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立东
择一业，终一生
——记87岁剃头匠“顶上功夫”大师张凤翔
“操天下头等大事，理人世万缕青丝。虽只是毫末技艺，却堪称顶上功夫。”剃头匠，这个曾被称作走街串巷的“顶饰行家”的古老职业，往昔地位并不高，却总能在一次次修剪中，让人们以更加体面的形象面对生活。在经济飞速发展、生活日新月异的今天，装修时尚的发廊遍布大街小巷，传统剃头匠却渐渐隐匿于时光深处，成为人们记忆里一抹怀旧的影子。
春节期间，我在张家口市新华街草厂巷入口处，幸运地找到了87岁高龄的老匠人张凤翔师傅。在这里，我不仅亲身体验了张师傅那神乎其技的手艺，还聆听了他与这个古老行当之间那些满含温情与坚守的故事。
初入尘世，艺海启帆
张师傅与理发的缘分，始于十四五岁的青葱年少，时光悠悠流转，这份缘分已绵延了70余载。他出生在河北省阳原县，年幼时随父亲来到张家口市。父亲作为一名理发师，凭借精湛的技艺和对工作的满腔热忱，在年幼的张凤翔心中播下了热爱理发的种子。在父亲的鼓励与支持下，张凤翔有幸踏入当时张家口赫赫有名的老字号——西坝岗的義盛堂，开启了他的学徒生涯。
回忆起在義盛堂的那段学徒时光，张师傅感慨万千。刚入门时，他并没有立即接触到理发的核心技艺，而是从洗大褂、扫池子、给顾客洗头、打磨刀具等琐碎杂活干起。在日复一日看似枯燥的劳作中，张师傅不仅磨炼了自己的耐心，更在这些细微之处，逐渐领悟到理发行业的门道与精髓。直到一年之后，他才终于被允许上手实践，但还不能在店内为顾客服务，只能挑起担子，走街串巷去寻找零散的顾客。那些日子里，张家口的每一条大街小巷，都深深印刻下他奔波忙碌的足迹。他将师傅传授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步骤和每一处细节，都牢牢地记在心里，在一次次为顾客服务的实践中，不断雕琢、打磨自己的技艺。
“剃头嘞——刮脸嘞——”那一声声质朴而响亮的吆喝，穿透了张家口的大街小巷，也喊出了张凤翔对这份事业最初的热忱。每到一处，他总能吸引来一群渴望享受他手艺的顾客。无论是街边郁郁葱葱的树荫下，还是居民温馨的小院里，都能瞬间变成他的临时理发店。在与形形色色顾客的交流互动中，他深入了解到大家不同的需求和喜好，也正是在这无数次的实践里，他的技艺愈发炉火纯青。
军中岁月，别样服务
命运的转折总是在不经意间悄然降临。一次，张凤翔与同伴挑着担子四处寻客时，他那娴熟利落的手艺，被空军部队的一位领导偶然看中，随后便受邀前往部队，为官兵们理发刮脸。这一难得的机会，让张凤翔激动不已，经过严格的政审后，他顺利地进入部队工作。
对于张凤翔而言，这既是一次充满挑战的全新征程，也是一份承载着荣誉的特殊使命。踏入部队的那一刻，他便感受到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氛围。官兵们的发型要求简洁、干练，以展现军人的飒爽英姿，这与他以往服务的普通顾客有着明显的差异。但他凭借着扎实深厚的基本功，以及对理发技艺的深刻理解与感悟，迅速适应了部队的工作环境。
在部队的日子里，他每天都过得忙碌而充实。为了让每一位官兵都能以最佳的精神面貌投身训练与任务，他常常主动加班加点。官兵们来自祖国的五湖四海，每个人的脸型、发质各不相同，但张凤翔总能凭借丰富的经验，精准地根据他们各自的特点，设计出最为合适的发型。他热情周到的服务态度和精湛绝伦的技艺，赢得了官兵们的一致称赞与敬重，大家都亲切地称呼他为“张师傅”。
辗转岁月，初心未改
后来，部队南迁，张师傅被介绍到沙岭子农专（现河北北方学院南院区），继续从事他热爱的理发工作。1955年公私合营后，他归到沙岭子中心商店理发店。此后的岁月里，他又辗转多个单位，甚至担任过门市部经理，还曾带领徒弟上山下乡。然而，无论身处何处，无论工作环境如何变化，他始终紧紧握住手中那把熟悉的剃头工具，从未有过一丝懈怠与放弃。时光匆匆，40多年的光阴如白驹过隙般转瞬即逝，张凤祥也从当初那个青涩稚嫩的少年，成长为一位阅历丰富、沉稳干练的长者。
转眼间，张师傅到了退休的年纪。对许多人来说，退休意味着开启悠闲惬意的晚年生活，但张凤翔却觉得，自己的生活似乎缺失了至关重要的一部分。就在这时，那些多年来一直支持他的老顾客们纷纷找上门来，满怀期待地希望他能继续为大家理发。在大家真诚而热情的邀请下，张师傅毅然决定重新拿起剃头刀，在新华街工行桥西支行旁边的草厂巷开了现在这家理发店。
这一开，便是将近30年的坚守。走进这家理发店，仿佛瞬间穿越回了过去的旧时光。那陈旧的理发椅、镜子上斑驳的岁月痕迹、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理发工具，每一样都宛如一位沉默的讲述者，静静诉说着那些被岁月尘封的故事。店里没有豪华奢侈的装修，也没有紧跟潮流的烫发、染发设备，但却弥漫着一种令人感到无比安心与温暖的独特氛围。
张师傅的理发价格一直比较亲民，多年来未曾有太大波动。他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我理发不是为了赚大钱，就是想实实在在地做点事，让每个人都能毫无负担地理得起发。”而他的手艺，更是令人叫绝。上世纪90年代末，在张家口一提起“板寸张”，可以说在成年男士中是相当有名，无论你是剪圆寸、板寸、毛寸，还是平头、碎发、飞机头，张师傅是样样在行，尤其是张凤翔那把剃头刀，堪称是店内的招牌。锋利的剃刀在他手中，仿佛被赋予了生命，灵动地游走在顾客的脸颊之间，每一次挥动都像是一场精妙绝伦的艺术表演。从温热的毛巾轻轻敷脸，帮助顾客放松面部肌肤，到细腻绵密的剃须泡沫均匀涂抹，再到剃刀以恰到好处的力度轻轻划过脸颊，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每一个步骤都精准无误、无可挑剔。许多顾客为了能体验他这独一无二的刮脸手艺，不惜跨越城市的各个角落，专程赶来。
岁月坚守，情怀无价
如今，张师傅已经87岁高龄，但他依然每天风雨无阻，准时来到店里，静静地等待着顾客的到来。他的身体还算硬朗，岁月虽然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纹，但他的眼神中，始终透露出手艺人特有的专注与执着。每天，都会有许多老顾客慕名而来，找他聊天、理发。在这些老顾客中，有的已经追随他三四十年之久，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远远超越了普通的顾客与理发师，更像是血浓于水的亲人、相知相惜的挚友。
“张师傅，我从16岁的时候就开始找您理发，这么多年过去了，就认您这手艺，别人我都信不过。”一位头发花白的老顾客感慨万千地说道。
“是啊，张师傅的店对我们来说，就像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每次来理完发，整个人都感觉神清气爽，精神头十足。”另一位顾客在一旁附和道。
面对顾客们毫不吝啬的夸赞，张师傅总是谦逊地笑着回应：“谢谢大家这么多年的支持与信任，只要我还干得动，就会一直在这里，为大家服务下去。”
今天是腊月二十九，理发店迎来了一年中最为忙碌的时刻。顾客们络绎不绝，小小的店铺显得有些拥挤。张师傅从清晨开门的那一刻起，便一头扎进了忙碌的工作之中，常常忙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看着老爷子忙碌的身影，前来理发的老顾客们既心疼又感慨。大家心里都清楚，张师傅如此坚守，并非为了挣钱，而是割舍不下这份对理发手艺的满腔热爱，以及对老顾客们那份深厚无比的情谊。
然而，随着时代的飞速发展，传统的理发技艺正面临着后继无人、逐渐失传的严峻困境。年轻一代大多更倾向于学习那些更时尚、看似更赚钱的美发技术，很少有人愿意静下心来，耐住寂寞，去学习这门古老而又充满韵味的手艺。张师傅也曾多次尝试收徒弟，希望能把自己一生所学、积累的技艺传承下去，但一直未能如愿。
“现在的年轻人，都觉得这行又苦又累，还挣不了多少钱，不愿意学。我心里能理解他们的想法，可这手艺要是真的失传了，实在是太可惜了。”张师傅的话语中，满是无奈与担忧，那是对这份传承多年手艺的不舍与眷恋。
尽管面临着这样的困境，张师傅依然坚定地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用他那双布满老茧却无比灵巧的双手，为每一位走进店里的顾客打造出最适合他们的发型。他的理发店，早已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理发场所，更是一条连接人与人情感的温暖纽带，一头连着过去的悠悠岁月，一头接着当下的烟火生活，传承着传统手艺独有的温度与魅力。
在这个瞬息万变、快速发展的时代，张凤翔师傅犹如一位孤独而又坚定的守护者，用自己的一生，默默守护着传统理发技艺的火种，使其在岁月的洪流中未曾熄灭。他的故事，不仅是张家口这座城市发展变迁的生动记忆，更是传统手艺人精神的光辉写照。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传统理发技艺能找到新的传承路径与发展契机，再次焕发出蓬勃的生机与活力，但张师傅的坚守与付出，必将永远铭刻在人们心中，成为一段永不褪色的传奇。
作者简介：
田立东，男，1965年5月生，汉族，大专文化，中共党员，就职于工商银行张家口分行纪委办。现为金融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采风学会会员、张家口市“长城口哨”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等。先后在《空军报》《战友报》《山西晚报》《现代商业银行杂志》等报刊发表过作品，代表作有《背药箱的乌兰牧骑》《母亲的呼唤》《工行有个“爱管闲事”的连升》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