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主家没有余粮啦》作者:芒鞋女

冰悦谈小说 2024-06-29 03:02:32

《地主家没有余粮啦》

作者:芒鞋女

简介:

西南大旱,庄稼颗粒无收,无数百姓逃荒而去,唯独近溪村村民齐齐整整,颇为淡然,一问,原来是有地主救济。

赵家的田地今年休耕,损失并不严重,有赵家帮衬,日子虽难,但能过。

可赵家不这么想,眼瞅着动乱要来了族里人还无动于衷,都快急疯了。

这日,赵家把粮仓一开,领着全家人先逃了。

他们一走,族里人奔走相告,“地主家没有余粮啦,赶紧逃难去啊!”

精彩节选:

小暑后,近溪村接连办了好几场白事。

都是顶着日头劳作晒死的。

今年大旱,清明起就没下过雨了,麦子的收成损了七成,眼瞅着稻谷要死不活,有些村民急了,偷偷打井水灌地,最后稻谷没救活,人也折了进去。

此后,老村长天天敲锣打鼓的吆喝白天别往地里去,庄稼没了不打紧,有赵家在,不会眼睁睁看着大家伙饿死。

赵家是近溪村的大姓,近溪村共二十五户人家,赵家占了十六户,老村长是赵氏族长,有他坐镇,村民们不怕落得逃荒的地步。

毕竟,村里的地主也姓赵。

青黄不接的那会,村长就让地主开仓放粮,两天前,村头的泉水井干了,想要喝水,必须去几里外的甘泉村买水,见村民挑水辛苦,村长又让地主借牛帮忙运水。

地主仁善,是村民们的福报,有地主接济,日子虽难,但能过。

这不,听说地主家的三娘子被王家退了亲,村民们火急火燎的抄起家伙赶来。

“当初是你家王老二死皮赖脸缠着三郎替他侄子求的亲事,凭啥你说退就退?”

“要定亲的是你们,要退亲的也是你们,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对,普通女子被休尚且要去衙门讨个说法,三娘不过九岁,哪儿惹着你们了?”

妇人们一嚷嚷,汉子们便把锄头往地上一杵,井然有序的把王家人给围住。

太阳还未下山,天地仍像火笼子似的燥热,王家人被堵得密不透风,须臾便浑身冒汗。

尤其是王家婶娘陈婆子,她年纪大,个子矮,人一多,就热得喘不过气,急促的拿起腰间挂着的竹筒,口鼻埋进竹筒里,大口大口喘气。

老村长察觉她不对劲,高声道,“去树荫底下说,小心别中了暑。”

这天热得不寻常,一中暑,人就没了,他催促,“快点。”

村民们乖乖往右侧的榆树靠拢,唯独地主家的老太太。

她捏着把蒲扇,半臂衣里的窄袖长衣挽至手肘,一副要跟人干仗的架势。

老村长皱眉,“三弟妹,去树下说。”

“说什么说?”老太太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王家人,“他王老鼠想带儿子上京攀高枝就自个儿来说,放条狗来啥意思?狗能做他家的主啊?”

王老鼠是谁?狗是谁?

听出弦外音的陈婆子气急败坏的塞紧竹筒的木塞,“你别欺人太甚!”

“还叫是不是?”老太太抬起脚,脱了鞋就朝对方砸去。

陈婆子下意识侧身挡脸。

老太太呸了句,“就你这反应,骂你狗都是抬举你了。”

“......”

难怪侄子要退亲,就赵家这种动不动骂人畜生的人家,再有钱也是个泥腿子,老的粗鄙,小的疯癫,怎么配得上王家最有出息的小郎君?

天儿本来就热,被老太太一骂,陈婆子的火气也来了,踩住老太太丢来的草鞋,狠狠一碾。“当初两家定亲不过是句玩笑话,谁让你们自己当真的?”

来之前,侄子叮嘱她别跟赵家撕破脸,但她忍不了。

赵家在方圆十里也算有头有脸的,老太太竟穿双草鞋出来见客,要么不懂规矩,要么瞧不起人。

既是如此,她又何苦受她窝囊气,眼看老太太又要发作,陈婆子质问,“你有两家定亲的凭证吗?”

娃娃亲不过口头之约,哪儿来的凭证?

老太太又要脱鞋砸过去,院里传来儿媳的喊声,“母亲,三娘说口渴,您快回来瞧瞧吧。”

老太太没个好气的回头,“还嫌不够乱是不是?”

王家为何要退亲?不就觉得三娘疯了配不上他王家了吗?任由其退亲的话,疯子的名声可就摘不掉了。

想到老三离家前千叮咛万嘱咐要她照顾好三娘,到底没有再跟陈婆子吵,弯腰把草鞋往脚上一套,风风火火的跑了。

她一走,陈婆子得了势,叫嚣道,“别说你们没有凭证,就是有,我王家也不怕,子荆是读书人,不可能娶个疯姑娘,即便闹到衙门,也是我王家占理。”

读书人金贵,县令可不会护着赵家。

陈婆子趾高气扬,村民们有些发懵。

三娘不好好的,怎么突然疯了?

“村长...”

“四叔...”

“四爷爷...”

众人欲问个明白,却看老村长摆手,示意他们别问。转而扭头跟陈婆子商量,“娃娃亲是三郎点的头,要不等三郎回来再说?”

“有什么好说的?”陈婆子撇嘴,“眼下是来知会你们一声,真当我王家怕了?”

丢下这话,大摇大摆的摇着蒲扇走了,留下愤愤不平的村民,“就让她们这么走了?”

老村长瞪他,“不然呢?请去你家喝水?”

这么多人,他家的存水哪儿够?汉子哑了声,半晌又忍不住问,“四叔,三娘真的...”

“真的什么?”老村长肃起脸,“有功夫关心这个,不如想想去哪儿弄水,甘泉村的村长说了,最多卖我们十日水,十日后,我们得另想法子...”

整个戎州都受了灾,最严重的村子已经空了,找不到水源,他们恐怕也要搬离这儿。

他已经琢磨两天了,本想等夜里凉快些再召集大家商量,不曾想在这儿碰到了。

他把几个能当家作主的汉子叫到面前,说了自己的打算。

每家每户出个人,去山里找水。

“甘泉村的井也在陆续干涸,他们村已经有人往山里去了,咱们不能再拖...”

再拖下去,甘泉村的人先找到水,又得向他们要钱。

村民们都懂,“四叔,我去。”

“村长,我去。”

“我也去。”

很快就有十几人站出来,个个汗流浃背满头大汗,老村长心下动容,“山里恐有野兽,记得带上家伙,找到水后,两人回来报信,其余人都守在那儿...”

“好。”

都是急性子,领了话急吼吼就要进山,老村长拉住一人,“这会儿太热了,傍晚再去。”

山里枝叶繁茂,升腾的热气能闷死人,这时进山,跟找死没什么两样。

老村长又道,“记得带上水和干粮。”

能否找到水要看运气,运气好,三五个时辰就回来了,运气不好,要在山里待好几天,总不能饿死在山里头吧?

想到大家的情况,他让儿子捡起地上的草鞋跟他走。

找水是全村人的事,有人出了力,就得有人出粮才是,而全村,只有三弟妹家还拿得出粮来,可未到门前,那扇厚重的木门啪的关上了。

猝不及防的关门声震得老村长打哆嗦。

老太太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三娘身体不舒服,我就不请你们进来坐了。”

老村长看了眼儿子手里的草鞋,怀疑她猜到什么故意的,无奈的摇头,“罢了,进山的干粮,我们出。”

殊不知,他误会老太太了。

老太太之所以关门,不是舍不得那点粮,而是怕族里人蜂拥而上的问她借钱。

往年谁家遇到难处跟她开口她都借了,现在不行,家里的现银,都被老三拿走了。

借不出钱,不是丢地主家的脸吗?

好在没有发生这种事,老太太如释重负的穿过庭院,问廊下站着的儿媳,“梨花怎么样了?”

梨花是三娘的小名,前不久出门染了脏东西,变得疯疯癫癫的,最近外面不太平,担心她出去惹事,老太太让把她关在屋里,等老三回来才把她放出来。

“喝了水睡了。”邵氏回。

她是梨花的亲娘,生得小家碧玉,温柔孝顺,可老太太就是看她不顺眼,觉得是她害了梨花和老三。

梨花五个月时,邵氏又怀上了,不知是不是没有调养好的缘故,孕吐特别严重,老三怕她辛苦,主动揽了照顾梨花的活儿,从那以后,他走哪儿都带着梨花。

就因这样,梨花才入了王家的眼,提出两家定娃娃亲。

眼下好了,亲事没了,梨花还疯了...

老太太走到窗边,隔着戳破的窗户纸往屋里瞅了眼。

桌椅横七竖八的倒着,衣衫鞋袜散得满地都是,小姑娘睡在床里侧,身子缩成一团,头发乱糟糟的盘在头顶,几撮碎发散在竹席上,而枕头不知哪儿去了。

老太太正要收回目光,床上的人儿慢悠悠转过身来。

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她,可怜兮兮的喊,“阿奶...”

老太太顿觉心口像针扎了一下似的。

梨花得的疯病,清醒时还好,发起病抡起刀就砍人,连她大伯都不放过,老太太实在是怕了,狠心的错开目光,“再睡一会儿,你阿耶快回来了。”

梨花睡不着。

那日,她和阿耶去镇上茶馆听书,说书先生刚好讲到《山海经》里的合寙兽,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群猛兽在追她,回家就发起了高烧,拥有了许多不为人知的记忆。

戎州干旱只是开始,再过不久,蝗灾就要来了,到时遍地饥荒,地主也会沦为难民,再等岭南那群凶恶的合寙族北上,益州以南的难民都会成为合寙族的谷粮。

不能等了。

她蹭的坐起,“阿奶,村长爷呢?”

阿翁死得早,逃难这样的大事,得由村长爷说了算。

在那段记忆里,村长爷是有远见的人。

他派人进山找到了水,蝗虫一来,他窥到大灾必有大乱,毫不犹豫的游说村里人北上逃荒。

可村里没人听他的,认为她家开仓放粮就能助他们熬过去。

后来,随着南边难民涌入,全村人收拾行李再逃时,已经落到了难民队伍最后面,首当其冲的成为合寙族的食物。

必须让村长爷早做准备,她光脚跑到门边,扒开一条门缝,“阿奶,能把村长爷叫来吗?”

自打她差点砍伤人,老太太就把她锁了起来,便是阿耶放她出去,也得找绳索拴着她双手。

她放轻声儿,“我隔着门和他说说话就好。”

老太太准备回屋了,听到这话,稍稍迟疑了瞬,随即摇头,“不行。”

两天前她也这般央求老三放她出去,老三看她哭得可怜,就放了她一小会,结果大房就遭了难。

老大的屋被她翻得乱七八糟的不说,银钱,茶叶,糕点,连个残影都不剩。

再放她出去,不定又会闹出什么事来。

“好好等你阿耶回来。”老太太吩咐邵氏,“看紧了。”

邵氏讪讪的说好,上前捏住门锁往外一扯,门瞬间阖上。

梨花看不到老太太,捶门,“阿奶...”

“你阿奶回屋了。”

这几日,一直是邵氏守门,夜间还好,白天太阳晒过来,后背火辣辣的痛,像掉了一层皮似的。

她忍住挠的冲动,劝梨花,“你阿耶已经寻道士去了,你就安生点吧。”

眼下大房已对她们不满,再惹了老太太厌恶,把她们分出去怎么办?家里开销是大房挣的,田地是二房在管,一旦分家,一家四口怎么过?

她牢牢抓住锁,鼻尖的汗像屋檐的水滴落下也不管。

梨花使劲扒门,“阿娘,你把村长爷叫来好不好?”

“不好。”邵氏拒绝得干脆,“你村长爷忙得焦头烂额,你就别添乱了。”

往年干旱,朝廷会发赈灾粮,而今年迟迟没动静,村长心里不踏实,天天找里正打探消息,今个儿要不是碰到王家人,估计已经到里正家了。

“我不添乱。”梨花声音沙沙的,“村里的井水不是干了吗?我知道哪儿有水。”

近溪村后面,两座山相连的地界有一条小溪,溪水甘甜,能解决好几个村喝水的问题。

“阿娘...”

邵氏不为所动,甚至连话都懒得说了。

女儿年龄小,不懂她的难处,继续说下去也是浪费唇舌。

梨花喊了好几声都没人应,扒门无用,又跑去窗边。

当西晒的院里,两株桂花树卷着叶,要死不活的,犹记得她去镇上那日,两株树还抖擞着枝叶,精神得很。

几日功夫就撑不住了?

她心头不安,莫不是她记错了,蝗灾来之前,村长爷并未找到水源?

因为在她记忆里,蝗虫铺天盖地罩下来时,桂树上还挂着缩成条的叶儿,和眼前的形状很像。

她急忙问,“阿娘,今个儿六月初几来着?”

邵氏继续装聋,铁了心不搭理她。

梨花难过,这些天,她冷静下来后想和邵氏说会儿话,邵氏自顾忙手里的事,从不理会她。

心知这次也是如此,她气馁的扭头,这时,一阵丁零丁零的响声从外面传来,紧接着,院门急促的吱的一声。

梨花大喜,转身高喊,“阿耶...”

光线微红的院子里,一道颀长的身影像飞鸟掠过,“三娘,阿耶给你求到符水了!”

赵广安粗重的声音响彻整个院落。

下一刻,关严实的房门一震,门咔的被人从外面撞开,撞向墙壁。

赵广安握着竹筒飞奔进屋,晒红的脸风尘仆仆,但喜色溢于言表,“三娘,快喝。”

木塞已经拿掉,梨花低头,便看到竹筒里粘稠的绿汁,她嗅了嗅,没有怪味,接过竹筒,尝了一口。

是荆条叶儿搓出来的汁,旱灾严重的地方,百姓们喝这个解渴。

见她不抗拒,赵广安扯掉幞头,咧嘴笑了起来。

跟进来的邵氏看他前襟后背湿得能拧出水来,轻轻推他,“你累了一整天,回屋歇会儿吧...”

“不累。”赵广安抹了把汗,随意拉过一根凳子坐下,“三娘,感觉如何?”

梨花皱起小脸,“不好喝。”

赵广安笑容更甚,“要不怎么说良药苦口呢?”

梨花被关怕了,附和的点头。

赵广安摸她额头,“可有哪儿不适?”

“没。”梨花握住他的手,“阿耶,我好了。”

之前,是她太着急了,以致做事有些冒进,这次不会了,见他衣服湿了大片,她捡起发脾气时扔地上的扇子,左右替他扇风。

风裹着热气,吹在身上并不舒服,但赵广安一脸愉悦跟满足。

见老太太和大房二房来了,昂起头道,“三娘没事了。”

老太太看向竹筒,“你从哪儿求来的符水?”

今年闹灾,到处都在找道士作法求雨,冒出许多沽名钓誉之辈,他别是被人骗了吧?

“盐泉镇的小蛇山。”

老太太一怔,诧异道,“真有这个地方?”

她以为说书先生胡诌的呢。

“说书先生还能骗人不成?”

众所周知,赵广安最大的爱好就是听书,这几年,但凡来过井田镇的说书人,就没他不认识的,说书先生既说小蛇山有道士那就肯定有,这不让他找着了?

回想求符水的经过,赵广安一脸自得。

“说来也是三娘命不该绝,儿子找到梁道士时,他正在树下画符,儿子请他来家里驱邪,他一口拒绝...”

老太太纳闷,“为何?”

“世道污浊,下山有碍他修行。”

老太太恍然,“果真是高人。”

“可不是吗?”赵广安还欲细说,不经意瞥到女儿握扇子的手,原本细嫩的手背,多了无数划痕,手腕红通通的,多半是绳子勒的。

他一把夺过扇子,起身道,“母亲,咱们去堂屋说,三娘大病初愈,让她多休息。”

老太太瞟向孙女。

梨花还穿着出事那日的粉色襦裙,裙子皱巴巴的,染了许多污渍,但她模样好,衣服穿在她身上不显脏,只是增添了些童趣,宛若去泥地滚了一圈回来似的。

老太太弯了弯眉,与儿子道,“这几天你也累坏了,回屋歇着吧。”

她看到儿子脱下的滴水的幞头了。

赵广安摇扇,“我不累,我高兴着呢...”

话音一落,人就两眼一黑的往后倒去。

随他出门的两个长工卸了牛车跑来,“三东家有些中暑...”

......

村里没有大夫,谁家有人生病,就带着镰刀进山挖点草药回家熬水服下。

邵氏和老太太合力抬赵广安时,梨花溜去后院,背着背篓进山去了。

蝗灾将至,再不囤些草药,之后就没机会了,为了不惊动邻里,她走的小路。

这个夏天进山的人少,小路荒芜,满是枝桠杂草。

她怕家里人担心,没有往深山去,挖了几株草药就回了。

到山脚,碰到一群人上山。

他们看到梨花,无不瞪大了眼。

“梨花?”老村长狐疑的出声。

赵广安寻到符水的消息已经传遍了,老村长想着送了人进山就过去瞧瞧,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

“村长爷...”梨花的衣服被刮破了,手臂留下几道血痕,瞧着触目惊心。

她一喊人,老村长急忙上前拉过她检查手臂,“怎么跑到山里来了?”

“我阿耶中暑了,我进山挖草药。”

这事老村长不知,见她背篓里有东西,把拐杖给儿子,拎过背篓,“给我吧。”

梨花不逞强,背篓太大,背着走路很艰难,她推开肩头的绳子,把背篓递过去。

肩头一空,她仰起头,一脸天真的问,“大堂伯他们进山找水吗?”

村长背上背篓,重新接过拐杖杵着,“对啊。”

“说书先生说过,两山相接头,下有泉水流,大堂伯可以找找...”

对于梨花的话,老村长从不怀疑真假,这姑娘打小跟着她阿耶进茶馆听书,必不会胡说八道,他想了想,“这座山与后面大山接头的地方不远...”

“我们这就去瞧瞧。”

一群人兴冲冲的往山里走去。

老村长也高兴,摸摸梨花的头,“走,村长爷送你回家。”

他一手杵着拐,一手牵着她。

月亮悬在天上,梨花整个人罩在老村长的影子里,他的背佝着,脸上的褶子涟漪似的嵌在眼角眉梢,梨花抬头就能看到。

她问,“村长爷,找到水就不用逃难了吗?”

老村长停下脚步,没有立即回答她。

梨花不知道他从哪儿窥到大乱的苗头,她想尽一份力,不让他们死在吃人的世道里。

“县里最大的商铺已经关门了,说书先生说,往后关门的商铺会越来越多...”

村长低下头,目光如炬的盯着她,“说书先生还说什么了?”

“百姓们吃不饱就会乱。”

村长一震。

梨花观察他的表情,琢磨道,“村长爷,王家人为何都搬去京城了呀?难道怕我发病砍他们所以躲到京城去了?”

“当然不是!”

王家再没用也不至于怕个孩子。

王家进京,是奔着拜师去的。

王子荆十岁已是童生,若能拜在学识渊博的先生门下,考科举轻而易举。

可隐隐又有哪儿不对。

京城乃天子脚下,物价昂贵,王家乃普通读书人家,一家十几口人进京怎么生活?

要知道,王家并未变卖家里的田地。

老村长捋着胡须,神情渐渐凝重,想到什么,他甩开梨花,双手勒紧背篓的绳子,脚底抹了油似的跑了出去。

梨花愣愣的喊,“村长爷。”

“你先家去,明个儿村长爷再去看你。”他得去趟王家村,看看王家人带了哪些行李。

正常搬家,锅碗瓢盆,衣衫鞋袜都会归拢,如若逃难,就只会挑些紧要的物件了。

老村长心急如焚,腰间悬挂的竹筒甩出去也不知。

待他胸闷气短,想喝口水缓缓时,手往腰间一摸,那儿空空如也。

他下意识低头找,却见本该自行家去的小姑娘握着他的竹筒跟了上来。

“你没回家?”他抖了抖湿润的前襟,有些喘不上气的问道。

梨花抽开木塞把竹筒递过去,“我给村长爷作伴。”

天色已晚,要是倒在路边,连个呼救的人都没有,老村长反应过来,哀哀的叹了口气,也是急过头了,竟忘记进村叫人。

眼下已走了两三里,不好再倒回去,只能任梨花跟着。

竹筒里的水不多,他抿了两小口就推出去,“你也喝两口。”

傍晚去里正家问赈灾粮的事,里正告诉他好几个村的村道出现了死尸,那些尸体上绑着包袱,多半逃难来的。

之所以倒在村道上,估计是想进村讨水,岂料走到半路,渴死了。

想到梨花小,不懂这些,他只道,“喝两口润润嗓子,瞧你嗓子都哑了。”

梨花乖乖啜了一口,然后塞上木塞,紧紧把竹筒抱在怀里。

见她这样,老村长又觉得她懂,再次叹了口气,旱灾就罢了,若是动乱,几岁大的孩童可怎么办?

这一路,他都心事重重的,梨花心里装着事也不说话。

王家村在东边,去王家村要经过桑桃村,今晚月色皎洁,在桑桃村村口,碰到桑桃村的村民挑着木桶从村里出来。

桑桃村的村长姓黄,是个精瘦的小老头,看老村长带着个衣衫破烂的小姑娘,心下纳闷,“大晚上的,去哪儿?”

老村长不可能告诉他缘由,只愁眉不展的指了下东边,“王家村。”

这么晚去王家村干什么?黄老头还没问,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小姑娘仰起头喊他,“阿翁,你们去甘泉村买水吗?”

他定睛一瞧,小姑娘头发乱糟糟的,但五官清秀,好看极了。

梨花经常随赵广安出门,黄老头是认识她的,傍晚陈婆子说她疯了,他不信,觉得王家想给自家小郎君找个更好的,故意抹黑梨花名声。

他弯腰看着小姑娘,“三娘?”

梨花笑眯眯的诶了声,“阿翁,你们村也没水了吗?”

见她眼神清明,黄老头愁苦的回了句,“是呀。”

几口井全干了,夜间不出去买点水备着,白天可怎么熬?不想在孩子面前说这些,他问梨花,“你去王家村干什么呀?”

梨花瞄一眼老村长,缓缓低下头去。

小姑娘何时这样沉默过?黄老头不由得猜测赵家是不是想送她出去做童养媳,王家小郎君会读书,嫁给他便是日后的官家夫人,虽说王家要退亲,但把脏兮兮的小姑娘往王家门前一扔,王家总不至于不管她死活吧?

黄老头拿掉姑娘头上的叶子,轻声细语道,“三娘莫怕,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梨花垂着眼,像哑巴似的,老村长适时出声,“走吧。”

一老一小沿着村道走得飞快,留黄老头一脸感慨,“她这一去,她阿耶又没人管咯。”

赵广安是出了名的败家子,游手好闲也就算了,还爱与人斗鸡,曾经半天输了五贯钱,气得他两个兄长追着他打,但没用,他仍三天两头的往外面跑。

所有人都觉得赵广安这辈子就这样了,他突然不斗鸡了。

整天抱个奶娃子在茶馆坐着,那群狐朋狗友找来,他就把奶娃子往那人怀里一杵。

粉雕玉琢的奶娃子,谁舍得抱去那乌烟瘴气之地?久而久之,那些鸡友就不找他了,如今没了梨花,不知赵广安会变成什么样。

“哎...”

梨花可不知黄老头为她阿耶叹气,她的脚拇指戳破了鞋,走起路很不舒服,加之白天的热气未消,整个人像泡在蒸笼里似的闷。

不知走了多久,竹筒里的水见底时,老村长终于停了下来。

这是一处翻新过的茅草屋,周围围着竹篱笆,篱笆里面的小院堆满了杂物,柜子,木床,方桌,椅凳,以及耕地用的物什。

老村长上前叩门,半晌才有人应,“谁啊?”

“王兄,是我,赵老四...”

须臾,一个穿着灰色半臂衣的老头子摇着扇子出来,看到老村长,满脸诧异,“你怎么来了?”

老村长盯着院里的东西,一颗心直往下沉,“进去再说。”

王老头拉开门,刚刚篱笆挡着,没注意还有个人,看清是梨花后,他皱眉,“大郎他们已经走了。”

他和黄老头想的一样,认为赵家想把小姑娘扔到王家来。

老村长扶着门框,一进门,先把竹筒往王老头手里一塞,“给我装点水。”

王家其他人也走了出来,闻言,一个赤着胳膊的中年人上前拿过竹筒去了灶房。

王老头回过神,唤儿子顺便搬两根凳子出来。

老村长摆手,“不用,我说几句话就走...”

他拉过梨花站在身前,“两家定娃娃亲时,王家大郎还不是秀才,拿不出值钱的信物,可也请了我两做见证,眼下他为了替儿子毁亲,竟污蔑我家三娘是疯子,不是逼三娘去死吗?”

王老头眉头紧皱,一眨不眨的看着梨花。

小姑娘脸颊红透了,老友说话时,她微微挺直腰板,一副有人撑腰的模样,这情形,可不像疯了的。

“傍晚,你们的人前脚一走,三娘就跑进山寻死,要不是发现及时,他王大郎就是杀人凶手。”老村长掷地有声,“都说读书人品行高洁,我看他王大郎卑劣得很,竟逼一个几岁的小姑娘去死!”

他说话都不带喘气的,“我也不怕王兄你见气,陈婆子来时,三郎不在,三郎若在,她们能不能安然无恙的出村都不好说。”

赵广安是个混不吝的,冲动起来,没人拦得住。

王老头不禁头疼,“赵老弟...”

老村长自顾往下说,“三郎多疼这个女儿你是知道的,当时与他交好的是王二郎,王二郎有意和他结亲,他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为啥?不就觉得王二郎家的几个小子大字不识,配不上他闺女吗?”

这事王老头当然知道,为了跟赵家结亲,二郎就差没把王家适龄的男孩拎到赵三郎面前让他挑了。

赵三郎看上子荆后,二郎乐呵了好久,次年大郎考上秀才,二郎还邀功说赵家小三娘旺夫家,所以她和子荆一定亲,大郎就考上了,今年,子荆考上童生,二郎又把这话拿出来说。

事情闹到这步田地,王老头也不想。

面对老友的质问,他心下愧疚,但仍是那句,“大郎他们进京了。”

老村长竖起眉,“进京就没法子了?非得逼死人是不是?”

王老头摇头,见儿子端着竹筒来,忙转移话题,“先喝水,边喝边说。”

老村长确实渴了,想到正事,硬生生给忍了回去。

见状,王老头满脸无奈,“赵老弟,我也没法子呀,大郎他们走得匆忙,好多事都没来得及交代...”

“好多事没交代还交代退亲?王老头,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啊...”老村长沉了脸,明显生气了。

“我骗你作甚?”王老头指着院里的物什,“他们焦急追一位进京教书的老夫子,只拿了换洗的衣物和粮食,剩下的让我分给族里人,我还在清理呢。”

老村长侧目,目光落在一个外皮发黄的竹篮上,王老头急忙解释,“那是大郎留给小辈的书。”

老村长眉头拧成了川字,“他家田地呢?”

王老头抿嘴不言。

大郎打定主意进京奔前程不回来了,家里的物什分给族里人,田地也不要了,让他分出去替他博个好名声,照理说问题不大,可面前的是赵家人,被他们知道大郎的打算,追去京城怎么办?

他把扇子伸到老友面前,“热不热?”

老村长拢起眉睨他一眼,王老头心虚,讪讪的扯出个笑容来。

老村长冷哼,“三娘,咱们走。”

梨花抱过竹筒,依言掉头,王老头眼疾手快的拉住她,“急什么...”

他看向老村长,“这事到底是大郎做得不对,事已至此,我也不替他说什么了,你看我拿些东西弥补三娘如何?”

大郎留了十来亩田地,大不了匀一两亩给梨花。

哪晓得没等他想好匀哪儿的地,老村长已拽过梨花走了。

王老头回过神,朝院外喊,“赵老弟...”

回答他的是两道急匆匆的背影。

老村长是真急了,恨不得有双翅膀,噗嗤噗嗤飞回去。

读书人把书看得比命还重要,王大郎说扔就扔,必是十分紧急的事,而眼下,除了逃荒,还有什么更紧急的?

他一口气跑了四里路,差点栽到裂缝的庄稼地里,幸好反应快,只摔了一跤,把背篓里的草药撒了出来。

梨花伸手扶他,他摆手,“别管我,赶紧回去让你阿奶收拾行李逃荒去。”

梨花蹲下,捡地上的草药,语气出奇的平静,“往哪儿跑?”

没看王家人往京城去了?老村长说,“京城。”

“村里人都去吗?”

老村长语塞。

全村逃难太惹眼,不小心惹得民心动荡,他们会被当成叛军处置。

要不王家大郎悄无声息的离去?一旦人数众多,别说进京,戎州都不出去。

“老天爷不给活路啊。”老村长捶地,落下泪来。

梨花把草药放回背篓,又去扶他,“四爷爷…”

老村长捂住脸,久久没有作声,梨花看得心里闷闷的,忙去路边摘叶子扇风转移注意,至于老村长,她知道他的选择,并不催他。

果然,一会后,老村长缓缓抬起头,那双饱经风霜的眼幽深又笃定,“对,全村都去。”

族里的孩子都是他看着长大的,有的刚为人父,有的还不会说话,要他狠下心把他们留在村里,他做不到。

他颤巍巍的起身,说话声音还有些抖,“回家后,让你阿奶收拾些衣服粮食,咱天亮就出发...”

王家大郎走得如此急,不快点,他害怕,他叮嘱梨花,“让你奶只带贵重的物什…”

梨花应下。

蝗灾还没来,村长爷肯定能说服村里人去逃荒,只要赶在岭南那群食人族进戎州前到达益州就安全了。

……

两人回到村里,天上的月亮已经隐去了,似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村里闹哄哄的,老村长心头不安,扯着嗓门吼了一嗓子,“出啥事了?”

灯火通明的院子里跑出几个眉眼粗犷的汉子,“四叔,找到水了!”

老村长这会儿疲惫至极,闻言,脸上并无喜色,“快进山把人叫回来。”

都要逃荒去了,山里是否有水并不重要。

“要不要挑些水回来囤着?”

老村长想了下,外头也在闹灾,不多备些水,路上渴死了怎么办?他道,“多带些人,回来后去祠堂,我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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