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封面·小夫妻的喜悦
搞艺术一直被认为是很高尚高雅高级高贵的事儿。一些摄影师在网上发英雄帖约了一道去拍照,然后配了一张大家都背着相机的照片,上面写着几个字:“搞艺术去”,表示着与普通人拍照的不完全相同。正因为搞艺术有些不同凡响,所以自诩为艺术家的朋友,也会有区别于普通人的特立独行的打扮。比如留长发,蓄长胡子等等。好长一段时间,装修公司的年轻设计师们皆刮掉上须,下巴留着蓬蓬的胡子,形成这个行业之统一认知logo,街头巷尾,公司里面看到,倒也非常有趣。不知道今天有没有变化。
有一次读《南周》的文艺版,记者采访孟京辉一干先锋派戏剧导演,文章有点标题党,说“艺术有什么用”。把一篇文章读完,也没见到对这个问题做出明确的回答。不过,我个人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从前讲《文学概论》课程的时候,经常引用贺拉斯的一句话说,诗(也就是文学)与单纯的娱乐不一样,它应该是“甜美的”和“有用的”。于是,我们国家的文艺学研究谈到文学艺术的时候,总是把文学的作用概括为“认识作用、教育作用、审美作用”。这最后一个作用其实非常可疑,因为它既可以被认为是审美认知,也就是认识作用,也可以被认为是审美教育,也就是教育作用。


年轻的时候想着写一部关于西汉散文研究的学术著作,后来忙于教学,写了一些相关的论文之后,也就没继续弄下去。因为讲西汉,就不得不涉及到先秦时期的散文。当时有一个想法,就是为什么先秦叙说历史,谈论哲学的文字,可以归到散文,也就是文学一类。当时是这么考虑的,因为先秦时代的人,尤其是那些诸子百家们,都是很功利的人,并非纯粹的哲学家。诸子靠着兜售自己的主张来谋取一定的权力与地位。儒法道墨纵横家,都希望自己的治世方针为一国之君所接受。然而,如果你干巴巴地,质木无文地向那些国君讲述自己的想法,他们可能会觉得很乏味,于是你得讲得好听一点,有吸引力一点。
把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怎样做才能吸引人呢,单凭逻辑当然行不通,因为不仅国君不懂得逻辑思维,几乎所有的人在那个时候都是没受到逻辑训练的。所以要让听你讲话的人有兴趣,不外乎有两种方式,一种就是讲故事。古代的人与今天的人相比,其热衷于八卦的程度一点都不逊色。你和他讲隔壁老王如何,一个子虚乌有的国王怎么败家,那些肉食的国君会听得津津有味。你在这些故事中掺沙子,卖自己的狗皮膏药,这便叫做“文以载道”。通过故事把自己的想法传递给那些统治者。
所以啊,先秦时期诸子百家发表的文字中使用寓言比较多,它使得诸子文章具有了文学性。西汉以后的人不再这么做了,这是我的研究结果,但和本文无关,不说也罢。


第二个方式就是,如果希望得到国君的赏识,得到他认可的人,你一定得有相当的口才,说出话来要一套一套的,搞得很汪洋恣肆,口若悬河,把听众一家伙弄懵,觉得哎呀,这家伙真是有学问,真是说得对啊。事情就搞定了。早一些的老子自不必说,一部道德经,句式整齐,朗朗上口,几个排比句下来,音韵美,旋律美,读来抑扬顿挫,字正腔圆。也是文以载道得很。至于说到孟子、庄子,哪一个不是语言大师。和孟子辩论,他一番话下来,浩然之气冲荡而至,直无还手之力。庄子更厉害,惠子这个具备宰相才器的人,一旦遇到巧舌如簧的庄子,便张口结舌,不能置一言。
所以,语言的力量是巨大的,是具有蒙蔽性的,而具有蒙蔽性的语言,当然也是文学的,文艺的,艺术的。因此孔子也无奈地说,言之无文,行而不远。这个意思是,你想周游列国,获得高薪职位,说话就必须有文采,要能忽悠。孔子进一步说,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对那些国君讲说自己的伟大理想,不能说得太直白了,就有些粗鄙,不招人喜欢。
当然,孔子的时代相对早一些,还带着点原教旨主义,还有诚恳之心。所以夫子有个纠偏的主张说,也不能讲得太文气,太叙事化,像讲历史故事一样。那便过分了,至多只能做到七实三虚而已。或者竟然三实七虚,也是常有的事情。只有文和质相得益彰,那才是君子说的语言。你看,这里的文质彬彬,还是有着刻意追求的意思,其目的就是让人愿意听,喜欢听。而背后深深潜藏的目的,则是让他人接受自己的想法,从而拿到比较高的年薪,获得响当当的名誉和地位。


我们讲,文史哲一家人,好像也只是中国人有这种看法,原因就在于,从古代开始,中国的文学就不是单纯的文学,而是“传道”的文学。
文以载道,已经成为了中国文人的一种义务。你看,汉赋兴起的时候,那么多人喜欢它,但同时有那么多的人在批评它。六朝辞赋、骈文的遭遇同样如此,最后被一个叫做韩愈的人给杀死,变成了他喜欢的,可以载道的“古文”。在中国人看来,文艺有什么用呢?有啊,就是传递社会理想,而且这个理想还必须是正能量,不能是诲淫诲盗的阴暗理想。所以我认为,一部《红楼梦》,讲的不过是男欢女爱之事,硬生生地被人说成是描述封建社会衰亡的历史。这就有些过分了。


回到最初的话题,即文学有什么用,或者艺术有什么用,我的看法是,文学和艺术不是因为它是否有用而产生的,而且,即使在鉴赏中让他人得到一些知识,受到一些教育,也无非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甚至出现相左的看法也是完全有可能。就比方一个人喜欢画画,画山水也好,画花鸟也好,画人物也好,你画黄山的云海,画一位美女,并不是要表达“江山如此多娇”,“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而是因为黄山的云海实在是很美,一位美女同样实在是很美。当然,看了你的这些画,有的人认识了黄山,有的人认为伟大祖国非常美好,中国女人比洋人女人更漂亮,增强了民族自信心,那也是他们个人的看法,与作画的人没有任何的关系。我敢说,如果一位艺术家只是抱着这种认识、教育的作用去画画,画出来的一定是平庸之作。
闲来无聊,大家又不喜欢我讲买菜的故事,这就拿艺术来开心。兴之所至,脚踩西瓜皮,写到哪里算哪里。
配一组今天用卡片机拍的扫街片,各位看有没有艺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