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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晚,妈妈突发性中风被送进了医院的抢救室。

“她已经80岁了,得了老年痴呆,您知道的,这类老人抢救成功的概率很低。” 医生推了推眼镜,脸上毫无表情。

然而我还是太天真了。这两年来,我不知道为妈妈换过多少次尿片,清洗过多少次她弄得乱七八糟的屁股。妈妈的痴呆症日益严重,她越来越不认识我这个女儿,我的脾气也越来越差。我曾无数次在深夜里忍不住大哭,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放弃自己的生活来照顾这个越来越无法无天的老妇人。

“李梅,你这个不孝女,连自己老母都忍不了,你还是人吗?” 邻居阿姨总是冷着脸骂我。

“梅梅,我理解你,这真的不是你一个人能承受的。离了吧,人总需要为自己的幸福而活。” 前夫无奈地对我说。

我知道我真的快要撑不住了。我恨我的哥哥,恨我那总被工作占据的哥哥,从未在这两年里回家看过一眼老母亲。我恨我的邻居,恨她们高高在上的态度和刺耳的指责。我最恨我自己,恨我的懦弱无能,恨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在绝望中想要放弃。 但是当我望进妈妈即将关闭的眼睛时,我的内心崩溃了。我不能就这样让妈妈离开,离开这个我还来不及回报她的世界。

“主刀医生,你一定要救我妈妈!求你了,用你所有的医术,救救我的妈妈!”我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主刀医生叹了口气,还是满脸严肃地点点头,开始了抢救。我知道妈妈的情况很危急,她已经80岁了,再加上老年痴呆症的折磨,即使活下来,也很可能醒不过来或者成为植物人。

我整夜地守在手术室外,手捧着妈妈最爱的月季花。我知道,我再也回不到从前那个自私自利的自己了。因为这两年的相处,让我真正理解了什么是母爱,什么是无怨无悔。妈妈或许忘记了我是她的女儿,但她身体里流着的,就是养育我长大的鲜血。我再也忍受不了自己因为一时的软弱就要放弃妈妈,我一定会继续坚持下去,照顾她,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

我昂起头,红着眼眶道:“主刀医生,无论结果如何我都要感激您!能让我再见妈妈最后一面,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

就在这个时刻,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梅梅,妈在这里!”

我激动地扑进王军的怀里,放声大哭。这些年我一直在埋怨王军的不作为,但我突然明白我的哥哥也一直活在自责的阴影下。他同样爱着妈妈,只是一直不知道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巨大改变。

就在我们痛哭流涕时,主刀医生再次从手术室里走出:“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你们的母亲,奇迹般地挺过来了!虽然情况还很虚弱,但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我和王军欣喜若狂,赶紧在医生的搀扶下来到病床前。

妈妈虽然还在昏迷,但她的脸色终于不再惨白。王军轻轻握着妈妈的手,泪水滑落:“妈,你一定要撑住,等你醒来,儿子会给你买满屋的月季花,好不好?” 我也紧紧握住妈妈的另一只手,泪如雨下。

这时,邻居阿姨也来探望了。她见到妈妈脱离危险,欣慰地对我说:“梅梅,你做得很好。照顾父母原本就是子女的责任,我以前不应该说你的不孝。你真的很不容易。” 我感动地抱了抱阿姨。没想到,原来在我独自承受的时候,这样那么多人都在默默关心着我。我再也不会感到孤单和消沉了。

一周后,妈妈终于苏醒了过来!虽然因为痴呆症大脑受损很严重,她仍然认不出我和王军,但妈妈终于可以自己小口吃饭,说一些简单的词语了。

妈妈的康复进展速度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我和王军开始轮流照顾妈妈起居,邻居阿姨也常来帮忙做饭和扫地。我们也聘请了物理治疗师,每周来康复中心训练妈妈的肢体活动能力。终于,半年后,妈妈可以自己慢慢走几步了!

“妈,你看看你!已经可以自己走路了!”我开心地搀扶着妈妈在小区里散步。

“这都是女儿你的功劳!要不是你那么悉心照料,妈妈早就不在了。”妈妈感激地看着我。

是的,我明白现在的妈妈依然不是从前那个神采奕奕的妈妈。但我不在乎。我用两年的时间和汗水换回了妈妈的生命,这已经是我毕生的骄傲了。我再也不会质疑自己不是一个好女儿,再也不会认为“照顾老人的人就会变成恶人”。相反,我要感谢老天赐我这个照顾母亲的机会,让我完成了这生命中最神圣的使命。

我再次鼓起勇气,开始工作和寻找新的婚姻。一个曾经在妈妈病重期间志愿照顾过她的单身汉,向我表白了。他说他很欣赏我这些年来勇气和毅力,愿意和我携手共度未来。在大家的祝福下,我们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如今我已是人妻和人母。每当公婆或婆婆来我家做客,我都会端上妈妈亲手做的鸡汤招待。妈妈虽然还是老淘气,但她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如初老了。我的丈夫和女儿都非常尊敬和疼爱这个精神矍铄的老太太。

有时我会想,我真的很庆幸自己没有半途而废,没有听信“照顾老人的人就会变成恶人”的谬论。相反,我完成了这世间最神圣的使命,并因此找到了另一半真爱。我终于明白,生命中没有不可能,只要你全心全意地去爱,奇迹终会出现。 当我遇到困境时,我会想起妈妈在这场与死神做斗争的发牢骚。生命在向她挥手告别的时候,她却奇迹般地挽留住了希望。我敬佩现在的妈妈,她既陪伴着我走过了人生最艰难的道路,也成为了我重新出发继续追寻理想的动力。

我常常会问妈妈,当年她在绝望中挣扎,有想过放弃治疗结束这一切的时候吗?妈妈只是温柔地捏捏我的手,说:“女儿,妈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醒过来。也许是你和军军的泪水触动了天,也许是上天还想让我再看看你们。但妈妈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只知道醒来时,我唯一想做的就是活下去,让你们开心。”

我握紧妈妈的手,泪水夺眶而出。我多么庆幸,多么感激老天让妈妈再次选择了生命。要不是当年她的那个决定,现在的我会缺少多少勇气和动力啊。

我又想起了小时候跟着妈妈去集市采购的点点滴滴。妈妈总是能和所有的商贩聊得起劲。我记得有一次,一个卖菜的大妈把一整筐新鲜的空心菜往我们母女二人怀里堆。“拿去拿去,反正也卖不掉。正好让我积点阴德,指不定哪天就用的着呢。”大妈爽朗地笑着,揉乱了我的小辫子。而妈妈也报以羞涩但感激的笑容,再三保证下次来会多买点东西。

我那么喜欢呆在集市,因为这里的人们总是那么热情慷慨。多少次,我跟在妈妈身后吃着老板赠送的糖葫芦,听着妈妈和老板你一句我一句聊开了,感觉全世界都是这么和谐美好。我多么希望我的女儿也能成长在这样的环境里,和所有人都保持着人与人之间最原始的信任与善意。

妈妈总是告诉我,我们得到的爱和恩惠,并不需要对等交换或等价回报。她说,这世上最宝贵的就是人与人之间那一丝丝温暖与关怀的联系。当这世上还有人愿意在困难时帮助你,你就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所以当我们 能施舍帮助他人时,也一定要毫不吝啬地付出。这就是这个世界运转的法则。

多少次,是妈妈的这番话,帮助我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灯火。是妈妈教会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就是人与人之间那份温暖与鼓励。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妈妈没有放弃治疗、而是继续活下来的原因吧。

如今的我也常常告诉女儿这样的道理,并且身体力行地实践着。上天眷顾着每一个不放弃希望的灵魂,这一点,我和妈妈都可以证明。我感谢妈妈让我明白了这世间最珍贵的真理。没有什么比帮助他人、传递爱更让我快乐和满足了。这也是妈妈给我的最好的礼物。 当我看着身边的人因为我的帮助而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容时,我总是不禁想起妈妈。这大概就是她年轻时见过的笑容吧,来自内心深处对这个世界满满的爱。

这两天我陪伴妈妈出去散步,路过她年轻时工作的那家工厂。虽然妈妈仍然认不出这里就是她卖过半辈子青春的地方,但我心里却有说不出的激动与感慨。

“妈,您看,这个破旧的红砖厂房,就是您的啊!”

“是吗?妈妈也在这里工作过吗?”妈妈茫然地看着我。

“是的妈,您在这里做过30多年的车间主任!半个城里的工人都受过您的恩惠呢。”说到这里,我不禁有些激动。

邻居阿姨正好路过,也跟着点点头:“李阿姨当年可是我们这边有名的大善人!谁家有什么急难险重的大事,李阿姨都会牵头组织大家凑钱凑物帮忙。工资从没晚发过一天,节日福利从来也不会少。要不是李阿姨管理得那么好,这破厂早就关门大吉了!”

我看到妈妈脸上透出了些许迷惘,她大概永远也想不起那些光辉岁月了。但我知道,正是那个勤劳善良的车间主任,成就了现在无比阳光开朗的她。甚至因为她积累的那些人际关系,才有那么多人愿意在困难时给我们母女一搭一手。

“妈,我真为你感到骄傲!当年的你一定超的了不起!” 我忍不住抱住妈妈肩膀。

“哈哈,不过就是帮帮同事朋友罢了,都说我整天愣着乐呵呵的,像个大傻子。”妈妈忽然痴痴地笑了。

我和阿姨都愣住了。难道,妈妈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往事吗?

我惊讶地发现,妈妈的表情看起来像是真的有些印象!她不停地点头,时不时还插一两句话。

我激动得说不出话来。难道,妈妈真的想起了过去的点点滴滴?

“阿姨,快多讲些别的故事!或许可以唤醒妈妈更多的记忆!” 我着急地请求着。

于是,三个人便在老厂门前的长椅上坐了下来。邻居阿姨絮絮叨叨讲个不停,而妈妈也越来越起劲,插科打诨没个正形。

我感到无比欣慰和骄傲。这就是我的妈妈,那个永远乐观热心肠的好人。命运夺走了她成长的岁月和奉献的记忆,但妈妈身上流淌的善良之血,是任何力量也夺走不了的。

我再也不会怀疑“照顾老人的就是恶人”这种荒谬的言论了。相反,我要感谢妈妈给了我这么宝贵的人生课程。我一定会把这份善意传承下去,让更多人明白在这世上最重要的,就是人与人之间那一丝温暖的连系。 当我把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都娓娓道来时,妈妈已经泪流满面。她虽然大部分细节已然遗忘,但我感觉她的内心深处一定也在不断苏醒。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了生命的意义所在。

“妈,我想我们下一站就去您和爸爸的老婚房看看吧。里面保留了你们过去的点点滴滴,也许您也会想起更多往事呢。”我轻声提议道。

“好呀好呀!都那么多年没回老房子了,不知道死老头子把房子打理成什么样子了!”妈妈忽然来了精神。

邻居阿姨也跟着起身:“我陪你们去吧!到了地方我还可以给李阿姨当年的趣事来个现场实地复兴!”

于是,我们又坐上了开往老家的大巴。两个小时后,我们终于来到了妈妈和爸爸的老婚房。这是一栋典型的上世纪80年代蓝色水泥平房,看上去有些破旧,但我知道里面承载的点点滴滴无比珍贵。

“哎呀,这不是我家老房子吗?怎么感觉那么破烂!”妈妈环顾着老房子,有些不满。

“哈哈哈,那是因为李阿姨你不在了呀!这些年没人好好打理,都成这样了。” 邻居阿姨笑着回答。

“行了行了,赶紧给我开门!我得好好检查检查,这死老头子打理房子的手段!” 妈妈一边说,一边就颤颤巍巍地推开了大门。

“哎哟我去!” 妈妈一瞬间呆住了,“怎么院子里的月季花开得那么红那么大一丛!我那老头子什么时候养起花来了?”

阿姨和我对视一眼,眼神中都有些难以置信。难道妈妈居然记起这个院子里种过月季花吗?

我激动得热泪盈眶!这一定就是妈妈潜意识的记忆在作怪!或许,只要我们耐心陪伴,妈妈的记忆就真的可以一点点苏醒过来!

“快,我们赶紧进屋!”我拉着妈妈的手就往屋里走,邻居阿姨也跟着进屋参观起来。

果然,房子里还好好保存着老爸妈过去的一应物件,尽管早已蒙上了厚厚的尘埃。仅仅是扫视一圈这些熟悉又陌生的摆设,妈妈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她颤抖着手去抚摸桌上自己和老爸的合影,眼泪再也忍不住地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