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哥哥恨我,只因我是妈妈跟别人生下的孩子。
所有人都觉得孽种就该死。
可我还是想活着啊。
直到妈妈离去,哥哥最爱的女孩死在我家楼下,他掐着我的脖子质问:「瑶瑶对你这么好,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不是你啊!」
我真的好累。
再也撑不下去了。
哥哥,如你所愿,我去找妈妈了。
1
纸质手提袋被狠狠砸在地上,里面的灰色手织围巾露出一角,不可避免地沾上飞起的尘土。
下一刻,冰冷的声音响起:
「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多看你一眼,我都会觉得恶心!」
哪怕听了很多次,心头最柔软的那处依然能感觉到在发酸生疼,我小心翼翼抬头,对上的是哥哥顾扬那双厌恶的眼眸。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对我的恨没有半分减少。
我蹲下身子,轻轻掸去围巾上的灰尘,在没人看到的视角里咬紧下唇,将眼泪生生忍了回去。
「哟,这还是咱们顾哥第一次收到礼物翻脸的,不应该啊,」和哥哥一起的学长宋洲嬉皮笑脸地打圆场:「都把小学妹吓哭了,还不快道歉?」
「……」
顾扬默了默,并没有理会宋洲,冷漠如刀的嗓音再次在我头顶乍响:「快点叫那个女人来给你办理转学,别逼我找人赶你走。」
鼻子一酸,满腔的委屈霎时充斥整个胸腔。
「哥哥,我没法转学,妈妈她病了……」
我慌忙想解释,但他却在听到那那个称呼后厉声喝止:「住嘴,别玷污妈妈这两个字,她不配!」
「至于你……」他垂眸,四目相对间微怔了数秒,随后全然被冰霜笼罩,「也是个多余的存在。」
眼泪终究是没忍住,汹涌而出滑进嘴里。
又苦又涩。
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如果可以,我宁愿选择没有来过这个世上。
顾扬没有再看我,转身离开。
一旁的宋洲挠了挠头,赶紧追上去,好像问了些什么,最后又看向我,露出一抹歉意的微笑。
我哭了很久,直到泪痕在寒风中结冰,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好冷啊。
我颤着指尖将围巾缠了好几圈在脖子上,没有想象中的温暖,从内而外渗出的只有无尽的冷意。
「哥哥,这条围巾是妈妈织了很久都不敢送给你的礼物,她在无数个夜晚都在说对不起你。」
我撑站起来,望着早已无人的走廊,空洞地自言自语:「可是现在她生病了,忘记了我们所有人,住的房子也被房东叔叔收回……」
说到这里,我哽住了。
我终究,成了无家可归的野孩子。
2
我叫顾棠,五岁以前也曾拥有一个温暖的家。
有父母宠爱,哥哥保护。
是随时随地可以撒娇的小公主。
而这份幸福,在我生日那天被狠狠掐灭。
那个男人闯进我家,拿出了一份亲子鉴定报告,指着我笑得一脸得意:「这是沈秋梅醉酒后和我一夜情得来的野种,居然被你们宠了五年,哈哈哈太有意思了!」
他是爸爸事业上的竞争对手,因为泄露公司机密被爸爸举报,后来遭到公司开除,为泄恨他花钱找了一个站台女挑拨爸妈之间的感情。
后来趁着妈妈独自去酒吧喝闷酒,趁机给她下了药。
之后爸妈和好,妈妈又在不知情之下生下我,才有了这天。
得知真相,妈妈跪坐在地上崩溃大哭,爸爸发疯般和那人扭打在一起,而哥哥……
他震惊错愕地看着我,眼睛里有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警察来过后,那个人被带走了。
他会得到法律的严惩,可我的家再也回不到从前。
爸妈之间再次爆发矛盾,我的生日蛋糕也在争吵中摔在地上,踩成了烂泥。
事情的最后,爸爸气到昏厥,决定和妈妈离婚。
虽然这不全是她的错,但彼此心中都有了芥蒂,就是一颗定时炸弹,随时会爆炸。
而这颗定时炸弹,就是我。
离婚当天,哥哥木然地走到我面前,眼底从疼爱转变成厌恶,他说:「是你毁了我的家,如果……如果没有你就好了!」
因为我,这个家散了。
因为我,哥哥再也没有妈妈的陪伴和疼爱。
因为我……
顾家成了其他人茶余饭后的笑资,我是多余的废物,是不该存在的野种。
我就不应该出生。
3
回到公寓收拾最后的东西,货拉拉司机问行李都送到哪里去,我愣住了。
事实上我真的没有地方可去。
妈妈住在医院,卡里的钱勉强够支付她的治疗费。
拿出生活必备的几件衣服和洗漱用品,其他的先寄放在舅舅家,舅妈不喜欢我,但她不会拒绝免费的东西。
我回到了学校留宿,因为这次期末考提前,修满学分的室友都提前回家了。
离闭寝还有十几天,我暂时可以不用担心租房问题。
宿舍很安静,也很宽敞,阳光透过阳台的玻璃窗折射进来,我张开手接住那捧温暖。
真暖和啊。
也许是因为长期处于别人的嘲笑和讽刺里,让我懦弱无能,少言寡语。
命运很会折磨人。
你越是沉默躲避,麻烦就越是找到你。
我的三个室友就是这样。
她们起初和我相处并不差,也不知道从哪听到了我的过往,态度立刻就变了。
生活平淡无聊,她们就开始在各种事上针对我。
譬如,阿姨拉闸的时候往我床上扔假老鼠假蛇,偷偷在我的水杯里倒沙子,晒被子被泼水……
她们打着很正当的理由,合情合理地满足霸凌同学的恶念。
只因为我是母亲被人下药得来的孩子。
一个孽种,生来就是被人唾弃的。
我想忍耐,可姚晶晶摔坏了我的音乐盒,那是哥哥送我的,唯一还保存完好连接着我们关系的东西。
我没忍住,和她打起来。
另外两个人自然是帮她的,三个人对我又打又骂:
「和你这样的人住在一个屋檐下,连空气都是臭的,呵呵,对待垃圾,用得着客气吗?」
「顾扬是你那个倒霉哥哥吧?好好的系草……啧啧,真是人生一大污点啊。」
姚晶晶狠狠推了我一下,「笑死,就你这小孽种,还敢呛声,快点给我滚出宿舍!」
「……」
此刻坐在宿舍里,想起那些难听的话,我还是忍不住气到发抖。
双手放在膝盖上,十指隔着裤子往里掐。
直到痛觉席卷全身,我才舒了口气,傻乎乎地安慰自己,过去的事还是让它过去好了。
可内心的另一个自己会问:这样的过去真的能放下吗?
4
手机铃声适时响起。
我摸出来一看,眸光闪动,却又很快黯淡下来。
「喂,是……顾叔叔吗?」
那个我喊了五年的爸爸静默了几秒,随后又客气且疏离地说:「棠棠,今天是你的生日,来叔叔家一趟,我有东西送给你。」
麻木的心脏仿佛被针扎了下。
我勾了勾唇,笑声淡然:「我不过生日,但还是谢谢您的好意。」
「都准备好了,过来一趟吧。」
话到此处,我也没法拒绝,就只好答应了。
再次来到那幢小洋房,记忆里的家早已模糊,我在大门口顿住了脚步,曾经围绕着房子盛开的喇叭花早已替换成了紫红色的蔷薇,鲜艳欲滴,令人触目深刻。
「棠棠,以后每年你的生日都可以把愿望悄悄告诉喇叭花,那是你和它们的秘密,知道吗?」
我低下头,看着鞋尖上的手绘喇叭花,眼睛发酸。
物是人非,我究竟在期待什么呢?
准备离开的时候大门突然开了,顾叔叔提着一个袋子走出来,四目相对的刹那他有些愰神,「棠棠,你来了怎么不按门铃?」
我没回答。
他笑了笑,把袋子递给我,说:「你妈妈的事我听说了……快过年了,你也没一件新衣服,这套买的可能有点偏小,你凑合着穿吧。」
「谢谢顾叔叔。」
我接过袋子没打开,径直看了眼手机时间,「我待会还要去兼职,就不打扰您了,真的谢谢您的礼物。」
他点点头,只嘱咐我路上小心点。
「好。」
告了别,我骑上自己的小电驴,正要戴头盔的时候,一个人影冲过来,直接夺过了挂在车把手上的袋子,随后就是一记耳光,打得我差点连人带车摔倒。
勉强稳住身体后,才感觉到脸颊上的痛麻。
「淘淘,你做什么!」
顾叔叔的惊呼近在耳旁,但也似乎离得很远。
我仰起头,正好对上一张恼怒的稚气脸庞,此刻她直接拿出袋子里的红色羽绒外套,再次看向我满是嘲讽:「顾棠,你特地跑来我家卖惨,还让我爸爸送你衣服,真是……怎么能这么不要脸啊?」
「淘淘!」
「爸爸——」顾淘淘狠狠跺脚,把装衣服的袋子朝顾叔叔怀里扔去,「这是妈妈给我买的,只不过嫌大了,你怎么能送给顾棠?我就算是送给乞丐穿,也不会便宜她!」
我怔住,下意识看向顾叔叔。
他面色青紫更替,却不敢给我一个眼神。
原来是这样啊。
我轻轻笑出声,原来是人家不要的东西,才有机会便宜我。
而且还要偷偷摸摸的。
这记巴掌似乎打的不是我的脸,而是我那卑微可笑的自尊心。
让它提醒我,别活在回忆里!
这里根本不是我的家。
我冷哼一声,满不在乎地说:「这衣服又土又傻,我也不喜欢,你们自己留着送乞丐吧!」
甩下这句话,我戴好头盔,骑着小毛驴飞快逃走。
为什么是逃呢?
明明错的人不是我,而我却连站在那里多余的勇气都没有了。
背后还依稀传来顾淘淘的骂声,很难听,有点难以想象,一个初中女孩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恶毒词汇。
不过她说的也没错,现在的我,确实连乞丐都不如。
5
我兼职的地方是不夜城的一家火锅店。
老板娘蔡静是个川妹子,勤劳又热心,店里生意特别红火,很多时候都忙不过来,可她的丈夫只会躲在家里打游戏,不肯来帮忙,所以只能招兼职员工。
这里时薪丰厚还包一顿饭,对我来说,能解决很多困顿。
顾客大多和她是同乡人,交流都是他们的家乡话,虽然不大听得懂,但处在那个氛围里,我感觉很放松。
如果可以,我想一直在她这里做兼职。
「小棠,你的脸怎么了?」刚到店里的时候,蔡静正在洗菜,她一抬头就发现了我肿起来的左边脸颊,「是不是宿舍里那几个人又欺负你了?告诉姐,姐去帮你出头!」
「不是她们,是……」
顿了顿,我抿唇看向她,眼里带着祈求:「姐,我可以不说吗?」
水龙头还在不停地放着水,直到溢出水盆。
她重重叹了声:「我这儿有消肿药膏,再去弄点冰块好好敷一下,小姑娘要多爱自己,知道没。」
「嗯。」
今晚的生意依旧很好,我和蔡静都忙得脚不沾地,有些老客还会关心我,问我怎么了。
我笑笑没有答话,她们心里大概明白了就没有再问。
大约到十点左右,客人渐渐少了,送了最后一桌点的餐,我准备去厨房洗碗。
这时门外进来几个客人,我习惯性开口:「观迎光临,请问几位……」
当正面看到顾扬的那刻,我愣住了。
他揽着一个明艳漂亮的女孩走进来,浅带笑意的眸子在触及到我的那刻瞬间转为冰冷,看到的次数多了,即使不太舒服,我也能习惯了。
那个女生,我记得是美术系的系花,陆瑶。
大概是感受到我的视线,她回以我一个大大的笑容。
她的笑容好美,像向日葵花海一样温柔,清风如画,熠熠朝阳。
身后跟着的是那天的学长,宋洲。
他一看见我,就啊呀呀地叫:「哦哟哟,这么巧啊!额,今天怎么脸肿了?」
我正要打招呼,顾扬冷声隔断:「这里太脏了,我们去别的火锅店。」
「我觉得这里挺好的,顾扬,你怎么了?」陆瑶拉住他的手。
「嗐,还不是因为有她在,她是……」宋洲瘪瘪嘴,朝我努了一下,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顾扬瞪了回去。
陆瑶看了看两人,最后转头看向我,一双小鹿眼清澈无暇,「她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