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外地坐飞机回家。

落地后已经快到晚上6点了，是交通高峰期，我担心到时候打不到车。就先约了一个顺风车，31.16元，真便宜。出于一个社会观察者的好奇心，我下飞机后，查了一下某滴的一口价，居然比顺风车还便宜，不到30元。但既然已经约好了，也就不改了，依然坐顺风车。没想到，接下来，就遇到一连串不正常的事情。

搞错停车场飞机17:30落地的时候，司机就联系我了，他说，为了避免停车费，他在机场外等我，让我拿到行李后，就联系他。我照他说的去做，到了栎社机场T2网约车上客区停车场B2层F区。结果没人，打电话给他，原来他在E区，连声说抱歉，我又等了3分钟！我在机场打网约车很多次，第一次遇到司机找错地方。罕见的油车那是一辆日产骐达一代，目测，车龄至少10年了。后来查了资料果然没错，这款车于2012年停产。最近两三年，这也是我遇到的，唯一的纯燃油网约车，无它，成本太高！如今，电动车每公里电费低至1毛钱，而油车成本至少7毛。开燃油车，根本无法赚钱。奇怪的司机司机约五十岁，小拇指留有长指甲，看起来不像一个干体力活的人。他的皮衣看上去很高级，因为家里长辈曾经从事皮革业，我从小耳濡目染，对皮革质地比较了解。我随口说道：「你这皮衣不错。」他说：「十年前买的，当时要一万多呢。」司机微微一笑，脸上掠过一阵骄傲，但很快就被浓厚的焦虑覆盖，陷入沉默。没有手机架司机居然没有手机架，我以为他对路况很熟悉，不需要导航，没想到，他居然把手机放在变速器手柄附近，一边开车，一边低头看手机。一次刹车后，手机滑到地板上，他左手扶着方向盘，弯腰用右手去摸，这场面，实在太吓人。幸好，摸了几下就摸到了。如此业余的表现，让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疯狂的逆行离开停车场后，就是一个三岔口，他犹豫不决，轻踩刹车，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明明眼前就是一个巨大的标志，他居然视而不见，在慌乱中，做了错误的选择，那是通往机场出发层的方向，于是只能绕一圈。这时候，我已经开始不耐烦了，但深呼吸一口气，心想，出门在外，得饶人处且饶人，算了，绕就绕吧。可万万没想到，这哥们不甘心，左顾右盼，见周围没车，他就慌慌张张地开倒档，这相当于逆行！那一刻我非常愤怒，技术差点我也就忍了，大不了绕一圈也没关系，但逆行实在太离谱！这不是拿生命开玩笑嘛？！就在我想破口大骂的时候，脑海中浮现出刚才那一幕幕不同寻常的画面：找错停车场、没有手机架、选错三岔口，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压制了我的怒火，我居然忍住了。不幸中的万幸是，在他倒车逆行大约100米的过程中，我们后面没有车。失落的心态汽车开进机场路后，他依然是一边低头看手机，一边开车！我右手紧紧抓住车门上的把手，左手检查了一下安全带，心中默念：好人一路平安！好人一路平安！我那不详之感越来越强烈——这个看上去平静的男人，就像一座火山，随时有可能爆发，后果难以设想。我转念一想，提出用我的手机替他导航，一方面，是为了安全，另一方面，我也想和他聊聊天，安抚一下他那焦虑的情绪。我没话找话，说：「你这骐达不错，很省油。」我刚说出口，就有点后悔，我原本是想夸他，但在这电车普及的时代，再怎么省油，也是费钱啊！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如我所料，提到油费，他的脸上掠过一阵沮丧：「这车公司里开开还行，开网约车不划算，没钱赚！」我赶紧转移话题：「你的公司？」他冷冷地回答：「关了！」我又踩了一个坑。这下，我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好像无论说什么，都是戳中他的痛处，狭小的车厢，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过了一会儿，他主动说话：「这车我开不惯，我以前开大车的。」「什么车？」「大G。」「奔驰大G？」他点点头！我随口接话道：「那是一辆好车！」当时，我看了他一眼，那空洞的眼神让我印象深刻，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似乎很多往事浮上心头，他迷茫地看着前方……就在快撞上前车的时候，一个急刹车，我被安全带紧紧勒住。司机也终于醒过神来，回到了现实世界！后来的对话，就是他说得多，我听得多。原来，他生意不顺利，人到中年，又啥都不会，在挫败和迷茫中，他选择了门槛比较低的网约车，他从业不久。这台日产骐达没有网约车资质，所以，他现在只能以私家车的身份，开顺风车。下车后，我连说几声谢谢！他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恳求道：麻烦你给我留个好评！一定，我一定给满分好评！就在关上车门的那一刻，我松了一口气，这一路上，我真是如坐针毡啊！—— 第2件事 ——前几天，理发师对我说了一个真实的故事。他有一个老乡，疫情前混的风生水起，开了3个餐厅，生意好的时候，据说每天都净赚上万。当时他对未来很乐观，贷款买了豪车，还准备多开几个餐厅。万万没想到，一场疫情，让他从天堂坠入地狱。如今，车也卖了，店也关了，还背了一身债。为了生活，又开始做他的老本行，开了一家小吃店。有一天，一群债主找上门，也正好被我的理发师看见。一场争执过后，他的老乡居然当着众人。咬断了自己的小拇指，满口血淋淋，情绪失控地嘶吼道：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当场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理发师说完这个故事，依然心有余悸，感叹道：中年人有一份体面的工作，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 逃过一劫 ——听完理发师的故事，我又想起前几天的那个司机！我暗自庆幸，仿佛逃过一劫！我约的时间是17：50，但我17:30落地的时候，司机就联系我了，他已经在机场外等我。等我上车的时候，已经是18:00，而到达时间是18:40。也就是说，司机为了完成我这一单，至少用了70分钟。

那么，他能赚多少钱呢？那辆老掉牙的日产骐达两厢车，后备箱里都是杂物，后保险杠上有几个缺口，就像一辆刚出土的文物，有一股浓浓的叙利亚风。大概率就是小公司里常见的杂务车。平均油耗大约7毛/公里，从机场到我家，全程19公里，油费大约14元。滴滴的信息费，至少5块钱，我付了31.16元。也就是说，他到手最多31.16-5-14=13元。70分钟赚13元，这还是生意比较好的高峰期。如果算上车子的折旧费和各种保养维修费，按照他的效率，完全就是赔钱的买卖。我经常坐飞机，在我的印象里，最近五六年，物价上涨，但「打车费」却不升反降。以前，坐网约车从机场到我家，非高峰期至少35，高峰期要四五十块钱，打出租车就更贵了。如今，非高峰期，居然只要二十几，高峰期也就三十左右。一方面，是电车普及了，成本低了，但更重要的因素是，疫情后，很多中年失业者，加入了网约车大军，造成供过于求。网约车门槛很低，但也意味着竞争激烈，想要赚钱，其实并不容易。一个曾经当过老板的中年人，如今折腾70分钟，居然白忙一场，换作是我，应该非常沮丧，内心深处一定是翻江倒海：日渐衰老的身体、落井下石的伙伴、老婆的责骂、子女的任性、身上的债务、渺茫的前途……此时此刻，客人的一句责骂，很可能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中年人的崩溃，就在一瞬间。幸亏我当时没有抱怨，更没有责骂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后续写完这篇文章，一个朋友在微信群里分享了一个新闻《代驾司机捅死深圳一车主,死者年仅42岁》，看完后，我不禁背脊发凉。2023年12月11日晚，代驾司机与男车主因路线选择问题发生争执。“司机随即加速行驶了一段距离，然后突然停下，走到后车门让车主下车。”在警方提供的监控视频中，可以看到，“两人面对面站了一会儿，车主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司机用刀捅伤，后来他又把车主推进车后座连续补刀，补完刀后又把车主拖到地上。”据了解，车主妻子当晚也在车上。她当时想把司机拉开，但因为男女力量悬殊，她的手反而被对方的刀割伤。车主妻子说：“后来我只好下跪哀求他，不要再捅了，他根本不听，继续补刀，我老公胸口及腹部身中十来刀。”素不相识，萍水相逢，两个陌生人很可能就因为一句话，瞬间崩溃，互相残杀。一次毫无意义的发泄，背后却是两个家庭的悲剧。总之，千万不要激怒中年人，尤其是陌生的中年人，每一张失落脸孔的背后，都有很多心酸的往事，善待别人，其实就是善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