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主义鸡尾酒的调酒杯:席卷叙利亚的液态帝国主义

日新说Copernicium 2023-12-21 19:35:36

文章信源:下议院(Commons)

信源介绍:《Commons》社会批评杂志是一家涉及经济、政治、历史和文化题材的乌克兰左翼媒体,成立于2009年。与其他乌克兰媒体的区别在于其对社会问题的结构性原因和唯物主义观点的关注。其编辑部持有平等主义和反资本主义的观点。这就是为什么该媒体经常讨论如何改变社会,使剥削、不平等和歧视不再存在。

叙利亚国土面积仅有71,498平方英里,人口不到2,400万,但其领土上却有两个全球超级大国(美国和俄罗斯联邦)和三个最大的地区强国(伊朗、土耳其和以色列)的身影。以色列自1967年以来一直占领着叙利亚戈兰高地,如今不断地在入侵叙利亚领空。几个世纪前,在欧洲和俄罗斯的帝国主义步入鼎盛时期之前,伊朗和土耳其也都曾是称霸一方的帝国。虽然它们是否仍有资格成为帝国主义强国值得商榷,但它们从未放弃其地缘性的帝国主义野心。从地区角度理解它们的一种方式可以是"次帝国主义":对邻国进行扩张和干预,包括军事干预。

美国和俄罗斯有着众人皆知的扩张与统治别国人民和领土的历史,帝国主义是这两国强盛的关键。几个世纪以来,俄罗斯的"天命"一直是向中亚和东欧邻近地区扩张,但莫斯科方面却在叙利亚建立了第一个海外前哨。文章后段我会再谈谈这一关键事实。

在叙利亚,多个帝国和次帝国势力涌入一个小国——其中一些势力是为了保护这个杀人如麻的残暴政权,所有这些势力都消灭了叙利亚人民任何独立参与政治的愿望,在它们自己和它们的卫星国之间瓜分了叙利亚社会的各个阶层,并剥夺了叙利亚人对不同未来的承诺。

这种独特的局面是由涉及美国、俄罗斯、伊朗、土耳其和以色列这五个主要参与大国的国内外结构与动态的结合而实现的。关键的内部因素是阿萨德家族统治的殖民性质和我所称的"被征服的帝国主义者",即萨拉菲圣战伊斯兰主义者,他们在叙利亚悲剧中扮演了核心角色,对人民斗争脱轨并使其偏离早期的解放愿望负有巨大责任。

2018年3月,巴沙尔·阿萨德视察大马士革省东古塔区的叙利亚军队阵地。照片:叙利亚总统新闻处Telegram

阿萨德家族半个多世纪来的殖民统治,以及伊斯兰主义者的"被征服帝国主义",使国际和地区帝国主义势力史无前例地在一个国家奇特地汇聚在了一起,这就是我所说的(向已故波兰社会学家齐格蒙特·鲍曼致敬的)"液态帝国主义"(liquid imperialism)。

在一系列颇具影响力的研究中,包括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液态现代性》(1999年),鲍曼将现代状态理论化为极不稳定的状态,"无法长期保持任何形态或任何方向","看不到'最终状态'"。"他写道:"在'液态'现代性的庇护下,所有规范的地位...都会受到严重动摇,变得脆弱不堪。他强调说:"液体绝不代表着柔软,还是想想巨浪、洪灾或决堤吧。”

叙利亚已经被帝国主义和次帝国主义国家洗刷、淹没和冲垮了。2011年后,各路势力涌入叙利亚,实际上把该国变成了一个液态帝国主义的容器,以深刻而深远的方式改变和毁坏了这个地方,而且看不到最终的状态。

伊朗的意识形态烟幕

伊朗的伊斯兰共和国从2011年起义一开始就站在阿萨德政权一边,当然这次起义是受阿拉伯之春中其他阿拉伯起义的启发。自1979年成立以来,伊朗伊斯兰共和国一直表现了出扩张主义倾向,先是以"输出革命"的形式,然后改头换面成为所谓"抵抗轴心"的先锋,这是一种意识形态烟幕,利用反帝国主义言论为残暴的专制政权及其专制议程辩护。

1982年,以色列占领黎巴嫩,并将巴勒斯坦战士驱逐出黎巴嫩,此后,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IRGC)建立了后来的真主党,这是在一个与伊朗并不接壤的国家建立的一支教派武装力量。2003年美国非法入侵伊拉克后,伊朗也成为伊拉克事实上的主导力量,从德黑兰经巴格达和大马士革到贝鲁特的漫长通道被打通。

2018年12月,伊斯兰革命卫队战士在训练中。照片:路透社

《另一场地区反革命:新线》政治编辑丹尼·波斯特尔在他的论文《另一场地区反革命:伊朗在中东政治格局转变中的作用》中,详细描述了伊斯兰共和国对叙利亚、黎巴嫩和伊拉克人民起义的反动反应,这一现实直接推翻了将伊朗视为这一地区"抵抗轴心"先锋的"革命"国家的普遍说法。伊朗官员自诩控制着"四个阿拉伯国家的首都"(巴格达、贝鲁特、大马士革和萨那)。在这四个国家中,伊朗一直在施加宗派化影响,资助和武装什叶派团体,并投资将其他社区什叶派化。这一点在叙利亚尤为明显,因为什叶派在叙利亚一直是少数派(约占人口的0.5%)。这种宗派化政策是伊朗政权试图巩固其地区权力的手段,可想而知,它导致了四个阿拉伯国家的流血冲突和暴行,现在都成了一个个衰败到底的国家。

这些地区政策是伊斯兰共和国在伊朗国内所采取方法的延伸。利用种族和宗教分歧是该政权的惯用伎俩之一,并对反抗者施以残忍的手段。自2022年秋季开始的"妇女、生命、自由"起义以来,这种镇压逻辑已充分展现在世人面前。伊朗在该地区扮演的帝国主义反革命角色,是其在国内反对伊朗人民民主愿望的战争的延伸。

在叙利亚,伊朗政权是从黎巴嫩、伊拉克、阿富汗和巴基斯坦招募什叶派民兵反对叙利亚起义的主要赞助者和支持者。在国际层面上,伊朗扩张主义-宗派主义情结背后的合法化意识形态是对以色列和美国的抵制,但伊斯兰共和国在叙利亚和其他地区的破坏作用远远超过了所谓的抵制。

俄罗斯让叙利亚“巴勒斯坦化”

自2011年10月以来,俄罗斯一直将其在联合国安理会的否决权作为保护阿萨德政权的武器。2012年3月,俄罗斯外交部长谢尔盖·拉夫罗夫宣布,俄罗斯不会允许"逊尼派统治"叙利亚。(在2011年3月起义开始前,逊尼派约占叙利亚总人口的70%)。这是一个极端恶劣、充斥着帝国主义、种族主义和仇视伊斯兰的声明,但拉夫罗夫可以预料到它不会受到西方列强、联合国或西方左翼的谴责,因为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这种思维就隐含在"(伊斯兰)反恐战争"的本质主义逻辑中。拉夫罗夫在国际舞台上异常直白地表达了这一逻辑。

谢尔盖·拉夫罗夫。照片:谢尔盖·拉夫罗夫米哈伊洛·捷列先科/塔斯社

2015年9月,俄罗斯应伊斯兰革命卫队海外行动部门圣城旅指挥官卡西姆·苏莱马尼的要求,俄罗斯对叙利亚进行了直接军事干预。俄罗斯在叙利亚西部运营着赫迈米姆军事空军基地,并于2019年租用了叙利亚塔尔图斯海港的一处海军设施,租期为49年。作为俄罗斯的前哨基地,叙利亚并不在俄罗斯帝国直接扩张的地理范围之内,但如今叙利亚成了俄罗斯的第一颗海外卫星。

根据调查世界各地冲突中平民伤亡情况的Airwars的数据,俄罗斯在干预叙利亚的前六年中杀害了近2.4万名叙利亚平民。据叙利亚人权网估计,2022年9月,俄罗斯在叙利亚使用非法磷弹和集束弹药进行了360多次大屠杀。俄罗斯国防部长谢尔盖·绍伊古吹嘘在叙利亚测试了"俄罗斯的所有最新武器"。普京总统本人声称,"超过85%的俄军指挥官在叙利亚获得了作战经验"。俄罗斯军火巨头Rostec的首席执行官谢尔盖·切梅佐夫声称,2018年和2019年,俄罗斯从中东国家获得了价值超过1000亿美元的武器订单。

俄罗斯曾18次行使否决权,以保护阿萨德政权免受国际谴责,俄罗斯与叙利亚的关系可以被视为与美国与以色列的关系并行不悖。因此我们可以说,通过屠杀、剥夺财产和种族清洗,叙利亚人民正在"巴勒斯坦化"。

美国的助纣为虐

从结构上讲,尽管地理位置相距遥远,但自二战结束以来,美国一直是中东地区的大国势力。此后每十年,该地区都会发生一场以美国或以色列为主角的大规模战争。请看1956年(苏伊士运河战争)、1967年(六日战争)、1973年(十月战争)、1982年(以色列入侵黎巴嫩)、1991年(海湾战争)、2003年(美国入侵伊拉克)、2006年(以色列·真主党战争)以及以色列在加沙、杰宁和其他地方定期进行的"割草"行动。所有这些冲突都得到了历届美国政府在地缘政治上的庇护。在美国和以色列的联合例外行动中,两国蔑视国际法,在巴勒斯坦问题上成为国际社会的异类。

驻叙利亚美军,照片:法新社

从2013年初开始,华盛顿就开始从"反恐战争"的角度来看待叙利亚的斗争局势了。本质主义主张将冲突归结为永恒的、跨历史的力量或"古老的宗派仇恨"的表达,这为西方决策者和各种意识形态的学者提供了一条便捷的捷径。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一个选择:由拥有决定性军事优势的国家发动战争。

在美国决策者眼中,"恐怖主义"使侵略战争、暴政的残酷镇压甚至种族灭绝行为都黯然失色,用波兰犹太裔法学家拉斐尔·莱姆金(二战期间创造了这个词)的话说,"恐怖主义是所有罪行中的罪行",是世界上最大的邪恶。因此2015年,美国制定了一项武装和训练叙利亚叛军的计划,关键条件是他们只能打击伊斯兰国组织,而不是阿萨德政权(叛军既反对这两个组织,也已经在打击伊斯兰国)。这项"训练和装备"计划的结果令人沮丧。只有65人接受了该计划的条件,他们还没开过一枪就被圣战分子俘虏了。

2013年8月的姑塔化学大屠杀越过了美国总统巴拉克·奥巴马著名的"红线"。然而不到三周后,美国和俄罗斯达成协议,拆除阿萨德政权的化学武库,使其免受国际法的惩罚。该协议给了阿萨德继续使用其他武器进行肆意杀戮的自由,实际上,阿萨德使用的也是那些所谓退役的化学武器。(根据总部设在柏林的全球公共政策研究所的数据,叙利亚绝大多数的化学武器袭击,总共349起袭击中的311起都发生在协议达成之后)。人世间的正义与真相连同大屠杀中1466名受害者一起被帝国主义牺牲掉了。大屠杀和随后发生的一切也是给伊斯兰虚无主义势力的馈赠,他们在叙事中利用了这种不公正(以及这种不公正不受惩罚)。

2013年8月21日,东姑塔地区被神经毒气杀害的成人和儿童的尸体。图片:Getty Images盖蒂图片社

2014年,美国对"伊斯兰国"和胜利阵线(后更名为"沙姆解放组织")进行了干预。此前在阿富汗和伊拉克,华盛顿曾助长了这些伊斯兰激进组织的帝国主义和虚无主义气焰。美国还通过库尔德盟友控制了叙利亚东部和东北部的大片地区,库尔德人选择不与阿萨德政权作战,因为他们的主要敌人在土耳其。

根据国际人权组织2019年4月的一份报告,在我的家乡城市拉卡,在"反恐战争"中有1600多名平民被美国人领导的联军杀害。

土耳其带来了新战争和更多的难民

2016年,土耳其和其他四个大国一样,以"反恐"的名义介入叙利亚。但土耳其瞄准的"恐怖分子"是隶属于库尔德工人党的叙利亚库尔德人,库尔德工人党是库尔德民族主义政党,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一直与安卡拉进行武装斗争。该党的叙利亚分支(PYD)在美国干预打击ISIS的行动中发挥了重要作用。这一地缘政治事实在华盛顿和安卡拉之间造成了相当大的摩擦。但唐纳德·特朗普政府在2018年背叛了库尔德人,接受了土耳其向库尔德工人党控制区的扩张和对阿夫林的占领,并在2019年土耳其军队占领Ras al·Ain时再次背叛了库尔德人。阿夫林和拉斯艾因是分别位于叙利亚西北部和东北部的两个库尔德人占多数的城镇。土耳其和库尔德工人党向叙利亚输出了他们的内战,而叙利亚过去和现在都在进行着自己的内战。

人们常说无论是出于气愤还是偷懒,叙利亚冲突就是"很复杂"。的确很复杂。有这么多国家和次国家行为体参与其中,怎么可能不复杂呢?

土耳其一直在收容大约370万叙利亚难民,略高于全部难民(接近700万)的一半。但自2016年以来,叙利亚人在土耳其境内的流动性受到严重限制:难民需要获得特别许可,才能从他们登记的社区前往其他地方。这项措施是在土耳其与欧盟于2016年2月签署协议后推出的,旨在阻止叙利亚(和非叙利亚)难民抵达欧洲。

2015年6月14日,叙利亚难民在突破边境围栏后前往土耳其。照片:美联社照片/Lefteris Pitarakis

在土耳其,将叙利亚难民当作替罪羊的现象愈演愈烈,最近更是达到了歇斯底里的地步,要求强制遣返。难民被归咎于土耳其的经济问题:土耳其极右翼极端民族主义胜利党领导人乌米特·奥兹达格等民粹主义者和煽动家将难民种族化、妖魔化。出于选举原因,土耳其政府宣布了一项难民自愿返回叙利亚的计划,埃尔多安总统宣布,截至2022年10月初,已有52.6万难民返回。最近他表示已有100万难民自愿返回叙利亚。我们无法从独立来源核实这一数字。不过土耳其政府很可能在利用这一计划作为借口,在某些库尔德人占多数的地区安置非库尔德裔叙利亚人,以解决自己的"问题"(将来给叙利亚带来大麻烦)。当然人口工程一直是帝国主义的得力工具之一。

殖民大国以色列

以色列这个国家就是在种族清洗、剥夺财产和扩张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伊舒夫(1948年前居住在巴勒斯坦的犹太人)的阿什肯纳兹领导人与西方主要大国的殖民者精英们建立了友好关系,他们在所谓的"独立战争"中开始了对巴勒斯坦人民的剥夺和驱赶计划。我们不可否认,以色列是一个殖民国家,甚至是定居者殖民国家。1917年的"贝尔福宣言"宣布英国支持"在巴勒斯坦为犹太人民建设一个民族家园",该宣言被纳入1922年英国对巴勒斯坦的殖民授权。

1956年,在贾迈勒·阿卜杜勒·纳赛尔总统将苏伊士运河公司国有化之后,以色列与英法侵略者合作,短暂占领了埃及西奈半岛。在当时全球帝国中心的美国和苏联的强大压力下,这三个殖民国家不得不撤出。1967年,以色列(这次得到了美国的全力支持)再次占领了西奈半岛以及巴勒斯坦的剩余部分(约旦河西岸、东耶路撒冷和加沙地带)和叙利亚戈兰高地。

1967年,阿以冲突地区的联合国维和人员。照片:Mondadori Portfolio/Contributor/Getty Images

以色列随后在黎巴嫩与巴勒斯坦解放组织和真主党进行了多次战争。以色列针对加沙地带和约旦河西岸难民营发动了无数次军事行动。所有这些都被辩解为"打击恐怖"(即任何巴勒斯坦抵抗)和满足以色列看似永不满足的安全需求。以色列剥夺了巴勒斯坦人民的自决权,还拒绝承认巴勒斯坦人民是一个国家的平等公民。这种持续存在的状况一直是巴勒斯坦暴力和地区不稳定的根源。

从2013年开始,为了回应伊朗在叙利亚起义后支持阿萨德政权的干预,以色列定期派遣飞机对叙利亚境内进行轰炸,主要针对伊朗的军事设施。这些空袭行动之所以肆无忌惮,其背后是有罪不罚的逻辑和国际上正常化的以色列例外论。

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以色列国家和社会一直在逐步右倾,其发展轨迹与殖民主义、种族隔离和特殊主义的逻辑如出一辙,而这种逻辑可以追溯到以色列建国之初。

烂到骨子里的阿萨德政权

引用亲政权的口号,统治叙利亚长达53年之久的家族专制政权将叙利亚沦为伊朗和俄罗斯的保护国,以"永远"维持着自己的统治。为了实现这种永恒的统治,它依靠宗派化的安全机构和同样宗派化的具有安全职能的军事编队。

2023年3月,巴沙尔·阿萨德访问俄罗斯,照片:米哈伊洛·捷列先科/塔斯社

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我们在叙利亚(以及更广泛的中东地区)所说的"宗派主义"已不再仅仅指政治和社会领域的非理性力量,也不再是后来取代欧洲殖民者的"民族"精英所采取的殖民主义"分而治之"战略。它还更危险地指向日益增长的内战和种族灭绝的可能性。阿萨德家族在叙利亚数十年的统治与殖民范式的融合不仅体现在其自身的"分而治之"战略上,还体现在其对永久紧急状态的使用上。自1963年3月军官以复兴党的名义夺取政权以来,紧急状态就一直有效,但自2011年以来,其理由已从与以色列殖民敌人的战争转变为反恐战争。60年来,这个国家的法律一直处于停滞状态,内战也在冷战和赤热之间徘徊。

在这种王朝统治下,叙利亚是一个由内而外的国家,对内按照单一的主权逻辑处理社会问题,叙利亚必须是一个整体,不可分割,无处不在,不可能有不同的观点或愿望。这个由内而外的国家对待民众就像对待一支纪律严明、服从命令的军队,没有多元性和自发性··与此同时,它对外却按照多元逻辑与该地区和世界各地的强国合作,在这种逻辑下,问题总是有政治解决方案。该政权唯一遵守的条约是与有影响力的大国(包括以色列)签订的条约:自1973年10月阿以战争后达成1974年停火协议以来,戈兰高地一直非常平静。

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我们在叙利亚看到的是殖民统治通过其他手段的延续。法兰西帝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至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期间残酷占领了叙利亚。但法国的殖民统治远没有阿萨德政权那么残暴,在阿萨德政权统治下,叙利亚经历了两次种族灭绝规模的内战:1979-1982年的内战造成数万人死亡,2011年至今的内战造成数十万人死亡,约700万人沦为难民,流落到127个国家(根据人权观察组织2022年的一份报告,难民人数接近总人口的30%)。

2022年12月,叙利亚阿勒颇市的一棵圣诞树。图片盖蒂图片社

已故秘鲁社会学家阿尼巴尔·基哈诺(Anibal Quijano)提出的"权力的殖民性"概念,强调了殖民统治对现代社会权力行使的持久影响。邀请伊朗和俄罗斯来保护阿萨德政权,从根本上实现了阿萨德政权的殖民逻辑。帝国主义的反恐战争只是巩固了阿萨德政权的殖民性和凶残性。

最近于2023年8月20日在南部城市苏韦达爆发的抗议活动的一个口号直接道出了控制叙利亚的帝国殖民主义情结:

我们要海港,我们要土地(另一种说法是石油),把机场还给我们!

海港是塔尔图斯,如前所述,已租借给俄罗斯。土地被五个占领国瓜分。而大马士革国际机场几年来一直被普遍认为处于伊朗的实际控制之下。因此,苏韦达的抗议者将他们的经济困境,与该政权及其俄罗斯和伊朗保护者之间的殖民关系联系起来。在提到石油的口号版本中,其意思是指石油已被另一个帝国主义国家——美国所篡夺。

苏韦达的抗议活动重新唤起了2011年革命的口号,包括革命的一个重要号召:"人民要推翻政权"。阿萨德政权长期以来一直声称(与法国殖民者在叙利亚的做法如出一辙)自己是叙利亚少数族群的保护者,反对逊尼派占多数的族群,且迄今为止并未镇压抗议活动(苏韦达主要是德鲁兹教徒聚居区)。但任何人都不要指望这场起义会被长期容忍。该政权不太可能采取化学屠杀或桶装炸弹的形式来应对;相反,它很可能会通过暗杀或让运动领导人和其他活跃分子失踪来消灭这场运动。

圣战分子

在讨论叙利亚所遭受的帝国主义液态化问题时,不能忽略那些"被征服的帝国主义者",即萨拉菲圣战伊斯兰主义的拥护者,该主义自上世纪80年代初在阿富汗兴起以来,已成为一种全球现象。萨拉菲圣战伊斯兰主义者的政治想象是征服、扩张、帝国和控制。他们的世界观源于伊斯兰教,这是一个具有牢固普世观的一神教,但他们只与伊斯兰教的一个传统有关,即征服、权力和严格遵守伊斯兰教法。

他们从未将自己与其他传统—理性的、精神的、苏菲的或大众的联系起来。他们对人民的身体,尤其是对女性身体的暴力管束,具有明显的法西斯主义特征。当涉及到现世的普通生活时,他们是高度的精英主义者,而当涉及到现世的世俗习俗、法律和制度时,他们又是极端的虚无主义者。

1983年,美国总统罗纳德·里根在椭圆形办公室会见阿富汗圣战组织领导人。照片:维基媒体

说他们是精英似乎有悖常理。让我来解释一下。他们认为,只有极少数人是真正的信徒,走在正确的道路上,权力应该掌握在一个人手中,周围是一小群有影响力的人。大国政治无视国际法、歧视穆斯林的非道德本质,对圣战分子来说其实是个好消息,因为这些东西为他们否定世界的腐败、不公正和反伊斯兰本质提供了理由。他们的虚无主义是一种自我实现和自我延续的虚无主义。

这种激进的伊斯兰主义一直在与西方帝国主义开战,在一定程度上也与俄罗斯帝国主义开战。但其自身的帝国主义逻辑,以及其走卒的超乎寻常的自恋,消除了他们斗争中任何可能的解放因素。他们的精英恐怖主义手段一直在削弱其统治下的普通穆斯林。在他们的控制下,我的家乡拉卡被分为三部分:主要由非叙利亚籍穆哈吉林(移民)组成的统治精英;被剥削和残害的叙利亚穆斯林平民;以及极少数非穆斯林,即基督徒,他们是二等公民。妇女除非全身黑衣,否则不得出门。

帝国主义

列宁认为帝国主义代表了"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这一论点使许多人认为帝国主义体现在极少数资本主义强国身上。按照这种逻辑,自二战以来只有一个帝国主义:西方帝国主义,以美国为中心,北约为其军事武装。许多左人不认为苏联是帝国主义:二战后不认为,1956年入侵匈牙利和1968年入侵捷克斯洛伐克后也不认为,甚至在1979年入侵阿富汗后也不认为。同样普京的俄罗斯也没有被普遍理解为帝国主义,即使是在2014年的克里米亚和2015年干预叙利亚之后。对于大部分所谓的反帝国主义左人来说,即使是2022年2月的全面战争也还不够。

2017年4月5日,纽约,在联合国总部举行的联合国安理会会议上,美国驻联合国大使妮基·黑莉(Nikki Haley)手持叙利亚化武袭击受害者的照片。照片:盖蒂图片社

这种帝国主义观念必须受到质疑。叙利亚的局势要求我们转变对帝国主义的理解范式,并将与之相关的新实践和新现象理论化。

极端民族主义、扩张、无视国际法、例外论、帝国想象,这些都是反恐战争时代许多大国的特征。由于"恐怖"被认定为全球主要的政治罪恶,任何国家只要加入这场所谓的战争,就能获得国际合法性,即使是那些犯下战争罪行和大规模谋杀的国家。这对当地和国际的法治都造成了巨大打击。它助长了安全化政治,助长了政治精英的暴行,削弱了各地的民主和人民运动。帝国主义已经渗透到许多国家的权力实践中,叙利亚可以说是其中最不幸的国家,在其领土上有不少于五个帝国主义的势力。

液态帝国主义这一概念试图说明五个不同的大国渗透到一个小国的事实。但这也说明这些大国的战略、做法、愿景和承诺缺乏稳固性或一致性。与过去的帝国项目不同,叙利亚并不存在"文明使命"。自然资源并不是主要动机(尽管干预国已经夺取了他们能得到的一切,从石油和磷酸盐到海港和机场,再到水和房地产)。相反,这是一场控制国家未来的争夺战。

五大殖民国之间的关系也有流动性的一面。在言辞上(尤其是在起义之初),莫斯科和华盛顿似乎站在对立面:克里姆林宫支持阿萨德,而白宫则谴责阿萨德。然而在行动上,俄罗斯和美国实际上是站在同一边的,尤其是在"伊斯兰国"出现并成为美国在叙利亚战略的核心之后。从那时起,莫斯科和华盛顿就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两个大国密切协调"消除冲突",其军事人员每天都在通话,以避免飞机在同一地点以同一高度飞行,并确保空袭不会击中对方的"友军"。尽管华盛顿大肆宣扬要在叙利亚实现"政权更迭",但事实恰恰相反。研究人员迈克尔·卡拉吉斯已经证明,美国在叙利亚的政策明显就是在"维护政权"。

在另一个修辞烟雾弹中,伊朗声称自己的意识形态是"抵抗",但在叙利亚,伊朗的干预是为了粉碎抵抗,拯救专制政权。

从我们缺乏适当概念化工具的意义上讲,这种情况也是液态的。叙利亚是误解和不相信的一个独特案例。正如几位观察家所指出的,叙利亚可能是历史上记录最多的战争,数以百万计的图片、视频和社交媒体帖子记录了冲突的方方面面。

然而,在大量文件记录的同时,也存在着对文件含义的争论。每一个真相主张都有相应的反驳;每一个断言都遭到否认,阴谋论比比皆是。大量文献证据不仅未能就战争达成共识,而且正如政治学家丽莎·韦迪恩在其2019年出版的《Authoritarian Apprehensions》一书中所论述的那样:意识形态、判断和叙利亚的哀悼》一书中所论述的那样,铺天盖地的材料反而导致了"怀疑的氛围",引发了广泛的困惑和迷茫。矛盾的是,韦迪恩指出,"过多的信息可能会产生不确定性,而传播信息的目的恰恰是为了消除这种不确定性"。

某个特定的主义在一个大国里,变成了绝对权力的合法性来源,而绝对权力背叛了这个主义理想,导致了后续的镇压和大屠杀。如果考虑到历史上帝国主义的特点是一个或少数几个帝国主义中心通过武力扩张到广大地区和大陆,而叙利亚这里的情况是许多帝国主义和次帝国主义势力汇聚到一个国家,如此多的帝国主义势力在一个小国的出现就是一种相当新颖的情况,这就好比几个暴徒在虐待一个孩子,而这个孩子只有极小的机会能活下来。这是不可饶恕的罪行,应该受到全世界的谴责。

在政治理论家汉娜·阿伦特看来,"无世界性"是指我们不再与他人共享共同的制度或意义体系。用哲学家西奥班·卡塔戈的话说,它"就像沙漠,使人与人之间的空间干涸"。叙利亚的"无世界性"让其脱离了世界的共同制度,而与此同时,世界的许多国家都出现在了叙利亚,而叙利亚的许多地方也被抛向了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这也是一个日益叙利亚化世界的不祥预兆,在这个世界里,吞噬和摧毁叙利亚的悲剧并没有得到遏制,而是正在成为一场没有国界的灾难。

作者:亚辛·哈吉·萨利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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