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上的白瓷杯养着半盏残茶，褐色叶片蜷在杯底，像一句欲言又止的心事。

隔壁独居的老茶客教我识茶时说过：“舍得用沸水浇自己，才出得了真味。”他泡铁观音总要第一遍洗茶，滚水注入的瞬间，叶片在紫砂壶里翻腾舒展，氤氲的雾气裹着兰花香气撞进鼻腔。

可总有人把自己当隔夜茶——明明渴望着明前龙井的清冽，却把最后一口甘润都兑进别人的杯里。

巷口肉火烧店王师傅的搪瓷缸子结了层深褐茶垢。有回见他往缸里放新茶，忍不住提醒：“该洗洗了。”他笑着晃了晃茶缸：“二十年的陈香都在里头，洗了可惜。”

突然明白《天道》里那句“不要把自己当恩典”的深意：那些带着苦味的付出，终会像茶垢般附着在关系里，越积越厚，越泡越涩。

公司楼下的野雏菊年年开得泼辣，保洁大姐总剪几枝插在矿泉水瓶里。有回见她分给门卫老张，老张转身从传达室端出冻好的酸梅汤。两人站在盛夏蝉鸣里交换清凉的模样，像极了山涧溪流遇见青石——没有刻意的承托与追赶，只是让水自然漫过石上的苔痕。

我开始学着当自己的茶客。晨起烧水时先问自己：“今天想喝茉莉香片还是老白茶？”经过花店买一束洋桔梗，不写贺卡不系丝带，回家插在腌过酸菜的玻璃罐里。某天发现同事桌上多了盆薄荷，她说：“上次尝了你带的绿豆糕，该还你一夏清凉。”

每年深秋总会收到母亲寄来的柿子，纸箱里塞着泛黄的字条：“别总挑软的吃，硬的和苹果放在一起焐两天。”

突然想起丁元英说的“忍人所不忍，能人所不能”，原来最高级的“忍”，是忍住不把自己熬成柿饼上的白霜，而是守着枝头那抹橙红，在阳光里慢慢酿出甜。

如今再看那杯隔夜茶，已能平静地倒进绿萝盆中。毕竟最好的茶事，当如《茶经》所言：“啜苦咽甘，茶也”——咽得下自己的苦，才品得出人间的回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