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章程:黄梅戏起源地考辩

古代小说研究 2024-09-30 06:39:52

黄梅戏是以安庆方言演唱的安徽省地方剧种。最早记载黄梅戏的文献是,清光绪五年(1879)10月14日上海《申报》上,关于每年在安庆关外“黄梅淫戏”(黄梅调)演出的报道[1]。

1879年上海《申报》的报道

当时的黄梅调已经是正规剧种。著名音乐家张锐,1954年在安庆学习安徽黄梅调时的日记中写道:“老腔的节奏较简单,音域也较小,曲调变化也不大,但却带有浓厚的乡土味道,特别是当地群众用安庆话唱起来,听了觉得自然、朴素、清切……老腔更接近民歌一些……太湖一带的唱腔还带有山歌味道……。”[2]

1956年,由安徽省黄梅戏剧团演员严凤英和王少舫主演的黄梅戏电影《天仙配》,公开上映,黄梅戏开始从安徽走向全国[3]。

关于黄梅戏的起源地,目前还存在争议,“安徽安庆”[4][5] 和“湖北黄梅”[6][7]  两说并存。

戏曲研究专家和音乐家王兆乾撰写的《黄梅戏音乐》(1957年),是第一本黄梅戏研究专著,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

《黄梅戏音乐》

该书的第一章“关于黄梅戏及其音乐的历史沿革”中写道:“黄梅戏是从农村中成长起来的民间小戏,史籍上找不到关于它的记载,它的发生、发展情形,很难从现成的材料中找出线索,加以肯定。”[8]

因当时条件所限,王兆乾没有深究黄梅戏古代文献史料,所以该书中关于黄梅戏起源的考证有一定的局限性。

在信息技术发达的今天,黄梅戏相关的古籍史料陆续被发现。黄梅戏溯源,属于文化史考证范畴,研究者理应以科学求真求实的态度,慎重探究。

遗憾的是,在该领域,有些史料被嫁接或篡改,甚至还出现了一些凭空杜撰的“史料”。这些被人为加工裁剪的伪史料,混淆视听,甚至以讹传讹,导致黄梅戏起源地争议不断,无法形成定论。

本文首先甄别出与黄梅戏溯源研究直接相关的伪史料,然后分别对“湖北黄梅说”和“安徽安庆说”所依据的核心文献史料进行剖析,进一步为黄梅戏溯源。

《黄梅戏起源》

一、黄梅戏伪史料的甄别

黄梅戏溯源研究中,有的史料的出处被更改。学者桂靖雷的论文《黄梅采茶戏流行区域历史文献资料辑录》[9]中,有段记载:“近俗以十五日为灯节,有所谓花灯者,妆饰男妇,沿门唱杨花柳曲及荷花采茶等歌,摘自光绪二年《黄梅县志》。”

笔者查阅了光绪二年(1876)《黄梅县志》,发现该志中根本没有上述记载。进一步检索发现,该记载的内容来源于民国十年(1921)《湖北通志》卷二十一“风俗”篇[10],如图一所示。

民国十年(1921年)《湖北通志》中关于采茶的记载(红色框内部分)

光绪二年(1876)《黄梅县志》卷六“风俗”中,有“上元夕张灯”的记载[11],但没有采茶演艺的内容。

黄梅戏溯源研究中,有的史料的内容被修改并添加了新内容。1991年,学者桂遇秋,从清代江西文人何元炳的诗集《焦桐别墅诗草》中,找了一首采茶诗:“拣得新茶绮绿窗,下河调子赛无双。如今不唱江南曲,都作黄梅县里腔。”[12]

笔者查阅了何元炳的《焦桐别墅诗草》诗集,并获得了记载有“都作黄梅县里腔”页面的照片,如图所示。

清代何元炳卷四首页和第六页《采茶曲》拍照件(源自江西省图书馆)

该诗是诗集的卷四中七言绝组诗《采茶曲》中的第六首。对照图二和桂遇秋论文中的诗句,不难发现,桂遇秋作了三处改动:

1)第一句的“倚绿窗”被改为“绮绿窗”;2)第三句的“如何”被改为“如今”;3)添加了“下河调(黄梅腔)标题”。“倚”变成“绮”也可能是因为排版错误,但另外两处的改动是无疑的。

桂遇秋的论文中,在何元炳诗作的基础上“创作”了新诗《下河调(黄梅腔)》,并认定诗中的“下河调”为剧种名并等同于黄梅腔,试图证明清同治年间黄梅采茶戏已存在,并已在赣东北地区传播[13]。

结合《采茶曲》组诗的最后一句“预祝蒙山岭上春”的“蒙山”以及诗中“江南”等地理信息,又因为何元炳是江西人,我们可以推断,该诗是何元炳在江西“蒙山”(在新余市和宜春市之间)一带旅游时,听到了“拣得新茶”的茶农演唱采茶歌后所作。

由于新余和宜春地处赣江下游,诗中“下河调子”可能是赣江下游的调子。同处赣江下游的南昌市新建县,至今还保留了采茶戏中的下河调[14]。“都作黄梅县里腔”,可能是因为,何元炳当时遇见了很多从湖北黄梅县来江西“蒙山”一带务工的茶农,这些茶农都演唱着黄梅县的采茶歌。

值得注意的是,茶山上的采茶歌不是采茶戏,而且该诗与安徽无关[15]。

《采茶戏研究》

2009年,学者桂也丹未作深究,直接引用桂遇秋的新诗,并声称“这首诗为后人研究黄梅戏的历史渊源,提供了有力的佐证”[16]。这样的引用和推论,实为以讹传讹。

黄梅戏溯源研究中, 还出现了凭空杜撰的伪史料。学者屈桂春在论文《黄梅戏由鄂入皖原因探析》中写道:“据清《黄梅县志》载:乾隆三十九年(1774),湖北黄梅 ‘洪水横溢,江堤尽溃,灾民众出’。”[17]

笔者查阅了清光绪二年(1876)《黄梅县志》卷三十七“祥异”篇[18],发现乾隆三十九年(1774年)黄梅县既没有发生水灾,也没有发生旱灾,如图所示。

清光绪二年《黄梅县志》卷三十七“祥异”第四页

而且,记录了清乾隆年间“祥异”的两部《黄梅县志》(乾隆五十四年和光绪二年)中,都没有“洪水横溢,江堤尽溃,灾民众出”的记载。

从图还可以看出,乾隆五十年(1785年),黄梅县大旱;乾隆五十一年(1786年),黄梅县既没有大水,也没有大旱。因此,乾隆五十年和五十一年黄梅县发大水的“传说”[19][20],与清道光二年《黄梅县志》上的记载相悖。

安徽宿松县,与湖北黄梅县接壤,但相对于黄梅县,地处长江下游。从乾隆十九年(1754年)到道光三十年(1850年),宿松县发生水灾20次,黄梅县发生水灾19次,黄梅县发生水灾的同时,宿松县也发生水灾[21]。如果黄梅县灾民要逃往安庆地区,宿松县是必经之地,所以,“大水冲来了黄梅戏”,是水话。[22]

以上甄别出的伪史料,如不深究,不容易被发现。在此逐一列出,供研究人员参考,希望能引起戏曲研究专家们的重视。

二、“湖北黄梅说”史料证据的剖析

“湖北黄梅说”的主要论点是:清乾隆年间,黄梅县水灾频发,逃水荒的灾民来到安徽安庆地区,用卖唱的方式乞讨为生。安庆地区的艺人们,在黄梅县灾民传来的采茶歌的基础上,发展了黄梅调剧种。

上文所述的伪史料均与“湖北黄梅说”有关,第三个伪史料已经否定了“湖北黄梅说”。为了慎重起见,下面进一步对“湖北黄梅说”依据的核心文献史料进行剖析。

《黄梅戏史话》

道光九年(1829)别齐霖有一首竹枝词:“多云山上稻荪多,太白湖中鱼云波。相约今年酬社主,村村齐唱采茶歌。— 邑喜采本县近事,附会其词,演唱采茶歌。”[23] 笔者已考证,此诗无误。

道光元年(1821)《天门县志》卷之十九“选举”中记载道:“别文榽,号齐霖,拔贡,黄梅训导,河南内黄县知县”[24]。该诗中的“社主”与何元炳《采茶曲》的第一句诗中的“社公社母”(见上图)应该是一个意思。

众所周知,采茶歌与“以歌舞演故事”的采茶戏有着本质的区别[25][26]。在清代,采茶戏是遭官方禁演的淫戏。当年在黄梅县任训导的别齐霖,是不可能赞颂采茶戏的。

然而,采茶歌属于民歌范畴,自古就受到文人墨客的青睐[27]。诗中“酬社主”方式是唱采茶歌而不是唱采茶戏。“村村齐唱采茶歌”只能说明,清代黄梅县采茶歌盛行。但是,从采茶歌到采茶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清代同治年间何元炳的“都作黄梅县里腔”诗句,也被当作“湖北黄梅说”的一个史料依据。实际上,如上文所述,该诗只能作为江西“蒙山”一带茶山上有过黄梅县茶歌演唱的证明。

《赣南民歌与采茶曲牌研究》

茶山上的茶歌,是茶农在劳动过程中或休息时,为了解乏而演唱的山歌,而不是“以歌舞演故事”的采茶戏。桂遇秋的“茶山上相互竞唱采茶戏”的观点[28],存在概念性的错误。因此,这首诗不能作为清代同治年间黄梅县存在采茶戏的证明。

众所周知,全国各地产茶的地区都有采茶歌。清雍正七年(1729)《六安州志》卷之四“山川”中,收录了顺治年间进士徐致觉的一首诗:“ …… 竹箭万竿非渭水,村墟一带尽流沙。风光只有春三月,处处山头唱采茶”。[29]安徽六安的“处处山头唱采茶”、湖北黄梅的“村村齐唱采茶歌”和“都作黄梅县里腔”,说的只是采茶歌,而不是采茶戏,都不能作为黄梅戏起源地的依据。

民国十年(1921年)《宿松县志》中的关于黄梅县采茶戏的最早记载,也常被当作“湖北黄梅说”的一个史料依据。

该志卷十九“实业”中记载道:“邑境西南,与黄梅接壤,梅俗好演采茶小戏,亦称黄梅戏,其实则爲诲淫之剧品。邑青年子弟,当逢场作戏时,亦或有习之者然”[30]。该记载中的“黄梅戏”,只是黄梅县“采茶小戏”的简称而已,而不是当时的安徽黄梅调。

民国考古学家程演生在《皖优谱》(1939年)中“(黄梅调)他省无此戏也”的表述[31],以及音乐家王民基在《黄梅采茶戏唱腔集》(1959年)中“黄梅采茶戏是我省优秀地方戏剧种之一……目前为了满足社会需要,演出移植了很多剧目,唱安徽黄梅调”的记载[32],表明黄梅采茶戏与安徽黄梅调是两个不同的剧种。

《皖优谱》

相对于安徽黄梅调,黄梅县采茶戏的最早记载晚了42年,所以1921年《宿松县志》中的记载不能作为安徽黄梅调的起源依据。

综上所述,在安徽黄梅调被《申报》最先报道的1879年之前,史料中未见有黄梅县采茶戏的记载。清乾隆年间黄梅县灾民向安庆地区传播采茶歌的说法,与官方志书上的水灾记录相悖。

全国各地产茶的地区都有采茶歌,清代诗歌中有关黄梅县采茶歌的记载,仅为黄梅县在清代有采茶歌演唱的证明。采茶歌与“以歌舞演故事”为特征的采茶戏有着本质的区别。因此,建立在部分伪史料基础上的“湖北黄梅说”不能成立。

三、“安徽安庆说”史料证据剖析

黄梅戏是用安庆方言演唱的安徽省地方剧种,是从安徽走向全国的。这是不争的事实。黄梅戏研究者王秋贵等通过田野调查发现,黄梅戏的声腔以安庆民歌为基调,黄梅戏吸收的不少民歌早在黄梅戏诞生之前就已经在安庆地区流行[33]。

《安庆黄梅戏》

黄梅戏是否起源于安庆,还需要可靠的古籍史料支撑才能予以澄清。下面对“安徽安庆说”依据的主要史料证进行剖析。

安庆地区自古文化底蕴深厚,诗歌戏曲历史悠久。安庆地区的潜山市和怀宁县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篇长篇叙事诗《孔雀东南飞》的故事发生地。“孔雀东南飞传说”于2014年入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元代至正十六年(1356),余闕在《城隍廟碑記》中有“吹箫伐鼓,张百戏”的记载[34] 。

在安庆地区,茶业自古兴盛。清康熙二十二年(1682年)《安庆府志》卷之五“物产”记载道:“茶,六邑俱有,以桐之龙山、潜之闵山者为最。”[35] 唐代诗人薛能有诗作《谢刘相公寄天柱茶》,赞美舒州天柱茶[36]。安庆地区在唐代为舒州,州治在现在的潜山市。

在安徽大别山区和皖南山区,采茶歌丰盛,在采茶季节,茶山上茶歌四起[37]。另外,在清代,安庆地区还流行“樵歌”和“田歌”。

清康熙二十二(1682年)《桐城县志》卷之八“艺文”中收录了张骅的诗作《桐梓晴嵐(桐山八景)》,其中写道:“樵歌远间田歌岀,潭影常澄岚影明”[38]。

清道光五年(1825年)《怀宁县志》卷之九“风俗”中记载道:“每播种之时,主伯亚旅,一人发声,众耦齐和,长吟曼引,比兴杂陈,因声寻义,宛然竹枝,至治之象,溢于陇亩”。[39] “一人发声,众耦齐和”与早期黄梅戏“一唱众和”的演唱形式是一致的。

《汤显祖集全编》

明代戏曲家汤显祖在《宜黄县戏神清源师庙记》中说:“至嘉靖,弋阳之调绝,变为乐平,为徽青阳”[40]。明嘉靖年间,江西弋阳腔,在与安庆仅有一江之隔的青阳县,演变成青阳腔。青阳腔对黄梅戏的诞生起到了哺育作用。

早期黄梅戏的“一唱众和、仅用锣鼓伴奏”的特征,以及《天仙配》等传统剧目,是从安徽青阳腔继承和移植过来的[41]。黄梅戏初创时期,在剧目、班社、演员、语言特征等方面,深受潜山弹腔的影响[42]。

清康熙六十年(1721)《安庆府志》卷之六“风俗”中记载道:“元宵街市,悬放花灯,其名有鳌山、走马之类,又制爲龙灯,长数丈,明炬环遶,或装俳优假面之戏。”[43] 现今的贵池傩戏,也是一种“俳优假面之戏”。王兆乾发现,贵池傩戏中的傩腔,以唱采茶歌为主。[44]

清道光五年(1825)《怀宁县志》卷之九“风俗”中记载道:“自人日至元夕,乡中无夜无灯,或龙、或狮、或采茶、或走马......”[45]。元宵(元夕)灯会上的采茶表演,比较接近“以歌舞演故事”的采茶戏,与茶山的“采茶歌”有着本质的区别。在清代,安庆同为安徽省、安庆府和怀宁县的政府所在地。

清道光八年(1828)《宿松县志》卷二“风俗”中记载道:“十月立冬后,上冢增土,始修筑塘堰.是月,树麦已毕,农功寝息,报赛渐兴,吹豳击鼓,近或杂以新声,溺情惑志,号日采茶,长老摈斥,亦绌郑之意云”[46]。“溺情惑志”和“长老摈斥”,说明道光年间宿松县的采茶演艺,有故事的表演,与“以歌舞演故事”为特征的采茶戏比较接近。

《历史·构成·现状黄梅戏的亲缘剧种》

最早记载黄梅戏的文献是,清光绪五年(1879)10月14日上海《申报》第 2 版上篇名为《黄梅淫戏》的一则报道[47]:“皖省北关外,每年有演唱黄梅调小戏者,一班有二十余人,并无新奇足以动人耳目。惟正戏后总有一、二出小戏,花旦、小丑演出百般丑态,与江省之花鼓戏无甚差别。少年子弟及乡僻妇女皆喜听之,伤风败俗莫此为甚。… 屡经地方官示禁,终不能绝。刻下已届秋成,又将复炽,有地方之责者宜禁之于早也。”

皖省北是指当时的安徽省省会安庆。“每年”表示黄梅调在安庆关外已演多年。因为有“正戏”和“小戏”之分,有“花旦”和“小丑”之分,一个戏班有二十余人,所以,黄梅调在1879年已是正规剧种。

清光绪年间,安徽潜山文人王浣溪的“观戏诗”的诗序中写道:“采篮戏所演故事,本属无稽,然声虽淫,而事有近正者,因戏系以诗焉”。[48]

该史料表明,在安徽潜山一带,在清末所演的“淫戏”被称为“采篮戏”。该“观戏诗”中所述内容,与《桐城奇案》、《天仙配》、《罗帕记》、《双合镜》和《山伯访友》等黄梅戏传统剧目的内容接近,表明潜山一带的“采篮戏”的大戏在清末已经定型、成熟。

清光绪十三年(1887年)3月13日,上海《申报》上记载了九江府治门外“淫戏惑人”一事:“九江小东门岳师门外一带,近有游棍于每晚二更后演唱采茶戏……”。[49]值得注意的是,清末与湖北黄梅县仅有一江之隔的九江一带的“淫戏”被称为“采茶戏”,而不是“黄梅调”。因此,“黄梅调”或“黄梅淫戏”是清末安庆怀宁一带的“淫戏”的特定称谓。

1917年2月10日,《民国日报》第8版“安庆·省门采风录”中记载道:“北门外火药库旁,有汪家庭汪家兴等,于夏历十一夜邀集多人演唱黄梅戏……”[50] 该报道,最先直接使用了“黄梅戏”一词来描述安庆一带的戏曲活动。

程演生

民国考古学家程演生,研究了民国时期黄梅调的分布情况和属性,在其专著《皖优谱》(1938年)中记载道:“今皖上各地乡村中,江以南亦有之,有所谓草台小戏者,所唱皆黄梅调。戏极淫靡, 演来颇穷形尽相,乡民及游手子弟莫不乐观之。但不用以酬神,官中往往严禁搬演,他省无此戏也。”[51] 可见,民国时期黄梅调主要分别在安庆地区和安徽省的江南地区。

程演生,曾任北京大学教授、《新青年》编辑、安徽大学校长和安徽通志馆副馆长,精通戏曲,治学严谨,肯定不会是出于功利的目的,把戏极淫靡并且遭官方禁演的黄梅调剧种,说成是安徽省独有的(“他省无此戏也”)。

因为清代安庆地区的黄梅调“伤风败俗”且“戏极淫靡”,所以1879年《申报》上称黄梅调为“黄梅淫戏”。

在清代,起源于民间歌舞的并且遭官方禁演的“淫戏”剧种有很多,如倒七戏(安徽庐剧的前身)、采茶戏、花鼓戏和三角班等。这些剧种都不是用地名来命名的,其原因可能与当时的社会意识形态有关。

安庆的黄梅调和湖北省黄梅县碰巧同名,但不能仅根据“黄梅”二字,来推断黄梅戏的起源地为黄梅县。在黄梅调被上海申报首次报道的1879年之前,安庆地区就已经将“黄梅”二字用于山名和庵名。

清康熙六十年(1721)《安庆府志》卷之二“山川”中记载道:“黄梅山,西北四十里,深郁,多杉木、修竹”;卷之四“寺观”中记载道:“黄梅菴,在石鏡山,邑人阮坚之,建石濮閣。”[52] 黄梅山和黄梅庵都在安庆市怀宁县。

《中国戏曲志.安徽卷.安庆分卷》(初审稿)

在安庆地区,除了黄梅戏外,还有文南词、牛灯戏和五猖戏等剧种[53][54] ;在黄梅县,有采茶戏和文曲戏等戏曲剧种[55]。可见,这些古代剧种都没有用地名命名。

最近,笔者考证发现:清末潜山采篮戏和怀宁黄梅调是亲缘剧种,黄梅调的最早发现地(“皖省北关外”)与怀宁黄梅山相距仅10公里左右;潜山采篮戏史料的发现不仅否定了“黄梅季节说”和“湖北黄梅逃荒说”,清末黄梅调因怀宁黄梅山而得名。[56]

综上所述,安徽安庆,清代的官方志书中,不仅有“俳优假面之戏”的记载,还有接近“以歌舞演故事”的采茶演艺风俗的记载。早期的黄梅戏,继承了安徽青阳腔的“一唱众和、仅用锣鼓伴奏”的特征和剧本。

1879年10月14日上海《申报》上最先报道的安徽黄梅调,当时已经是正规剧种。清道光《怀宁县志》中“一人发声,众耦齐和”的田歌演唱风格,与早期黄梅戏“一唱众和”的特征相吻合。至今尚未找到,1879年前黄梅调从外地传入安庆的史料记载。因此,黄梅戏的起源地应该是安庆。

《黄梅戏传播形态研究》

四、总结

以科学求真求实的态度,我们深度剖析了黄梅戏起源相关的文献史料,甄别出了黄梅戏溯源研究中出现的被嫁接、篡改和杜撰的伪史料。这些伪史料,均与“湖北黄梅说”直接相关,长期误导了黄梅戏历史的考证工作。学界应该对这些伪史料予以足够的重视。

1879年《申报》上最先报道的安庆“黄梅淫戏”(黄梅调),当时已是正规剧种,一直延续至今。1879年前的文献史料中,未见黄梅县有采茶戏的记载。清乾隆年间湖北黄梅县灾民向安庆地区传播采茶调的说法,与清代《黄梅县志》和《宿松县志》中的水灾记录相悖。因此,建立在部分伪史料基础上的“湖北黄梅说”不能成立。

早期黄梅戏继承了安徽青阳腔的“一唱众和,仅用锣鼓伴奏”的特征和剧本,清道光五年(1825)《怀宁县志》和道光八年(1828)《宿松县志》中有接近采茶戏的演艺风俗的记载。

《黄梅戏的跨文化互动与传播》

在清代,“黄梅调”是安庆怀宁一带“淫戏”的特定称谓。至今尚未发现,1879年前从外地向安庆地区传入黄梅调的史料记载。因此,认定安庆地区为黄梅戏的起源地,更加符合历史事实,更加科学。

注释:

[1]  《黄梅淫戏》,《申报》光绪五年(1879年)10月14日第2版。

[2]   张锐:《学习民间音乐的日记-安徽“黄梅调”部分》,《人民音乐》1954年第2期。

[3]   严风英:《我演七仙女》,《中国电影》1956年第S3期。

[4]   张贺:《黄梅戏起源有新说》,《人民日报》2017年01月12日第19版。

[5]   安庆市黄梅戏剧院:《黄梅戏起源》,中国戏剧出版社2018年版,第416-422页。

[6]   屈桂春:《黄梅戏由鄂入皖原因探析》,《湖北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08年第2期。

[7]   桂也丹:《清歌妙舞源远流长—黄梅戏溯源》,《戏剧之家》2009年第1期,第42页。

[8]   王兆乾《黄梅戏音乐》,安徽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1页。

[9]  桂靖雷:《黄梅采茶戏流行区域历史文献资料辑录》,《湖北文史资料》1996年第2期。

[10]  吕调元、刘承恩修,张仲炘、杨承禧纂,《湖北通志》卷二十一“风俗”,民国十年(1921)刻本,第四十四页。

[11] (清)覃瀚元、袁瓒修,宛名昌等纂,《黄梅县志》卷六,光绪二年(1876)刻本,第二页。

[12]  桂遇秋:《采茶诗句赋黄梅——何元炳的<下河调>茶诗小释》,《农业考古》1991年第4期。

[13] 桂遇秋:《采茶诗句赋黄梅——何元炳的<下河调>茶诗小释》,《农业考古》1991年第4期。

[14] 蔡颖辉:《呵护独特戏曲之花 唱响昌邑“下河调”》,《江西日报》 2018年4月18日第C02版。

[15] 徐章程、邹文栋:《清代何元炳<采茶曲>新考》,《农业考古》2023年第2期。

[16] 桂也丹:《清歌妙舞源远流长——黄梅戏溯源》,《戏剧之家》2009年第1期。

[17]  屈桂春:《黄梅戏由鄂入皖原因探析》,《湖北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08年第2期。

[18]  覃瀚元、袁瓒修,宛名昌等纂,《黄梅县志》卷三十七,光绪二年(1876)刻本,第四页。

[19]  王长安:《黄梅戏历史与现状之思考》,《戏曲研究》2008年第2期。

[20]  陆洪非:《黄梅戏源流》,安徽文艺出版社1985年版,第11 页。

[21]  王秋贵:《大水冲来了黄梅戏?》,《黄梅戏艺术》2018年第3期。

[22]  昭夫:《黄梅戏源于黄梅是“水”话》,《黄梅戏艺术》2007年第4期。

[23]  桂靖雷:《黄梅采茶戏流行区域历史文献资料辑录》,《湖北文史资料》1996年第2期。

[24]  (清)王希琮修篡,《天门县志》卷之十九,道光元年(1821)尊经阁藏板,第三十六页。

[25]   刘文峰:《以歌舞演故事——简论王国维对戏曲基本特征的认识及意义》,《戏曲研究》1998年第1期。

[26]  许畅、李海萌:《采茶与采茶戏关系之研究》,《当代音乐》第2017年第3期。

[27]  王秋贵:《采茶的足迹》,《黄梅戏艺术》2018年第1期。

[28]  桂遇秋:《采茶诗句赋黄梅—何元炳的<下河调>茶诗小释》,《农业考古》1991年第4期。

[29]  李懋仁纂修,《六安州志》卷之四“山川”,清雍正七年(1729)刻本,第四页。

[30]  俞庆澜、刘昂修,张灿奎等篡,《宿松县志》卷十九,民国十年(1921)木活字本,第六页。

[31]  天柱外史氏(程演生):《皖优谱》,《世界书局》1939版,第八页。

[32]  时白林《黄梅戏音乐概论》,《安徽大学出版社》2022年版。

[33]  张贺《黄梅戏起源有新说》,《人民日报》2017年01月12日第19版。

[34]  (清)张楷篡修,《安庆府志》卷之二十六“碑记”,清康熙六十年(1721)刻本,第十七页。

[35]  (清)姚琅修,陈焯纂,《安庆府志》卷之五,清康熙二十二年(1682年)刻本,第十三页。

[36]  钱时霖:《薛能与茶》,《福建茶叶》1988年第3期。

[37]  徐章程:《安徽黄梅调源于黄梅时节采茶调》,《黄梅戏艺术》2021年第4期。

[38]  胡必選,王凝命,《桐城县志》卷之八“艺文”,清康熙二十二年増刻抄本,第十页。

[39]  王毓芳等修,江尔维等纂,《怀宁县志》卷之九“风俗”,清道光五年(1825)刻本,第十页。

[40]  苏子裕:《汤显祖<宜黄县戏神清源师庙记>解读》,《中华戏曲》2004年第1期。

[41]  王兆乾:《浅谈青阳腔对黄梅戏及其亲缘剧种的影响》,《黄梅戏艺术》1982年第2期。

[42]  鲍红:《黄梅戏初创时期对潜山弹腔的吸收和借鉴》,《戏曲艺术》2022年第4期。

[43]  (清)张楷篡修,《安庆府志》卷之二十六,清康熙六十年(1721)刻本,第五十一页。

[44]  王兆乾:《灯·灯会·灯戏》,《黄梅戏艺术》1992年第1期。

[45]  (清)王毓芳等修,江尔维等纂,《怀宁县志》卷之九,清道光五年(1825)刻本,第八页。

[46]  (清)邬正阶纂修,郑敦亮续修,《宿松县志》卷二,清道光八年(1828)刻本,第三十四页。

[47]  《黄梅淫戏》,《申报》1879年10月14日第2版。

[48]  汪同元:《晚清文人王浣溪采篮戏诗四首小考》,《黄梅戏艺术》1987年第4期。

[49]  《淫戏惑人》,《申报》光绪十三年(1887年)3月13日第12版。

[50] 《安庆省门采风录》,《民国日报》1917年2月10日第8版。

[51]  天柱外史氏(程演生):《皖优谱》,《世界书局》1939版,第八页。

[52]  (清)张楷篡修,《安庆府志》,康熙六十年(1721)刻本,卷之二,第二十九页;卷之四,第九十四页。

[53]  安徽省非遗保护中心:《文南词》,《江淮文史》2020第5期。

[54]  王莹、周冠安、王夔:《安庆怀宁地区稀见戏曲剧种调查报告——以牛灯戏、五猖戏为例》,《戏剧文学》2012年第8期。

[55]  桂遇秋:《文曲坐唱发微》,《黄冈师范学院学报》1989年第1期。

[56]  徐章程:《安徽黄梅调剧种名称考辨》,《中国戏剧》2024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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