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温胆大包天,废了三十多的皇帝,又立了一个五十多的!

抗抗说历史 2024-03-30 01:36:36

衣赐履按:上一回,我们讲了,公元370年,前秦灭掉了前燕,基本统一了除前凉之外的中国北方。这一回,我们去南方的东晋看看。

之前我们讲过,公元369年,东晋大司马桓温北伐前燕,大败而归,把失败的大锅甩给了豫州(州政府设寿春)刺史袁真,气得袁真造反了。

公元370年,二月,袁真去世,儿子袁瑾接过老爹的大旗,继续战斗。

公元371年,正月,桓温攻陷寿春,生擒袁瑾等人,连同他们的家族,押送建康,全部诛杀。

史称,桓温倚仗自己的才能和实力,久怀异志。

当时,有个叫杜炅的术士,号称能够预测人的贵贱,桓温就问他,自己的官儿,能当到什么地步。

杜炅说,明公的勋业举世无双,必可位极人臣。

桓温听后,却很不高兴。

【天师道,在东晋的影响越来越大】

衣赐履说:这位杜炅,据说本名杜昺(读如丙),因避唐高祖李渊老爹李昺的讳,被后人改称为杜炅。杜炅是道教的一个首领,徒子徒孙众多,从一些资料来看,这个人神得很,他在朝野都有相当的影响力。

杜炅与桓温的这段对话,我没查到《通鉴》引自何处,对其真伪,我持怀疑态度。

桓温本想在河朔(黄河以北)建立功勋,赢得更大的声望,然后接受九锡之礼。没想到被慕容垂打得七荤八素,狼狈逃回(枋头之败),羞臊无比。

攻克寿春之后,桓温对参军郗超说,拿下寿春,可以洗刷枋头之耻了吧?

郗超说,恐怕有识之士,不能认同。

不久之后的一天,郗超在桓温家留宿,俩人密谈了很久,到了半夜,郗超突然对桓温说,不知明公对今后有什么打算(明公都有虑不)?

桓温说,你似乎有话要讲?

郗超说:

明公身居高位,承担着天下的重任,如果不行废立——不做伊尹放逐太甲、霍光废黜昌邑王那样的事情——就不足以镇压四海、震服宇内,岂可不深加考虑!

史称桓温素有此心,与郗超一拍即合,俩人就开始商议此事。

衣赐履说:废立皇帝这种事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臣子行废立,倘若没有篡位,大约有这么几种结局:

汉初,功臣集团废后少帝刘弘,立汉文帝刘恒,功臣集团全都善终;

霍光废昌邑王刘贺,立汉宣帝刘病已,霍光死后,霍家被诛族;

董卓废少帝刘辩,立献帝刘协,董卓被诛族;

司马师废齐王曹芳,善终,不过,他侄子司马炎夺了曹家的天下。

至于王莽、司马炎等人,则把废立包装成了禅让。

【曹操:夫废立之事,天下之至不祥也】

显然,作为人臣,一旦行废立,“团伙儿作案”和取皇帝而代之的结局,明显优于某个权臣以一己之力为之。

这样,历史经验教训给了所有人一种暗示:

权臣一旦行废立,紧跟着的,大约就是篡位。

考虑到当今皇帝司马奕,一贯谨慎小心,找不到什么明显的把柄,桓温和郗超就另辟蹊径,打算利用床笫(注意,不是床第,是床笫。笫读如紫)之事,把司马奕废掉。

废帝的理由虽然有些不雅,但相当完美,并且很有说服力。据说,皇帝司马奕不举,不举就没办法生儿子,他宠信相龙、计好、朱灵宝等人,就让这哥儿几个帮着生儿子,于是,美人田氏、孟氏生了三个儿子。有了儿子,司马奕就打算立太子了。

这个事儿,要搁现在,DNA一测,不就清楚了吗!但当时不行诶,滴血认亲不靠谱诶!消息传出去后,朝野议论纷纷,这就指向一个严重的问题——如果太子不是司马奕的亲儿子,以后做了皇帝,大晋朝就不姓司马了诶!

十一月九日,桓温从广陵(江苏省扬州市)出发,屯驻于白石(安徽省马鞍山市采石矶西南)。

十一月十三日,桓温到达建康,开始做太后褚蒜子的工作,请求废黜司马奕,立丞相、会稽王司马昱为帝(因讽太后以伊霍之举)。

桓温派人向褚太后呈上诏书草稿。

褚太后正在佛室烧香,内侍报告有紧急奏章。

褚太后出来,倚着门看奏章,只看了几行就说,我早就怀疑是这个事儿(我本自疑此)!

褚太后看到一半,就不看了,批复说:

未亡人(褚太后自称)不幸遭受了种种忧患,想到过世的和在世的,心如刀绞!

衣赐履说:褚太后是康帝司马岳的皇后,司马岳死于公元344年,当时褚太后二十一岁,本年已经四十八岁,守寡近三十年了。

另,褚太后在佛室烧香,说明在东晋皇宫内部,佛教已成气候。

【传奇太后褚蒜子】

史称,桓温呈上诏书草稿,担心太后不同意,跟外面等着的时候,紧张得小心脏砰砰跳,汗流满面,神情焦虑(虑太后意异,悚动流汗,见于颜色)。等到褚太后批复之后,桓温大喜。

衣赐履说:大家仔细体会,史书在记录桓温干“坏事儿”的时候,从来都没有“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永远是惴惴然汗流不止,心里头一点儿底都没有的感觉。

实际上,这是不可能的。

事先不与褚太后商量好,这个草诏是不可能呈上的,因为,如果褚太后反对,桓温就收不了场,事情就闹大了。而褚太后根本没看完,就批准了,则印证了这一点。

十一月十五日,桓温召集百官开大会,宣布废掉皇帝司马奕。

听说要废掉皇帝,百官震惊恐惧。但是,东晋以来,还没发生过这种事儿,大家一片茫然,桓温也很紧张,神色不定,不知该怎么办(温亦色动,莫知所为)。尚书左仆射王彪之知道,桓温的不臣之迹已经彰显,废帝势在必行(彪之既知温不臣迹已著,理不可夺),就对桓温说:

明公辅佐皇室,自当效法前代成规。

于是命人取来《汉书·霍光传》,须臾之间,制定了废立规程。

桓温感叹道,朝之贤臣,不就应该是这样子吗!

王彪之神情沉毅,在朝堂上宣布文武百官的仪典,满朝无不叹服。

衣赐履说:这段记录,不但是羞辱桓温,也是羞辱大晋朝的机关干部。桓温不是一朝得势的暴发户,人家在机关混了几十年,基本的礼仪没搞掂,能干废帝这种事儿吗?他是要给朝臣留下笑柄吗?

相关准备工作,有一条没准备好,都不可能举行仪式。王彪之根据《霍光传》制定仪规,应该属实。但这个事儿,一定不是仪式举行到一半,没人知道该怎么办,冷场了,王彪之跳出来临时补台,而是在之前,就已经全部安排好了。

史官之所以这么记录,是因为他们要把桓温写成一个愚蠢的反贼,故意为之的。

史官的记录,让不少专家学者相当迷惑。我非常尊敬的史学大家田余庆先生,在其名著《东晋门阀政治》一书中,就因为王彪之当朝替桓温制定废立皇帝的仪制,认为彪之对桓温的态度“有违有从,犹豫不定”。此一评价,是因为田先生对王彪之相当青睐,实在不愿以“见风使舵的马屁精”冠之而已。

我替田先生解决这个问题,王彪之所为,并非帮桓温,而是帮其他人,他认可的其他人。

于是,宣布褚太后诏令:

王室艰难,穆帝(司马聃)、哀帝(司马丕)寿命太短,没有留下继承人。琅邪王司马奕是哀帝的同母弟,因此登上帝位。但是没想到,他不建德行,竟然到了这个地步!司马奕昏浊溃乱,违反礼制,生了三个儿子,都不知道是谁的野种(有此三孽,莫知谁子)!丧失人伦,丑事广播。司马奕本来就不该继承社稷,承接宗庙,但他竟然还要立太子封藩王!给祖宗蒙羞也就罢了,还要将司马家的国祚转送他姓,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今废司马奕为东海王,回东海王府居住,一应仪制,全部按照汉朝昌邑王故事办理。未亡人(褚太后自称)不幸遭受了种种忧患,想到过世的和在世的,心如刀绞!社稷大事,不可毁于私情。面对纸笔,悲哀难抑,还能说什么呢!

之后,百官进入太极前殿。桓温让督护竺瑶、散骑侍郎刘亨,收回司马奕的印玺绶带。司马奕戴着白色便帽,身穿单衣(朝服),走下西堂,乘牛车出了神虎门(一说神兽门。建康宫城西门),群臣叩拜辞别,没有不流泪叹息的。

侍御史、殿中监率百名卫兵,把司马奕护送到东海王府。

衣赐履说:司马奕本年三十岁,做了六年皇帝。

桓温率领百官,准备好皇帝的车驾,到会稽王府,迎接丞相、录尚书事、会稽王司马昱继承皇位。

司马昱到达朝堂,更换衣服,接受玺授,即皇帝位,改年号为咸安。

【怎么司马昱长得跟阿斗似的?】

衣赐履说:读到这里,大家就知道了,桓温在朝堂上表演的时候,丞相、录尚书事、会稽王司马昱,竟然不在。司马昱是朝廷的首脑诶,他没有丁忧,没有生病,没有出国旅游,没有宿醉不醒,他没道理不在朝堂之上。换句话说,司马昱正跟家里等着大家来接他当皇帝呢。进而我们知道,要当皇帝这个事儿,对司马昱而言,不是突发事件,他一早就知道,他和桓温,以及褚太后等,早就商量好了。

王彪之是司马昱的亲信,帮司马昱拿了很多大主意,此番,司马昱要当皇帝,王彪之自当尽心尽力,把即位仪式,搞得漂漂亮亮的。可不是迫于压力,拍桓温的马屁。

司马昱本年五十一岁,是东晋开国皇帝司马睿的儿子。司马奕是司马睿的曾孙。也即是说,司马昱继承侄孙的位子,做了皇帝,是为晋简文帝。

桓温的脚有毛病,司马昱诏令他可以乘车进入殿堂。桓温打算把废黜司马奕的原因,好好跟司马昱汇报一下。没想到,司马昱一见到桓温,就痛哭流涕,停都停不下来,搞得桓温战战兢兢(兢惧),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衣赐履说:史官真是够鸡贼的,安排这么一场会面,就是想显示司马昱对自己当皇帝并不知情。忒没劲。

太宰、武陵王司马晞(元帝司马睿的儿子,司马昱的老哥),喜好习武练兵。桓温一直忌惮司马晞,就想把他给废掉,与王彪之商议。王彪之说:

武陵王是皇室中最尊贵的,并没有明显的罪过,不能因为猜忌就把他废黜了。明公推立了贤明君主,远近无不归心,应当尊崇赏赐王室,建立伊尹、周公那样的美德。废黜武陵王,事情重大,还要三思啊!

桓温说,这个事儿,已经决定了,你就不要再说了。

衣赐履说:你看,王彪之并不是马屁精,他不同意的事情,立即反对,进一步说明,制定废立规程,并非为桓温解围,而是真希望司马昱上位。

桓温上书说:

司马晞招纳轻浮之徒,窝藏罪犯。其子司马综自负残忍,对他人极为暴虐。袁真反叛,与他们相互牵连。近来司马晞猜疑恐惧,很可能会做乱。请免除司马晞的官职,以亲王的身份返回王府。并免其世子司马综的官职,其子司马㻱(读如今),也不宜再担任散骑常侍。

司马昱同意。

十一月十六日,尊奉褚太后为崇德太后。

衣赐履说:太后褚蒜子是皇帝司马昱的侄媳。

当初,殷浩去世的时候,桓温派人吊唁。殷浩的儿子殷涓,既没搭理桓温的使者,也没有回访桓温,而是与武陵王司马晞游玩,把桓温气得够呛(殷涓认为,他爹是被桓温逼死的。殷浩事可参详拙文《》)。广州刺史庾蕴(庾冰子,庾亮侄子),一直和桓温不对付。桓温厌恶殷涓、庾蕴宗族强大,就想借机灭掉他们。

十一月十七日,桓温派老弟桓秘逼迫新蔡王司马晃,前往太极殿西堂叩头自首,声称他跟司马晞及其子司马综、著作郎殷涓、太宰长史庾倩、干部(掾)曹秀、舍人刘彊、散骑常侍庾柔等,阴谋造反。

司马昱面对司马晃,悲从中来,流泪不止。桓温下令,把他们全都逮捕,送交廷尉。庾倩、庾柔,都是庾蕴的弟弟。

十一月十九日,桓温诛杀东海王司马奕的三个儿子和他们的母亲(即田美人、孟美人,和他们的儿子)。

十一月二十日,御史中丞、谯王司马恬(死于王敦之乱的司马承的孙子)禀承桓温的旨意,请求依据法律,诛杀司马晞。

司马昱下诏不许。

十一月二十一日,桓温再次上书,坚持请求诛杀司马晞,语句严厉迫切。司马昱亲手写下诏令说:

如果大晋国祚绵长,你就应该执行之前的诏令;如果大晋气数已尽,那我就给你腾位置(若晋祚灵长,公便宜奉行前诏。如其大运去矣,请避贤路)。

桓温看了之后,惊慌失色,再次汗流满面,又上书奏请黜废司马晞和他的三个儿子,全家迁徙到新安郡(浙江省淳安县)。

十一月二十二日,朝廷下诏,免新蔡王司马晃为庶人,迁徙衡阳(湖南省湘潭市西南古城乡),殷涓、庾倩、曹秀、刘彊、庾柔全都诛族,庾蕴时任广州刺史,在广州服毒自杀。庾蕴的老哥、东阳(浙江省金华市)太守庾友的儿媳,是桓温老弟桓豁的闺女,所以桓温特别赦免了庾友一家。前徐州、兖州刺史庾希(庾家兄弟中的老大),听说家遭横祸,就和老弟、会稽参军庾邈,以及儿子庾攸之,逃到了海陵(江苏省泰州市)的湖泽之中。

衣赐履说:我见有资料说,桓温逼新蔡王司马晃自诬与司马晞及殷涓、庾倩等人谋反,是为了翦灭陈郡殷氏和颖川庾氏在朝中的势力。

这么说,似是而非。

庾家,虽然不及庾亮、庾冰、庾翼兄弟在时那么豪横,但家族势力确实不容小觑。一个重要原因是,庾冰的闺女庾道怜,是废帝司马奕的正妻,是做过大晋朝皇后的人。桓温废了司马奕,当然要清理司马奕的人嘛,防止这帮家伙复辟啊。

至于殷家,从殷浩时代起,家族实力就不值一提,桓温根本就没必要出手。

那桓温为什么要杀殷涓呢?

我个人认为,司马晃恐怕不完全是自诬,一个清白的王爷被逼着向皇帝承认自己谋反,这么狗血的剧情,你能编得出来,我也演不出来啊!

很有可能是,司马晃、司马晞参与了倒桓行动。

桓温指控司马晞与袁真相互牵连,应该是属实的。桓温枋头大败,把锅甩到袁真头上,袁真当然不服,司马晞、司马晃很可能借这个机会,想把桓温搞掉,殷涓和庾倩、庾柔兄弟,应该参与了谋划,事情败露,桓温反击,一网打尽。

这个事儿,没准儿也得到了时任皇帝司马奕的支持或默认,坚定了桓温废掉司马奕的决心。

于是,桓温与司马昱暗中媾和,作了一笔政治交易。

一般立新皇,权臣(包括外戚)都尽可能用幼主,以便今后能够控制皇帝。而桓温废了一个三十来岁的皇帝,又立了一个五十来岁的、有主政数十年经验的、为朝野所钦服的司马昱,显得“很不专业”。但若以一笔“政治交易”来解释,就都通了。

当然,这是我的推测,与读者们探讨。

十一月二十四日,晋朝廷大赦,文武官员增加品位二等。

十一月二十五日,桓温前往白石,上书请求返归姑孰(安徽省当涂县)。

十一月二十六日,司马昱下诏,晋升桓温为丞相,保留大司马职务,留在京师辅佐朝政。

桓温坚决辞让,并请求返回驻地。

十一月二十七日,桓温从白石返回姑孰。

十二月,桓温上书要求再贬东海王司马奕。

褚太后下诏说:

让东海王成为庶人,于心不忍,可以给他换个地方封王。

桓温又上书表示,可以贬司马奕为海西县侯。

十二月二十六日,朝廷下诏,贬司马奕为海西县公。

公元372年,四月,司马奕徙居吴县(江苏省苏州市),朝廷命吴国内史刁彝防卫,又派御史顾允监察。

十一月,妖贼卢悚(天师道的一个首领)派他的弟子、殿中监许龙拜见司马奕,称太后密诏,恢复他的帝位。司马奕很是惊喜,就打算答应。司马奕身边保母反对,司马奕冷静下来之后,拒绝了许龙。

许龙说,大事即将成功,为什么要听妇人之言?

司马奕说:

我犯下罪过,幸蒙宽宥,岂敢轻举妄动!而且,如果太后有诏书,便该派有关人员通知,为什么让你来呢?你一定是要作乱。

于是,喝令左右把许龙捆了,许龙逃走。

司马奕知道天命已不在自己身上,担心再遭横祸,于是不再与人交往,啥事儿也不想,想啥事儿也不干,整天喝得云里雾里,沉溺于床帏之间。史称,司马奕有了孩子,也不敢要。原文为“有子不育”,可能是指怀孕了就想办法打掉,或者生下之后就弄死。

【确实一脸尿像】

朝廷听说司马奕能够安于屈辱,也就不再担心他了。

公元386年,十月,海西公司马奕去世,享年四十五。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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