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5月，莫斯科阅兵式上的俄罗斯洲际弹道导弹系统，沙米尔·朱马托夫/路透社

文章信源：foreign affairs（外交事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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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官员表示，乌克兰战争导致核升级的风险很小。白宫发言人约翰·柯比（John Kirby）今年1月表示："我们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普京先生有意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更不用说核武器了。在5月初的参议院听证会上，国家情报总监艾弗里尔·海因斯（Avril Haines）表示，俄罗斯"不太可能"使用其核武库。美国中央情报局局长威廉·伯恩斯（William Burns）在2月份的一次演讲中说，美国必须认真对待普京的核剑拔弩张。但伯恩斯继续说，这种言论的目的是"恐吓我们以及我们的欧洲盟国和乌克兰"。这并不是要表明俄罗斯确实在考虑使用核武器。

华盛顿不予置信的态度在某种程度上是可以理解的。战争的来临引发了西方和俄罗斯对直接核冲突的担忧。那个疯狂猜测的时期已经过去。自那以后，战争就陷入了一场激烈但常规的僵局。当然，美国官员仍然担心俄罗斯可能会在战场上使用战术核武器。"我担心普京使用战术核武器，"美国总统乔·拜登6月说。他继续说，这种风险是"真实存在的"。但官员们似乎并不认为乌克兰战争会导致俄罗斯对一个北约国家使用核武库，无论它对西方支持乌克兰有多么愤怒。

这是一个错误，美国官员搞错了。实际上，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在乌克兰战场上使用核武器的可能性很小，但他极有可能对北约使用核武器。与西方国家不同，普京可能并不害怕核对峙：他非常熟悉俄罗斯的核武库和核威慑原则，可能认为自己非常适合应对核危机。而普京也始终如一地表示，俄罗斯愿意对北约使用核武器，以捍卫其在乌克兰的利益。甚至在八年前，在俄罗斯入侵克里米亚一年后的一次电视采访中，普京也宣称他已准备好让俄罗斯核力量进入戒备状态，以防止西方军队干涉莫斯科接管克里米亚半岛。

俄罗斯使用核武器并非迫在眉睫。但如果普京真的将战争升级，比如用常规武器攻击北约，他很可能会迅速采取行动，以免给美国摆脱危机的机会。华盛顿将很难遏制如此有恃无恐的克里姆林宫。乌克兰对克里姆林宫的野心来说太重要了，对美国来说太次要了，普京不会相信美国的任何威胁。所以归根结底，普京将期望美国在就远离本土的土地爆发核冲突之前退让。

为了避免最糟糕的情况发生，美国需要找到新的方法，来阻止俄罗斯使用他的核武库。美国必须说服俄罗斯的官员，包括军事指挥系统的官员，颠覆和阻挠可能导致核攻击的决策。它需要说服俄罗斯精英，让他们相信俄罗斯可以在乌克兰问题上让步，而不会遭受灾难性的失败。它必须团结其他国家，尤其争取到中立国家的支持，使核使用非法化，并让普京相信，如果他动用核武库，那将是一个可怕的错误。现在就必须这样做，这样美国才能避免日后在核对峙的巨大压力下做出危险的决定。

俄罗斯对其核武库的存在并不隐讳。自发动入侵之初，莫斯科便试图借展示其武器力量来向全球施加恫吓。入侵乌克兰前不久，俄罗斯展开了一场异常的核导弹发射系统演练。紧接着，到了2023年2月，俄罗斯宣布暂停履行《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此条约制定了莫斯科与华盛顿可持有的核武器数量上限。3月，克里姆林宫宣布计划将部分核武器转移至白俄罗斯。10月，普京暗示俄罗斯或许会重启核试验。与此同时，俄罗斯的政府官员还威胁发动核攻击，例如前总统德米特里·梅德韦杰夫在7月份的言论，声称俄罗斯有能力利用核武器在数日内结束战争。

美国官员虽然关注这些威胁，但对其并不完全信服。他们认为莫斯科或许会在战场上使用所谓的小型战术核武器，但不太可能对北约国家使用大型战略核武器。据Politico报道，国家安全顾问杰克·沙利文在2月份向美国专家表示，对俄罗斯在乌克兰或对西方国家使用战略核武器的可能性并不十分担忧，尽管有些人仍对俄罗斯使用战术武器表示担心。他们认为普京可能会利用这些武器来帮助俄军阻止乌克兰夺回克里米亚的进攻，或者对其造成重大挫败，进而可能迫使俄军撤离乌克兰东部。

然而美国官员对此逐渐产生的自满态度，是基于对普京言论的误读以及阻止莫斯科使用核武器的动机。当普京提到他的核武库时，并不是在警告俄罗斯可能会在乌克兰使用战术核武器。相反，他的言论意在威胁北约本身。这是一个明显的警告信号，提醒美国决策者：为了在乌克兰取得胜利，莫斯科愿意与华盛顿进行核对抗。

要理解这一点，首先需考虑战场局势。战术核武器对于俄罗斯突破战场僵局帮助不大。乌克兰军队在约600英里的前线上防守坚固，即便拥有数十枚战术核武器，也不足以让俄军打破重围。此外，俄罗斯缺乏必要的机动后备力量来利用这些武器造成的任何突破。当然，核攻击对乌克兰人来说是极其可怕的，但这仍不足以摧毁乌克兰人的意志，或迫使基辅投降。乌克兰人民面对种种暴行时表现出的巨大勇气表明，即使是战术核打击，也不过是俄罗斯暴行的另一记录而已。根据慕尼黑安全会议和乌克兰智库的调查，即便面临核威胁，乌克兰公众也并不愿向莫斯科投降或停止战斗。

实际上，如果俄罗斯实施战术核打击，可能反而会损害其战争努力。就在西方支持乌克兰的意愿开始减弱之际，这种攻击很可能会强化西方的支持意愿（西方各政治派别均有强烈动机确保核武器永不用于战争）。此外，核打击还可能促使中印放弃俄罗斯。北京和新德里方面都已发表公开声明，劝阻莫斯科不要使用核武器。若普京置若罔闻，他们将非常不满。

对普京而言，在乌克兰使用核武器是得不偿失的。实际上，他目前认为在任何地方使用核武器都没有好处。普京认为俄罗斯可以通过常规手段在乌克兰取得胜利。他在12月14日的新闻发布会上表示：“谦虚地说，我们的武装力量几乎在整个前线都在改善自己的处境。”他还指出，西方对基辅的支持似乎在减少，并声称不久后，给予乌克兰的“援助”将会“耗尽”。只要普京对俄罗斯的胜算保持乐观，他就不太可能采取冒险的升级行动来动摇现状。

但普京未必总是这么想。如果西方再次做出强有力的承诺，支持基辅努力夺回所有被占领土，并为乌克兰提供长期的资金支持和强大的国防工业，普京可能会决定，他可能无法通过消耗战击垮乌克兰。此外，如果西方的经济制裁最终开始严重破坏俄罗斯的经济，普京可能会得出结论：时间不站在他这一边。俄罗斯总统可能会决定加倍努力，而不是等待乌克兰的崩溃。届时真正的升级风险就会开始。

对于美国及其盟国来说，第一轮升级风险可能更像是虚张声势。例如克里姆林宫可能首先将其大型远程核武航母转移到部署和分散的位置，而不是其容易受到美国攻击的正常基地。它可以将大部分弹道导弹潜艇送出海，将大量战略导弹部队调入广袤的俄罗斯森林，并将核武器装载到战略轰炸机上。这些行动远未达到实际使用核弹的程度，但仍将令人深感震惊。它们无疑会引起华盛顿的注意，使紧张局势急剧升温，并立即迫使西方领导人在其决策中考虑核战争的风险。

基于此，莫斯科可能真正开始对北约施加武力压力。它可能会在盟国领空或国际空域击落一架北约飞机，或者攻击北约在黑海的舰船。另一种可能是，它袭击宣称是前往乌克兰的武器运输队，而这些运输队正在通过北约东翼某国。这些举措将迅速扩大冲突范围，令北约被卷入战事。莫斯科或许还会通过在公海进行核武器的示范性爆炸来强化这一行动。

在最糟糕的情况下──克里姆林宫试图以此震慑世界，迫使世界按照普京的条款迅速结束乌克兰战争──俄罗斯可能会直接向北约领土发射核武器。虽然普京在10月的一个年度论坛上似乎对这种做法表现出冷淡，声称俄罗斯无需降低使用核武器的门槛，但如果战争局势显著对俄罗斯不利，这种做法似乎仍然是必要的。美国对乌克兰的军事援助中有80%是通过波兰东部的一个空军基地实现的，因此这个基地很可能成为首要打击目标。若此情况发生，美国可能会以核打击作为报复，把世界推向毁灭的边缘。

从普京开始升级到下令进行核打击，从发出尖锐的核威胁和常规攻击到真正下令进行核打击，可能不需要太长时间。如果普京缓慢升级，发起较小规模的攻击并观察北约的反应，那么他将冒着引发常规冲突的风险──北约军队可能会直接介入乌克兰，甚至可能介入俄罗斯境内──而西方在这场冲突中拥有明显优势。北约的常规力量优于俄罗斯，因此普京不希望给华盛顿时间和空间去发挥其优势。因此，他可能希望迅速升级到核水平──在核层面上，俄罗斯与美国是对等的。

美国官员当然不希望莫斯科诉诸核武器，尽管他们似乎不相信普京会这样做。因此，他们试图通过威胁“灾难性后果”来阻止俄罗斯的升级行为，正如2022年9月白宫所言，如果普京动用他的核武库。但这类警告不太可能吓倒俄罗斯总统。普京可能认为这种威胁是虚张声势；他明白，归根结底华盛顿不愿因乌克兰问题引发核冲突。同时，普京对在乌克兰取得胜利极其决心，即使认为美国可能以武力回应，他也可能选择快速升级。他可能怀疑美国威胁的严重性，并认为华盛顿最终会选择妥协，而不是对俄罗斯发动核打击，因为核打击可能导致对美国本土的核反击。

不幸的是，华盛顿无法阻止普京因乌克兰战争而升级至使用核武器。尽管普京不会轻视这种升级的重要性和俄罗斯所面临的严重风险，但他可能预期能在核危机中赢得意志上的较量。因此，如果华盛顿想避免核对峙，就必须采取不同策略。相反，美国决策者应推行旨在颠覆俄罗斯决策的政策，一旦普京下令采取升级措施，他将面临内部反击。这意味着需要增强那些希望阻止普京采取任何核行动的俄罗斯官员的能力。鉴于美俄关系极差，这并非易事。但华盛顿可以从增加与莫斯科的接触开始，尽管这看似令人反感。包括情报部门在内的美国官员，唯一的办法是建立更多的直接接触，以在俄罗斯官员中培养异见。

美国还必须说服俄罗斯官员，让他们认识到摆脱乌克兰的途径既可是胜利，也可能是耻辱性的失败。例如，华盛顿可以建议，只有最高级别的官员会因发动战争而受到惩罚，对乌克兰的任何赔偿将是有限的，同时存在解除对俄罗斯制裁并允许其重新融入国际社会的可能。但这样的结果究竟会带来什么，不需过于明确。俄罗斯高层官员只需知道，他们的选择不仅限于屈服或核升级。

尽管如此，美国不能仅指望俄罗斯官员能阻止普京使用核武器。他们必须同时联合中立国家，向莫斯科施压，避免核武器升级。他们需要促使这些国家在与俄罗斯官员的对话中明确表示，任何使用核武器的行为都是非法的，并将导致他们切断对俄罗斯战争努力的所有直接和默许支持。中印对核打击的公开警告是积极的信号，但他们和其他国家，如土耳其、阿拉伯联合酋长国和沙特阿拉伯，还可以做得更多。

这是必要的措施。核边缘政策是一场极其危险的游戏，尤其是对于普京这样的专制领导人而言。现在不是自满的时候。为了避免核战争，世界各国必须说服莫斯科，让其认识到在乌克兰取得胜利的核战争代价不值得，不应把世界推向悬崖边缘，更不应跨越悬崖。

作者简介：彼得·施罗德（PETER SCHROEDER）是新美国安全中心跨大西洋安全项目的兼职高级研究员。2018年至2022年，他曾担任美国国家情报委员会负责俄罗斯和欧亚大陆事务的首席副国家情报官，并曾是中央情报局高级分析处的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