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如意郎君是个阉人。
新婚夜,我披着红盖头坐在床边,手指搅来搅去,双腿抖的床都跟着发颤。
毕竟我的如意郎君不比常人,也不知道这洞房有什么新玩法。
早知如此,我就应该跟我那大丫鬟细柳讨教一二。
正想着,新郎进来了。
喜秤进入我的眼帘,红盖头就此落下。
“瑾沐。”
杨玉的眼里都是我,充满了势在必得。
我原本是这偌大的京城中一个不起眼的流浪女,要多不起眼有多不起眼。
尤其是鸡鸣狗盗这行中,我的业务能力实在太差了,偷十次鸡九次要被抓到。
我实在不知道他怎么就看上我了。
遇见扬玉的那天,刮着大风,下着大雨。
我正兢兢业业地跪地乞讨。
街上的人都跑去避雨了,没有人看我卖惨。
我贼眉鼠眼地瞟着周围,悄悄从怀里拿出半张发霉的饼子。
没想到的是,我那缥缈的贼眉鼠眼,竟然真的瞟到了人。
我掏饼子的动作僵住了。
隔着雨帘,我看不清楚,印象深刻的只有杨玉干裂的嘴唇,以及那双紧盯饼子的眼睛。
哎,我是个人黑心善的人,自己惨不忍睹,却偏偏看不惯这人间疾苦。
所以为了避免他过来抢我的饼子,我主动把饼子掰成了两半。
然后想了想,又把一半的一半掰了一半。
就这样我拿着一张饼子的二分之一的四分之一,颤颤巍巍递给杨玉。
杨玉瞄了我一眼,转而把我怀里的饼子抢走了。
我看着手里的饼子想,啧,他可真善良。
然而没等我反应过来我,手里的饼子也被杨玉抢走了……
那年我十岁,杨玉十三岁。
大概是我因为我人黑心善,以至于杨玉偏要拽着我一起走。
我想既然如此,我也不该吝啬,便想教杨玉几招偷鸡摸狗,跪地乞讨的精髓,虽然我业务能力不太好,但毕竟也是位前辈。
杨玉看了看我的演示,从地上捡了根棍子摸了摸我的头说:“放心,我会让你彻底衣食无忧的。”
大抵是他这话听着太过玄乎,竟让我感受到了一丝毛骨悚然。
之后,他非得带我去他亲戚家蹭饭,然而没成想到了人家门口,却冒出一个人说杨玉的祖母为他留了一处宅子。
接着我忽然就成为了这宅子的小姐,而杨玉成了我的管家。
没想到我因为半张饼子飞上了枝头。
喝掉合卺酒,我犹豫着是先脱自己的衣服,还是先扒掉杨玉的的衣服。
只是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一把明晃晃的刀就架在了杨玉的喉咙上。
这花样果然够新颖!
我看着那锋利的刀刃,颤的牙齿都跟着磕磕作响。
“杨玉,还是把这大刀放下吧,其实皮鞭也挺好的。”
我声音打颤,属实是遭不住这亮眼又锋利的大刀。
我话音刚落,大刀便随着陌生的笑声颤了几下,很快杨玉喉咙处便渗出了血珠子。
我下意识地捂住唇往后退了退。
“瑾沐,救我。”
杨玉终于开口说话,我这才把注意力放回杨玉的身上,发现拿的刀不是杨玉,而是他身后的那个黑衣人。
“小姑娘,我看你骨骼清奇,有没有兴趣做我们二皇子的间谍?”
二皇子?我心中惊骇,没想到自家的新郎竟然招惹了当今皇子。
只是看着面前一直抖动的黑衣人,我只得赶紧附和,生怕他再多抖一下,杨玉小命就交代在这儿。
“有兴趣,超级有兴趣!”
“行吧,给你,看完就把纸烧了。”黑衣人话落,留下一张纸,随后便带着杨玉一起不见了。
“小姐!”门外紧跟着传来细柳如泣如诉的声音,只见她进来便一把扑进了我怀里,然后随手抽走了黑衣人留下的那张纸。
“按照指示,潜入东宫,为二殿下提供太子的行踪。”
细柳呢喃出了声,接着又使劲往我的身上扑。
“小姐,皇家多是非啊!没想到小姐竟然要去那种满是豺狼虎豹的地方!”
细柳悲伤欲绝,眼看就要哭昏过去,我赶紧安慰她:“其实你跟我一起去……”
话还没有说完,细柳的声音立即止住了。
“小姐,这就不必了。您是不知道如今这世道贼人多的很,我可得帮小姐把彩礼和嫁妆都看好了。”
细柳牵着我的双手说得情真意切。
我真是感动极了:“细柳,其实钱财乃身外之物……”
我正想开导细柳一番,她却已经急匆匆抹着眼泪往外跑了。
罢了,不过是命没了,钱还在。
我捡起来掉在地上的那张纸,打算烧掉。
然而此时那张纸上面的黑色字迹却已经消失,出现了一层绿色字迹:
傻瓜!
熊熊烈火在心中升腾,然而却在瞬间灭了下去。
谁让现在我只是一个可杀又可辱的弱女子。
第二天一早,我背上行囊去了太子府,在黑衣人的帮助下,成功混进东宫的——洗衣房。
没到当晚黑衣人便忽然出现了,他不管洗衣房距离太子主殿有多远,就要我今晚去色诱太子。
我?
去色诱?
我很想对这黑衣人说:你没事吧?
我分明一直都是被诱惑的那一个。
没办法,他掳走了我的新郎,我只能偷偷摸摸连夜潜入太子的书房。
彼时太子正手中执着毛笔,微微俯身。
而我就在这时端着一碗茶水,向他走了过去。
他微俯身子,我看不清他的全貌,只能注意到他的唇很红,鼻梁很挺。
只一眼,我便像嗅到了美人一般,眼睛在他的身上移不开。
扑通一声,手中的茶没有拿稳,茶水带着墨汁一齐溅在了太子月白色的衣衫上。
终于如我所愿,太子抬起了头。
“谁许你进来的!”
太子殿下丰神俊朗,皱眉道:“滚。”
太子殿下一声令下,我立即如蒙大赦一般往外跑。
然而这太子殿下的书房非同凡响,四面墙上竟然每面墙上都有一道门。
我慌不择路,随便往一个方向冲,然而那门却打不开。
我忙往另一边走,不成想那边也开不开。
终于太子殿下给出了提示:“东面。”
东什么东?我又分不清东南西北。
我欲哭无泪,埋头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
忽然我后面的衣领被人拎了起来,接着被扔出了门外。
嗖的一声,黑衣人从房梁上下来了,他先是看了地上黑不溜秋的脚印,接着又看了看我,然后默默摇了摇头。
“我都说了,平常都是那些怡红院的姐姐色诱我。你让给我色诱别人,还是个太子,我怎么可能成功。”
我撇嘴声调不自觉带上了埋怨,袖子一甩,跟他拜拜。
黑衣人嫌弃地抹了一把甩到他眉尖上的墨汁:“不知道耳濡目染?”
这……
好像有理。
“想让杨玉没命?”
“……”
被拿捏的死死的。
自我第一次色诱太子的行动失败后,黑衣人就很少出现,而我在洗衣房的生活也过得越来越惨。
这不,洗衣房的管事一大早就抱了满满一大盆的脏衣服,甩到了我面前。
“这些衣服今天洗不完就别吃饭了!”洗衣房的管事撂下了这句话,扭头就走。”
洗衣房的姑娘也是惯会看人下菜碟,见洗衣房的管事走远了,都纷纷把自己盆里那一两件脏衣服扔到我面前。
“听见没有,今天洗不完就别吃饭了。”洗衣房大姐大插着腰,盛气凌人跟我撂下这句话之后,便带着这群人乌涣涣的去了隔壁御膳房。
如果可以,我一定把这些人通通踩在脚下,吃光她们碗里的肉,然后耀武扬威的哈哈大笑。
奈何我打不过大姐大,更打不过这一群人,只能抱着这堆脏衣服默默到水边哭唧唧。
一个月之后,我的手因为长期拿棒槌而变得红肿不堪。
每晚躺在床上,我都想直接把自己钉死在床上。
我麻了,甚至有些想念那些流浪的日子。
最后我打定主意,再过两天若是黑衣人还不出现,我就把自己了结了。
两天之后,黑衣人没有出现。
我找了段白绫,打了个蝴蝶结放到床头,打算再给黑衣人一个机会。
又过了两天,黑衣人没有辜负我的期待,他来了。
只是还给我带来了另一条白绫。
“你自缢吧。”
黑衣人淡淡地把手中的白绫往我身上一甩,那白绫刚好落在了我的脖梗上。
“大哥,再给我一个机会吧,我还有一家老小等着我呢,我不能就这么死掉啊。”
扑通一声,我跪在地上抱着黑衣人的大腿,在这种危急时刻果然还是职业病最靠谱。
“一家老小?”黑衣人垂头看着我,又黑又粗的眉毛挑了挑。
我咽下喉间的口水,深感行话害人。
“起来吧,没叫你真去死。”不久黑衣人的脚抬了抬,我立即识趣的松开了他的大腿。
“只是让你做做样子,自挂东南枝。”黑人话落,看向了旁边的小树林,像是要挑根合适的“东南枝”。
我默了,这也能随便做做样子的吗?
我边想边抻了抻脖梗上的白绫。
这白绫这么结实,万一……
啪的一声,白绫断了。
我看着这参差不齐的断口,紧锁的眉头豁然开朗。
就这样在黑衣人的安排下,在月黑风高夜,我穿着残破不堪的衣服,拿着不结实的白绫,走到一棵月桂树下。
我犹犹豫豫地把白绫搭上树枝,接着犹犹豫豫地登上小板凳,就在我犹犹豫豫地把脆弱的喉咙搭在白绫上时,小板凳突然被飞来的石子弄断了。
我暗纣这黑衣人的眼神不行,日后去怡红院也定会遭姐姐们的嫌弃。
乱跑的思绪也阻止不了我因马上就要落地成盒,而逐渐僵硬发冷的身体。
只是没想到一阵甜丝丝的月桂香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
太子殿下?
不太对啊,太子殿下怎么会在这时候出现?
这跟我们的计划不符啊!
黑衣人明明说的是今晚只是先自个杀让太子殿下有个印象,然后再找机会出现在太子殿下的身边,引起殿下的兴趣。
现在这样可怎么办?
就在我心思百转千回之时,太子殿下捉住了我粗糙而红肿不堪的手。
“还是待在我身边吧。”太子殿下忽而出声,似叹息似无奈。
“莫要自缢,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明明是句诱哄的话,太子殿下说出来却是霸道异常。
太子殿下这是不想我死?意识到这点,我觉得既怪异有温暖。
没想到堂堂太子却会在意一个宫女的命,只是可惜我是二皇子的安排在他身边的间谍,连这场“自缢”都是被安排的。
我被太子殿下抱到了他的寝殿。
一路上的宫女和侍卫对我频频侧目,看我跟看街头卖艺的猴子一样,想到太子殿下日日受着这样的目光,我不禁有些同情。
就这样一路上我感叹唏嘘了一路,终于到了太子殿下的寝殿。
接着我刚被放到床上,太子殿下就出去了。
我心中忐忑,没有一会太子殿下便拿着一个瓷罐,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过来上药。”
看着太子殿下手中的瓷罐,我脑海中的各种花样一下子都涌了出来,太子殿下的一句上药让我有了不可名状的遐想。
我解开自己破破烂烂的衣服,半漏香肩,接着鼓足勇气朝太子殿下扑过去。
“太子殿下,你可要轻点。”
砰的一声,我随着声音看过去,看到了掉在床上的瓷瓶。
我缓缓把瓷瓶从床上拿了起来塞回到太子殿下的手中,接着故作娇柔地把头埋进太子殿下的颈窝。
月桂的香气更加的浓厚,身下的肉体却越来越紧绷。
我悄悄睁开一只眼,发现太子殿下竟是把头转到了一边,红了耳根。
太子殿下竟如此纯情?
“涂在手上。”太子殿下不自在把头转到了一边,把手中的药重新扔到了床上。
我闷闷应声:“哦”
说不失落,那是假的。
我看着自己那双无比粗糙的手,觉得果然还是被嫌弃。
泄愤一般,我挖了很多膏药使劲的往自己的手上涂,继而把手中的膏药重新递给太子殿下。
接着偌大寝殿中静寂无声。
我想着怎么我也是一个色诱人,怎么也应该有缕主动的色诱魂。
于是我上前帮太子殿下宽衣,却没有想到太子殿下却抚开我的手,随后把我带到床上,便自行闭上了眼睛。
我转头看着太子殿下棱角分明的侧脸微怔,一时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色诱成功。
稍许,我转头看向窗外,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我知道自己这是成功了。
成功的这么突然让我有些惴惴不安,我迷迷糊糊地想太子殿下是不是喝醉了。
只是睡意涌了上来,再不安的思绪也就此消散了。
第二天,我迷糊着从太子殿下床上爬起来,立即就有我如意郎君的同行笑眯眯的凑过来。
看着不熟悉的环境我即刻清醒过来,在公公的安排下用了早膳。
不久,东宫总忽然传言太子殿下狠狠教训了洗衣房的宫女,听周围的公公说还是因为我。
我未曾在意,看着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色吃的开心。
只是当晚太子殿下神色认真的看着我,解释道。
“她做错了事,应该受到惩罚。”
我愣愣地点了点头,不明白太子殿下高高在上,惩罚几个人还要我的认同。
之后的之后,一切都不可思议的顺利。
太子殿下每天与我同食同睡,身边公公宫女变着法的讨我欢心。
我也本着敬业的精神,时不时的勾搭一下太子殿下。
可太子殿下太过纯情,拉拉小手,都能从脸红到脖子根。
这让我不禁怀疑,这个纯情的太子殿下和那个冷漠的泼我墨水的太子殿下是不是一个人。
不过这个问题对我这个勾引“太子殿下”的人来说并不重要。
勾引这两个字,不是我造的,自然要勾引太子殿下的人也不会只有我一人。
我得宠不过半月有余,太子殿下的身边便又出现了以为婀娜多姿的美人。
她叫袅袅,前凸后翘,杨柳细腰,五官秀气,脖颈细嫩。
我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忍不住流口水。
我又想了。
想把她骗到我家里,日日观赏。
只是很快我便改变了这个想法。
在一个凉爽的下午,我的心中像是滞留了一股气,怎么也理不顺。
那天听公公说太子殿下正在后花园练剑,我立即迸发出了敬业热情,放下手中的芙蓉糕就往后花园走。
也就是这一天,我见到了如花似玉的袅袅。
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我一眼就被她的外貌所吸引,只是在看清楚她竟然拿着自己艳俗的手帕去帮太子殿下擦汗之时,忽然一种莫名的酸涩情绪激荡在我心间。
像是我在街上乞讨时,看到那些与我一般多大,却不紧不慢的吃着零嘴的孩子时的感受。
这是嫉妒?
还未来的及深想,思绪忽而被一片艳红的鲜血拉了回来。
只见面前的太子殿下神情冷漠的拿着剑,而袅袅姣好的身段倒在了血泊中。
砰的一声,手中乘着各种糕点的食盒掉在了地上,盖子因为没有盖在地上滚了几圈才才停下。
太子殿下闻声看了过来,对上那双冷漠的眼睛,我僵在了原地。
就这样看着他随手扔掉了手中的剑一步步向这边走过来。
“瑾沐,是她先想杀我的。”
听着太子殿下小声地辩解,我愣了愣,这才看清太子殿下的眼中冷漠早已消失殆尽,只余下小心翼翼的不安。
我忍不住上前抱了抱他。
“对啊,所以你没有做错什么。”
话落,我的肩头跟着一沉。
就这样我轻抚着太子殿下的脊背,闻着这满园的月桂香,静默良久。
……
自此以后,时间一天天过去,我依旧是太子殿下身边的红人。
而我在太子殿下身边的这些时日,也很敬业地发挥了间谍应有的作用。
我不知他们用我得来的情报具体做了什么,只是听东宫的宫女小厮们说,他们宅心仁厚的太子殿下被人陷害成了嚣张跋扈的主。
我也因此在面对太子殿下时,不由自主地战战兢兢。
然而太子殿下待我却依旧如往常一般,我问什么答什么,事事如我所愿。
可他越是如此,我便越是不安,我想终有一日会打破这样看似平衡的状态。
终于在太子殿下生辰的前夕,黑衣人给我颁布了我做间谍以来除了收集情报,第一个不一样的任务。
拿到太子殿下的兵符,并在他的酒中下入迷魂散。
这一刻终究还是来了,我轻轻叹了一口气,心神不定。
直到黑衣人在我眼前晃了晃,我才悠悠会过神来。
“你还没走?”
黑衣人:……
看着面前黑不溜秋的黑衣人,再想起灿若明霞的太子殿下,我忽而觉得眼睛有点不舒服。
“介于此次任务对你来说有些困难,在太子生辰之前,我可以让你见一见杨玉。”
黑衣人话落,未等我有什么反应,便单手拎起了我的后衣领,带着我飞出了窗外。
冷风凉飕飕,这久违的毫无体验的空中飘荡。
不多时,黑衣人忽的松了手,我顿时摔了下去。
身下的草垛咯吱咯吱的响,扬起的灰尘不留余力的往我的鼻孔中钻。
我难受的咳嗽了几声,眼睛上的黑布被猛地拽了下来。
就这样,许久未见的杨玉进入到我的眼帘。
杨玉的手臂上带着两道极深的伤疤,血红的刀伤在白皙皮肤之中,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娘子!”杨玉忽然开口,把我的注意力从那两道血红的刀伤上拉了回来。
看着杨玉的一双小腿紧贴着地面,双手被人绑在了身后,匍匐着往我的方向走来。
我的眼前逐渐发虚,脑海中不断回响着杨玉刚才那句沙哑粗粒,听起来像是年逾古稀的“娘子”。
在我的记忆中,杨玉的声音是清透柔和的……
等我回过神来,杨玉已经到了我的面前。
杨玉张了张口,转而掩面,没有再说话。
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到了这一步,我们都别无选择。
就这样静默了良久,一直到黑衣人开始催促,杨玉才又用着那样粗粒沙哑的声音开了口。
“娘子,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对吧?”
杨玉的眼神忽而坚定一如新婚夜那晚一般看着我,我抹掉眼角的泪水点了点头,接着就被黑衣人重新蒙上了眼睛,离开了这里。
原以为就此我会重新回到东宫,却没有想到接下来的落点却是我熟悉的怡红院。
“她就是我那太子哥哥,看上的女人瑾沐?”
黑衣人拱手俯身。
“是的,二皇子殿下。”
二皇子?
此时我落在一个较为安静的包厢,而黑衣人口中的二皇子,则在我面前的一帘帷幔后面。
隐约的,我感受到帷幔后面那双眼睛落在我身上的眼神,带着强烈的恶意,以及令人恶心的兴味。
不知过了多久,乌色帷幔中忽然传来了一声轻笑。
“瑾沐,只要完成这次任务。你想要什么,本皇子就给你什么。可千万不要辜负本殿下对你的嘱托!”
那所谓的二皇子,字里行间没什么,可语气却总给人一种奸诈淫邪之感。
我应声,没有再留在这里的耐心。
暴风雨前的宁静注定只有片刻。
太子殿下生辰之前的这几天一闪而过。
太子殿下生辰那天,宫中大摆宴席,在东宫最偏远的角落都能听到载歌载舞的声音。
一直到半夜临近子时,太子殿下才从大明宫回到东宫。
彼时我按照黑衣人的指示,端着一碗长寿面和一杯酒去了太子殿下的书房。
“殿下,生辰吉乐。”
太子殿下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拿起筷子,嘴角微微勾起。
看来殿下的心情极好。
只是看着殿下吃面的样子,我有些不解。
“殿下没吃饱吗?”宫宴上菜色丰盛,殿下怎么会还吃得下?
殿下吃面的动作一顿,我立即察觉自己失了言。
我这碗面原本就是为了配合那杯酒,因此从未想过殿下会碰这碗面。
亦没有想过我竟然会不过脑子就这样问出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在殿下面前变得无所顾忌的?
“我不饿。”殿下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绪。
“那为什么还要吃面。”再次我看了一眼那碗清汤寡水的面,不由自主地问出了声。
“你不知道?”他猛然抬起头,直勾勾的看着我。
我猝不及防,转开了视线,心如擂鼓,像是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然而注意到在余光中那道熟悉的身影,我强压下了心中的悸动,平静地把酒杯往殿下那边推了推。
如我所愿,他没有任何犹豫的端起了那杯酒,喝了下去。
“瑾沐。”
不知什么时候殿下放下了筷子,抬起头。
此时那双精致的凤眼开始变得越发迷离了。
我咽下喉间的口水,走了过去。
“殿下,我带您就寝吧。”
“嗯。”
我把脚下不稳的太子殿下扶到了床上。
此时他的眼皮已经重的很难睁开了,只是他还是一次又一次努力睁开眼睛。
此刻太子殿下孱弱的样子与刚才不怒自威的样子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我心思微动,俯在了床边凝视着他。
“殿下,说不定今夜过后,我们便再不会相见了。所以可否……”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他扼住了手腕。
他用的力气很大,我痛的倒抽了一口气。
可那个突如其来的想法是如此强烈,强烈到似乎就算是被他弄折了手腕也要做。
“所以可否容我冒犯一下?”
我话落之后,他始终努力睁着眼睛,却是一个字也没有说。
没关系,这一次即便是被拒绝,我也要做。
我猛的倾身去亲殿下红透透的唇,不料竟是亲出了泪花。
磕着牙了!
我立即用手抬手捂住唇,怂唧唧的想把自己藏起来。
然而正在我要起身之时,忽而又被拽了下去。
“唔。”
之前一直都只是在怡红院姐姐们的口中听说过,没想到真正实践起来,竟是会让人忍不住把脚趾蜷缩到极致。
就在我以为接下来场面会不受控制的时候,我身上一重,殿下整个人忽然压在了我的身上一动不动了。
我大口喘着粗气,把他推到一边,随后从他的身上搜出了兵符,扔给了不远处的黑衣人。
跟着兵符掉出来的还有一把匕首,那短刀造型简单,刀柄却镶嵌两颗红宝石。
我瞧着那把短刀甚是欢喜,于是便凑到殿下的耳边讨要。
“殿下,把这把匕首予我留个念想可好?”
太子殿下紧闭着双眼,自然没有回应。
我便当他是默许了,欢欢喜喜地把这把短刀收了起来。
至此,我的间谍生涯应是就此结束了。
从此之后,我应是除了跪地求饶,又多了一项副业。
第二日,我刚从床上起来,起身去倒了碗水。
唇刚碰到杯沿,忽然一堆人闯了进来。
为首的人鼻子很尖,眉毛压着眼睛,给人一种及其奸诈的感觉。
我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皱眉。
“我们可是隔着帷幔远远见过一面,你,可还记得我?”
为首的人指着我,脸上的恶意毫不避讳。
我默不作声地喝着茶,对付这种人,最正确的方式就是不多加理会。
“见到本皇子,怎么不下跪?”
那人双手一背,昂着头看着我。
我喝茶的动作一顿,随后又默不动声地继续无视这个令人厌烦的苍蝇。
“大胆!”他提着剑向我走了过来。
我深知他奸邪的脾性,知道自己还有些作用,自然是不在意他此时刻意露出的凶相。
“殿下,她不过是个没有见识的莽妇,还请殿下不要因为一个莽妇,影响了心情。”
我瞥了一眼挡在我面前的黑衣人,先是有些意外,听完他的话,又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嗯,说得有理。”那奸邪之人点了点头,手中提着的剑也放了回去。
那一脸奸相上染上了笑意,看起来更坏了。
“这可是我太子哥哥最欢喜的女娘,怎么能死在我的剑下?应该让她趟在我的塌下,让太子哥哥看看他喜欢的女娘多么快乐才对。”
我淡然地继续饮茶,听着这意料之中的几句话,心想:哦,他还真是没有什么新意。
大抵是我默然的态度,让他觉得不爽,他再次提着剑向我走了几步。
“你不怕?”
“太子殿下心怀大义,你格局太小,成不了气候,亦伤不到他。”
我不想看这丑到人心扉的面容,只看着茶面上熟悉倒影。
他像是被气笑了,接着忽然死命地把我的下巴掰了过来。
“六年前,我灭了太师一家,你那心怀大义的殿下缠绵病榻整整十日,就差那么一点,我就能买通太医要了他的命。
你觉得这次,你的太子殿下又能挺几日?”
说完他忽而大笑起来,包着欲望疯魔的大笑,难听刺耳。
只是很快,我便成功堵住了他的嘴。
噗呲一声,他口中的鲜血喷涌而出,我快速带着我的短刀躲到了一旁。
他用手缓缓堵住位于脐上七寸处的血窟窿。
周围的人瞬间把我团团围住。
几乎又是瞬间,提刀指着我的那些人,身体颤了颤慢慢倒在了地上。
我衣服上熏了浓厚的安神香,自己提前吃了醒脑丸。
那位奸邪的皇子,瞪着一双三角眼,伸手去摸剑,我笑着抬脚把他的手踢到一边。
“二皇子,你说你能挺过几息?”
我坐下来,像是老友叙旧一般,跟这位二皇子聊聊旧事。
“二皇子,可还记得绮云?”
“你,你没死?”
二皇子的眼睛瞪的圆滚滚的,薄唇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颤抖。
“我自然是没死,不然如何能成为二皇子你的得力间谍?”
“兵符是……是假的,软骨散亦是假的?”
我俯视着他,从我这个位置可以把他骤然紧缩的瞳孔看的清清楚楚。
“二皇子怎么能这么说呢?假作真时真亦假,怎么说我也算是完成了任务,二皇子也该实现对我的承诺了。”
“放了我,你要什么我都允诺。”
他那张奸邪的脸上满是求生欲,我故意皱上眉头,一副细细考量的样子。
稍许,我状似遗憾地摇了摇头。
“不行呢,二皇子殿下,我想要的就是你的命呀。”
话落,看着他那张脸上星星点点的希望逐渐消失,转而变成更深的绝望。
我并没有感受到满足,反而觉得还不够。
七年前,我的父亲是宫中的太师。
父亲说这是皇上对他学识的认可,是很荣幸的一件事。
可我却并不这么认为,我甚至宁愿父亲只是个低贱的商人。
当时听父亲教习的有三人,一个是太子,一个是二皇子,而另外一个是我。
原本我是没有资格和皇子们一起学习的,只是皇上担心两位皇子课上太沉闷,于是我便也和父亲一起入宫当两位皇子的陪读。
看,一切安排都是围绕着皇家。
太子沉默寡言,而我是个没有存在感的陪读,只有二皇子是专门挑父亲事的。
父亲言语重了一些,二皇子自行把自己的手掌,划出血迹,跑到皇上面前构陷父亲。
因此父亲挨了十大板子。
那天,从未见母亲流泪的我第一次见母亲红了眼。
母亲说让父亲去请辞。
可父亲却只是怜惜地抚了抚母亲泛红的眼尾并没有说话。
第二天,父亲跟二皇子说话便刻意注意了语调。
可没想到,当天二皇子便又跑到了皇上面前说,父亲区别对待他和太子。
就这样本就身寒体弱的父亲,再次挨了十大板子。
我哭着要跟皇上讲道理,父亲却把拦住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父亲明明没有错,却不跟皇上争个道理。
父亲脸色苍白,笑着说我长大以后就会明白了。
我看着那笑容没并没有感受到安抚,只觉得苦涩。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父亲看我看的紧,我一直没有机会和皇上讲道理,也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不去与皇上争辩一番。
直到那天,我吃坏了肚子,中途出去如厕。
再回来时,刚好看到皇上站在亭子下面,远远的看着二皇子偷偷往父亲的茶杯中倒辣椒面。
我以为这次皇上肯定会好好教训一下不懂尊师敬长的二皇子。
可没想到,我没有听到皇上的怒骂上,反而看到皇上一脸宠溺地看着二皇子。
从那时起,我终于理解了父亲的境况。
父亲不是不曾向皇上道明缘由,而是皇权不仁,随心所欲。
父亲也不是没想过请辞,只是皇上不放人,我们就走不了。
自此之后,我唯恐触怒了二皇子,变得更加沉默了。
只是二皇子却像是天生奸邪恶魔。
随着恶魔一日一日长大,他的构陷混淆是非的手段也是越加层出不穷。
先是做假账构陷父亲贪污受贿,害得父亲账责九十,险些丧了命。
后来又是构陷父亲和许婕妤有私情,幸得许婕妤解释和父亲是远亲关系。
可像这种有惊无险的时候少之又少。
诸如此类的事情,一次又一次的上演。
父亲瘦弱的身体越来越差,而母亲也整日唉声叹气,有气无力,整日整日的肿着眼睛。
一直到七年前,我们家忽然来了位讨水喝的老人。
当时太师府上已经被二皇子害到抄家,府上也请不起一个家仆。
可母亲却还是请他进来坐了坐。
只是好心没有好报。
第二天二皇子忽然带人闯了进来,从书房中拿出了父亲与人合谋说服太子殿下造反的“证据”。
皇上没有听父亲的解释,手一挥便是株连九族。
是夜,太师府被团团包围,炙热的大火带着呛人的黑烟烧了三天三夜。
父母把身材矮小的我塞进了狗洞中,他们却是在这大火中相互依偎着化成了灰烬。
后来我便成了这京城中一个不起眼的流浪女,忘了父母,忘了太师府,忘了太子……
忘了一切。
直到我看见了杨玉。
“兄……兄长,她是霍绮云,我知道你对她有些旧情,可是她早就应该死了。你若是枉顾律法,那父皇该如何治国?”
忽而不剩几息的二皇子开始大声吼叫。
我回过神来,正看到坐在床上扶着额头的太子。
这几日他睡的不太好,我特意在自己的衣服上熏了浓厚的安神香,倒是没想到他这么快便醒过来了。
不怒自威的气势,自他的身上缓缓蔓延。
许久没有见过他这般模样的我,倒是有些不适应了。
我的心脏猛跳了几下,不知是因为刚才的亲吻,还是因为我即将死在他的剑下。
父亲曾说太子殿下是他教过最好的学生,殿下的心中有大义。
很快太子殿下的手从额头上落了下来,削铁如泥的宝剑出了剑鞘,继而一步步朝着我和二皇子的方向走来。
我紧紧凝视着他,像是在做最后的诀别。
“对,太子哥哥,快杀……”
呲的一声,利刃从二皇子的后颈直穿过他的喉咙。
他带着红血丝的双眼猛的一睁,继而便定在了这一刻,了无生息了。
“太子殿下,枉顾律法?”
我微微歪头,忽视了他身上隐隐绰绰的戾气。
“执权者不曾遵守的律法,又谈何枉顾。”
我淡淡笑了笑,想起父亲不只说过着一句话,还说过太子殿下心中自有是非的之人。
我更是不能拖累了这般好人。
我放下手中的茶,转身就往外跑。
“去哪儿?”
我顺着自己被抓住的袖子看向了紧盯着我的太子殿下。
“我刚杀了二皇子,现在自然是要逃命了。”我看着面前灿若明霞的人,说的轻松,心中却有万般不舍。
“他是我杀的。”
“脐上七寸鸠尾穴,没有你那一剑,他也已经无力回天。”
“来不及了,监视我的锦衣卫,已经去上报皇上了。”
“锦衣卫?”
我愕然,想到如今他手握兵权,有锦衣卫监视几乎是必定的。
“皇上今年已过古稀,现在他的膝下只有我一人了。”
我明白,他这是在说,皇上不能再造一个出来,总归不会拿他怎么样的。
“你不必如此。”我垂头,心中怅然若失。
我与他之间或早或晚,终究逃不开离别二字。
“小间谍,你是不是管的有点多了?”
他的食指放在了我的下巴处,我顺着他手指的力道,微微抬起头,却还是不敢直视他。
我还是第一次听他用这样柔腻的语气说话。
我脑袋被刺激的一空,一时间也没什么理智可言了。
“我还得去杀个人。”
“我陪你。”
我抬脚就走,却被他拉了回来。
“这边。”
“哦。”
我还要杀的那个人是杨玉。
当我的刀尖戳着他的喉咙时,他怀里的细柳吓得摔在了地上。
杨玉的脸色五彩斑斓。
有意外,有羞耻,有恐惧,但最终他那张脸还是被他给扔了。
“我告诉你,我早就和细柳好上了。我好歹养了你这么多年,你莫要再纠缠。”
杨玉梗着脖子,像是认定了我不会真的动手。
“小姐,你相信我,我是被迫的。”
细柳双手捂着唇,杏眼含珠。
我只瞥了她一眼并未理会,她从未把我当小姐对待,这声小姐我也应不着。
“七年前,有一位老翁来我家讨水喝,可是却在我阿母准备茶水之时闯进我家书房。第二天二皇子从中搜出了我父亲意图说服太子谋反的‘罪证’。”
“你说这个老翁,是不是该死?”我用刀尖点了点杨玉下巴,他的身体颤了颤,双眼惊惧。
“你是太师之女!你是怎么知道那老翁就是我的?”
“这还不是在那个破茅草屋子里,你亲自告诉我的?”
当时他有鲜红的伤口,周边的皮肤却是干干净净,嘶哑的声音更是与当年那个老翁如出一辙。
我自然瞧的清晰,听的真切。
“我养了你这么多年,怎么也该恩仇相抵,你不能恩将仇报!”
“是你养了我,还是我给了这些年的荣华富贵,想必不用我多说,你该比我清楚。”我手持刀尖用了几分力,几颗血珠从杨玉的颈上流了下来,看的我好生舒爽。
“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自然在从你抢走了我的饼子的时候。”
“一……一开始?”
为了自己生存,而不给别人留余地的人,怎么可能会带着我这个拖油瓶去投靠什么亲戚?
而杨玉所谓的那个亲戚的家,我也是识得,那是个屠户的家。
我曾听丐帮的人说过,那里做着挖人心肺的黑心买卖,我曾亲眼见过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被抓进去就再没有出来过。
而我自知跑不过杨玉,便一直找机会自救。
只是没想到中途生了变故,我不知这背后是什么人,又是什么事,便一直伺机而动。
想到往事,我的手上不觉又用了几分力。
这下掉下来的不再是血珠子,而是汩汩血水。
“好娘子,我们已经成亲了,夫君刚才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快把刀收回去吧。”
“也是,不成亲,怎么把我骗去当太子身边的间谍。”
“娘子,那只是无奈之举,我心中是有你的。”
我挑眉,像是听到了个笑话。
“哦,那你可知我喜欢什么?”
“芙蓉,娘子喜欢芙蓉,我们定情那日我便是手持芙蓉花。”杨玉语气越发急促。
“错了。我只是爱吃芙蓉糕,更喜欢的却是月桂香,还有那月桂花。”我回答得认真,心想也许这会是我唯一隐秘道出自己心意的机会。
“娘子,娘子,你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那你可知我最讨厌什么?”
杨玉支支吾吾说不出来,我无意与他多做纠缠,迅速刺向他的心脏。
然而杨玉因为颤抖,刺偏了一寸。
他抓住机会就往外走,忽而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忽而出现在门口,把杨玉吓的仰倒在了地上。
“太……子,你没死!”杨玉的嘴角微微颤抖着,像是知道了今天定是他的死期。
我转而看向那道逆着光的身影,欲追过去的脚步一顿。
“不是在外面等着吗?怎么进来了。”
“需要帮忙吗?”他答非所问。
“……”
我不再纠结,径直把手中的刀从杨玉的后颈穿了过去。
家仇已了,这一刻我竟十分平静。
我看着缓缓往地板上蔓延的鲜血想,再抬头便是时候告别了。
只是未成想不等我告别,倒是先来了位不请而来的客人。
黄袍飞扬,那张年逾古稀的脸熟悉又陌生。
竖眼横眉,身后跟着的公公使劲低着头,看起来都要把头埋进地里了。
就在我以为这皇上要冲过来咬死我的时候,他忽而停了下来。
“扶光啊,你哪里都好,就是不该有软肋。
将来我若是走了,你如何守得住我们李家的万里江山?”
我心想这老皇帝也是凉薄,儿子都死了,还能这么理智。
不过到了古稀之年还能在这个位置上坐的稳稳的,大概还得亏他薄情。
“动手吧。你要知道朕若是想让一个人消失,你是护不住的。”没有多长时间,老皇帝便眉头紧紧皱起,不耐烦了。
“父皇,总要给儿臣一些告别的时间。”太子殿下拱手微垂头,淡漠的语气中,我听不出他分毫情绪。
老皇帝静默片刻,用高高在上又阴戾慑人的眼神看了我一眼,随后转身走了出去。
殿下手持着剑向我走来,我含笑看着那灿若明霞的身影,我想这一生我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一会儿,忍一忍。”他轻起唇,声音很轻,我却听的清楚。
这六个字一遍遍在我脑海中回想,似乎这样就可以带进棺材里。
双眼被一双大手覆盖,接着我感受到剑刃穿过衣服刺进了我的骨肉。
很痛,还好很快我便失去了意识。
“呸呸呸,这假死药也太苦了!”
一睁眼,还未分清是白天还是黑夜,我便拼命爬到床边干呕。
听身边递水的丫鬟说,大抵是因为我失去意识之后,太子殿下抱着我失声痛哭之时,偷偷给我喂的那颗假死药。
喂!假死药,我信了。
失声痛哭?
这小丫头还挺会遣词造句的。
不知那小丫头最终给我递了多少水,终于让我感觉口中苦涩的滋味淡了许多。
我深深舒出了一口气,刚抬起头,便对上了太子殿下深邃的眼睛。
想到自己刚才毫无形象的样子,我脸上发烫,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是未成想,太子殿下竟亦是一眼不发,只是一动不动的盯着我。
我的脸上被他盯的更烫了,终究还是忍不住先开了口。
“那时在屠户门口,拦住杨玉的是你的人。”
“不是。”
我微微诧异。
“不是我的人,是我。”
听着他的解释,回想那个带着面具的身影,我笑了笑:“谢谢。”
“我想要的不是这个。”殿下的声音很轻很轻,好在这里亦是很静很静。
“我知道的殿下,可是殿下舍得让我再进这宫门吗?”
一时间好似更静了些。
我知他舍不得,若是舍得,又怎么会故作生气的又是泼墨,又是泼温水的?
他知道我想要的一直不是荣华富贵,而是安稳一生。
我话落,殿下一语未发,只是默默红了眼,闪着光的泪珠在通红的眼中欲坠不坠。
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个样子,看起来清冷又惹人爱怜。
他像是海浪,一直想把我推到岸边。
“我舍不得,我只想你知晓我的心意。”殿下的语气一如往初的淡漠,灼热的眼神却要把我烧着了。
“嗯,我知道。”我已经被它烧着了。
……
离别的那天,我留了封信,没有多少内容,只是告诉他我走了。
他认得我的字迹,知道我安好便够了。
三年的时间,我走遍了整个大梁。见过了大漠明月,也见过了沧海山川。
最终我定居南山,自己造了一个小筑,在种菜中得了趣,每天记不起自己,更记不起旁人。
直到一个虫鸣不绝,芳草香香的夜晚。
我再次看见到那个站在月桂树下青涩俊朗的少年,忆起了那个小心追随却不敢与他多说一句话的别扭少女。
眼泪不间断地流,浸湿了整个枕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