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岁的我。
在年夜饭上，被奶奶指责冷血，被弟弟吐槽沉默寡言，其他亲戚们也纷纷劝我奶奶弟弟爸爸妈妈想开点。
我爸红着眼睛，闷了半杯白酒，哑着嗓子开口，“我女儿好的很！”
我无所吊谓，专注炫饭。
1
五岁时。
妈妈让我去叫房里在看电视的爸爸吃饭。
我说爸爸吃饭了。
爸爸低下头面无表情的盯着我，一动不动。
许久。
我越来越心虚，直到眼泪在眼眶开始打转，要掉不掉。
他用夹杂着浓重方言的口音，冷冷的道，“知道你自己做错什么了吗？”
我泪眼汪汪的摇头，一脸懵懂的看着他。
眼泪终于忍不住一串一串的往下掉。
他却突然笑了。
拍了下旁边某个亲戚的腿指着我的鼻子道，“看到没，哭起来鼻孔一张一张的。”
然后下巴微抬，脸上还挂着笑，“去跟你妈说来了。”
我瘪着嘴，挂着满脸的泪珠乖乖转身去找我妈传话。
2
小学之后。
妈妈也追随爸爸去大城市打工。
老家只有奶奶带我。
暑假的时候，我拿着六十几的成绩单去了爸妈在大城市里租的房子。
每天晚上吃饭的时候，他训练我两位数乘以两位数心算出来。
答不出来，就是一巴掌下去，打完我整个人都是懵的。
我眼眶迅速噙满泪水，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他冷着脸问我，怎么笨的像头猪？他为什么生了个傻子？怎么我就连畜生都不如？
我一句也答不上来。
他狠狠拧着眉心，面目狰狞的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再次报出了一道两位数乘以两位数的算术题。
我心里有无尽迷茫的委屈，呆呆的看着他掉眼泪，大脑一片空白。
他眉宇间闪过阴鸷，仿佛再也忍受不了，抬手抓着我的头发将我的脑门狠狠地砸在桌面，一下又一下。
桌上的菜碟被敲的哐哐作响。
我吓的大哭，同时也耻辱的梗着脖子与他反抗。
他恨恨的看着我，“再哭老子就打死你。”
我顶着一头鸡窝，和火辣辣的脸蛋冲进卫生巾，用清水冲掉眼泪，擤鼻子，然后看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不停的抹着无法控制的眼泪。
半晌，传来他不耐烦的低吼声，“你是要死在里面吗？”
我打开厕所大门，仍旧是两位数的乘法题在等着我。
3
三年级时，我的成绩依旧不好。
爸妈在节假日回来的那几天，我被从早到晚关在房间写作业。
有一次，姑姑带着学习挺好的表弟回来探亲。
爸爸刚好有事出去了，我跟表弟一起骑着他妈新给他买的二手自行车，结果因为村里的地不平整险些摔了。
虽然人没什么大事，但自行车的刹车坏了。
我爸知道后，怒不可遏的骂我，“跟那种小畜生有什么好玩的，她就是个傻子！你们都离她远一点，畜生东西什么事情都干不好，一天到晚脑子里面装的都是屎，她到哪里哪里东西就坏光！！！”
我难堪的站在墙外，屈辱的眼泪立即噙满眼眶。
姑姑嗔骂着我爸，小孩子弄坏点东西不是正常发这么大火干什么，然后笑哄我道，“没事的，别哭了，我们都不怪你，车子修修就好了。”
我哭着点头。
我爸嘲弄轻蔑，“一头死猪，干什么事情都一塌糊涂，成绩成绩不行，做事做事不行，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东西，你tm就一畜生！”
姑姑劝他，“好了好了，别骂了。”
我爸朝我吼道，“还站着干什么？！跟个桩一样，傻臂！还不赶快滚去写作业！”
我低着头，都不敢看表弟的眼神，回了房间一个人默默地流泪。
怎么止都止不住。
4
四年级暑假的时候。
我和表弟都去了爸妈在大城市打工租的房子。
爸爸带着我和叔叔一起去看望的另外一个区的姑姑和表弟。
叔叔买了个全家桶，说祝贺表弟考试考了第二名，以后要多多加油继续往上冲。
大人们轮番夸了一圈表弟，便开始准备开吃了。
我爸忽然看向我，笑着问我，“这肯德基你好意思吃吗？”
我难堪的低下头，一桌人的目光也都落在了我身上。
我爸继续笑着，从全家桶里热情的拿出鸡翅、鸡腿可乐递到了表弟面前，然后鼓励道，“多吃点，以后要继续给你爸妈长脸。”
我难堪的低下头，雾气不受控制的模糊我的眼睛。
他们拥簇着表弟分食着全家桶。
我终于还是没忍住掉出眼泪。
我爸瞧见，眉头一皱，“你少在这掉眼泪，小畜生！自己成绩那么差，还想吃肯德基，还好意思哭，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欺负你了。”
我低着头，眼泪汹涌的溢出。
我不敢想象表弟现在用什么表情看着我。
我难堪的起身离开去了院子里。
屋内传来我爸跟他们爽朗的欢声笑语。
我爸说无论他怎么想法子，我都跟个畜生一样学不进去。
姑姑和叔叔劝他慢慢来，我还小。
我爸冷嗤我这样的人将来也就是个进厂的命，哪里像我优秀的表弟！
过了会，表弟出来劝我进去一起。
全家桶所剩无多，桌上风卷残云，我捡起几根薯条顶着我爸冷刺的目光在亲戚的热情下吃了几根。
5
五年级。
暑假去爸爸在大城市租的房子。
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晚餐时。
我爸忽然给了我一巴掌。
妈妈在给两岁的弟弟喂着饭，我在专心的吃着菜。
被打之后，我大脑一片空白，脸颊迅速充血，耻辱感使我眼眶迅速噙满了眼泪。
我呆呆的看着他，嘴里还没咀嚼下去的饭菜突然像是异物一样搁置在口腔里。
他冷着脸，“吃饭为什么要这么吃？”
我不懂我怎么了，之前一点征兆和痕迹都没有。
我吸着鼻子，将眼眶里马上就要掉下的眼泪用手背蹭了下，我问他怎么了？
他又甩了我一巴掌，气急的大骂，“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畜生东西，一点家教都没有，还跟我顶嘴！！”
我妈在一旁冷冷的出声，“吃饭，要坐有坐相，夹菜夹一下就到碗里。”
我疑惑又委屈，眼泪不停的冒出来，“那为什么要打我，可以直接跟我说。”
我爸厌恶的睨了我一眼，继续吃饭，“不打不长记性。”
于是之后那段时间的晚餐，成了我的噩梦。
被筷子打，被扇巴掌，被不停的语言暴力，被爸爸一次又一次失望愤怒的质问，为什么我这么蠢，这么差，像个傻子？
我崩溃跟我爸吵。
我爸淡淡的告诉我，投胎到他家算我的福气，许多人念不了书，也没人教他们这些规矩，而我，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无法反驳，可痛苦窒息也无法消解。
所以我也怀疑，我只是个废物，所有人都看不起的废物。
可我这样的废物，我爸妈还在努力的教育着我，他们对我够好了。
6
六年级暑假。
妈妈去上班了，暑假弟弟的托儿班也不开放，所以白天和弟弟两个人在家。
有一天傍晚。
爸爸快要下班回来的时候，弟弟忽然拉肚子。
我只是从房间出去倒了杯水，回来的时候，发现弟弟蹲在木质椅子上，窜稀的粑粑从椅子上蔓延到地板上。
空气中传来一股臭味。
我赶紧跟弟弟说让他别动，便去卫生间拿了如厕用的纸带着垃圾桶去了房间。
一次性拿了四五张，可是远远不够。
我又折身去卫生间拿纸的时候，爸爸忽然开门回来了。
我简单说了下情况。
他像看白痴一样的看着我，“家里不是有许多抹布吗？你用卫生纸去擦？”
“我有时候真的怀疑你是不是没长脑子！！”
“做什么事都不行，还天天在家里浪费的要死！蠢猪！”
“你真是连畜生都不如！”
我发懵的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他瞪了我一眼，抑制怒火般的重重叹气叹气，去卫生间打了盆水去房间将清理了。
弟弟被他抱到卫生间冲澡。
我无措的看着他忙忙碌碌的身影，进房间给弟弟拿了衣服。
等洗完澡后，我爸看着递衣服的我，拧起眉头，嫌恶的骂道，“白痴！”
然后将弟弟抱回了房间。
我落寞的拿着衣服又跟了上去。
再过一会，我妈回来了。
我爸在房间用电脑上着网，我妈煮了一锅葛根粉在客厅问我爸吃不吃。
连喊了几声，无人应答。
我带着些许讨好的道，“我给我爸端进去吧。”
端进去之后，我爸头也不回。
好像压抑着怒气一样，冷冷的道，“你能不能滚？”
我僵在原地，面红耳赤。
灰溜溜的端着碗走了。
7
初一。
寒假去爸爸住的房子里。
爸爸买了一辆二手汽车。
我们一家被在B省打拼的表叔邀请趁着年后有假一起聚聚。
临去前一天，爸爸开车带着我们一家去超市采购见面的礼品。
我推着车跟在爸妈身后。
到了酒区。
他斜睨着我开口，“你给我注意点，别把酒撞了！”
我说哦。
大概是不满我的态度，他转过头跟我妈拧着眉头道，“怎么养那么个傻子，什么都不会，一天到晚除了吃就是玩，一事无成！”
我妈不说话。
“我就是养头猪，都比这个小畜生聪明，成绩成绩不行，做事做事也不如别人。”
“你就看开个自来水吧，她啪的一下就打开水龙头，浪费的不得了不说，水也溅的到处都是，再看看她表弟，上次过来，我都不用多嘴，那孩子慢慢的打开水龙头洗手，这真是天生的就聪明，哪里跟这个怪东西一样！”
说着说着，他忽然转头，鼻尖冷哼了一声，轻蔑的看着我道，“你走我们前面，别眼睛不长把这一排酒都碰了，到时候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我心里受伤，但装作无所谓的神情，还是听话的推车走到了他们前面。
“往中间去点！”他呵斥我。
我推着车往中间走。
“我真是看她那个鬼样子就来火，养那么个怪胎，脑残的东西！”
我把车给我妈，红着眼睛默默地离开这片酒区。
他讽刺的声音还在追逐，“什么事情都做不好！”
我妈有点无语的笑着说道，“不会躲到一边哭去了吧？”
瞬间，我眼眶里没落下的眼泪又变得像针扎一样，难受至极。
我抹掉眼泪，强迫自己转移开注意力。
可是心却总是忍不住的怀疑询问。
为什么总是骂我，为什么呢？
为什么啊....
8
我们一家去拜访了B省的表叔。
表叔只比我爸小几岁，年轻时胆大心细，敢闯敢拼，人到中年已经混上了公司的副总。
餐桌上，爸爸跟表叔不停细数着从前的他们的囧事，哈哈大笑。
我沉默寡言，低着头不敢看他们。
表叔和表婶还有他们的女儿，对我们热情大方，也极有亲和力。
我只觉得浑身如芒刺背，他们越是照顾我，我越是觉得浑身难受。
吃到一半，妹妹端着装满饮料的杯子像个花蝴蝶一样，自然大方又可爱的一个一个的给长辈们敬酒。
全桌只有我和妹妹两个小辈，妹妹比我还要小个五岁。
我僵在椅子上，心里不停的纠结害怕。
我知道我应该也要讨人喜欢站起来给长辈们敬酒，打招呼，说些祝福词。
可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我只觉得光是想想那样的画面就要窒息了。
因为想要站起来敬酒而浑身僵硬，因为想要说祝福词而不停吞咽喉咙而干涩不已，因为想要跟妹妹一样表现的落落大方而不停的在心里自责自己，数落自己，贬低自己。
站起来啊，开口啊，很简单的！
可是.....会不会奇怪到像个小丑，会不会紧张到发抖。
那会被他们疯狂的嘲笑奚落讽刺吧。
不......
于是最终挣扎选择安全的坐着不动。
我爸跟表叔聊着聊着，忽然话锋一转，指着我道，“你看看妹妹！”
“妹妹比你小这么多，又乖巧又懂事！你再看看你！”
他笑着问我，“你自己不觉得愧疚吗？你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吗？”
我低头看着面前的餐盘，攥紧了手里的筷子，后背突然滚烫到起了针扎似的热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