弹起来滚落到地上，齐穆眼神追寻着戒指，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消失在沙发一角，他低头看着那张照片，说不出话。 “辛辛……” 我别开眼，不想看他。 “别这么叫我，齐穆，”我闭闭眼，深吸一口气，想隐去嗓音的颤抖，“我嫌恶心。” “不能离，唐辛，我们不能离婚……” 齐穆似终于意识到什么，他上前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抓得很紧，眼神里带着偏执的疯狂。 “不能离？”我讥讽一笑，狠狠甩开他的手，“是因为你还爱我所以不能离，还是因为你不想净身出户？” 齐穆愣在原地，他还没看过离婚协议书内容，他不知道有净身出户这一条…… “齐穆，这是你该给我的补偿。” “高中那两年，你们一个是我同桌，一个是我喜欢的人，我天天跟她说你的事，她一句都不曾透露出你们有旧情，你呢，你也一样，你们俩当真是有默契，可是你们……” 我看着眼前人，眼底究竟是又涌上泪来，“为什么要拉上我呢？” “辛辛…对不起…对不起……” 我抬手挡住齐穆想为我擦眼泪的手，“那天晚上，我翻开那本词典看到她的照片时，你知道我第一反应是什么吗？” 齐穆怔怔看着我，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到头来只能一声一声喊着那个恶心的称呼。 我动作发狠地擦去眼泪，控诉着他们，“我在想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明明你们从未说过认识对方，可我又想起来，你们也从未说过不认识对方，我翻看你的手机，干净得我一度怀疑自己，齐穆，你们之间的联系都在哪？” 齐穆像根木头一样杵在原地，头低下来看着我，眼眶泛红。 他也会哭吗？ 是为了我还是为这败露的一切不堪？ “……是你电脑上的那个私密文件夹吗？” “辛辛？你……” 看着齐穆脸上的慌张，我自嘲一笑，“你别紧张，我没密码打不开。” 齐穆电脑上有一个文件夹，命名“QX”，我早就发现的，我一直以为里边是关于我和他的一切。 我真的……从未怀疑过他。 可那天晚上，我手里拽着那张照片，试了一个又一个我们之间的密码，都不曾打开。 最后，我认了。 我输入了林艺昕的生日。 “密码错误” 松了一口气吗？ 并未。 齐穆从不会单用个人的生日作密码，那个密码只能是与他们二人有关的数字。 可我，根本不知道他们之间有过什么。 第12章 12 “齐穆，你记得吗，我们俩认识了九年多，不过三千多天，而你和她……你们的QQ显示你们认识了十五年，五千多天……我就是个笨蛋，这么多年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很得意，你们是不是在想这个傻子被骗得团团转？” “辛辛，没有……我们没有这么想！我和她是小学就认识的，我们初中谈过，中考结束就分手了，这么多年只是偶尔有联系，最近是因为工作的关系，才再次联系上彼此的，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我已经哭不出来，再没有多余的眼泪，“那这张照片呢？那条项链呢？” “……” “她最爱吃糖醋里脊，我最爱吃麻辣大龙虾，齐穆，我和她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你不该这样的，你真的…不该这样的……” “辛辛，都怪我一时糊涂，对不起……” 齐穆眼底蓄了泪，却迟迟不落。 我别开眼，彻底心冷。 “签字吧。” 时间又快又慢，沉默在我们之间肆意蔓延。 终于，空气中响起纸张翻开的声音。 我闭闭眼，结束了。 我回头接过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塞包里，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我停下脚步。 “齐穆，”我背对着他，“我们的孩子……” “辛辛？”齐穆反应过来，他上前拉住我，语气哀求，“我们的孩子是无辜的……” “是吗？” 我转身面向他，冲他一笑，“可是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天，我问你，如果我怀孕了怎么办？” “你还记得你当时怎么说的吗？” 齐穆想起来了，他当时在工作，他只是看了一眼就秒回—— “怎么会？我有好好做安全措施。” 看着他皱眉的模样，我知道他想起来了，“齐穆，承认吧。” “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渣男。” …… 离婚后。 爸妈和林玥带我出去旅游散心。 他们说，没有什么伤痛是时间和金钱不能解决的。 我弯唇一笑，举起双手表示赞同。 “辛辛，快来游泳！” 林玥在海边大声喊我，我也大声回她。 “来了！” 迎着傍晚的海风，我想起那天在医院门口，风为我抹去眼泪的温柔。 看啊，伤痛以外，还有很多值得我记住的东西。 第13章 13 齐穆视角 我叫齐穆，喜欢一个人，她叫林艺昕。 我们短暂地在一起过，那时我爱叫她“昕昕”。 后来分手，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 没想到，高二转学，我阴差阳错转到她就读的高中。 那天我见到她，高兴得一口气爬了三层楼。 大口喘着气时，我后知后觉刚才好像撞到人了。 不过几十秒，人应该还在。 我飞奔下楼，果然看见地上洒了好几本书，那个被我撞到的可怜人还努力维持着手臂上的歪斜。 啧，长得这么一小只，怎么来搬这么多书。 我上前去捡起我撞掉的书，小心地放回她手臂上。 这时却见她幽怨地看着我，像是想怒却又不敢言。 不知怎么的，我看懂了她眼里的埋怨。 我决定用行动解释我是个好人，于是我从她手上接过所有书，好心地问她在哪个班级，我可以帮她搬回教室。 “高二八班。” 我听见她说。 这不就巧了吗？昕昕也在高二八班。 这次我可以光明正大去看她了！ …… 我还是喜欢她。 可是我的眼睛里开始撞进另一个女生。 她叫唐辛。 别人都叫她“辛辛”，我叫她“小糖心”。 直到那次在药店，我着急地喊“昕昕”，她没有应。 反倒是小糖心应了。 后来，我也开始喊她“辛辛”。 …… 高考后，我真的见不到她了。 但我身边还有“辛辛”。 我们在一起了。 …… 大学毕业，我们结婚了。 她忙，没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 我们结婚快两年了。 我遇见她了。 工作上的交接让我们多年后再次相见。 我爱辛辛。 那她呢？ …… 我出轨了，我对不起辛辛。 也对不住她。 …… 辛辛知道了，她要跟我离婚，她一遍一遍问我，我和她什么时候认识的？我喊的到底是“辛辛”还是“昕昕”？ 辛辛笨蛋，我这么多年喊的当然是她。 那次她应我后，我没再喊过“昕昕”。 那个文件夹的密码，就是她应我的那一天。 文件夹里面，都是辛辛和我。 辛辛笨蛋，只有她自己分不清“辛辛”和“昕昕”。 我一直都分得清。 可是，我犯了错。 那个多余的戒指……是我犯的错。 辛辛那么骄傲的人。 我们之间只能结束。 …… 但真到要离婚时，我却还是想辩解。 可是辛辛一直哭。 “签字吧。” 签字吧。 我翻开最后一页，看到“唐辛”二字。 眼底模糊得不行。 等我签好字，才发现，“唐辛”二字上有一滩泪。 我们之间，结束了。 -全文完结- 全文禁止复制搬运，每日会更新不同故事，欢迎大家多多点赞关注和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