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故事:又是一年桃花开[完]

圆月说小说 2024-05-24 03:1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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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只瓜咕咕

我是贱籍,因和公子的心上人有几分相像。

被他从人牙子处买了回来,做了他身边最得脸的大丫鬟。

我很是受宠,被他纵得无法无天,十分矫情。

直到他的心上人回来——我失宠了。

不仅如此,我还不知死活地伤了他的心上人。

公子盛怒,赏了我一顿板子后要把我赶出府。

临走前,他说我们好歹主仆一场,可以最后依我一次,问我想要些什么?

我要回了我的卖身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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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是我家公子身边最得脸的大丫鬟。

平时的活计就是跟在他身边,他练字时,给他磨墨。

他吃饭时,给他布菜。

我不用做粗活,不用伺候人。

身边还有好几个小丫头围在我身边,等着伺候我。

公子但凡有好吃的会第一时间想着我,遣人给我送过来。

因为送得太勤,我有时不想吃,搁在一旁忘了,直到东西冷了馊了,才记起来,只能扔掉。

扔得多了,自然就惹来非议。

毕竟主子赏赐下来的东西,扔了是大不敬。

但哪怕有多事者告到公子那里,他也只是一笑置之,并不在意。

我喜欢狸奴。

公子便处处替我留意着,有天从外面街市给我寻了一只纯白碧眼的,让我养在身边解个闷。

我对那只狸奴很是喜欢,给它取名幺幺,平时总抱在怀里。

但幺幺不喜欢公子,每每他靠近,总是哈气瞪眼,十分凶狠,全然不像在我怀里的乖巧模样。

公子偶尔会被它惹怒,我却护着幺幺。

公子也没办法,只能纵容地对我一笑置之。

许府所有下人都知道,公子宠爱我。

不少人私下都在说,等我大一点,公子说不定要去禀明太太,把我纳在身边,做个姨娘。

做不做姨娘,我倒是不在意。

毕竟,人生在世,我只想过得舒坦就好。

不过就因为这捕风捉影的流言蜚语,身边小丫头对我更是殷勤。

这天,我想用凤仙花汁染指甲。

但不想自己去捣鼓凤仙花汁。

才起了个头,身边那个名叫四儿的小丫头就自告奋勇地说要帮我去弄。

我看她那么热心,便懒懒答应了,抱着狸奴在美人榻上小憩。

没一会儿,四儿捧着满满一罐子凤仙花汁进来。不仅如此,还给我用小银盆打了清水,让我净手。

我洗了手,用干净帕子擦干净手指。

先涂玫瑰膏,再打开凤仙花汁罐子。

一旁的四儿眼露羡慕:

「琴姐姐,你留的指甲可真好看。」

这话我爱听。

我笑了,展开手看着自己水葱似的手指,给她传授秘籍:

「你喜欢?我告诉你,其实也不难。只要好好养着就行。不能做粗活,也不能做针线活。每天三遍玫瑰膏伺候着,等留到了三寸,就用凤仙花汁来配,最好看。」

「玫瑰膏可是稀罕玩意。我们这些小丫头,平时也就是逢年过节,能得上太太赏赐一两瓶。擦脸还来不及,哪能用来擦手了?」

「这有什么。」我看她今天帮我做了凤仙花汁,伺候得也算得力,便打开桌上的鎏金匣子,里面满满都是玫瑰膏。我随意取了四五瓶给她:

「这些都送你。」

她顿时喜不自胜:

「谢谢琴姐姐。」

我没再说话,专心致志地准备染指甲。

可才起了个头,外头的小丫头就掀了帘子进来:

「琴姐姐,公子回来了,让你过去伺候。」

我一惊,手上一个没留意用了力。那只留了三寸长的指甲顿时便劈开了,只能绞断重留。

算是白费了。

我有点不高兴。

但外面小丫头说公子催得急,我也只能板着脸去书房。

进了书房,却不是只有我家公子一人。

除了公子外,还有两名陌生男子和女子。

那陌生男子生得十分俊美,瞳色乌黑。是一副让人眼前一亮的好相貌。

但他眼神冷淡倨傲,瞧着很不好相处。

他身边站着的那个女子,生得也挺好看,但乍一看有些眼熟。

我正想着自己是不是在哪见过她,我家公子开口了:

「我就说我身边这丫头和娉婷有些相像。以往你们都不信,这回亲眼见到,总该信了吧。」

「……」

听到这个名字,我手脚冰凉,终于想起来我在哪见过她了。

而她似乎也认出了我,脸色先是疑惑,接着便又大喜,她带了几分希冀地问我:

「你是琴音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拳头。

我家公子却惊了:

「娉婷,你认识琴音?」

「真的是琴音!?」她大喜过望,上前用力一把抱住我。

「太好了!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没说话,只是拳头越捏越紧。

我突然想,如果我手上有一把刀,我应该会毫不犹豫地刺进安娉婷的心口。

2

我和安娉婷的确是认识的。

我不是生下来就入了贱籍,原本也生在良善人家。

父母恩爱,家庭和睦。

虽然我是女孩,但他们对我都宠爱异常。

八岁之前,我一直过得很幸福。

直到我八岁那年,阿娘有了身孕,全家都很高兴。

我期盼着即将出生的弟弟或者妹妹,想着等他出生长大一点,我就有个伴了。

却不想,就是那一年,我家遇见了安娉婷母女。

她们是从宫里逃出来的。

听说安娉婷的母亲原是宫中哪位贵人身边的大宫女,因卷入了宫廷斗争,只能带着女儿匆匆逃出宫来,身后还跟着追杀她们的人。

安娉婷母亲求我父母收留她们母女。

我爹为难。

我家是小门小户,这辈子的世界也就门前这一亩三分地,哪里见过这么大阵仗。

可阿娘心软,又见安娉婷和我同龄,长得有几分相像,便帮着她们劝说了我爹。

我们家收留了她们母女。

开始几天风平浪静。

搜查的官兵的确来过,但我们将安家母女藏得很好,他们没有找到。

就当我们以为事情过去,慢慢放松警惕时,邻居一家告发了我们家。

然后那些凶神恶煞的官兵便闯进了我家,见人就杀。

千钧一发之际,阿爹把我和安娉婷藏在了地窖的米堆里。

我们逃过了一劫。

但我的阿娘、阿爹,我那未曾出生的弟弟或者妹妹,都没了。

安娉婷的母亲也被杀了。

我们都成了孤儿。

突逢巨变,安娉婷却比我镇定多了。

她让我别怕,她会保护我,并说自己在沧州有一房远亲,可以收留我们。

我信了她。

和她爬山涉水,一路风餐露宿地到了沧州。

也终于见到了她口中的那位远亲。

可那位远亲自己都活得艰难,哪里养得活两个半大的女孩。

安娉婷是他的亲人,他不能抛弃。

能抛弃的,便只有我。

我记得我被扔下的那个夜晚下了大雨。

安娉婷的远亲把我扔到了繁华街市处的一个稍显僻静的角落。

我边哭边追,却还是没能追上他,最后在雨中迷失了方向。

然后我就被人牙子捡了回去。

她原本是想把我卖入娼门,但看我年纪小,长得也不错,便暂且先养在身边。

打算等我长大点再卖个好价钱。

不想遇见了公子,将我买了回去。

可我来历不明,只能记在人牙子户上,哪怕公子将我买回去,我也是贱籍。

但谁又知道,我也曾出生良民,得父母宠爱庇护,幸福美满呢?

想到往事,我不禁恍神。

公子没有看出我的不对劲,他全副心思都在安娉婷身上。

听见安娉婷似乎和我有旧,便免不得更加高兴:

「怎么?娉婷你原来认识琴音吗?」

「不仅认识,琴音是我的救命恩人。她们一家对我有大恩。」

公子听到这里有些迷糊,毕竟他一直以为我是人牙子的女儿。他还想再问,安娉婷已经拉着我的手,细细问我话。

她问我当年是怎么回事,这些年去了哪里,过得好不好。

我很不耐烦听她说这些话。

但公子在一旁盯着,我只能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她的话。

断断续续拼凑出了我这些年的遭遇。

安娉婷哭得十分伤心。

公子和那名陌生男子都在安慰她。

我百无聊赖,只能望着自己劈裂的指甲出神。

3

等安娉婷哭够后,公子便盛情邀请他们住下来。

我这才知道安娉婷现在是宁府里的表小姐,而她身边的男子是宁府的少将军。

安娉婷投奔的那名远亲虽然落魄了,但和沧州大族宁家沾亲带故,偶有走动。

一次走动,安娉婷得了宁府老太太青眼,便常被接到宁府,和宁家子女一起长大。

我家公子则因为父亲任命,少时曾在沧州住过一段时间,和宁府的少将军私交甚笃,自然也就认识了安娉婷。

只是后来,老爷任命期满,公子便也跟着回了盛京。

他们分开已有三年余。

这次是宁少将军入京,安娉婷才跟着一块过来。

少爷自然要留他们住下。

两人客气推辞了一番后,便同意了。

然后我就明显感觉到,公子来找我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虽然好东西和名贵的东西还是会源源不断往我这儿送来,但以前公子送的都是他看到过的新奇玩意儿,吃过的好吃的点心。

不算多贵重,胜在一份心意。

现在往我这送的,倒是各类珠宝首饰,一个比一个值钱。

不过不管是送名贵的珠宝首饰,还是颇有心意的吃食玩具,我都不甚在意。

反正只要公子还宠爱着我就行。

我这个人没有什么别的优点,就是比较容易知足。

只是,让我苦恼的是安娉婷也经常想来看我,但我实在不想见她。

她来十次,我有八次都得推脱了去。

推脱得多了,便惊动了公子。

有次他来找我。

我原本挺高兴,毕竟我们已经很久不曾见过了。

但他张口闭嘴就是安娉婷,我心里的那一丝丝喜悦便也渐渐熄灭下来。

公子让我别再拒绝见安娉婷,毕竟这十余年她一直对我很是牵挂。

我嘴上应着好好好,实际上却觉得乏味至极。

若安娉婷真的对我很牵挂,又怎么会在这些年里都没找过我。

若不是这次正好撞上了,我都不知道,她原来对我牵肠挂肚了好几年。

但公子是我的主子,我再任性,他的话总是要听得。

所以我没再拒绝见安娉婷,只是每每相见,听她说话,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随着安娉婷和宁少将军在府里小住的时日越久,大家渐渐都看出了我家公子对安娉婷有意。

可惜对她有意的不仅仅是我家公子,倨傲寡言的宁少将军明显也喜欢安娉婷。

府里的下人都在私下议论,安娉婷究竟喜欢谁。

关于她喜欢谁,我没兴趣知道。

我只需要伺候好公子,让他继续像以往这样宠爱我,保我这一生过得舒坦就好。

可我没想到我还是被牵扯了进去。

一个雨夜,公子突然闯入我的房间。

我吓了一跳。

公子大抵是喝了挺多的酒,浑身酒气,英俊的脸在烛光映衬下驼红一片。

他抬眸看我,眼里像是那些盛夏夜里的星辰,熠熠生辉。

他突然不由分说地抱紧了我。

然后细密的吻便落在了我的脸上各处。

我起初被他惊吓得不轻。

但转念一想,反正我的卖身契在公子手中。

而且大家总说,公子以后是要纳我做姨娘的。

那这种事,迟早都要有,我便慢慢放松了下来。

直到公子情迷之中叫了一个名字:

「娉婷……」

我瞬间一惊,几乎是下意识地推开了公子。

然后公子似乎也才清醒,看见是我,脸色有些窘迫。

他胡言乱语应付了我几句,便落荒而逃。

但公子深夜从我房里出去的事情还是在府里传了个遍。

又看见公子并没有把我收房的意思。

大家对我的态度便渐渐暧昧了起来。

私下不少人都在看我笑话。

「再得宠又如何?公子还不是不要她。」

「还得宠了,自打那位安姑娘来了后,你看公子还理她么?」

……

诸如此类的流言蜚语络绎不绝,自然有不少落入了我的耳朵里。

我有点烦。

好像自从安娉婷来了后,我的好日子就到了头。

这样一想,安娉婷实打实地算我命中的煞星。

偏偏这位煞星,一点也没眼力见,还要孜孜不倦地往我身边凑,来碍我的眼。

她也知道公子深夜从我房里离开的事情,问我时似乎有些忧心忡忡:

「琴音,云锡和你,可是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云锡是公子的名讳。

我厌烦她看我的眼神,也不喜欢听她说这些话,所以我干脆利落地回道:

「没有。」

她却明显不信,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大义凛然对我道:

「你不用在意我。若是有的话,你尽管告诉我。放心,我定会让他对你负责。」

「……」我差点被她气笑了。

「说了你又不信,那你还问我做什么?」

「琴音,我只是怕你因为顾忌我,不愿同我说真话。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们全家都对我有大恩。我是绝不会和你去争任何东西的。」

这话让我越发反胃。

我推开了她想来拉我的手,却不想自己用力过猛,竟然将她推入水池之中。

安娉婷的惊叫声在我耳边炸开。

等我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在水里不断沉浮,模样狼狈不堪:

「救命!我不会水!!」

我看见她在水里挣扎,离我越来越远。

她伸出手,希冀我能救她。

可我也不会水。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她不如死了好。

但这个念头转瞬即逝,我正要出声叫人。

一个身影便如一尾银鱼一般跃入水中,救下了安娉婷。

是宁少将军。

他将奄奄一息的安娉婷抱上了岸。

盯着我的眼神一瞬不瞬,杀意十足:

「这笔账,不会就这么算了。」

我很快就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

我被五花大绑送到了公子眼前,公子冷漠地盯着我,这是我们认识这么久,他第一次用这种眼神看我。

他没和我说一句话,只是吩咐行刑的长随,把我拖到院子里打板子。

我以为这也没什么。

但第一板子下去的时候,我就知道我错了。

整个后背和腰上火辣辣地疼。

我根本扛不住。

我叫公子,我求饶,说自己知道错了。

但里头毫无反应。

一板子接着一板子。

我从一开始的痛哭,到渐渐无声。

我甚至觉得身后皮肉都已经痛到麻木,也许就这样死了也不一定。

可我不想死。

我又叫公子。

这次他总算来了。

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他的眼神十分冰冷。

也可能从一开始我认识他时,他就一直是这样的眼神。

没把我当成一个人。

只是把我当成一个玩意儿,一个可以随意磋磨的小猫小狗。

就如同我养着的幺幺一样。

他告诉我:

「许府容不下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子。一会你就收拾收拾,出府吧。」

出府?

他这是要赶我走吗?

身上似乎更疼了,我的眼泪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

公子的眼神便顿了顿,叹口气,他道:

「不过我们好歹主仆一场,我最后依你一次,你想要些什么?可以带出府去。」

这是他的善心。

也是我的活路。

我撑着一口气,告诉他:

「谢谢公子,我想要回我的卖身契。」

他似乎有些意外,沉默了片刻,问我:

「只要这个吗?」

「是。」

我点头,想了想又有些后悔,忍不住问他:

「还可以要其他的东西吗?」

公子的眼神明显有些鄙夷,但他还是冷声道:

「你说吧。」

「还有幺幺,可以也给我吗?」

毕竟我和幺幺同病相怜,我带它出去,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公子没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汗水和泪水模糊了眼睛,我看见公子似乎愣住了。

但他最后还是答应了我的请求。

4

公子看我身上有伤,让我休养几天再出府。

我没有拒绝,毕竟我出了府得找落脚地,带着一身伤实在不方便。

公子没再来看过我,直到我出府那天,他也只是叫人把我的卖身契和幺幺交给我,让人转告了我一句:

「好自为之。」

我点头,拿着自己这些年的积蓄,抱着幺幺出了许府。

外面阳光明媚,意外是个好天气。

我眯眼看着太阳,心里却十分迷茫。

外面的世界熙熙攘攘,可好像并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我自由了,不用再为奴为婢,受人差使。

可我又该何去何从了?

我最后也没有出盛京。

毕竟我只对这里最熟悉。

但我也没留在许府所在的城西。这是整个盛京最繁华的地方,住在里面的都是达官贵族,来往行人也皆是非富即贵。这不是我这样的人该待的地方。

我去了城东。

这里有各种街市,卖炊饼馒头等吃食。

我找了家小客栈,在城东待了七八天。

最后赁下了城东头的一家小铺子。

这里原是做炊饼的,但老板年岁渐大,不想做了。

我便租赁了下来。

许府是富贵人家,这些年给我的例银比寻常人家丰厚。

我付完租金后,还有结余,就去买了做豆腐要用的磨坊、工具。

一切准备就绪后,我看着满屋子摆得整整齐齐的工具,有些恍神。

突然想起小时候,我爹抱着我,也是在这样一间屋子里,告诉我磨豆腐讲究三洗四晒一点浆。

尤其是点浆,时间要掌握得刚刚好。

他磨的豆腐水嫩有劲,远近闻名,慕名而来的老饕食客络绎不绝,我爹就把他那一把子力气全用在磨豆腐上。

我娘则每日牵着我招呼食客,偶尔得闲,会把炸得酥脆的小豆干蘸点辣油给我吃。

看我被辣得吐舌头,他俩就咯咯地笑。

那时候的年岁真好。

有希望,有爹娘。

那是我最怀念的时光。

只是可惜,都过去了。

现在,轮到我自己来做豆腐了。

我正式开始卖起了豆腐。

城东靠近外城,来往多是贩夫走卒、普通百姓,和许府所在的城西完全不一样。

但正因如此,豆腐这种寻常人家的平价吃食更容易被人接受。

早起一碗豆腐脑,平时几块卤水点豆腐,我的生意打从一开始就很不错。

周边街坊邻居也都挺好,唯一让我有些苦恼的是,经常会有街头小流氓喜欢凑在我的摊位边上,叫我豆腐西施。

他们不买豆腐,多是围在我的摊位边上打趣我。

周边的人也不敢多管闲事,所以多多少少还是影响了我的生意。

不过这些我在做生意之前已经预料到了。

我向身边摊位的街坊邻居四处打听,差不多弄清楚应对之法后。

就挑了个他们心情好的时候,同领头的小流氓赔笑脸,说好每天早上请他们吃免费的豆腐脑,他们赖在我摊位边上的时间便少了许多。

生意越做越好,我的兴致也一天比一天高涨。

日子虽然辛苦,但过得有劲、有盼头,和我在许府的时候完全不同。

离开许府时,我还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现在不过才过了短短数十日,我的心境就和那时的迷茫全然不同,依稀间竟觉得恍如隔世。

但我没想到会遇见熟人。

这天清早,我的摊位上照例座无虚席。

我忙着给客人们打豆腐脑,突然听见一个声音:

「琴姐姐——」

我一愣,回头,看见四儿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小丫头,正定定盯着我。

「真的是你,琴姐姐!」

她明显很惊讶,但我现在太忙,没空和她寒暄。只能招呼她先坐,把眼前这摊事忙完再说。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客人们渐渐散去,我才得空闲。

一回头,发现四儿竟然还没走,就坐在最外面的摊位上等着我。

我拿了几碗豆腐脑和炸豆干之类的小点心过去,她赶紧起身,帮着我一起摆上桌。

我看着她身边的两个小丫头,想起四儿好像不是许家的家生子,这次兴许也是回家探亲。所以我问她:

「这是你妹妹吧?」

「是。小花袄和小豆子。我家就住在前面的米市巷。来,叫琴姐姐。」

两个小丫头乖乖地甜声叫了,我便笑了,心情颇好地招呼她们:

「吃东西。试试看,喜不喜欢,若是喜欢,姐姐再给你们去拿。」

「谢谢琴姐姐。」

两个小丫头乖乖吃起了东西。

四儿便看向我。

大抵是许久不见,我变化太大,她下死眼看了我良久,才开口:

「府里的姐姐们都说,琴姐姐你离开盛京了。想不到,原来姐姐没走,还在这里开了一家豆腐坊……」说到这,她的目光落在了我的手指上,眼神有几分交错复杂。

「姐姐如今,不留指甲了吗?」

我看着自己明显粗糙了许多的手笑了:

「当然不留,要干活,要营生。哪里有精细工夫留指甲。」

她的眼神越发难以言明。

不过大抵是在同情我,她略带些惋惜地对我道:

「你走后,公子院里就没再添大丫鬟。」

「……」

「虽然公子不提,但我们都看得出,他还想着你。」

「是吗?」我只恍神了片刻,就回过神来。

现在这样的日子很好。

至少,比在许府更好。

我很确定这一点。

所以我不后悔。

四儿走后不久,我的豆腐坊又迎来了熟人。

5

安娉婷由她表哥宁少将军陪着,头戴帷帽,身穿华服,出现在我的豆腐坊中。

看见我的第一眼,她眼眶就红了:

「琴音,我终于找到你了。」

「……」

我十分无语,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

找?

她找我很久吗?

她的话很快解答了我的疑问:

「我醒来后,第一时间就在找你。可是云锡说你已经出了许府,离开盛京。这天大地大,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去何方寻你。正苦恼着,就听见你还在盛京的消息。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哦,原来是这样。

我明白了过来。

但与此同时我更疑惑了:

「你为何要找我?毕竟当时,的确是我推你入水的。」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做了就是做了。

我的行为的确对安娉婷造成了伤害。

她不怪我就算了。

还要来找我?

这么以德报怨吗?

安娉婷却咬着唇,斩钉截铁地告诉我:

「我知道你当时肯定不是故意的,我相信你。」

话一落,她身边寡言少语的宁少将军先发出一声嗤笑。

似乎在嘲笑自己这个表妹天真。

我告诉她:

「推你入水,我是无心的。」

安娉婷脸色欢喜。

我深吸一口气,补充了下半句:

「但不救你,是我有意为之。」

安娉婷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

就连她身边的宁少将军似乎也没想到我会这样说,挑了挑眉,露出个意外的神情。

「……」

「所以你不用再来找我,我不是你想的那么好心。」

我说完这话以后,心里也放下了一块大石。

本以为话都说到这一步了,安娉婷肯定要离开的。

正常人,都不会喜欢身边有一个害过自己的人。

但谁知道安娉婷实属非正常人。

她只是沉默了一瞬,便抓住我的手,分外情真意切地对我道:

「琴音,我知道你是在生我的气才会这样,我不怪你。你和我回去吧,我真的不忍心看你在这里吃苦。」

「!!!!」

我简直震惊。

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地挣开安娉婷的手,告诉她:

「我不觉得这里苦。」

安娉婷一脸我不信,你在说气话的神情,抓起我的手,言之凿凿:

「你还骗我。你看你的手,这才多久,就变得这么粗糙。还有你的脸色,你身上穿的这些衣裳。你怎么会过得不苦?」

「……」

「我知道,你是不是怕云锡还生你的气。你放心,我都会帮你解释好的,只要你跟我回去。我保证你的日子还会和从前一样,不会有任何改变……」

我实在听不下去,问她:

「说够了吗?」

安娉婷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这样和她说话,罕见地愣了愣。

我静静同她对视着,问她:

「你一直叫嚣着要我和你回去,是回哪里去呢?」

「……」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安娉婷一时有些踌躇。

我继续问:

「是回许府吗?」

「……」

「还是你表哥所在的宁府?」

「……」

「可是我记得这些都不是你家,你也只是借住,算是客人。一个客人再带一个外人回去,是不是有点儿厚脸皮?」

「琴音,我……」

「所以不要再说什么带我回家了。安娉婷,你心里其实比我更清楚,你根本就没有家。」

我说完这话,安娉婷脸色煞白。

「我以前也没有家。我知道没家的滋味。但我现在有了,就是这里,这个豆腐坊。它当然比不上许府和宁府,但这至少是我的家。」

对,这里是我家。

我对它有着绝对的支配权,可以把不喜欢的人赶出去。

这小小的一方天地,就是让我心安所在之处。

「……」

我最后告诉安娉婷:

「所以,当你也有一个家的时候,再提要我和你回去的事情吧。」

她终于离开了。

走的时候,眼睛通红,失魂落魄。

倒是她身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宁少将军定定看了我许久,突然意味莫名地笑了。

我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但我也不想管。

如今的我,只要守好我这一亩三分地,安安生生做我的营生过日子就行。

但兴许是老天爷也不想让我的日子过得太平静。

我这小小的豆腐坊里,又一次迎来了熟人。

公子还是我熟悉的模样。

穿衣打扮,行为举止,没一处不精致完美。

他穿一身蜀锦白袍,袖口处用水墨丹青绣着大片青竹,显得分外风雅。

往我这喧闹庸俗的市井豆腐坊里一杵,鹤立鸡群,如此格格不入。

6

我想问他来做什么。

但我张了张口,发现自己在他那双黑目的注视下有点说不出话。

倒是公子,默默看了我片刻,先开口了:

「我听四儿说你在这里开了一家豆腐坊,所以我来看看你,琴音。」

我有什么好看的呢。

我想。

但我终究没说出来,公子的目光落在我的手上、身上,最后停留在我的脸上。

他叹气,像是很惆怅,又似乎有些心疼:

「你憔悴了很多。」

憔悴?

是吗?

我不由打量自己。

穿衣打扮虽不如从前在许府那样精致,但我自认也算干净利落。

顶多只是这段时日抛头露面干的活多,手上和脸上皮肤有些粗糙罢了。

但我精气神应当比在许府好不少。

又怎么谈得上憔悴。

我怀疑公子眼神不大好。

但这话不好和他直说,所以我笑了笑,对他道:

「公子说笑了。」

谁知这话一落,他看我的眼神越发悲悯,明显是在可怜我。

幽幽叹了口气,他道:

「你虽做错了事,但到底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好在,娉婷一向大度,说了会不计前嫌,不和你计较。我便再给你一次机会,回府吧。」

我愣了愣。

半天才回过神来。

公子这是帮安娉婷当说客来了?

再看他的目光,又肯定了几分。

一时间,我有些哭笑不得。

我告诉公子:

「多谢公子好意。但这里很好,我不想回府。」

似乎没料到我会拒绝。

公子的脸色明显错愕。

顿了好半晌,他才道:

「你这是真心话。」

我认真点头,同他保证:

「真得不能再真。」

谁知我那么认真,他却生气了:

「你还和我逞强!?」

???

我满头雾水。

实在没弄懂,这怎么和逞强扯上关系了?

但公子自有自己的道理,教育起我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我知道这些年你在府中,我一向宠你,难免让你养成骄纵任性的性子。以前的小事我都不和你计较,但这次不同,娉婷是我的贵客,你推她落水差点害死她。我不得不对你有所处罚!我知道我赶你出府,你心中有气,你走的时候还不肯带走这些年我赏赐你的任何东西,就是在和我赌气,但这事毕竟是你有错在先。不过现在该罚的也罚了,我也不忍心看你在外吃苦,才叫你回府。想不到你却越发放肆,真让我失望至极!」

我听懂了公子的意思。

他这是觉得我在恃宠而骄,同他拿乔。

但天地良心,我实实在在没这个想法,所以我也分外恳切地告诉他:

「公子,我记得我离开的时候,您把卖身契给我了吧?」

「是。」

「那我现在算是自由身,对吧。」

「……是。」

「所以我想待在哪里,去哪里,都是我的自由,你没有权利来干涉我对吧?」

这句质问终于把他彻底惹怒。

「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一声比一声重。

瞪着我的眼神,第一次那么凶狠:

「你现下是大了,我也管不了你了。既然你喜欢这种生活,那我也尊重你,随你去吧。」

「多谢公子成全。」

他被我噎了一下,脸色更加难看。

最后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7

公子说到做到。

的确不再来了。

但我依旧没有安生日子。

有个人成了我的常客。

宁少将军今年二十有三,生了一副比女子还好的好相貌。

但他性子偏冷。

平时总是一言不发,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盯着人看,让人琢磨不透。

他自打那天陪安娉婷来了一次我的豆腐坊后,就不知吃错了什么药。

这几天日日都来。

来了倒也不闹事,要一碗豆腐脑,或者其他一些点心。

慢条斯理地吃着。

他不喜说话,目光总是有意无意落在我身上,似乎在静静审视评估着我。

我不喜欢他看我的目光。

但开门做生意,也不能赶客人走。

所以我只能当他不存在,他不开口叫我,我就不去招呼他。

好在,他付账一向爽快。

看在钱的份上,我也欢迎他这个客人。

就这样我们相安无事过了好一段日子。

这天,早市过了,他原本打算离开,但久不闹事的那几个街头小流氓突然来我豆腐坊了。

他们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来过,但今天应当是在哪里惹了不痛快,个个都是一副满脸戾气,不好招惹的模样。

果然,他们一来我这,五六个人就分散坐在各个摊位上,这样一来就把我这不大的地方全占满了。

我不想正面得罪他们,只能赔着笑把数份豆腐脑和点心端到他们面前,让他们慢用。

内心指望着这几位爷像以往那样,吃完就走。

但这次他们明显来者不善。

我端豆腐脑过去的时候,为首的流氓头子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老板娘,别急着走啊,陪小爷聊聊。」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出格。

他身边的那些小流氓跟着起哄大笑。

我几乎是立时就想弹跳起身,但我忍住了。

我不想得罪他。

不然往后的日子更难过。

所以我依言坐下了,只是不动声色地把手抽了回来。

但大概是我的依从给了他错觉,他虽然放开了我的手,整个人却贴了上来,离我极近。

我想躲,却被他一把搂住腰,动作十分放肆。

我受惊想叫,但下一刻就看见他被人一脚踢翻在地。

宁少将军依旧眼神倨傲,看着他就像在看蝼蚁: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如此放肆,还有没有王法!」

混混头子被他一脚踹翻在地,正要发作。

但看见他一身打扮非富即贵,不像是在城东走动的寻常百姓,便只能撂下狠话,转身跑了。

其他混混都以他马首是瞻,见老大跑了,自然也跟着做鸟兽群散。

我松了口气,向这位少将军表示感谢。

他并没有理会我。

我也预料到了,毕竟他一向惜字如金。

不过人家毕竟帮我了,该表示还是得表示:

「今天少将军吃的东西都算在我账上。多谢少将军了。」

我说完这些也没想过他会回应我。

但他却冷不丁地开口:「值得吗?」

我一愣,几乎是下意识地问他:

「什么?」

「许云锡不是来找过你?」

「那又如何?」

「跟他回去,继续过有人伺候,锦衣玉食的日子,不比你在这里抛头露面,被人欺负好吗?」

「……」我不知道他为何突然会对我说这些话。

是今天看了这些捣乱的混混有感而发吗?

我告诉他:

「虽然公子的确对我挺不错。但我还是更喜欢现在这样的日子。」

宁少将军挑了挑眉,眼神明显不解:

「为何?」

「因为这里是我的家,属于我自己的家。」

所以哪怕辛苦、艰难些,我也依旧觉得安心舒适。

但宁少将军明显没有理解我的话。

他没再说什么,离开了。

不过第二天他又来了。

那些想要来找茬的街头小流氓看见他后,悻悻而归。

一连好几天,他都来了。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有心,但这的确帮了我大忙。

那些小混混看见他总是在,渐渐便也不来了。

我的日子属实好过了许多,所以我买了一壶好酒,特意来感谢他。

看见酒时,他的眼神有些变化。

但说白日饮酒无趣,要晚上再饮。

我没多想,点头表示明白。

夜间,他果然踏月而来。

豆腐坊不做夜间生意。

但请宁少将军是为了还人情,不算生意。

所以他刚入席而坐,我便给他斟满酒,情真意切地感谢他:

「多谢少将军这几日帮我。」

他看我一眼,没说话,只把酒喝了。

我对他的沉默也习惯了,见他喝完,便继续给他斟酒。

酒过三巡,他渐渐有了些醉意,所以也不再那么惜字如金。

竟然同我道:

「你知道吗?第一次见你,我只觉得你庸俗。」

「……」

「虽然你和娉婷长得有几分相像,但你们差得太远。」

我有点儿不高兴想回嘴,但转念一想他算是我恩人,又喜欢安娉婷,我没必要和他计较,所以我忍下来了,还顺着他的话道:

「那是自然,安娉婷是姑射仙人,我就是一个凡夫俗子嘛。」

「不是。」

「???」

「我后来就发现了,其实你们也很像。或者说,很像又不像。」

「……」我被他搞糊涂了,只能敷衍地对他笑道:

「少将军醉了。」

「嗯。」他挺痛快地承认。

「你们性格相像,但你选择的路,和她不像。比起娉婷,我现在倒是觉得你更有意思。」

「……」

「所以,你要不要,和我回宁府?」

8

我愣了许久。

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却将我的沉默当作了默认,整个人贴了上来,是个极为暧昧的姿势。

「回到宁府,你不用再做丫鬟。我直接纳你为妾,在女主人没进门前,你可以是宁府的半个女主人,如何?」

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贴着我的耳朵边上说的。

我整个人被惊着,下意识和他拉开距离:

「少将军醉了。」

「我没醉。我今晚说的这些话,只要你现在答应下来,明日便能立时兑现。如何?」

我不敢置信地和他对视着,见他脸色虽然因为酒醉晕红,眼神却分外清明。

还真不是在说假话。

我只能搜肠刮肚地拣着好听的话去敷衍回应他:

「少将军抬爱,只是我不想给人做妾。」

「这就是你的回答?」

「是。」

所以他觉得我该怎么回应?

万分高兴,然后感激涕零地接受吗?

他是不是有病!

我心里吐槽,他却良久没回应我。

半晌,他冷笑一声,看着我的眼神又变成那副高高在上的倨傲轻视:

「想不到你心气还挺高。」

「???」

「不想做妾?莫非你觉得以你的身份,能当正妻吗?」

「……」

「为何不能。」就算他帮过我,我此时也忍无可忍。

「我为何就不能做人正妻!?再说,我就一定要嫁人吗?我如今自己开一家豆腐坊,能自给自足,如果有幸能遇到心仪的人,能结为夫妻最好。若是遇不到,我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是的,就像我爹和我娘那样。

恩爱平淡,幸福一生。

但这位少将军明显不理解我的想法,他冷笑一声,放下酒杯离开了。

我猜他往后是不会来了。

不过不来也好,我还清净。

不过没过几日,我就知道了他反常的原因。

因为安娉婷最终还是选择了公子。

她来找我时,告诉我公子已经上门提亲,至多半年她就会嫁入许家。

「琴音,你上次说我没有家。但我很快就会有了,许家会成为我的家,你可以和我回去了吧?」

「……」

「你放心,只要你跟我回许家,我敢保证我和云锡都不会亏待你。当初你们一家对我的大恩,我一直记在心里。这些年里,害你颠沛流离流落在外,我也一直心存愧疚。」

「我已经和云锡说好了,等我入府,他就会以贵妾的规格接你入府。到时候,你就是府里的第二位女主人,这么多年,我虽然没找到你,但我内心一直把你当我妹妹看。我一定不会让你吃亏的!」

她说得字字恳切。

我却听得泛泛。

也许,她真的是抱着一片赤诚之心,掏心掏肺对我说这些话。

她自认为帮我找了一条好出路。

但她忽略了一点。

就是我的意愿。

所以我拒绝的时候,安娉婷的神情明显很是失落。

她恳求我再考虑考虑。

但我告诉她,我不用考虑了。

现在的生活,于我来说,就是最好的生活。

9

寒来暑往,我的豆腐坊生意越来越好。

渐渐在城东做出了名气,我又研制了些小点心。

不少人还会特意慕名来城东,吃我做的豆腐。

年底结余,我竟赚了七十六两银子。比我在许府待了这么多年赚得都要多。

我高兴地将银子数了又数,夜间打算就抱着这一捧银子入睡。

却没想到深更半夜,竟又有人来了。

很久不见宁少将军,他还是那副俊美逼人的好相貌,只是眉眼之间却似乎沧桑了不少。

「还有酒吗?」他问我。

我本来想说我这里是豆腐坊不卖酒,且此时打烊了,但看见他的眉眼后,鬼使神差地住了嘴,只问他:

「没有酒,茶可以吗?」

他点头。

就是在这一垂首的距离,我看见他鬓间竟有了白发。

发生了什么事?

我记得这位少将军今年也只是二十有三,而已啊。

他不说,我也不好问。

给他沏了茶出来,又端了几碟子点心。

我放在他面前,他便一言不发地细细嚼着。

突然笑道:

「还是你这里的豆腐皮包子最好吃。」

「那我再给你拿些出来。」

「不用。」

他拦住了我要起身的步伐,又喝了些茶,便要告辞。

离开的时候他静静看了我许久,突然说道:

「对不起,上次是我唐突了。」

我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是说上次的夜间饮酒。

可是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他为何要在这个时候道歉。

但我没机会问,他直接离开了。

过了几日,我才知道他那晚的反常从何而来。

当今圣上大力肃清贪腐,宁家和公子所在的许家都在名单之列。

得知消息后,我第一时间就去了许府。

但已经晚了。

许府被抄了家。

公子和安娉婷都不知所终。

我又去打听了宁府所在之处,但也同样也只看见被抄了家的宁府。

我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使了一些银子打听许府和宁府两家的下落。

好在,这世道有钱能使鬼推磨。

宁府毕竟不是京城世家,消息总少一些。

但许府不一样,很快就有了消息。

我的银子总算没白花,知道了公子如今身在何处。

许家虽然被抄了家,但当今以仁政闻名天下,罪不及子弟。只是把许府的银两家产没收了,羁押了犯事的许大人。

公子和夫人如今就在市郊的一处破庙落脚。

我带了些吃食,又包了一袋银两去了城郊破庙。

遥遥只看见一个叫花子蹲在地上捡些别人不要的菜叶子。我正想开口问他,陡然见他起身,发现这个身影有些眼熟。

再定睛一看,竟是公子。

我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出声叫他:

「公子。」

他听见声音,下意识回头。

看见是我立时又转了回去,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僵直。

我越走上前,他就越想躲。

可这里也无处可躲,最终他还是不得不面对我。

果然是公子。

只是他和我熟悉的那个风度翩翩、无一处不精致的公子完全不同。

如今的他,发髻散乱,衣衫破旧,面露菜色。

看见我时,甚至不敢直视我的目光,瑟缩躲避着,不愿面对我。

是我的一再坚持,他才最终面对我,只是眼神不可避免地自暴自弃:

「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么?」

「不是。」

我解释着:

「我只是听说府里遭变,你和夫人在这里,所以我来看看你。」

说到这,我才想起来:

「夫人呢?」

公子看了我一眼,最终叹了口气,带我进了破庙里面。

然后就看见一向雍容华贵的夫人奄奄一息躺在一床草席上,面色苍白,显然病得不轻。

「家里出事后,我娘就病了。府里下人都遣散了,我们也没钱看病。」

我看着眼前的公子,突然觉得唏嘘。

把吃食一一摆出来,我让公子先吃点。

公子一开始还推辞,但大抵是饿了许久。看见那些吃食后,就忍不住地咽口水,最后还是没抵抗住,扶着病恹恹的夫人,两人狼吞虎咽,不过须臾就把我带来的吃食吃了个精光。

吃完后,公子面对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我假作不觉,把银子拿给他:

「这些钱虽少,但也是我的一片心意。公子,带夫人去看看病吧。」

公子看着那包银子,眼眶却红了。

他问我:

「你不记恨我打你板子,还把你从许府中赶出去吗?」

「若说一点不记恨是不可能的。但我也记得当初是公子买下了我,在许府那几年对我也很好,最后还给了我自由。所以比起这些恩情,那些板子不算什么。」

公子听完这话却哭了。

我也在他断断续续的絮叨中,知道了自从许府落败,安娉婷便悔了婚。

如今,不知去了哪里。

最后公子说:

「我本以为,世人都是无情无义之辈。一旦大难临头,便各自飞了。现在才知道,是我当初看错了人。琴音,谢谢你。」

我笑了笑,告诉公子这不算什么。

离开破庙,我回了豆腐坊。

一时间,心里依旧五味杂陈。

却不想那位宁少将军竟然又来了豆腐坊。

和公子不同,他虽然看着落魄,衣衫装束却十分干净,保有着自己最大的体面。

「我是来和你道别的。」他说:

「我打算去从军了。」

「从军?」

「不错。宁府败了,但人不能跟着败下去。我家祖辈都是靠军功起家,他们可以,我也可以。」

他的精气神和公子完全不同。

我不由感叹。

他却定定盯着我笑了:

「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

「感谢我?」我一头雾水。

「是啊。若不是看见你一个娇娇弱弱的小丫头,出了许府,也能自力更生,为自己创造出一片天地,我就不会觉得,其实我也可以靠自己。」

「……」

「所以说起来,还要谢谢你。」

「……」

「再见,琴音。」

他最后向我挥手。

我也跟着挥手,第一次叫出他的名字:

「再见,宁晨曦。」

他的身影渐行渐远。

豆腐坊外的桃树新枝抽了嫩芽,又是一年桃花开,一切都那么生机勃勃。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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