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始二年五月,即位还不到两年的汉宣帝下诏,令群臣讨论曾祖父汉武帝的“尊号”和“庙乐”,在这道诏书中,宣帝大肆赞美武帝的功绩。
这道诏书的政治意义很明显,就是通过推崇汉武帝来巩固汉宣帝这个武帝嫡系血脉继承皇位的正统法理性。
朝廷群臣自然都明白汉宣帝此举背后的深意,纷纷表示衷心拥护,并且开始讨论如何在最短时间内选出符合皇帝心意的尊号和庙乐。
正当所有人都讨论得热火朝天时,长信少府夏侯胜却提出一个惊人观点,他反对为汉武帝立庙乐,原因是他认为汉武帝穷兵黩武、竭尽民财,对百姓没有什么功德恩泽,不配拥有庙乐。
夏侯胜竟然敢否认汉武帝,反对为其制定庙乐,要知道汉宣帝已经下过诏书,夏侯胜此举无疑是在打汉宣帝的脸,那么,汉宣帝最终是如何处理夏侯胜的呢?
汉武帝“庙乐”之争汉朝最具有影响力的皇帝,除了汉高祖刘邦之外,另一个就是汉武帝刘彻,尤其是后者,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在他统治下的汉朝,才是汉朝最鼎盛的时期。
汉武帝在位期间对外北扫匈奴、经略西域,对内加强中央集权,进行经济文化改革,在汉武大帝的操作下,汉朝威名流传世界,以至于让后世对汉朝有了至高的赞誉:“国恒以弱灭,而汉独以强亡。”
以汉武帝的功绩而言,汉宣帝给他上庙号也并无不可,但问题是,对汉武帝这位皇帝的评价存在争议。
汉武帝的不世之功固然值得赞誉,但他身上的“污点”也有不少,比如穷兵黩武、沉迷寻仙访道等等,这样来说,如何评定汉武帝,即如何定庙乐也就成了需要群臣讨论的事情。
须知,汉朝对于庙号的使用远非后世朝代那么泛滥,如果没有特别重大的功绩,皇帝一般没有庙号,整个汉朝有二十多位皇帝,拥有庙号的也就仅仅只有七人而已。
在汉武帝之前,也就刘邦、刘恒有庙号,分别是太祖、太宗,连汉武帝的老爹,“文景之治”的缔造者汉景帝刘启都没有庙号,可见西汉当时庙号之珍贵。
汉宣帝在登基还不到二年时,就下诏给曾祖父定庙乐,显然不是心血来潮,从私人情感来看,汉宣帝对汉武帝的感情应是万分复杂的。
汉宣帝的爷爷戾太子和父亲都是因为巫蛊之祸而死,汉武帝在其中扮演着很不光彩的角色,而且,汉宣帝也因此差点死在襁褓之中,这如何让汉宣帝敬爱汉武帝?
宣帝的民间背景从现实利益出发,汉宣帝手上的一切权柄都是汉武帝给的,因为他是汉武帝的嫡长曾孙,他需要赞扬汉武帝的功绩,如果否认了汉武帝,那他继承皇位的合法性也就荡然无存。
先来捋一捋汉宣帝和汉武帝之间的关系。
汉宣帝的祖父是汉武帝的嫡长子刘据,当初汉武帝少年即位,后宫佳丽不少,但肚子就是不争气,直到二十九岁时,后宫中的卫夫人才为他诞下长子刘据。
汉武帝终于有了儿子,国本也就有了保障,欣喜之下,卫夫人被册立为皇后,七年后,刘据被立为太子。
刘据长大后纳史良娣,史良娣生下刘据长子刘进,征和二年,刘进的王夫人生下宣帝,此时汉武帝仍旧在世,也就是说,汉武帝享受了一把四代同堂的幸福。
可就在宣帝出生后不久,“巫蛊之祸”爆发,江充在太子宫中找到了用于诅咒的木人,好巧不巧,汉武帝当时正在甘泉宫避暑养病,太子刘据,甚至是皇后卫子夫都无法联系到他。
刘据惊慌之下以镇压江充谋反的名义起兵,结果兵败逃出长安,后在湖县被围捕时自尽,史良娣、刘进以及刘据的其他子女全部被杀,只有汉宣帝因在襁褓之中逃过一劫。
此后,汉宣帝一直流落民间,直到十八岁时被大将军霍光拥立为皇帝。
其实昌邑王刘贺被废后,可供霍光选择的皇位继承人还有很多,不一定非要选择宣帝,况且汉宣帝此前一直生活在民间,“贤名”不显,所以,汉宣帝能入霍光的眼,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汉武帝嫡长曾孙的身份。
在这种情形下,汉武帝虽是杀了汉宣帝全家的“仇人”,却也是后者皇位和权力的来源,汉宣帝不可能批评汉武帝,反而还要大力颂扬其功绩。
夏侯胜否认汉武帝这一点群臣心知肚明,所以当汉宣帝下诏为汉武帝上尊号、定庙乐时,朝廷上下几乎全部赞同,热烈讨论该给汉武帝定什么庙乐。
但在此时,偏偏有人跳出来提反对意见,长信少府(上官皇太后的师傅)夏侯胜进言称:“武虽有攘四夷广土斥境之功,……亡德泽于民,不宜为立庙乐。”
简单来讲就是,夏侯胜不否认汉武帝开疆扩土的功绩,但武帝在位所做的一切导致民不聊生,他对百姓没有什么功劳,不应该给他制定庙乐。
夏侯胜的发言等于公开否认汉武帝,而且,为汉武帝立庙乐之事,汉宣帝已经明文下发了诏书,夏侯胜有几个脑袋,竟然敢违背皇帝的意志,夏侯胜此举自然引起群臣一片哗然。
但夏侯胜却坚定地表示:这道诏书就不应该执行,身为臣子必须坚持真理,而不是为了讨好皇帝而顺从他的旨意。
什么意思?朝廷上下都是没有风骨的媚上佞臣,只有你一个忠直之臣是吧!夏侯胜随即成为群臣的攻讦对象,在丞相蔡义带领下,群臣弹劾夏侯胜“大逆不道”,结果夏侯胜被捕入狱,定了死罪。
经过此事后,大臣们很快为汉武帝定好庙号为“世宗”,祭祀时在庙中演奏《盛德》、《文始》等舞曲。
夏侯胜否认汉武帝的话虽然有些过激,但也都是事实,朝廷群臣也无法找补理由为汉武帝辩解,汉宣帝对此事的态度也比较暧昧,因此夏侯胜虽被定了死罪,却一直未被处死。
在狱中两年后,关东多地发生地震,灾情十分严重,汉宣帝在积极救灾的同时宣布大赦天下,夏侯胜在大赦之列,出狱后,汉宣帝任命他为谏大大给事中(皇帝的亲近谏官)。
汉宣帝此举无疑透露出他对汉武帝的微妙态度,这似乎也说明当初的“庙乐之争”并不是他一时心血来潮,而是精心策划的产物,至于其目的何在,无外乎加强皇帝权威,巩固自己位置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