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离我离开人世还有半年的时候。
我终于跟周兹彦离婚了。
我放过了他,也放过了自己。
后来,我坐在威尼斯海边的长椅上看夕阳。
却瞧见曾经那个不喜形于色的男人。
拎着一个包,望向我的眼眶绯红。
他诘问我:「你凭什么丢下我。」
1
我垂眸看着桌子上摆着的纸张,[离婚协议书]五个大字刺得人眼眶血红。
现在我左手拎着包,包里面装着刚在医院拿到的检查报告。
右手拿着周兹彦留下的离婚协议书,双眼紧紧盯着上面的字,仿佛看不懂一样。
轻哂一声,将自己砸进床里的我茫然地看向洁白而不染纤尘的天花板,一眨不眨,直到眼睛开始泛酸,才用力地闭上。
周兹彦,他凭什么提出离婚啊?
年少相识,我爱他入骨,不顾父母反对执意嫁给他,仿佛他救过我的命一般。
为了维护他极度在乎的自尊心,我费尽心思才一步步将他拉到现在的位置。
结婚七年,我商栖岁从24到31,尝过所有关于爱情的滋味,都离不开他周兹彦。
甚至直到此时此刻,我都不能坦然地说出那句我不爱周兹彦了。
可周兹彦呢,没有一丁点迹象,就将一纸离婚协议书甩在了我的脸上。
我怎么会甘心。
终于,药效发作,脑子里混乱的一切才像是被一扇沉重的大门阻隔在外,让我得到片刻安宁。
我看不到睡着的自己,无知觉留下的眼泪濡湿了枕被。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面是当初的我们。
彼时,在听了好几个月周兹彦的FM之后,我开始用自己的钞能力制造一个又一个跟他的相遇。
「你好,我叫商栖岁,如果你愿意,可以叫我阿栖。」
如果说,我的言语还算不上什么,那我的眼神,已经将我的心思全都告诉了他。
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真心藏不住的。
「周兹彦。」他浅浅开口,并未管我眼里有多炙热。
或许,他也把我想成了以往那些掏钱约他的富婆吧。
我连忙解释:「我听了你三个月的频道,在我最焦虑的时候,是你的声音,像洁白蓬松的云一样,兜住了我。」
他像是有些许意外,但脸上却显得很认真:「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真的很不错。」
「噗哈哈哈。」原谅我,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
这人看着比我还小,怎么说话一板一眼的。
周兹彦倒也没说什么,就站在那静静的等我笑完。
「现在距离指定试音结束的时间还有20分钟,商女士,请问你要试的东西呢?」他斟酌着问我,看向我的眼尾藏着些让人难以察觉的不解。
很好,刚歇了一口气,又笑上了。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基本上是周兹彦说一句,我就笑一阵。
后来时间到了,他走出去正要关门的时候,来了句:「商女士,你让我有种说单口相声的体验感,如果我不是个笑话的话。」
哈哈哈哈,我很满意,周兹彦还带售后服务的。
笑着笑着,我就醒了。
凌晨三点,天空没有一点光亮。
我摸了摸自己一脸的泪,慢慢收敛了嘴角。
「你好,请问你是谁。」电话那边传来一个甜美的声音。
我看向手机,屏幕上赫然是周兹彦的名字。
「喂?你好?」
对面继续追问着,我突然就很慌,连忙挂断了。
我在害怕,我怕事实就如同自己猜测的那样。
2
灌了自己一杯又一杯,床脚是一个又一个空瓶子。
我靠在床沿,望着窗外发愣。
浓稠的夜色席卷过来,没开灯的屋子,能让人溺死在这黑夜里。
周兹彦,出轨了?
这是周兹彦的私人电话,没什么道理在凌晨三点多的时候,还有女的在旁边,更没什么道理,在这个时间点,还没睡觉,甚至还要别人帮他接电话。
这几年,我忍受了他不爱我的事实,但我从未想过,有一天,周兹彦会背叛婚姻,我把我对他人品的相信,化作了我以为是我给他的枷锁。
却不曾想,只是自己骗自己的把戏。
【明天,见一面吧。】我给他发了消息。
没一会儿,那边回过来:【恐怕不行,没在临城。】
呵,他的微信步数,去不了临城机场,恰好同以往一样,是他公司到公寓的距离。
不知道我现在过去,能不能抓奸在床呢?
没拿稳的酒瓶一下砸到地板上,四溅的玻璃碎渣划破了裸露在外的皮肤。
脚背,手指,下巴,浸出点点红痕。
早在两年前他提出分开住的时候,是不是,就有了苗头。
所以现在,他为了给别人一个名分,跟我提了离婚。
毕竟,他不是在这一刻才不爱我的。
我们的爱,短暂的就像昙花一现。
【明天,就明天。】我态度很强势。
这次那边过了很久,才说一个字。
【好。】
一周没见的我们,现在两两相坐,无话可说。
「给我一个离婚的理由。」我直直的盯着他。
他端起咖啡抿了一小口。
「选择权在你。」
我笑了,所以他的意思是离不离都无所谓是吧。
「我不离岂不是很对不起你身边新的人,毕竟人家都等你挺久了,倒是个能忍的。」
我望着他的脸笑的嘲讽。
他微怔了片刻,没反驳。
在他沉默的这些时间里,过往的点点滴滴都如同雪花一片片向我飞来。
我可以忍受他不爱我,但我决不能接受,他周兹彦,还顶着我丈夫的名义,在外面找别的女人。
我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随着我签字的动作,周兹彦的瞳孔微微紧缩了一瞬。
这雨来的可真不凑巧,两个已经形同陌路的人,站在咖啡店门口,望着外面行色匆匆、慌乱避雨的人们,却藏身于一个屋檐之下。
我转头看向他的侧脸。
「周兹彦,你爱过我吗?」其实我不应该问的,至少不是两个人刚签完离婚协议书的时候,可我就是想问。
两个人谁都没再开口讲话。
像是知道了未宣之于口的答案,于是我冲进雨里,跑时溅起的泥泞全都粘在了我的裙摆。外界里不管发生什么都处变不惊、端庄稳重的商栖岁在这一刻,还是放下了。
我回过头,冲着周兹彦粲然一笑,就像当时我初见他时那样,热烈又纯粹。
隔着雨雾,周兹彦的心,重了一节拍。突然,他没由来的一阵心悸,哪怕现在他拳头握紧,都掩盖不了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流逝的感觉。
他向前垮了一小步。
3
我捏着检查报告,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把患了胃癌的事告诉父母,也不知道再怎么说出自己跟周兹彦已经离婚的消息。
毕竟在雨里跪了一晚上的是我,就算差点要被向来疼爱自己的父亲动手也要坚持己见的也是我。
索性哪怕我离开了,这个家还有个商俞在。
「商俞,从明天开始,来公司报道。」一个电话播给商俞,可那边入耳满是噪乱的音乐声,我不禁皱了皱眉。
「什么,姐,我这边听不清啊,你等等。」商俞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我这个姐姐。
屁颠屁颠地找了一个稍微安静点的地方,就听到了让他堪称噩耗的消息:他姐要让他去上班!
「姐,我家是要破产了吗?」商俞问的真诚,我也挂的果断。
第二天一早,我就瞥见商俞耷拉着脑袋在我办公室沙发上打瞌睡。
他车库里的那些宝贝用来威胁他很好用。
没理会他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我给了他厚厚一叠资料。
我只有半年的时间了,这也意味着,商俞要快速成长起来。
「你这个情况,按你的意愿来看的话,可以保守治疗,但要定时来医院化疗。」
医院的椅子冰凉,瓷砖反射下的脸,白的吓人。
我拎着医生给开的药,往楼下走。
不曾想,跟周兹彦迎面撞上,他一脸焦急。
怀里还抱着个女生,女生单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挂在周兹彦脖子上。
看起来,有四个月了吧。
按照以往商栖岁的脾气,大抵会跟周兹彦闹的很难看,毕竟,是他出格在先。
可现在,我没有更多的时间分给他了。
于是我瞄了他们一眼,脚下速度照旧,很快就消失在了转角。
周兹彦像是有话要说,但他怀里的女生一直喊哥哥,疼。
他连忙跑了上去。
将近12点的时候,我又回到这家医院,把车停好,去了它旁边的派出所。
商俞把周兹彦给打了,商俞一哥们飙车给自己扔草丛里了,商俞刚把人送来就碰到呆在妇产科门口的周兹彦,他以为里面的人是我,一脸笑嘻嘻的凑上去,一句「我要当舅舅了?」刚好卡在女生从里面走出来的那一刻。
后面周兹彦还了手,两人打的难舍难分,一起进了局子。
「这两人是你什么人,他们的联系人都写的你。」民警拿着纸笔坐在台后。
周兹彦有毛病吧,都离婚了还写我干什么。
「商俞是我弟弟,那一个是前夫。」
走完流程,很快,两人都给放出来了。
我站在门口的石阶上,听商俞叭叭:「姐,这个崽种,他背着你在外面养女人,还怀了孕。」
「我就说,这种有人生没人养...」
我打断商俞的话:「好了商俞,我跟他已经离婚了。」
随即我就扯着呆愣中的商俞往旁边走,没再看周兹彦一眼。
一个眼眶青了一圈,一个下颚擦擦作响,说话都费劲。谁也不欠谁的。
看不出商俞这小子,还挺能打。周兹彦可是散打好手啊。
凉风阵阵,周兹彦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不是我在外面找的女人,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是我的。」
4
周兹彦这人及其贫乏,每天都是按部就班的生活。
他从福利院长大,对谁都带着一丝防备心。
每天公司、公寓两点一线,没有多余的娱乐,身边也没什么交情过硬的朋友。
所以,这人总不能是他搁大马路上捡的吧。
不过无所谓了,婚都离了,也不再重要。
昨晚跟商俞一起回了家,好久没吃到妈妈做的菜了。
「岁岁,多吃点,你看你都瘦了。」妈妈一个劲儿的往我碗里夹着各种我爱吃的。
我忍住自己胃里的不适感,一口一口慢慢咽着。
大抵是搬出去住的这几年,常常忙起来就忘了吃饭,慢慢从胃炎恶化到如今的地步。
奶奶喜欢孙子,生下我的那些年,我妈没少受委屈。
就算后来商俞出生了,她也照样看不起我。
我憋着这口气,一定要在公司里,把自己的位置坐稳。
如今位置倒是坐稳了,就是人没几天好活了。
我看着妈妈对我的笑,低头掩藏了嘴角的苦涩。
商俞没下来吃饭,他说他憋不住事儿,怕一时说漏了嘴。
等我吃完打算回自己那儿的时候,我爸放下手里的报纸,说冰箱里有最近买来的补品,拿回去好好补补身子。
像是忍了一会儿没忍住,又开始唠叨:「看看自己瘦成了什么样子,工作不用绷的那么死,多歇歇,外面的饭不好吃,就搬回来住,我老是说,你总是不听...」
「知道啦,知道啦,别念了。」关了门,都还能听见我爸的声音。
晚上回到家,我还没来得及开灯,就被人一把按在了门板上。
霎时间,胳膊上寒毛战栗。
这人双手把我两只手分开死死按在头上方。
一条腿挤进我双腿的缝隙牢牢压住,凑过来的头满是酒气。
「阿栖。」他蹭着我颈边低低的喊。
我紧绷的身体瞬间卸下力来,该死,忘记换密码了。
「周兹彦,你是不是多少带点病?放开我!」
我气极了,使出浑身力气挣扎。慌乱间蹭到灯的开关,霎时,灯光大亮。
感受到我的反抗,他一把捞过我的腰,将我锁在他怀里。
周兹彦红透了的脖子上满是青筋,在充血的状态下膨胀着,呼出的气息急促滚烫,显然醉的厉害。
我冷静下来,就在他耳边,无力的说:「周兹彦,这算什么?你不恶心吗,我觉得恶心透了。」
他慢慢放开我,眼神里全是受伤的神色:「阿栖骂我。」
在我的印象里,周兹彦从来没漏出过这幅神色。
「阿栖,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了?」周兹彦说完这句话,就倒在了我怀里。
我拖着他两只胳膊,站在原地久久没回过神。
5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进来,我看着周兹彦在厨房的背影,一时有些晃神。
是了,他昨晚喝醉了酒,跑到这里来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醒了?吃点东西吧。」他看了我一眼,很显然,他已经收拾好了自己,另一个房间还有他的东西没搬走。
他又变回了那个事事冷静自持的周总,昨晚的失态就像是一场梦。
「既然来了,就把东西收走吧。」我对他说着。
他愣了愣。
「一会儿我喊助理过来,桌子上给你留了早餐,我先走了。」
我看着他拎着保温盒匆匆离去,再回过头来望着桌子上剩下的。
合着我就是个顺带的罢了。
说来也好笑,这还是他给我做的第一顿早餐,在离婚之后,算是沾着外人的光了吧。
我在心里冷笑。
等他助理来的时候,我顺便喊人帮我扔了垃圾,连带着桌上的一起。
「岁岁,你陈伯伯六十岁生日举办了一个晚宴,你晚上也要过来呀。」
陈伯伯跟爸爸是好兄弟,在商场上一路相互扶持,后面我进公司,虽然我爸让人不要给我寻方便,但陈伯伯还是暗地里帮了我很多。
华灯初上,我到会场的时候,人已经很多了。
「老商,你不厚道!岁岁怀孕的事都不告诉我,我也是要当孩子爷爷的。得亏是那天我在商场看见了,不然你们还要瞒着我。」
还没走近,我就听见陈伯伯对我爸说了这句话。
陈伯伯身体好,声音更是中气十足。
周围好多人都听到了,随着我进来,一个个都往我肚子上瞟。
早在前几天,我就已经让商俞给爸妈示意我跟周兹彦最近不和的消息了。
所以,今晚我一个人过来也显得合理。
我也正打算不久之后,就说出我跟他离婚的事实,可不曾想,周兹彦在我后一步,走了进来。
「你看,说曹操曹操到,他们就来了。」陈伯伯十分热情的招呼我。
我瞄了瞄爸妈稍显阴沉的脸色,商俞在旁边显得有点急躁。
等我走近了,陈伯伯看向我的肚子一愣,想说的话也哽在了嗓子里。
随即猛地看向周兹彦。
一时之间,以我们几个人形成的小圈,十分安静。
「爸妈、陈伯伯,这其中事情有点复杂,就先不说了,陈伯伯生日快乐啊。」
我笑着给人送上祝福。
周兹彦全程没说一句话,就在宴会逐渐步入正轨的时候,突然有个人闯了进来。
「周哥哥,你们别拦我。」
是那个女生,在保安的追逐间,甚至跑掉了一只鞋。
周兹彦瞬间慌乱,眼睛紧紧盯着过来了人,生怕有了闪失,连忙冲过去将人抱在怀里。
「我醒过来你就不见了,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女生在他怀里低声呜咽。
周围传来一阵又一阵唏嘘声。
【周总生活作风可有目共睹,不应该啊。】
【谁不知道商家大小姐十分强势,你看他怀里那个,这才像个女人嘛。】
【要我说啊,是商栖岁自己没用。】
......
所有人的目光像聚光灯似的,一道道全都打在我身上。
那些强装的冷静,在伤疤暴露在众人面前的时候,也难免破碎。
商俞一下子站到我面前拦住那些审视的目光。
「周兹彦,带着你的人滚出去。」商俞吼的很大声。
躺在周兹彦怀里的女生扬起哭的满是泪的脸,看了我一眼,随即将头埋的更深了。
「陈伯伯,承蒙当年提携,感激不尽。」
陈伯伯叹了口气,对周兹彦挥了挥手。
然后他就抱着那个女生,一步步,离开了。
那女生上挑的双眼,望向我的目光满是打量。
自此,商家成了临城这个圈子茶余饭后的谈资。
我成了他们口中连周兹彦这种作风的男人都管不住的没用女人。
6
当这些破事都跟爸妈解释的差不多的时候,我提出我要出去旅游散散心的想法。
爸妈也没说什么,只是往我卡上又打了不少钱。
这几次的化疗让我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憔悴。
不知道的都以为,离开了周兹彦的我,过的很不好。
得了吧,一次不忠,终生不用。
就是有种后知后觉的好笑。
原来他也可以是温柔的;
原来他也会为人洗手做饭;
原来他也会因为维护人而冲动的打架。
假如,当初自己不对他死缠烂打;
假如,在短暂爱意消散后就及时止损;
假如,我不会因为爱而一次又一次欺骗自己。
我跟他,是不是就会在各自的轨道上好好生活着。
可惜,没如果。
如今,我坐在飞往威尼斯的航班上,想起临走时商俞跳脚的模样就止不住的笑。五个月的时间,商俞勉勉强强有个总经理的样子了。
财产公证什么的都随着遗书一并在律师那存着,我现在还能想到律师知道这些事时脸上经久不散的错愕和惋惜。有什么好惋惜的呢。
我商栖岁自认为自己这短暂的一辈子是幸福的,家庭、工作,人生两件大事生来就不愁了。至于爱情,我也有过,对方可能没有吧,那关我什么事呢?
最后这些日子,我想过的恣意些。很久很久之前,早在还上大学的时候,我就记得自己曾对某个人说过,想去威尼斯看看,原因无他,小学课本影响颇大,奈何一直没有机会。
靠在贡多拉上,我随着小船,慢悠悠的穿梭在大街小巷中,两岸的古老建筑上爬满了青苔,经阳光折射裹上一层朦胧的温柔。
我看着自己刚照的相片,照片正中间的那个人,站在桥上,仿佛在盯着我看,是很帅气的亚洲面孔。
隔的更近了,我也看的更清楚了。他微卷的头发散下来刚好盖住脖颈,取了一小撮在脑后扎了个小揪。
正在对着我笑。
夕阳恰好归入线外,衬着他嘴角那么点温柔,无端地生出些宿命般的意味。
[要住宿吗,旅店就在街外。]按以往来看,我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可在异国他乡还能碰上说同种话的人,不亚于一份意外之喜。
于是我就带着我的行李,也就是一个背包,连衣服都没塞两件那种。跟着人走了。
7
「宋时弈,我叫宋时弈。」旁边的男人接过背包轻声说着。
「商栖岁。」
「嗯。」
短暂的交谈之后,谁也没再开口说话。我只是在心里想着,这人可真不像一个老板,话都不谈,也不怕客人走了。
之后的我,看着身边聒噪不休的人,才想念起现在安静的宋时弈来。
很奇怪,我以为这种靠老板在外面揽客的小旅馆不会好到哪里去,可入眼的一切,配色、格局、装置,都是我喜欢的。我想着,这算是第二个惊喜了。
随着宋时弈将我带到房间门口,多情的一双凤眼里闪着璀璨的光:「需要导游吗?本店也有这方面的业务喔。」
我拒绝了,只想自己一个人随便走走。
闻言宋时弈给了我一张名片,说是有需要欢迎随时打给他。
我学着宋时弈的样子,耷下眼角,眉眼发亮,嘴角上扬露出洁白的牙齿,明媚地笑着说了一声谢谢,随即轻合上门。
我不知道的是,在我关了门之后,这个旅店老板仿佛呆住了似的,在门口傻站了好久,而后才慢慢抬起手臂,堪堪触碰了一下门板。小心翼翼的模样,像是在触碰什么珍贵的易碎品。
「我丢,真的找不到路了。」我绕着街道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认清了这个事实。
瘫坐在椅子上看着旁边几只白鸽出神。直到夜色慢慢侵染,金色落下帷幕,我觉得自己得想办法回去了,尽管自己的意大利语十分蹩脚。
「It`s over now,we lost our way in the dark...」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我看着陌生来电略微皱了下眉。
当听到话筒里传来宋时弈声音的时候,我眼里又瞬时闪动起细碎的光点。
「宋老板,我迷路了。」河边的风裹挟着我的声音,发出点呜咽的声响,听在这边宋时弈的耳朵里仿佛是在委屈一样。
宋时弈喉头紧了紧:「你别怕,我马上来。」
噗嗤,我没忍住笑了出来:「宋老板,我不怕,你慢慢来。」
宋时弈应该是在这生活了很久,只听我一些简短的描述,很快就找了过来。
汗珠顺着他额角往下滴,我抽出一张纸巾递给他:「宋老板,麻烦了。」
「不麻烦。」宋时弈接过纸巾却没擦。
8
后来,宋时弈给了我一张十分详细的地图,图上面有不少他写的中文标注。
我照着这张地图,一条街一条街的晃悠。
这天,绚烂的橘色仿佛在天上炸开了一样,我一个人坐在海边的长椅上,眯着眼,细细感受海风拂面的潮湿感,带着丝丝咸凉。
起猛了,我好像看见周兹彦了。
这是我来到威尼斯的第二周。
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这个追随我来的男人。
黑色冲锋衣的拉链一直拉到下巴,露出来的眼眶一片绯红。
他将他的背包扔在我脚边,一字一句问我:「商栖岁,你凭什么丢下我?」
我一脸莫名其妙:「周先生,没记错的话,我们已经离婚了吧。」
闻言,他的眼睛红的更厉害了。
「你没告诉我,你生病了。」
像是这句话很难说出口一样,他哽了又哽。
我虽然很惊讶为什么他会知道,但也很坦然:「对啊,胃癌晚期,还有两周。」
后来我也没再管他,一个人按照原本的路线,走走停停。
可周兹彦一路跟在我身后,回了旅馆。
宋时弈看过来的时候,脸上难掩讶异。
跟他打了声招呼之后,我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一早,我一推开门,周兹彦就倒在我脚边。
「他非要靠在门上睡一晚,我劝不了。」宋时弈对我无奈的说。
我踢了人一脚。
「起来,挡路了。」
很明显,周兹彦并没休息好,他睁开的眼睛里满是疲惫。
他站起来拦住我,一把将我推了回去,随即关上了门。
门外的宋时弈敲了两下门,听见我说没事,才走开,叫我有需要了随时喊他。
我笑着说了声好,却把周兹彦惹怒了。
「你干嘛对他笑?你们关系很好吗?」
我看了他一眼,生平第一次,觉得周兹彦很无理取闹。
但我并没有跟他说话的欲望,窝在沙发上的我长久的沉默着。
最后,他蹲在我面前,仰头望着我。
他说:「阿栖,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好不好,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从前有个男孩,他爸爸是个酒鬼,妈妈在他爸长久的打骂下发了疯,后来,镇边那条河成了她的归宿。
妈妈死后,这个酒鬼喝醉了酒没有地方发泄,开始对自己的孩子下毒手。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直到那天回来,他看见那个酒鬼要把他妹妹卖给一个老男人。他慌了,跟男人打成一团,带着妹妹跑了出来。
后来,他们找到了一家福利院,他总是把妹妹打扮的很干净,他以为,被人领养走,总好过待在这。可是他错了,他害了自己的妹妹。
直到几年前,他妹妹精神上也出了问题,时长分不清人,他就把她接到了自己身边。
就在几个月之前,她那个家暴丈夫跑来把人带走了。
等到他再找到人的时候,妹妹彻底认不清人了,还怀了孕。医生说,如果流掉,对孕妇身体损伤很大。
我呆呆的听着,像是很多事情都有了源头。
后来,周兹彦把下巴枕在我的膝盖上,继续说着。
「这个男孩一路摸爬滚打,却遇到了一个很好的女孩,那个女孩的家世,就决定了他配不上她。他不敢把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经历摆在她和她父母的面前,那是黏腻和不堪的。他自卑,所以他的爱也显得懦弱和谨慎,他希望有朝一日,站的足够高的时候,再给他的女孩一个势均力敌的丈夫,可商栖岁,你为什么...」
周兹彦埋下头,沉沉的哭着,泪水浸透膝头的布料,冰凉一片。
9
原来,医生下班收拾资料谈论病例的时候,恰好让他听到了我的名字,再根据我的轨迹app定位到了我的位置。
这人跟人之间的是是非非,又怎么说的清楚呢。
如果按他说的。
我痛苦徘徊是真的,他爱我也是真的,那什么才是假的?
我们在一起的这七年吗?
还是我们只是带过戒指的陌生人这个事实是假的?
我望着床上熟睡的人,转身离开了房间。
「商栖岁,今晚有活动演出,要去看吗?」宋时弈看我出来,指着传单上说。
傍晚,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旁边有卖时光面具的,据说带上了就可以穿越回过去。
宋时弈拿了两个,我们一人一个带上了。
突然,他说:「多希望再回到当初还在读大学的时候啊。」
「怎么,有很值得怀念的东西吗?」
宋时弈听到这突然就抓住了我的手:[人太多,别走散了。]
转过身,我就瞧见周兹彦站在入口处的身影。
等到活动进行的差不多了,我也打算回去了。
可让人没想到的是,宋时弈居然喊住了周兹彦,说请他去喝酒。
就连周兹彦都愣了一下。
无所谓咯,我回去睡觉了,正好新开一间房。
后面几天,我去看了凌晨初升的太阳,也看了漫天遍布的繁星,去圣马可广场喂了鸽子,坐了水上巴士渡大运河,看了22米长的油画,还打卡了周末有唱诗班礼拜活动的救主堂。
只是周兹彦,寸步不离的跟在我身后。
最后那天,宋时弈将我送到叹息桥下,顺带上周兹彦。
「宋老板,别皱眉啊,咱有缘再见。」我抱着包站在那,没错过宋时弈眼里一闪而过的哀恸。
叹息桥下的水浅浅流过,死神的铡刀已经悬在了我的头顶。
10
回国这件事,只有我和一直跟着的周彦兹知道。
过了两天清净日子,我的门被敲的噼里啪啦。
透过可视电话,外面站着的,赫然是大着肚子的,周兹彦的妹妹。
别搞我啊,血条都要尽了,现在来给我搞这出。
我连忙给周兹彦打电话 ,很快就接通了。
「你人呢?你妹妹咋跑到我门口来了?」
周兹彦显然也慌了,他说他现在不在临城,是真不在。
有人给他说隔壁市有个寺庙很灵,只要一步一步叩完每个石阶,所愿当得。
他说:「阿栖,你会活着的对吧。」
周兹彦的语气很偏执,一时之间给我一种他的精神也很不好的错觉。
眼看着他妹妹在外面开始嚎啕大哭,我挂了电话,还是开了门。
门开的那一刻,她一下子就不哭了,对我痴痴的笑着。
说实话,我一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姐姐,我叫周在在,我哥老是在晚上就往你这跑,为什么啊?」
额,可能是,额,是那个啥事儿吧。这让我根本没法答。
「姐姐,我找不到我哥了,她人呢,我要进来看看。」
她说完就一下子冲进来围着屋子到处转,我生怕她有个啥闪失。
后来,见她一直不歇,我放了吃的在桌子上就回屋了。
等我再出来的时候,周在在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手里紧紧捏着一个本子,像是周兹彦的字迹。
我拿过来一页一页的翻着。
3.21
阿栖今天好美,好想抱着亲。
3.30
阿栖为什么要对别人笑,我不准。
4.13
阿栖感觉怎么也不是很喜欢我的样子,不开心。
4.18
妹妹接了阿栖的电话,怎么办。
4.19
阿栖不要我了,她真的签了字,我只想暂时带着周在在避避,如果当初,我没跟他们隐藏我的家庭就好了,可是那样的话,我还能跟阿栖结婚吗。
4.25
商俞今天打我了,他骂了很难听的话,我没忍住还了手,但我不能说,这件事一时半会儿是说不清的,我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当初岳父使劲打压我,我都过来了,再等等。
后面就没有了,只有一句很潦草的话:阿栖生病了,我要去找她。
看到这,我的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
喜欢上周兹彦,真的好累。
他的心理,根本就让人想不透。
后面,护理院的人上门来把周在在带走了。
也带走了那个笔记本。
又是一个晚上,周兹彦突然给我打了一个视频电话。
我接了。
他摘下水淋淋的草帽,低着头站在屋檐下,衣服湿透还在往下滴着水,从头到脚一副垮相。
稀奇,第一次见他这个样子。
「阿栖,我求到了,明天就回来见你。」他笑的很满足。
「你觉得宋时弈这个名字耳不耳熟啊,切,其实我是不想说的,但是那天他说是请我喝酒,实则是追忆你两的青春岁月!他说要不是他当时去了国外,根本没我什么事儿。后来他还说,他根据你那时候的梦想,去威尼斯开了一家小旅馆,还等到了你。你听听,这是玄学吧,谁信啊。而且我刚刚问主持了,他说阿栖跟我,是注定了的。」周兹彦本来酸溜溜的话,一下又变得雀跃起来。
只有我,呆坐在那,一时无话。
宋时弈,宋时弈,我呢喃着,记忆突然如同开闸的洪水,向我猛扑过来。
「社长,你以后想干啥呀。」
彼时的少年眉眼淡然,气质清冽。
「我啊?去威尼斯开个小旅馆,等命里的良人来。」
对面那人望着我的眼神,也有藏不住的爱意。
11
今天的日子不错,万里无云。
我坐在阳台的躺椅上,晒着太阳,眯缝着眼,慵懒的像只猫。
手机叮咚一声,周兹彦发来一条消息。
【阿栖,我先回去拿本子,你把东西收拾上,我们去民政局。】
枝丫上的小鸟啾啾的叫着,我蹭了蹭脸边小毯子,安然的闭上了眼睛。
如果再给我一次当周兹彦妻子的机会,我会毫不犹豫的拒绝。
如果说,这些年里,他有这几天的态度,我也没什么遗憾。
可人生本就短短一辈子,他不会爱人,哪怕我身体力行的给他演示了好几年,他都学不会。
我暖不了他的心。
我跟他之间,没经历花开,就剩下干秃秃的一个结果。
商栖岁,死在了自己32岁生日的前两天。
但是,已经有人提前送过生日礼物了,宋时弈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我包里装上了一条项链,说是给我的生日祝福。
意识模糊的时候,我没想到冷,倒想起远在威尼斯的生活,周身都是暖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