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觊觎晋国的霸主之位,再加上晋国于之前的‘邲之战’中败于楚国,因此曾经的‘诸侯霸主’齐国,其国君齐顷公决心趁机发动‘夺位行动’,要取代晋国目前已经‘摇摇欲坠’的霸主之位,并重建齐国先君齐桓公在位时期的赫赫霸业。
于是,齐顷公在经过了一系列的前期准备,并以多次出兵攻打晋国的盟友、羞辱晋国使者为手段,不断试探晋国的反应(虽然期间曾被晋国打败过)。在忍无可忍之下,晋景公命新任中军将郤克为主将,率军出兵伐齐。
周定王十八年(前589年)六月,在来回致书、相互挑战的战前程序走完后,晋、齐两军会战于鞌地(山东济南长清区马鞍镇);作战的结果大大出人意料——齐顷公亲自率领的齐军被郤克率领的晋军打得大败,齐顷公本人也差一点被晋军司马韩厥所生擒,最后还是车右逄丑父的主动代替,齐顷公这才得以脱险,免于被俘。
战败后,狼狈不堪的齐顷公只能率着残余的齐军从徐关(山东临淄以西)退回国内,脱离了和晋军的战场接触。‘鞌之战’也宣告结束。
虽然野心勃勃挑战晋国霸主之位的齐顷公在‘鞌之战’中大败而逃,但晋军主将郤克为了彻底洗刷当年被齐顷公所戏弄嘲讽的耻辱(也就是当年郤克出使齐国时,被齐顷公借着身体缺陷的毛病而羞辱的旧事),于是并没有就此撤军,而是带着晋军从丘舆(山东益都)直接杀入齐国境内,并包围齐国的马陉邑,预备对齐都临淄发起攻击。
继位以来一向嚣张跋扈、轻纵狂妄的齐顷公这下总算知道了晋国的霸主地位不是可以轻易挑衅的,因此不得不再次向晋国认怂,派出了齐国正卿国佐为议和使者,前赴晋军大营,向晋军统帅郤克服软求和。
虽然齐国已经认怂了,但郤克心中依旧对当年的往事耿耿于怀,便强硬地拒绝了国佐的‘请和要求’,并以“齐侯之母为质”、“尽齐东亩”(齐国耕地的田垄由南北方向改为东西方向、便于晋国的兵车自西向东进入齐国)”两个苛刻的条件作为议和条件,以此来逼迫、羞辱齐国。
这两个“丧权辱国”的条件,不但让来议和的国佐火冒三丈、坚决不同意,就连得知消息后的齐顷公,也是暴跳如雷、恼羞成怒,愤怒地给齐国军民下令说:‘背城迎敌、血战到底’!
最后,在晋国其他卿士的规劝下,以及随军参战的晋国盟友鲁国、卫国大夫们的劝说下,郤克才勉强收回了之前的苛刻条件,重新与齐国进行议和。
周定王十八年(前589年)七月,郤克与国佐在爰娄(山东临淄以西)举行了重建晋齐和议的盟会,约定齐国将之前侵夺的鲁国、卫国领土交还给两国,并献齐国的礼器、车马给晋国;这标志着齐国重新回到晋国势力范围和控制之下,齐顷公觊觎霸主之位的野心和行动彻底遭到失败。
周定王十九年(公元前588年)冬,在晋国强力打击下终于学乖了的齐顷公,为了表示对晋国的敬服和尊奉,于是亲自前往新田(山西侯马)拜见晋景公,以示听从晋国号令;晋景公也举行了盛大的宴会来招待齐顷公,晋国和齐国这前后两代中原霸主,又(暂时)恢复到当初的紧密盟友关系。
经历了‘鞌之战’惨败教训后的齐顷公,从此变得低调、现实,之前那种目中无人、轻狂张扬的品性被完全收敛起来。在之后的治国、理政过程中,成熟后的齐顷公停止了游猎,勤修内政,轻徭薄赋,居然‘痛改前非’,成为了颇得人心的贤明君主。
而为了保持齐国来之不易的安定局面,齐顷公自‘爰娄之盟’后,就再也没有主动挑战过晋国的‘诸侯霸主’地位,而是与晋国紧紧维持着紧密的同盟关系。
之后数十年内,齐国经历了齐顷公、齐灵公两代国君,晋国也先后由晋景公、晋厉公、晋悼公执掌国政,但齐国(的国君们)都没有再与晋国进行公开的‘霸主’之位争夺,一直是晋国(表面上)的东方最重要盟友。
直到三十一年后、晋悼公薨逝的那一年(周灵王十四年、前558年)为止。
为了便于大家阅读,我们把时间再次拉回到晋悼公薨逝之前————————
周灵王十四年(前558年),因晋悼公的“代周为天子”心思愈发地明显,目前的正牌天子周灵王对此事的惊惧惶恐之心日甚一日,想尽了办法想要阻止这个“小宗的小宗的小宗”筹划取代自己位置的‘不臣’行动。
(晋国的始祖唐叔虞,是周武王之子,属于周王室的小宗;而曲沃武公代翼后,晋侯之位又由原晋公室的小宗继承;晋悼公本人则是晋襄公次子后裔,又属于晋武公之后晋公室的小宗;所以晋悼公是周王室‘小宗的小宗的小宗’)。
正好,此时的齐国国君,是当年不服晋国、主动挑衅后被打得一头包的齐顷公之子齐灵公;当年的齐顷公,因为觊觎晋国的霸主地位、出兵冒犯晋国,被晋中军将郤克率晋军在鞌地一顿暴打,因此再也不敢和晋国争雄。
等到齐顷公之子齐灵公继位后,虽然在心里始终对晋国有所忌惮、隔阂,但明面上齐灵公还是不敢轻举妄动,始终奉晋国为盟主,听从历代晋侯的号令。
不过,齐国毕竟是中原大国,也是前任的诸侯霸主,所以齐灵公多少也有一些傲气,在晋国召开诸侯盟会、召集各国国君赴会时,齐灵公一般不亲自参会,而是以齐国卿士大夫、或者齐储君(太子光)作为代表参加盟会(齐顷公当年也是这么做的)。
对齐灵公此举,晋国君臣虽然有所不满,但为了维护晋齐之间的盟友关系,也默许了齐灵公的做法,以此作为笼络齐国的手段。由此而见,齐灵公始终有‘懈于尊晋’的思想、乃至实际的做派,而晋国则一直在迁就、提防齐国,以免齐国再次叛盟。
之前,在周灵王十三年(前559年)的时候,卫国发生了内乱,卫献公被大夫孙林父驱逐出宫,流亡至齐国(卫献公的嫡母定姜是齐国宗女),卫人改立公孙剽为国君,即卫殇公(这件事我们后续会详细说到)。
而为了解决卫国的混乱局面,晋悼公命晋国卿士士匄在戚地与鲁国大夫季孙宿、宋国大夫华阅、郑国大夫子蹻,及莒、邾两国的代表相会,意在让大家认同卫国君位的更改,保持卫国的稳定。
这次会议,齐国也有代表参会,但身份不详(也许是大夫高厚);因为晋国的特别要求,发动了国内政变的卫国大夫(上卿)孙林父同样应邀参会。
在会上,士匄请齐国参会的卿士安排齐国乐师演奏《韶乐》,并借口会场仪仗需要用旌旗装饰,又向齐国代表借了鸟羽和牦尾,但事后又不归还给齐国。
《韶乐》,是天子仪制之乐,即使是晋悼公本人前来参会,都有‘僭越’嫌疑(不过这时候晋悼公的‘代周’之意已经很明显,假如真的是晋悼公到场、且要听《韶乐》,那也罢了;可身为卿士的士匄要演奏《韶乐》,这就太过分了,这属于不尊重齐国的行为)。
另外,士匄又强行‘借走’了属于齐国旌旗装饰鸟羽和牦尾而不还,等于直接明抢了;虽然几根羽毛、一条牦牛尾巴值不了多少帛币,但这件事情也是大大的无礼。
因此,虽然在戚之会上,齐国大夫与其他诸侯代表一样,根据实际情况,按照士匄的意见,还是承认了卫卫殇公的君位,在表面上遵从了晋国的号令;但齐国代表回国之后,还是向齐灵公做了完整的汇报,并表达了内心中对晋国的愤概、愠怒之情。
对于晋国卿士的骄纵失礼和仗势欺人,齐灵公非常地不满,由此对晋国起了不再亲附之心。但当时晋国威权赫赫、晋悼公又没有做出什么轻视怠慢齐国的举动(骄纵僭越的是士匄,又不是晋悼公),所以齐灵公思前想后,还是压住了火气,暂时没有和晋国翻脸(父亲齐顷公当年的惨痛教训,齐灵公表示一定要认真吸取)。
齐国对晋国的怨气越来越大,晋齐联盟出现裂痕的倾向也越来越明显;虽然齐灵公对直接挑衅晋国还是底气不足,但心里的厌恶、不甘,那是怎么也抑制不住的。
而齐国与晋国的这种貌合神离、互忌隔阂情况,很快就被危机感严重的周王室所得知,天子周灵王当即派王室卿士刘定公使齐,给齐灵公赐予王命:
“从前,伯舅太公辅助我先王,作为周室的股肱之臣,万民的师、保(齐国始祖太公望,即姜姓吕尚,是周武王正妻邑姜之父,周成王外祖父;因此,后世历代周天子都视齐丁公(齐太公长子)之后的齐侯为母舅)。我周室世世代代都酬谢太师的功劳,作为东海各诸侯国的表率;王室之所以现在还没有败坏,所依靠的,就是伯舅的国家!环(齐灵公名‘环’),现在我(以周灵王的自称)命令你,要孜孜不倦地遵循舅家(即齐国)的常法,继承你祖先的法度,不要玷辱先人的荣耀。要恭敬啊!不要废弃朕的命令(周天子确实是称朕,《左传》原文—敬之哉,无废朕命)!”
周灵王之所以如此重视、赞誉齐国及齐灵公,就是想要利用齐灵公厌恶、忌恨晋国的心思,并辅以重申齐国乃“东方诸侯之长”、“效法齐国先君尊王之法”为手段,来引诱、鼓动齐灵公出兵“勤王(讨晋)”,能给野心勃勃的晋悼公一个教训更好;即使不能成功,也可以转移晋国的注意力,将打击目标转向齐国,而不是整天想着‘代周’。
而齐国,本来就是中原诸侯的第一代霸主(齐桓公时期),虽然霸业中衰,但齐灵公与其父齐顷公一样,都秉承着历代齐侯心心念念的“重整霸业”之夙愿(齐顷公最后认怂了,但齐灵公一方面牢记父亲的教训,一方面也绝不甘心久居晋国之下,总要想方设法扩大齐国在诸侯中的影响力)。
正好,周天子这一次的赐命,让齐灵公大受鼓励,在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之下,齐灵公终于按捺不住内心对‘霸主’之位的渴望,不顾齐晋两国之间实力上的巨大悬殊,下定决心,要响应天子之命,与“不臣之晋”一较高低。
周灵王十四年(前558年)初夏,得到周天子默许甚至鼓励的齐灵公,开始对晋国的霸主地位做出第一次挑战试探(齐顷公当初的教训还是没吸取)——齐国强行纠集了邾、莒两个小盟国(齐国的附庸),出兵攻打晋国在鲁国中的盟友、三桓之一的孟孙氏领地——成邑(仲孙蔑、即孟献子的封邑)。鲁襄公(实际上是仲孙蔑)只得派使者赴晋国求援。
晋悼公此时已经做了十四年的晋侯,成为名副其实的‘诸侯霸主’也超过了五年,闻听齐国又开始不安分(并且是在周王室的唆使下)的消息后,晋悼公怒气大发,立即令荀偃召集三军,准备出兵讨伐“不敬霸主、不尊盟国”的齐国(邾、莒两国是被迫参与的,这个晋悼公倒是分得很清),,以及以此威慑、警告在背后挑唆齐国出兵的周王室、周天子。
正如上文已经介绍过了的情况——就在晋悼公厉兵秣马,准备全军尽出、伐齐以儆‘寻衅觊觎’者的关键时刻,周灵王十四年(前558年)七月,晋国的天象突然出现异常,白昼而生日食。
当时的人们认为——“每逢日食、必薨贵者”!而晋悼公在恢复并壮大晋国的霸业后,其觊觎周室、取而代之之心,天下人所共知。
因此,晋悼公对此时突发的日食之事忐忑不安,认为自己有可能(因觊觎周室之心)得罪了昊天上帝;越是这么想,晋悼公越是感觉心里没底,思绪也开始恍惚,心病久久不能缓解。
最后,晋悼公竟然莫名其妙地患了病,且病情迅速恶化,导致卧床不起。而因为国君重病不愈,晋国原先准备的“伐齐以讨不敬”军事行动自然就暂时中止,不再施行(齐灵公运气太好)。
卧床半年之后,周灵王十四年(前558年)十一月,晋悼公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最后关头。在即将去世前,晋国六卿都被晋悼公召集至公宫,让他们参拜太子彪,今后要团结一致、辅佐太子继位,维持晋国霸业,并继续发扬光大。
为了稳定身后的晋国局势,晋悼公最后一次安排了朝堂人事,决定以中军将兼执政大夫中行偃主持统领晋国三军;对盟国开展外交、维护诸侯联盟的任务由中军佐士匄负责;深受信任的上军将赵武则处理国内政务;晋国的宗庙,自然是太子彪承袭。诸卿与太子要勠力同心、和衷共济,共保晋国霸业不坠。
做好了一切安排后,晋悼公才勉强放下心,静静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来;周灵王十四年(前558年)十一月十五,一代少年英主晋悼公周,在未能实现“以晋之宗庙代王室宗庙”的遗憾和不甘中,薨逝于新田公宫;晋国最后一位名副其实的诸侯霸主,走完了他二十九年的壮阔绚烂人生。
晋悼公去世后的晋国历史走向又将如何展开呢,下一篇文章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