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电影《阿诗玛》重新上映时,无数观众在银幕前为那个明眸皓齿的彝族姑娘热泪盈眶。谁都不曾想到,镜头里神采飞扬的杨丽坤,此时正蜷缩在上海某处老宅里,被幻听与妄想日夜折磨。唯一不变的,是丈夫唐凤楼始终紧握的双手——这个用二十年光阴对抗命运的男人,在2000年盛夏送走了他永远的金花。
1938年出生于云南普洱的杨丽坤,自小在茶马古道的炊烟中成长。母亲早逝让这个排行第九的姑娘早早学会操持家务,直到十岁被二姐接到昆明,命运才透出曙光。省歌舞团练功房的镜面映出她惊人的天赋,16岁独舞《春江花月夜》的惊鸿一瞥,让整个西南文艺界记住了这个会说话的舞者。
1959年的春天,导演王家乙在歌舞团走廊与擦玻璃的杨丽坤擦肩而过。少女甩着两条乌黑长辫回眸的瞬间,《五朵金花》的女主角就此诞生。这部横扫亚非电影节的作品,让18岁的白族姑娘成为国际影坛新星。五年后,《阿诗玛》的彝族传说更将她推上巅峰,银幕上自由歌唱的少女却不知,命运的转折正悄然逼近。
特殊时期的惊雷骤至时,杨丽坤在批斗现场反复背诵着《阿诗玛》的台词。当铁幕般的压力碾碎艺术家的精神世界,这个曾令千万人倾倒的姑娘被诊断为精神分裂。
1970年的冬日,被下放矿场的上海高材生唐凤楼收到朋友转交的照片——泛黄相纸上的女子眼神空洞,与海报上神采飞扬的"金花"判若两人。
初次见面时,杨丽坤穿着臃肿的棉袄,手里死死攥着治疗药物。唐凤楼却在颤抖的指尖触到她掌心老茧的瞬间,听见心底花开的声音。
没有鲜花红毯的婚礼上,新郎将工资袋全部换成进口氯丙嗪,新娘把病休证明仔细叠进行李箱。这对新人相视而笑的模样,定格成时代洪流中最温柔的剪影。
双胞胎的降生未能驱散疾病的阴霾,杨丽坤常在深夜惊醒,抱着孩子蜷缩在衣柜里。唐凤楼翻遍医书发现,妻子需要的特效药每月要耗费全家两年积蓄。这个文弱书生毅然辞去公职,在广东烈日下跑起外贸。当生意场上的应酬酒气沾染西装,他总要把赚来的钞票换成药瓶才敢回家。
1997年深秋,杨丽坤在电视里看见自己年轻的影像,突然清醒地握住丈夫的手:"这些年辛苦你了。"唐凤楼转身拭泪时,妻子又陷入混沌的呓语。三年后,62岁的杨丽坤在《阿诗玛》的录像带转动声中安然离世,床头摆着唐凤楼手抄的彝族情歌。
如今在上海思南公馆的某间书房里,唐先生仍在整理当年与爱妻的往来书信。泛黄信纸上工整誊写着:"我愿是溪流,只要我的爱人是一条小鱼,在我的浪花里快乐地游来游去。"或许在某个清晨,推门而入的访客仍能听见老唱片里传来的歌声——那个属于阿诗玛的黄金时代,从未真正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