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丰元仓给儿子换上一身干净衣裳，套上妹夫王廷耀家的那辆小马车，喊来了王怀义父子，和内弟陈老实，一同往县城领县长卫大楼奖赏的小麦。王怀义有些不满地说道：“元仓，我们就不去了吧，不就是一千斤麦子嘛，你和廷耀两个人去，就行了，去那么多人干什么？”

丰元仓不屑地看了王怀义一眼，说道：“你爷俩要是真不去，也行。反正文实得去，一来，他还得去开会，顺便把这事给办了；二来呢，这就不是一千斤小麦的事，这更说明了，廷耀在卫县长心中的地位，更表明，我们和卫县长的关系，以后办啥事，那还不是顺理成章的事。”

王怀义不想听丰元仓的数落，带上人，下地走了。丰元仓冷笑一声，坐到车把上，甩响鞋子，马车便飞快地出了寨门，嘴里得意地向寨门口坐着的人说着：“走了，进县城去，领卫县长奖赏给咱家的小麦去。”

已经走到寨门外，往地里走着的王旺云两口子，加快了脚步，心里骂着，回避着丰元仓驾驭的马车。可丰元仓却得意地打着那匹快马，冲过王旺云两口子身旁，还耽意甩响了手中的鞭子，那声音，如同爆竹，清脆而悠远。

怀老太迈动着小脚，走到寨门口处，嘴里骂着大儿子：“烧啥烧，有啥好烧的？别说他姓卫的给一千斤，就是给一万斤，他也报不了您大的恩。一个个的，跟当了多大的官、多大的臣一样。”

带着一身露水两脚泥的黄苟信，刚好从寨门外过来，笑了起来，调侃道：“大婶子，你这是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饥，那可是一千斤麦子啊，五六亩地的收成，就这样一句话，就奖励给廷耀了，这天大的便宜，我咋就没碰见啊。呵呵，要说围堰造田，宋天成、王廷耀，比我晚了三年，你说说，这不是命，又是啥？我看你啊，是不是想着俺二兄弟开垦的那几十亩稻田，也得奖励一千斤白花花的大米啊。”

听黄苟信说起自家儿子来，怀老太自然又高兴了一番，可嘴里却骂着二儿子：“他，别想，那地是天成领着伙计们干的，他连看都没有看一眼，都快把这个家给忘记了。听老三说，他到亳州打土匪去了，你说说，苟信，他一个读书人，咋会打枪啊，那土匪，可是杀人跟杀只鸡娃一样的，嘿，你说说，这都是啥事嘛。”怀老太说着，又担心起二儿子来了。

黄苟信把一把抓钩树到了寨门洞里，少有地掏出烟袋，摁上烟丝，点着了，和怀老太说着话：“大婶子，俺兄弟这几天要是回来了，你给他透个气，青紫他小姨，也就是咱镇长苏子武他姐，叫苏子月，你也见过的，人模样那是没得说的，也识几个字，前年刚刚嫁个男人，过门还没两天，那男人便死了。你说说，青紫他小姨这是啥命？嘿。要是俺兄弟有意续一个，我就去给青紫他姥爷说说。大婶子，真是才结婚两天，跟黄花大闺女，差不多。”

怀老太一听黄苟信给自己说这事，便叹了一口气，说道：“要说，满场他娘也过了三年啦，廷玉啊，是该说说这事了。可我听老三说，廷玉在县城里，有女人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这孩子大了，我这个当娘的，可当不了这个家，还是等你兄弟回来了，再说吧，再说吧。”

怀老太推脱着的时候，田茂恩背着两只手，走进了寨门。怀老太一见，又笑了起来，说道：“这不，正说着茂恩哩，茂恩可来了。茂恩啊，文实不是开会去了吗，你咋还在家啊？这一天天的，也不知道又要干啥了？对了，苟信，贾家楼抓的那个贾道源，不是青紫他姨夫吗？”

黄苟信还没有回答，田茂恩已经说开了腔：“娘，回家去吧，这事啊，咱少操心，人家苏镇长一个人，把这事都能管圆满了，管圆满了。”田茂恩好像话里有话，又好像怀着不满，冷眼看了黄苟信一眼，说道：“这些人，还是少沾点好，昨天晚上，那个贾钦，带着刀客进了贾家，杀死了两个警察，还把元仓他姐和家财，都给带走了，这一个个的，犯的可都是杀头的罪。”说着，扶着怀老太，往家走去。黄苟信愣在那儿，几个听闲话的，也愣在了那儿。

田茂恩还没有走到怀老太的家门口，有两个贾家楼村的年轻人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说是找丰元仓的，丰子泽他姑，被人给勒死了，尸体就摆放在官清河边，用一个破单子包着。众人一听，大吃一惊，田茂恩也不再扶怀老太了，而是对他两个说道：“陈保长、苏镇长都到城里开会去了，说的就是剿匪的事，这土匪，也太猖獗了，咋就把丰大妮给杀了呢？你们没看见元仓？”

众人这才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说着，田茂恩这才知道，丰元仓父子和王廷耀去领奖赏的粮食去了，于是便对那两个年轻人说道：“你们现在就到柳河集去，就是镇公所里面，进门那两间房子，那警官姓张，叫张百发，向他报案就是了。”

那两个年轻人急匆匆地去了。田茂恩这才和几个好事的人，向那两个年轻人指的地方走去。黄苟信叹了口气，扛起他的抓钩，回家了。丰大妮的死，和他有什么关系？郑桂芝从门缝里往外看了看，没敢吱声，今天早上天快亮的时候，郑桂星翻寨墙给自己送回来三根金项链，两副玉镯子，五块银圆，还安排她，让她务心埋在寨墙边，千万别埋在自己家。而且，这一次，郑桂星没有像公狗一样和自己欢爱一番，而是抹了一把眼泪，看了一眼儿子小郑冯，就又翻寨墙走了。外边好像还有其他人，还有一辆马车。

怀老太一边嘴里说着“作孽”，一边推开了家门，见桂芝有些慌张地看了自己一眼，叹了口气，问道：“孩子呢？嘿，这孩子可得管好了，千万不能匪了。”

桂芝支吾一声，说：“还，还，还在睡觉呢，等开过饭，我再去喊醒他。”说话间，寨门口又热闹了起来，是宋天成他们回来了。这个宋天成，就是有办法，居然把官清河堤当作荒地，也修理出来，说是种棉花的。

怀老太看到宋天成，笑了起来，看来，二儿子给自己找的这个长工头，就是中，比自己兄弟王怀义还尽心，更不要说旺彩、苟恼他们了，他们只知道死干，不知道想门。宋天成比他们，强多了，经他这一折腾，大儿子那边，新增了四十多亩水田，二儿子这边，新增了三十多亩水田，又新增了二里多地的河堤，具体多少亩，宋天成没说过，王来好偷偷地告诉过怀老太，至少有一百多亩。

怀老太想着这些事，又笑了起来，问了走在前边的王来好一声：“小好，大妮死在哪儿了？”

王来好放下手中的抓钩，咧嘴笑了起来，说道：“老祖宗，和咱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在官清河东岸的，就是贾道源他家那地里，也没有料理，蒿草都长得比麦子高了，要不是那几个二虎羔子网兔子，丰大妮就是臭了，也不会被发现的。嘿，这事啊，不是桂星干的，就是祥礼，听说贾家得罪他俩了。”

正在厨房里盛饭的桂芝，手不自觉地颤抖了几下，愣了一会，稳了稳神，这才又给大伙盛起饭来。

宋天成早已走进了厨房，端起一碗玉米糁，笑着问道：“孩子呢？”

郑桂芝没有回答宋天成，因为王来好和孙有才也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