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编辑:nirvana
引子:风起乌兰布通1690年的秋天,草原起了风。 风吹动的不只是旌旗,还有两位帝王的命运。
一个,是三十六岁的清圣祖康熙皇帝,年少有为,携平定三藩、收复台湾之威,正欲北定漠北,永息边患;
一个,是草原上的雄主噶尔丹,从喇嘛到战神,十年学经、十年征战,先灭叶尔羌,吞天山南北,再三败哈萨克,收复漠西诸部。他用兵如风,骑射如电,已是草原上最锋利的一把刀。
就在这一年的秋天,乌兰布通,两支当时亚洲大陆上最精锐的军队迎面撞上。 一场改变清王朝北疆格局的恶战,由此打响。
到底是王师天威,还是草原余烈? 乌兰布通之战,看完你会发现绝不只是“胜”与“败”两个字那么简单。
第一节:草蛇灰线——蒙古裂变与噶尔丹的野心不过再说这场乌兰布通之战前,我们很有必要往前翻翻,捋一捋当时蒙古的一些情况。
在明末清初之界,蒙古高原其实分成了大致三大块。

最南边的是漠南蒙古,大概是现在的内蒙古草原,早早就跟清朝结了亲,康熙的祖母孝庄皇太后就来自于漠南蒙古科尔沁部;
北边是喀尔喀蒙古,位置差不多是今天的蒙古国;
最西边,就是卫拉特蒙古了,准噶尔部就在这里。
卫拉特蒙古原本是一群往西走的蒙古人,边走边吸收周边的突厥、蒙古部族,最后又形成了四大势力:和硕特、土尔扈特、杜尔伯特和准噶尔。
然而在西迁的过程中,为了争夺资源,磕磕碰碰是在所难免,四部人口是经常干仗。
后来为了不天天打架,他们定了个规矩:每年开个大会,叫“丘尔干”,选出一个话事人,也就是“达尔加”。
这人不是你谁资格老谁上,而是看谁拳头硬、兵多马壮,谁就坐头把交椅。
早些年是和硕特最能打,说话算数。

但到了十七世纪中叶,准噶尔部突然发力,成了草原上的一匹黑马。他们地盘在伊犁一带,水草丰美,人口也越来越多,兵源也足。
准噶尔部真正崭露头角,还得从一个叫哈喇忽剌的人说起。
这名字,在蒙古语里是“虎豹独狼”的意思——也确实贴切,他就是那种单枪匹马也敢扑上去的人物。
他带着准噶尔部,想在草原上争一口气。
一开始,他也确实有点声势,但架不住喀尔喀那边实打实能打,准噶尔几次出兵都吃了亏,甚至连妻子都在战乱中丢了。
奈何英雄心不死,哈喇忽剌不服输,一直琢磨着怎么翻盘。
虽然最终没能改变格局,但他算是把这口气传了下去。
这口气,到了他的儿子巴图尔手上,才真正在草原上扎下了根。
巴图尔上台后,没走父亲那种硬拼的路子。

他一边安抚内部、一边对外用兵,还在各部乱作一团的时候,参与制定了那部影响深远的《喀尔喀—卫拉特法典》。他明白,草原不能一直这么打下去,总得有个规矩,有个说法。
当然打仗他也不含糊,早在1635年就打过哈萨克,1643年又联合其他部落再度出兵,逼得对方称臣。靠着一手铁腕和一手联盟,巴图尔把准噶尔从“草原西边的二线部落”,带成了卫拉特里的头号劲旅。
他自称“珲台吉”,那时候谁提起巴图尔,哪个草原上的部落头领不点头认账?
只不过,地盘打得再大,江山还是要有人继承。1653年,巴图尔一去世,麻烦也就来了。
这个家里九个儿子,分家一分九,怎么分都有人不服。他最信任的第五子僧格继位,可其他几个哥哥哪能甘心?你一拳我一箭,兄弟反目成仇,最后闹出人命。
1670年,僧格被兄长谋杀。准噶尔这边一下子群龙无首,僧格的妻子阿努只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给一个远在拉萨的年轻人。
这个人,就是巴图尔的第六子——噶尔丹。
噶尔丹,1644年出生,正是李自成打进北京的那年。

噶尔丹从小被认定是温萨活佛的转世,送去了西藏拉萨,在五世达赖手下学经十年。那会儿他年纪轻,身份还高,是个十足的未来高僧。
可命运这东西谁也说不清。
僧格被杀后,他的家族出现动荡。于是嫂子派人进藏求援,噶尔丹一听这消息,当机立断——还俗回部,收拾残局。
噶尔丹这些年我估计也不只是学了点佛,政治手段玩得溜得很。
刚一回到家,他先娶了嫂子阿努,把哥哥留下的势力接了过来;
然后一边安抚部众,一边打压异己,左手搞整合,右手抓军队,没两年居然就把准噶尔收拾得服服帖帖。
等地盘稳了,噶尔丹就开始琢磨长远的事。

他修法立制、招人种地,还禁止私下买卖奴隶,搞得井井有条。草原上的人本来就佩服有脑子的头人,这一波操作,直接让他坐稳了汗位。
可噶尔丹不满足。准噶尔这摊地儿再肥,也只是起点。他盯上了南边的吐鲁番、哈密,攻下了叶尔羌;又三次西征哈萨克,虽然也有败仗,但终究是咬下了大片草原。
五世达赖一看,这娃儿可以嘛!于是在1679年正式封他为“博硕克图汗”,意思是草原上的合法大人物。
这一封对于信奉喇嘛教的蒙古部落来说,绝对是金字招牌——就这样,宗教、军事、政治,三权到手,噶尔丹,彻底的雄起了!
等到1680年以后,整个漠西草原已经是他说了算了。
第二章:逐鹿漠北——摊牌前夜梳理完一圈噶尔丹的发家史,有点长哈,但是至少我们把噶尔丹那边的历史弄得清楚些了,我们现在继续说。
到了1688年,噶尔丹在草原上已经坐稳了头号人物的位置。

西边,他打服了哈萨克,控制了吐鲁番、哈密;
南边,他把叶尔羌汗国干趴下了;准噶尔的地盘几乎扩展到了极限。
而东边,喀尔喀蒙古的混乱,就像一锅煮沸的老汤,正冒着热气,等他去掀锅盖。
其实这锅汤早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早在清初,喀尔喀就已经分裂成了三大块——左翼的土谢图汗和车臣汗,右翼的扎萨克图汗,各自为政、互不统属,明面上尊清朝为上国,实际上内斗不断。
三家之间积怨甚深,十几年打来打去,从没真正停过。
噶尔丹很有谋略,他先派人来“调解”,名义上是和平使者,实际上是往里安插耳目,插手喀尔喀的内政。
再加上右翼扎萨克图汗那边有不少人早年就投靠了噶尔丹,他在喀尔喀内部的影响力已经不是一星半点了。
清廷当然不是没察觉。
康熙早在1684年就派人去西藏,请达赖出面做和事佬,劝劝喀尔喀别再打。

桑结嘉措
但那时五世达赖其实已经圆寂,掌大权的是桑结嘉措。
他为了稳住局面,假借“五世达赖”的名义派人前往调解,结果使者半道上又病死了。
第二年又派人去,终于在1686年召集了喀尔喀的部族首领搞了次会盟,噶尔丹也派了代表去参加。
哪晓得这场会盟没开出啥子好结果,反而埋下了祸根。
喀尔喀活佛哲布尊丹巴(罗桑丹贝坚赞),不但坐在了达赖使者上席,还多次与噶尔丹派的人顶嘴抢话。
这让噶尔丹极为不满,心头的火一下就压不住了。
要知道,噶尔丹自己也是被认定的活佛转世,谁也没把谁放眼里。
更不要说还有那个哲布尊丹巴的哥哥,还曾经在噶尔丹争霸时支持过他的对手鄂齐尔图,对他下过黑手。
两人之间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没过两年,喀尔喀左翼土谢图汗出兵袭击了右翼的扎萨克图汗,还把对方活捉后溺死。
这下喀尔喀内部矛盾彻底爆发,关键此时,哲布尊丹巴又开始写信羞辱噶尔丹干涉喀尔喀内部事务,信里一通冷嘲热讽,甚至口出恶言,骂得噶尔丹脸都绿了。
怒火中烧之下,噶尔丹举兵三万,大军直逼杭爱山,挥师东进,目标直指喀尔喀。
这就是1688年噶尔丹东征喀尔喀的起点。
土谢图汗调了几千人迎战,结果一触即溃,几乎全军覆没;哲布尊丹巴跟随的额尔德尼召也被攻破,大量佛像和经卷焚毁,宗教圣地一夜成灰。
喀尔喀三部瞬间土崩瓦解,十万帐篷、百万人口逃向南方,最终集体投奔了清朝。
这绝对不是一次普通的逃亡,而是一次带有政治意义的归附。
在选择去处时,哲布尊丹巴在出逃途中明确表示:“俄罗斯不信佛,不可归也。今我等当投顺达皇帝,以求庇护。”
康熙听到消息之后,脸色复杂。
一方面,他原本确实不想和噶尔丹动干戈,三藩之乱刚平,国家需要喘口气;
另一方面,十万人突然越境归附,已经不是“你家吵架来我家躲两天”的事了,这等于是把喀尔喀全盘送到了清朝手里。
康熙一开始还想着缓和。

他派使者去噶尔丹营中,说得挺体面,说这些人“逐出七旗,使归故土”——意思是说我们把喀尔喀人送回去,你别再打了。
噶尔丹一听这话,当然高兴,立刻问:那哲布尊丹巴兄弟呢?是不是也一块送回来?
康熙这边开始装傻:“你说得不太清楚,要不你写封信,详细说说你的意思?”
噶尔丹也不客气,直接在信里放话:“哲布尊丹巴、土谢图汗,非杀不可。此二人若不除,天下何安?皇帝和达赖的心,恐怕也难安。”
这信送到康熙手上,康熙心里顿时就知道了:谈,是谈不下去了。
不过噶尔丹虽然话说得硬,心里还是有点数的。
他知道清朝在收拾完三藩、打完雅克萨之后,兵力正是最强的时候。
要打仗,他的实力还是堪忧,于是他又开始偷偷摸摸地找沙俄人接触,想借点兵、拿点枪,好跟清廷再掰掰手腕。
清朝很快就发现了噶尔丹的举动,当即就不乐意了,我这边才刚唱完一出《捉放曹》,你居然扭头给老子来一嗓子《借东风》?
于是立刻中断与准噶尔的贸易往来,所有通商口岸关门。
没有物资,没有粮草,噶尔丹的军队后勤顿时紧张起来。

更糟的是,噶尔丹后院也失火了,他的大侄子——策妄阿喇布坦,这时候也开始“搞事情”。
这位侄子是噶尔丹哥哥僧格的儿子,按传统,他才是准噶尔的正统继承人。
小时候噶尔丹是他的大英雄,可长大之后,他渐渐发现,这位叔叔不仅抢了自己的汗位,还居然顺带把自己的未婚妻都给娶走了。
叔侄之间的裂痕从那一刻开始越拉越大。
到了1689年,噶尔丹派人暗杀策妄阿喇布坦的弟弟,结果失败。
策妄怒而起兵,一路西进,竟在乌兰乌苏打败了噶尔丹,把他逼得退回科布多。
清廷这边听说噶尔丹被侄儿打了,立刻就精神了。康熙高兴得差点给策妄发红包,说这简直是天助我也。
而这个时候,噶尔丹的处境已经岌岌可危。后方被策妄抢了粮草地盘,前方被清廷封锁商路,草原上又赶上大旱,军中开始吃马,甚至传出以人肉果腹的传言。
第三章:乌尔会河,风声鹤唳然而就算内外交困之下,噶尔丹还是选择孤注一掷。

他领兵三万,大举东征喀尔喀蒙古,打着“追仇”的旗号,实则是要把早年逃入清朝怀抱的土谢图汗、哲布尊丹巴拿回来出气,更重要的,是掠夺人口牲畜,补充他那风干草枯、疲敝不堪的漠西地盘。
康熙迅速严令噶尔丹:“归还牧地,不得东侵。”
可这话在噶尔丹耳朵里,跟秋风过耳差不多。他仗着胜绩累累,压根不把康熙放在眼里。
康熙二十九年,也就是1690年,噶尔丹以“追击喀尔喀逃民”为借口,带着两万人马越过杭爱山,直扑呼伦贝尔大草原。
这片草原,水草丰美、地势开阔,是条通向东蒙古与内地的天然走廊。
他知道,如果能在这里立住脚、掳一批牛羊人丁回去,哪怕不成王,也不至饿死。
康熙得报之后,迅速调整战略。

命兄长裕亲王福全为“抚远大将军”,从古北口出兵;
命弟弟恭亲王常宁为“安北大将军”,从喜峰口出兵。

京师各军火速调动,清军准备南北合围,将噶尔丹一举歼灭于乌兰布通之前。
但有一仗,打在了正面较量之前。
这一仗,就是乌尔会河之战。
该年五月,康熙调集火器、军马,各地马场紧急供调,虽急于用兵,可天时地利还不在手里。
真正走在最前面的,是清廷前锋阿喇尼所部,外加一支车臣汗的蒙古骑兵。
六月二十一日,天未亮,阿喇尼率两万兵马悄然抵达乌尔会河畔。

望过去,只见河对岸炊烟袅袅,噶尔丹的大营已扎在高地,旌旗猎猎,绿色大纛高悬其上,迎风招展,旗上还写着藏文经咒。
噶尔丹知道清军来势汹汹,特地将兵分左右两翼,以骑兵为锋、火器为骨,布下一个“口袋阵”——等清军打进来,再合围歼灭。
而此刻,阿喇尼也做了准备。

他从军中挑出两百名蒙古勇士,直插噶尔丹营门;又令五百名喀尔喀兵绕道,从后掠夺噶尔丹俘来的牲畜与人口,想以扰乱其后路。
可这五百人一到后营,一眼看到的不是敌人,而是他们自家的亲人。
原来噶尔丹这一路掠来的喀尔喀人,正被集中在后营看守。
这边一见亲戚,那边一个抱头痛哭,一时之间哪还打得起仗?反倒乱作一团,扯牲口的扯牲口,抱亲人的抱亲人,阵形全乱了。
噶尔丹见状,知道敌军已乱,亲自督阵,布兵高地。
他站在军前,一声令下,枪响弓鸣,先是一轮火枪洗地,打得喀尔喀兵四散奔逃。紧接着左右骑兵包抄,将清军牢牢困在阵中。

这会儿清军没有大炮、没有火枪营,只能硬拼冷兵器。弓矢与长矛从天亮拼到午后,终因腹背受敌、兵力薄弱,节节败退,清军辎重五百余辆被噶尔丹缴获,连阿喇尼自己也几乎陷阵。
战后,俄国使者基比列夫亲赴战场,发来报告,说“博硕克图汗(噶尔丹)将中国兵杀得一个不剩”。虽有夸张之嫌,但清军确实遭遇惨败,是康熙对准噶尔用兵以来的第一次大挫。
更麻烦的是,这一仗打出了噶尔丹的气势,也吓破了喀尔喀人的胆。
清军退败之后,乌尔会河以南一线风声鹤唳,喀尔喀部纷纷再度南逃。
而噶尔丹却越打越勇。他带兵南下,进入乌珠穆沁草原——那是一片最适合牧养的沃野,驼马成群,牛羊遍野。
他在那儿整顿兵马、补给辎重,又把目光盯上了一个更大的战场——乌兰布通。
清军这边也不含糊。

康熙接到战报后,一面收紧边防,命各地守将严密巡查;一面加强调度,从盛京、满洲、西安三地调兵,集结新一轮战役准备。
这一次,他不再靠前锋试探,而是决定调集火器、炮营、精锐八旗,准备在乌兰布通和噶尔丹来一次“真刀实枪”的大较量。
而那个看似强悍的草原雄鹰,也正张开翅膀,飞向他命运的转折点。
第四章 乌兰布通之战(上):山雨欲来草原的风是有记忆的。
当1690年七月的西拉沐沦河谷再次刮起猎猎北风,谁都嗅得出,这风里藏着一场即将震撼北地的战争。
而风的尽头,是乌兰布通。

乌兰布通,蒙古语意为“红色的瓮”,在清人笔下,又称“大红山”。它坐落在克什克腾旗南境,海拔1593米,山体赭红,如一只俯卧草原的沉瓮,沉默、孤峭、却暗藏杀机。
峰顶居高临下,视野辽远,是个极好的制高点;
而山北坡下,则是一片丘陵与沼泽交错的地带,泡子河与哈尔哈河在此回旋,水草丰盛,极利骑兵行军——更是屯兵作战的天然良地。
就在这样一个天然战场,清军与噶尔丹即将摊牌。
清朝方面,康熙调动了几乎能调动的一切力量。
从盛京、乌喇、满洲到京师禁旅,再加上西安营将抽调的精兵,全数归于大营之下。

主攻部队兵强马壮,助攻者则是喀尔喀各部——这些曾被噶尔丹逼迫南逃、现在誓言雪耻的部族,带着亡国灭家的仇恨卷土而来。
前线营盘四十座,绵延六十里,宽达二十余里,营营相连,如山如城,气势森然。
清军的统帅阵容亦是空前强大。统帅为裕亲王福全,副帅为恭亲王常宁;
再加上皇长子胤禔、简亲王雅布,辅以佟国维、索额图、明珠、阿密达、马思喀等一众文武重臣,十方雄才汇聚于此,可谓大清帝国最强战阵。
连运输都动用了三千骆驼、八百军马,炮兵所携铁心炮、子母炮、行营炮,铺陈在营盘前,乌兰布通脚下,随时可开山裂地。
第四章 乌兰布通之战(下)——驼城破日
康熙二十九年八月初一,黎明未破,天地仍在沉寂中酣睡,清军十万将士已列阵待发,乌兰布通的山谷间,战马喷鼻,战鼓隐鸣,一场攸关大清国运的大战,即将爆发。
而噶尔丹早已等在山顶。
他将三万骑兵分列高地,命人缚骆驼足,使其卧伏成行,再于驼背加装箱垛,罩以湿毡,围作一圈。
外人乍一看,只当是围猎之围,实则为临时构筑的“驼城”。
那一匹匹骆驼,眼神呆滞,却身负军阵中最危险的任务——替人挡子母炮的铁弹。

骆驼之间,藏的是准噶尔老兵,鸟枪、长矛、弓箭齐备,依托山势,以逸待劳。
清军大营之中,裕亲王福全身披铠甲,面沉如水。
他知道,今日一战,若胜,天下安;若败,噶尔丹兵锋可直指京师。
他麾下将领皆非等闲:内大臣佟国纲、佟国维,辅政大臣索额图、明珠,简亲王雅布,皇长子胤禔,西安大员阿密达,炮火营主帅马思喀,皆是清廷虎将。

诸将听命,战旗如林,兵如山集。
天色刚亮,号角响起,炮火先行。
马思喀率火器营破云而出,铁心炮、子母炮齐发,轰鸣震天。炮火在“驼城”中爆裂开来,血肉横飞,毡片纷飞。

被击中的骆驼痛苦嘶鸣,转瞬便成焦黑一团。而准噶尔军卒却毫不慌乱,早已习惯血腥与牺牲,在驼隙间瞄准,迎头还击。
鸟枪、箭矢如雨,反击之势如猛虎下山,清军前锋瞬有折损。
清军阵列之中,八旗与汉军火器营兵合计近五千。
鸟枪兵成排推进,掩护炮兵,藤牌兵则紧随其后,做掩体、作前锋。
只是眼前这片丘陵间横亘的沼泽与泡子河,成了梦魇般的阻碍。
右翼部队刚一踏入泥泞,便陷入困顿,只得退回原处;中军推进缓慢,只能靠炮火轰击打开缺口。

而最惨烈的,是左翼的佟国纲、佟国维兄弟的军队。
两人是康熙的舅舅,率兵循河而进,正欲夺敌驼阵。
忽闻山顶鸟枪一响,胸前顿痛如刀,佟国纲猛地一颤,从马上倒栽落地。
身后一名亲兵急喊“将军中弹了!”四周众军震骇未定,弟弟佟国维挥刀策马已率军继上,卷入山腰,趁炮火稍歇之际,领兵直冲驼城左翼。
其时,清军藤牌兵已接近驼阵外围,弓矢如雨,烈火四射,准噶尔军防线终见裂缝。

佟国维趁势推进,杀入敌营,大破西侧。
前锋统领迈图奋战最前,被乱枪射中,坠马战死。

满洲猛将格斯泰,纵马突入三度,来回砍杀数十敌骑,终寡不敌众,被围身亡。
出征前,康熙说要赐给了格斯泰一匹马,让他自己挑选,格斯泰最终选中了一匹马,谁知这匹马是白鼻子,有人提到白色鼻子的马是不吉利的。
格斯泰只道:“效命疆场,吾夙原也!何忌?”果如其言,战死疆场。
这一日,清军与噶尔丹鏖战自辰时至戌时,从日出打到黄昏。

炮声连绵不绝,火枪接连不息,战马嘶鸣、兵卒喊杀、伤者哀号,混成一片人间炼狱。
掌灯时分,清朝大军终于突破“驼城”。
噶尔丹自知势危,率残军退守乌兰布统峰顶,依托山势负隅顽抗。
第五章:逃掉的噶尔丹,追不回的机会八月初二,乌兰布通的战火尚未冷却,噶尔丹变招了。
他派出使者至清军大营,带话说过一两日,便有达赖派驻军中的高僧济隆呼图克图前来“讲礼修好”。
这番话听着低姿态,实则字里行间皆是拖字诀。
果不其然,八月初四,济隆呼图克图带着七十名弟子踏入清营。

他口称噶尔丹部下无知,才闯界抢掠牲畜百姓,又说此番兵锋所指,不过是为了索回仇敌土谢图汗与哲布尊丹巴,绝无意与大清开战,还言辞诚恳地保证:“此后再不敢妄动边境。”
裕亲王福全一听这话,顿感如释重负。
他本就对再次强攻心存顾虑,这下更添了几分侥幸心理。
济隆来了,意味着噶尔丹有谈和意向,若能拖住他不走,等盛京、科尔沁诸军抵达,再合力围歼,那才万无一失。
于是,福全做了个决定——“发印文檄各路领军诸王大臣,暂止勿击”。
谁知这一按下暂停键,清军就此错失了灭敌良机,也让后来康熙差点没气吐血。
原来就在当夜,噶尔丹趁着夜色掩护,悄然拔营而去。一路烧荒断道,防止清军追击。
他这一走,走得干脆、利索,留下一堆“和谈”的许诺,留下一帮还没反应过来的清军将领。
更讽刺的是,福全还派了侍卫吴丹,护送济隆呼图克图去找噶尔丹,好言嘱咐:“莫跑得太远。”

吴丹千里追赶,终于追上了噶尔丹——这位曾经威震草原的博硕克图汗,跪在佛像前发誓:“自此不敢犯喀尔喀。”
但这话说得容易,手下却早就动起了贼心。
誓言未干,噶尔丹部下便转头抢掠沿途蒙古部落,羊二万,牛马一千,一夜尽掠而去。
兔子入套尚可捕,贼心既起却难缚。
战后,康熙帝震怒如雷。

噶尔丹逃走了,康熙非但不准福全入朝,还下令全军驻扎朝阳门外,听令不得擅入。
随征诸臣二十三人中,佟国纲、迈图已死,剩下二十一位全部“依议治罪”。
唯有佟国纲所统的火器营与攻入驼城的左翼官兵,被授予头等军功。
福全未请旨自撤兵,“以致穷寇遁逃”,成了康熙一生不愿提及的败笔。朝议罢免福全三佐领之权,夺议政之职,罚俸三年。
从此之后,福全退出政坛,直到六年后康熙亲征,方才随驾再出。
而此战之后,清军亦付出惨痛代价。八旗兵战后整训,康熙帝命于旷野列阵鸣笳,重新操练步伐,可见伤痛之深。佟国纲的灵柩运抵京师时,康熙抱病亲往迎灵,并下诏赐恤,悼念这位殉国之将。
噶尔丹虽得脱逃,然此役之后,已然元气大伤。

其侄策妄阿喇布坦趁机夺取伊犁政权,占据天山南麓;而噶尔丹的军队则在北撤途中遭遇瘟疫,死者过半(其实噶尔丹在乌兰布通之战中损失并不算大,但是回去后军队大量减员,出征时两万人,回去只有数千,归根结底就是这场瘟疫。)。
他自己也后悔不已,说:“此行非吾意,乃达赖使者言,南征大吉,是以深入。”
然而真真假假,谁又说得清?
不过这一切终究未能阻止噶尔丹命运的崩塌。
六年后的昭莫多之战,康熙御驾亲征,一举摧毁噶尔丹残部。
虽未当场歼敌,却将这位草原枭雄彻底逼入绝境。
面对四面楚歌的政治局势、军心涣散的败兵之师,以及康熙步步紧逼的兵锋,噶尔丹已无西归之路,无北投之门,连昔日倚仗的藏地盟友也纷纷弃他而去。
康熙三十六年春,噶尔丹带着不到百人、十余匹瘦马,流亡至阿察阿木塔台。
饥寒交迫之下,他饮食俱废,沉郁多日,终于在三月十三日病逝荒原,随从夜焚其尸,悄然掩埋。
乌兰布通之战:一次未竟的战略围歼,一堂代价昂贵的军事课回望乌兰布通之战,它既不是彻底的胜利,也不是完败的挫折,而是一场“功过兼半”的关键性会战。
对于清朝而言,它如同一面照妖镜,照见了帝国战争机制的强弱、军政制度的根基,也暴露出八旗军从“贵族军”向“职业军”转型时不可回避的矛盾与困境。
表面上,清军以十万大军对抗三万准噶尔骑兵,战场形势看似一边倒,火器调度周密、后勤保障充足,驼城被破、敌军溃退。
结果呢,兴师动众下来,最终却未能完成战略合围,噶尔丹从容脱身,战机转瞬即逝。

而造成这种“胜而未歼”局面的,其实根本不是兵力不够,也不是火器不足,而是清军在统帅决断、协同作战与战略执行上的全面失速。
可以再深入的说,其实最核心的问题在于清廷的选将机制。
统帅福全虽贵为皇兄,位高权重,却缺乏实战统御能力。
战局胶着的时候,他竟然轻信和谈使节,一纸文书令各路精兵“止击不进”,白白错失了围歼敌军的最后良机。
这种“临战失断”的致命失误,源于清代早期“兵由宗室贵戚兼领”的传统,使得战时指挥权游移不定、调度犹豫,战场指挥无法形成真正的集权与专业决策。

你再反观噶尔丹方面就会发现,虽然劳师远征,火力与兵力均处于劣势,但凭借山地驼城、依险设伏、分段抵抗等极具草原战术智慧的布置,至少稳住了战局。
尤其在阵脚被清军攻破之际,他能及时组织突围、诱敌止战,并利用喇嘛使节混淆清军判断,顺利撤退,显示出极强的战场心理与战略控制力。
所以清廷对于乌兰布通的得失,并不仅在胜负,更体现在其对清朝军事制度的冲击与启示上。
康熙帝虽未亲临前线,但从奏折与战报中敏锐察觉了战场的真实风向。
他不仅对福全轻信议和、擅令止战大为震怒,更在战后明确指出:“穷寇未除,何得言胜?”
从这一刻起,三十六岁的康熙开始真正认识到,亲征不只是帝王之威,更是帝国指挥体系崩解之后的“制度补位”。
这一战,也让清廷深刻反思战争本身不仅是兵马之争,更是体制之争。
八旗制度自太祖、太宗而来,崇尚血缘忠诚与等级秩序,但面对如噶尔丹这样的灵活骑兵集团,八旗营制逐渐暴露出执行缓慢、调度迟钝的问题。
战斗节奏跟不上战场变化,制度保障难以转化为战术优势,已然成为清军“打得不猛、胜得不彻”的深层原因。
更重要的是,乌兰布通之后,清廷虽未立刻改革兵制,但对“贵戚不能统大军”“战场不能再由权臣勋贵宰割”的认知日渐清晰。

康熙在之后的亲征昭莫多、整军肃纪,正是以乌兰布通的遗憾为代价,换来战略转型的第一步,这个我们下一期再谈。
而从更宏观的历史格局来看,这一战虽未歼敌,却促使喀尔喀蒙古彻底归附清廷,粉碎了准噶尔联俄合围蒙古的图谋,稳定了漠南边疆的战略防线,为大清帝国后续整合内亚奠定了基础。
总结乌兰布通之战的经验,它提醒我们:制度优势、兵力优势并不自动转化为战场优势,缺乏统一指挥、精准判断与主动出击的意志,反而会将胜势拖成僵局。
历史最终给出的评价并不在胜败之间,而在失误与改正之间。
乌兰布通不是清军的溃败,却是噶尔丹的转机;不是制度的崩塌,却是转型的催化剂。
所以我们记住这场战役,并非因为它有多伟大,而是因为它告诉后人——帝国的强盛,不能只靠疆土和军功,更要靠制度与决断。
参考文献:
马希、张艳秋:清代的乌兰布通之战
袁灿兴:清代准噶尔史话
袁深波:乌兰布通考
邢玉林:乌兰布通之战
黑龙:乌兰布通之战再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