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高机连
◎李万成
1969年7月，在北京顺义休探亲假的陆军61师184团高射机枪排排长张峻峰，接到归队命令，高机排要参加兰州军区在河南确山举行的对空火力实弹射击演练。确山打靶归来不久，原独立的高机排编入了团直75无后坐力炮连为3排，张峻峰提升为连副指导员，杨德林任排长。
1970年3月由于上年珍宝岛事件，21军受命西调，61师结束了在陕西三支两军任务移防甘肃天水地区。184团冒着大雨从铜川煤矿出发。6天时间到达华阴农场，收完麦子后赶往天水历时二十多天，徒步一千三百多华里。到达天水后，高机排驻扎在马跑泉小陇山林场汽车队的一所空院中。随着战备的需要，为适应山地作战，高机排原装备的马拉小跑车装的轮式12.7高射机枪换为三匹马驮的三角架12.7高射机枪。
1971年全团进行营建施工。11月份高机排从82无后坐力连分出来，组建高射机枪连。已是八二炮连连长的张峻峰任连长，从三机连调来杨习武任指导员，高机排排长杨德林任副连长，排长孙兴观任副指导员，班长李维国提升为排长，上士朱玉良任司务长。一个连队的架子有了，连部班也配齐了，但战士只有一个排，全连共42人，住天水甘泉公社甘江大队的民房中，承担了为营建采石筛河沙的任务。
1972年由于9.13事件，国家没有征兵，也没有老战士复员。1972年11月上旬，73年度的新兵入伍高机连，分配新战士51人，分别是甘肃、陕西、江苏、青海、四川等省籍的人员。由69、70年入伍的部队老兵退伍。由于新建的连队新战士多于老战士，影响战斗力，因此，从特务连、三机连等连队调来山为言、陈洪存、毛明荣等71年入伍的战士为骨干。连队组建了两个战斗力排、一个驭手大班。王庆元代理一排长，李维国任二排长，70年入伍的青海籍藏族战士尕玛昂索托任驭手大班长。全连89人算是满员了。
1973年是高机连奋斗拼搏的一年。72年底，在新兵到达部队前，连队从民房中搬到了破旧废弃的自建窑洞中。新兵刚到部队时还没有电，晚上点煤油灯，营区里到处都是建筑垃圾，烂砖、冻土堆、大山石、混凝土拥满窑洞门口，没有训练场地只能借用驻地生产队的打麦场训练。在训练间隙挤时间清理营地的垃圾。数九寒天垃圾冻得很硬，全连人员用镐、锹、炸药、手推车干的热火朝天，吃过晚饭后还要干一段时间。到1973年春节前就将营区整理的干净整洁。
这一年，我连任务是断续搞营建，修建团大礼堂。在完成上级分配任务的前提下仍然不断完善自己的营地建设，包括维修马厩。机枪库、猪圈、厕所、营区围墙和通向公路的大道。在窑洞前的柿子树挂满果实的时候，一所干净漂亮的军营呈现在眼前，年底夺得了团直内务卫生的标兵红旗。
夏季的一天中午，连队全体战士正在吃饭，突如其来的一场大冰雹砸了下来，瞬间山洪爆发，冲向村子，营区旁边的打麦场上晒的粮食来不及收拾，眼看就要被洪水冲走，全连指战员放下手中的饭碗冲向麦场帮老乡抢收粮食，使群众少受损失。事后，老乡帮我们在营房前面开出一块菜地让我们种菜。同时各班又在房后的小坡上见缝插针地开出许多块小菜地。自己种上了菜，养了猪和鸡。全连就像一个和睦的大家庭，其乐融融。
进入冬季，部队结束了营建任务，稍作休整后就开始了一年一度的野营训练。12月4日，184团全团部队踏上野营拉练的征程。路途并不远，在天水麦积山。那时中国人的意识中，没有名胜古迹、旅游等词的概念，麦积山也只不过是麦垛似的山峰岩壁的一些小洞中古人留下的残缺佛像而已。全国人民都在搞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既要革命，又要拼命搞建设，没有时间和闲情逸致去在乎那些无用的东西。
下午，部队翻山越岭行程半天，到达三国时诸葛亮出祁山马谡所失的街亭，驻扎在工业部三重厂的一个废弃工厂搞训练和助民劳动。12月20日部队返回驻地搞年度总结。由陕西、江苏、山东、四川、青海等省征得74年度的新兵到达连队。孙传孝、王庆元、尕玛等69、70年入伍的老同志退出了现役。春节前接团直命令派杨学生、山为言带领二班到街子口看工厂。
经过73年一整年的努力，高机连从白手起家的新建连队在74年进入兴盛期。这是战争年代的王牌部队，战备时刻不能松懈，时刻准备打仗，军事训练才是部队的正常任务。全团营建工作接近收尾，部队轮入正常训练。我连一些技术人员，如炊事员李正华、电工许金荣、瓦工、裁缝等，都被各单位借调去继续完成营建收尾工作。二班也从街子口调回参训，留李万成、赵来虎带几个新兵看守。
第一季度是轻武器训练，63式自动步枪射击、投弹、土工作业、体操队列等，全连指战员团结一致，严格要求严格训练，各科目都取得了优异成绩。在生活作风建设上更是严谨务实，夺得全团内务卫生的标兵红旗，这一年的政治学习主要是批林批孔评水浒。
在73年底，由孙传者带领吴忠德、田玉海到师高炮营学习航模机拖靶射击训练，那是现在无人飞机的鼻祖。到下半年才正式进入了高射机枪的射击操作训练，首先是对敌地面火为点的打击。时刻按实战要求击发，在战士眼中靶标就是敌人喷着火舌的火力点，人人摸爬滚打，各个争当先锋，排与排之间，班与班之间展开竞赛，你追我赶谁都不甘落后，在8、9月份进行的实弹射击考核中取得了优异的成绩。
冬季的野营训练如期举行。一路上练走练打练意志。评吊三国时的大将马超镇守过的阳平关。炊事班在野外作业，三菜一汤一饭一小时之内让全连战士吃饱吃好。蒋奎、孟祯等同志在提高业务技术上狠下功夫。任贤文、任学刚荣立三等功，为连队后勤保障做出了贡献。
我连不论在军事训练、政治学习、生活作风、内务卫生都走在了全团的前列。为此西安芭蕾舞剧团的16名女孩子到部队学军，分配到我连实习，给连队注入了朝气。两个月的时间，走时眼泪汪汪舍不得离开。
9月9日在天水李子园进行全连对空目标的实弹射击演练。一挺挺高射枪喷着火舌在空中形成密集的火力网，在战士们眼中，它比元宵节夜晚的烟花还美丽。一个个空中目标瞬间被击落。
在五月召开的军委扩大会议上，邓小平总参谋长遵照毛主席的指示——部队要整军备战，一切从实战出发，时刻准备打仗作出了精减整编的决议。据可靠消息，61师要扩编成加强师，高机连将要扩编为3个战斗排。现装的马驼12.7单管高射机枪要换装成用汽车牵引的14.5双联管高射机枪。得消息全连指战员欢欣鼓舞，拟好了冬季去高炮营集训的人员名单，学习掌握双联管高射机枪的操作使用。
接总参决议兰州军区与11月在景泰一条山地区进行大规模实战化军事演习，61师为主攻师。为此，全师部队进行紧张的实战演练，为战前做准备。10月22日进行行程25公里，以麦积为目的地的徒步演练。184团集结后，师长马学俊，团长邱述先作战前动员，并检查武器装备。部队出发，下午到达麦积山。晚上下起了大雨，山头上值班的战士就在雨中淋了一夜，第二天下午返回营房。紧接着是摩托化进军，那时摩托化行军对我们步兵来说算是享受。10月28日下午4点出发，晚上11点多到达目的地——天水、清水、秦安三县交接的云山镇。天下着大雨，不能扰民，战士们冒雨露宿在公路旁的泥水里。
11月1日，一条山军演的部队开始集结。下午4时登车从天水北道甘泉镇出发，夜间到达通渭碧玉镇。因为是隐秘行动，每天都是晚上行军。每晚都有飞机在空中监督部队行动。2日下午从通渭出发，3日凌晨到达会宁。我连担任这全团的防空任务，每到一地都要占领制高点架设高射机枪防空袭。
会宁是当年三路红军会师之地，是革命老区。但今日之会宁荒凉贫穷。深秋季节，站在山头放眼望去看不到一抹绿色。人们的饮水是收集储存的雨水，看起来清澈，其味腐臭。满山找不到掩盖机枪的一把树枝。在会宁隐蔽一天，下午又登车出发，一夜行军，4日到达靖远黄河边。
部队稍作休整后，5日开始渡黄河。下午师舟桥连在黄河上架设浮桥，我们连首先渡河，在河东岸山头占领阵地掩护大部队渡河。我们是第一个渡河最后一个撤出阵地的连队。6日，到达武威地区的景泰县境内。景泰是丘岭盐城地，不适合摩托化行军。由于敌情的变化，部队改为徒步长途奔袭。经两夜的急行军，8日到达作战区域集结地。在夜间急行军时全连战士互相帮助，困了拉着马尾巴，不让体力差的战友扛枪或背背包，全连没有一个人掉队。
老天仿佛在有意考验这支队伍，部队到达集结地后，突然间下起了鹅毛大雪。战士们隐蔽在像死人坑一样的掩体里，上面盖上雨皮、土、杂草，几千人的部队驻扎在一条山沟里，外面没有一点痕迹。外面在大下，坑里在小下，战士们就睡在泥水里，在山顶值班的战友更是艰难，陡峭的山坡上覆盖了雪和冰，扛着机枪爬山，脚一踩上去就滑下来。同志们用背包带拉着，手脚并用，好不容易才爬到山顶。
紧接着气温骤降，兰州军区调来了帐篷，部队从掩体搬到了帐篷中，帐篷搭在河滩上，地面是雪水。从天水出发时还是秋天，战士们都没有穿冬装，到景泰已是飞雪漫天的冬天。虽然住进了帐篷，但地上流着雪水，为了御寒，晚上睡觉时雨皮铺在雪地上，两个人睡一个被窝，铺两件皮大衣，盖两床被子，一个人把另一个人的脚抱在怀中取暖。河滩中有一股溪流，每天早晨大家都围在那儿刷牙洗脸，要快一点搓，稍慢水就在脸上冻住了。刷牙时，牙刷从嘴里取出瞬间就冻成了冰棒。就在这极端寒冷的条件下，战士们都热情高涨地做着战前准备工作。
13日夜间战斗打响。我部向蓝军发起进攻，炮火连天打了一夜，照明弹、曳光弹就像元宵节的烟花一样美丽。空中战机穿梭掩护，陆军协同作战。一场立体化的实战军演于14日结束，部队移驻西集水休整，作战后总结，助民劳动。军地各单位派出慰问团慰问参战部队，晚上电影，白天节目，看得不亦乐乎。
此地饮水非常困难，老百姓的饮用水又咸又涩，南方的同志说就像海水一样。
在西集水休整一周后，于22日乘火车返回驻地，历时二十多天。二十多天的时间，和留守的战友们久别重逢。二班王甲录为战友们珍藏了一纸箱柿子慰劳大家。参演的同志们也省下了豆豉罐头给留守的战友们分享，可见战友情的真诚深厚，亲如兄弟。
军演结束后，184团笼罩在阴云之中，因为将要和181团对调，要离开61师，我连面临被裁撤。全连指战员三年多拼搏取得的辉煌成绩将付诸东流。184团高机连将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序列中消失。全连指战员都怀着难以言表的心情为换防做准备。
终于，军委的对调命令下达了，1975年12月12日，这是61师184团难忘的“双十二”，全团离开了难以割舍的热土——天水，离开了热爱着的61师，登上西去的列车，奔赴宁夏青铜峡。
青铜峡是黄河岸边的新城镇。虽说是城镇，实际只是在沙滩上开课为数不多的几家商店和饭馆。冬天异常寒冷，部队所驻营房很破旧。营区门口只有一条坑洼不平的石子路。我们团安家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修路，在冻土地上修筑一段从营房通往国道的公路。我连四天的任务，用两天半就完成了。
在离别15之后，184团又重新回到了62师。为发扬我们团的光荣传统，给其他部队作出榜样，全团掀起了轰轰烈烈的练兵高潮、作风建设和政治学习。邱述先团长到我连亲自作放凳子和单杠的示范，并勉励我连全体指战员继续保持几年来的优良作风，做全团的标兵连队。团长说：“高机连自建立以来处处走在全团前列，现虽然面临被精减，但人心不能散，站好最后一班岗给184团留下良好的印象。”全连战士很受鼓舞，连队又呈现出前几年那种朝气蓬勃的局面。不论是作风建设、军事训练，还是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政治学习，都搞得非常出色。
1976年1月8日，一个飘雪的清晨，准备起床的战士们没有听到起床号，而在广播里传来一个悲痛的声音，敬爱的周总理逝世了。连里取消了往日正常的早操，全体指战员含着热泪，冒着风雪站在操场上听讣告，为总理默哀。
1976年的春节聚餐对我们来说意味着最后的晚餐，没有了往年节日的欢乐气氛。在节日里，全团举行了15华里的越野赛跑。春节后，部队仍然投入紧张地训练，直到3月初，76年度的新兵到部队，将要复员的老兵们才进入了学习总结阶段。由王甲录出的连队板报上登载了李万成写的一篇题为《我的一点看法》的文章。这篇文章被传了下来，直到八十年代还作为老兵复员的教材。
3月5日晚，高机连党支部召开了全连党员大会，这是自1972年支部成立以来参加人数最多的一次大会，也是支部建立以来最后一次会议。在会上回顾了三年多来我连始终沿着毛主席提出的建军路线不断前进，以毛泽东思想武装全体指战员的头脑。无论在军事训练、营建施工、政治学习、内务卫生和作风建设上都取得了优异的成绩。经过全连指战员的不懈拼搏奋斗，新建连队从白手起家跃上了各项指标名列全团前列，被上级机关誉为“积极开展思想教育，团结奋斗的先进党支部”。其中，以蒋奎、孟祯等人的炊事班，在野外做饭训练考核中，四十分钟做成三菜一汤一饭的成绩，被誉为技术过硬的炊事班。任贤文、任学刚等同志荣立三等功为连队争得了荣誉。
因为我连的内务整洁，卫生干净，75年秋季21军全军干部军事考核时军首长选中我连的营房居住也是对我连的鞭策。几年来全连战士严格要求自己，好人好事层出不穷，不能一一尽言。会议还通过了杨玉柱、季敦泉等同志为中共正式党员。直到熄灯号响，大家心情都不能平静，不愿散会，望着墙上悬挂的一面面锦旗，那上面凝聚着全连指战员的心血啊，可它们将要成为废品，被人遗忘，丢弃！后来，在连队解散后，我连的战士中出现了不少社会精英，如企业家柯尊宏、叶同生等，军队干部蒋奎、陈朝勤等，高校教授吴林。他们在职业生涯中能取得优异的成绩都与连队的培养紧密相关。
从3月9日开始，各地的退役战士陆续离开了连队。1976年3月13日是184团高射机枪连的至暗时刻。早晨，几辆军车停在连队操场上，所有退役战士都要离开部队了，全连人员齐聚在操场，人人都满含热泪告别，尤其是连长张俊峰，激动到了极点，两眼流着泪，展开双臂恨不能扑到将要启动的汽车上（指导杨习武送退伍老兵已提前离开连队）。那个场景深深地印在了高机连每一位指战员的心里，终生难忘！
再见了，我的连队，我的家！再见了，我同甘共苦的战友们，你们是我一生的骄傲和自豪！
有幸，四十多年过去了，中国军队经历了多次裁军和整改，184团这只西北虎仍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序列中，并发展壮大成为威震西北的雪枫特战旅。2019年夏天，原184团高机连的战士杨学生前往部队老部队参观，收到了后辈军人的热情接待，使所有退伍战友都感到心中暖暖的，我们的娘家还在。
最后，赋诗为念：
一八四团高机连，昙花一现军史上。
毛帅整编决策定，邓参裁军将令颁。
数十健儿征衣脱，一群虎狼解甲还。
天各一方心长聚，永远怀念高机连。
作者简介：李万成，甘肃武威人，1972年12月入伍，在61师184团高机连服役，1976年3月应部队精简整编退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