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姐
看见简言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一定很有钱。
一尘不染的发型,西装的布料与裁剪,端起酒杯的姿势,手腕上微微露出的名表。
尽管他在刻意保持低调,却依然是酒会上最引人瞩目的。
"简言,二十二岁,一毕业就接管家里公司了,千年难遇的单身帅气富二代,追他的女孩数不胜数。不过我只负责把他介绍给你,到底能不能拿下他还得靠你自己,听说他眼光很高的!"叶琼在我耳边窃窃私语。
叶琼是我仅有的一个闺蜜,热衷于参加各种高档酒会,自然也就认识不少有钱人。
这是我第一次接受她安排的相亲,为此还特地穿上了自己最贵的裙子。
幸好,这位相亲对象没让我失望。
简言朝我伸出一只手,微微弯起唇角∶"苏小姐你好,我是简言。"
他有着极其温柔的眉眼。
我轻轻握住他的手∶"简先生你好,我是苏意。"
非常老套、却又不得不讲的相亲见面语。
半杯酒下肚后,简言眼里带着柔和的笑意,礼貌地说∶"苏小姐,麻烦稍等我几分钟好吗?有点事需要去处理。"
果然是日理万机的年轻总裁。
简言一离开,叶琼便迅速凑上来∶"人怎么走了?该不会对你没兴趣吧?'
我跟她碰了下杯∶"你猜。"
忽然之间,一道轻蔑的声音传进我耳朵里∶"贱 人。"
我抬眼望去,不远处一个陌生女人正用讥讽的眼神瞥着我,冷哼∶"穿那么廉价的裙子也有脸跑到这种场合来勾引男人。"
真心酸,我精挑细选最贵的一件裙子,于旁人眼中却依旧是廉价的。
我走向那个女人,举起手中的杯子,将剩下的酒一滴不剩地浇到了她脑袋上。
既然她叫我贱 人,那我就干点贱 人该干的事。
女人似乎没料到会碰上个疯子,呆立在原地愣了好几秒,表情狼狈而又扭曲,然后猛地扑过来用力给了我一巴掌,又接着揪起我的头发,恨不得把我撕碎。
我没有反抗,任由她踢打,直到一只手伸过来,忽地将我拉到了他身后。
抬起头,我看见了如救世主般散发着光芒的简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调整出楚楚可怜的表情,眼底适时地泛起泪,毕竟刚才挨的那巴掌确实很疼。
简言坚定地护住我,转头看向女人,沉声道∶"如果你有任何损失,我会十倍赔偿,请不要为难我的女朋友。"
女朋友。
第一次有人称呼我为女朋友。
女人迟疑了一下,似乎很忌惮简言的身份,没有再纠缠,瞪了我一眼便离开了。
简言离我了近些,抬手帮我整理散乱的头发,声音无比温柔∶"别担心,没事了。
仿佛只要有他在,就能替我挡下世间所有伤害。如同魔法一般,简言取出一条宝石项链,亲手戴到了我脖子上,在我耳边低语∶"苏小姐,其实我刚才是去为你挑选礼物了,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这条项链很衬你身上的裙子。'
原本廉价的裙子,搭配上华贵的宝石,顿时变得熠熠生辉起来。
我近距离凝视着他的眉眼∶"简先生,你刚才说我是你的女朋友。'
简言点了点头,眼底波光激淮∶"所以,苏小姐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我低头羞赧一笑,然后踞起脚尖,在他的脸颊落下一个吻。
不远处的叶琼惊愕地瞪大眼,悄悄向我竖起大拇指。
于是,这位传闻中眼光很高的简少爷被我顺利拿下。
其实无需用什么高超技巧,也并非运气好,就只是因为,长得漂亮而已。
美貌是一张万物通行证,可以让大部分复杂的事情变得简单化。
与其让这张脸在岁月蹉跄中慢慢枯竭,不如在有效期限内最大化地利用它。
哪怕亲眼目睹我把一杯酒浇到了路人头上,他也仍然会潜意识把我当成一个遭到恶皇后欺凌的柔弱灰姑娘,丝毫不影响他被美丽的皮囊吸引。
这就是男人。
比起那些老奸巨猾的有钱老头,二十二岁的简言显然单纯多了。
不需要花费多大力气,只要在该脸红的时候脸红,该落泪的时候落泪,简言就把我怜惜到了骨子里,全然不知我其实比他大了八岁。
这不能怪他蠢笨,毕竟,天生丽质再加上打打针,很容易就能模糊年龄。
更不能怪我阴险,介绍年龄故意说小几岁,也只是为了与容貌匹配而已。
稍微扮一下可怜,激起他的保护欲,就误以为自己遇见了纯洁白月光。
简单到,甚至让我感到无趣。
"你对简少爷真的没有一点动心吗?"叶琼问。
"没有喔。"我笑着摘下那条宝石项链,随手丢进了抽屉里。
世上并不存在永久的爱。
再炙热真挚的爱恋,都会在日积月累的消磨中渐渐消失殆尽,最终变成恨,变成厌恶,变成不在乎。
与其让自己陷入无望的爱情里痛苦挣扎,不如从一开始就别付出真心。
讽刺的是,越是付出真心的那一方,越不被珍惜。
而像我这种善于伪装的渣滓,却更容易受到青睐。
既然如此,谁会选择当傻子呢?
显然,简言就是那个傻子,望向我的眼神总是饱含深情,而且大方极了,第二次约会又接着送了我好几件价值不菲的礼物。
假模假样地推脱几番后,我便——收下。
因为都是我应得的。
毕竟,扮演一个温婉可人、乖巧懂事的女朋友,也是很耗费精力的。
不仅如此,我还要更加卖力地演下去。
直到,成功嫁入豪门。
简先生
看见苏意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想嫁入豪门。
素雅清淡的妆容,隐隐勾勒出曲线的裙子,浑身每一处好似都被专门打磨过。
尽管她在刻意掩饰自己的意图,却还是抑制不住眼神中流露出的贪婪和野心。
这场所谓的相亲,不过是我用来结识新女伴的其中一个渠道而已。
傻子才相信我会跟她谈婚论嫁。
苏意,三十岁,没有背景,没有靠山,即使有一天突然消失,也不会有人关心。
正符合我的要求。
生活如此无趣,总得靠一两个爱好支撑下去。
有人爱好旅游,有人爱好滑雪,而我的爱好,是玩女入。
往死里玩的那种。
比起跟女人上床,我更想看到她们跪在地板上瑟瑟发抖的样子,如同卑贱蝼蚁般从门口缓缓爬到我脚下的样子,身体被鞭打出一道又一道伤疤的样子,乌黑柔软的长发被一根一根全部拔光的样子,雪白光滑的肌肤密密麻麻渗出血珠的样子。
把快乐变成绝望,让圣洁染上污秽,毁灭带来的快感,简直是至高无上的享受。
我让她们做什么,她们就必须做什么。
不听话也没事,做个有钱人的好处,就是可以动用一切关系,逼她们听话。
如果不小心被我玩坏了,她们也只能自认活该。
毕竟,从头到尾都是她们主动靠近我,主动接受我,主动收下我的礼物,主动让自己一步步沦陷成为我的囊中之物。
我只不过是,如她们所愿而已。
比如这位漂亮的苏小姐。
她就像一件掩盖在华丽包装下的过期商品,迫不及待地想要售卖出高价。
既然如此,就让我慢慢拆开她的包装,耐心地,仔细地,一一品尝。
然后,狠狠毁掉她。
已经三十岁的苏意,在我面前努力扮柔弱、装少女的样子,真是滑稽又可怜。
稍微调查一下就能获知她的真实年龄,而她却天真地以为能够骗过我。
像极了小时候的我,在母亲面前小心翼翼扮演着乖孩子的样子。
世上没有不爱孩子的父母。
所以,即使母亲将巴掌挥向我的脸,嫌恶地骂我小畜 生,我也坚信,她是爱我的。
幼时,只要我一哭闹,便会立刻遭到母亲的打骂,打累了后就把我赶出家门。
做个有钱人的好处,就是家里会拥有一个很大很漂亮的私人花园。
然而一到夜里,再美的花园也会变得阴森狰狞,四周陷入死寂般的黑,每株花,每棵树,都变成了静立在黑暗中的怪物。
那么大,那么空,那么冷,只有我自己一个人。
无论我怎么哭着哀求,母亲都不允许我进门,必须在外面跪到天亮。
我只能无助地跪在角落里,对着空气自言自语∶"简言,别怕,加油。
加油。
孩子是无法反抗的,于是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大人泄火的最佳工具。
既然母亲不喜欢我哭,那就我再也不哭了。哪怕喉咙被死死掐住,哪怕尖利的针刺进胳膊和大腿,哪怕身上布满密密麻麻的伤口,哪怕整夜整夜地惊惧失眠,也决不掉一滴泪。
天真地以为,只要我乖乖听话,母亲就会给予我一点点关爱,就会用温柔的嗓音哄我入睡。
然而并不是只要加油就能获得救赎。
十六岁那年,我像往常一样放学回到家,看见母亲正面无表情地举着一把刀,我以为她只是打算切水果给我吃,然而下一秒,那把刀直直捅进了我的肚子里。
我永远也忘不了冰冷的刀尖刺破自己的肚皮、在腹腔里用力搅动的触感。
或许是奇迹吧,我最终被抢救了过来。
但母亲就没那么幸运了,她从阳台一跃而下,身体摔得支离破碎,沾了血的脑浆流了一地。
变成了一摊辨不清面目的烂肉。
直到最后,我都没能体会到被母亲哄着入睡的滋味。
不过没关系,反正我有了更感兴趣的事物。
作为一个爱慕虚荣的相亲对象,苏意非常好打发。
每当我送上昂贵礼物,她都会露出雀跃的表情,宛如情窦初开的少女。
然而我更想看到她因恐惧而扭曲崩溃失禁的表情,一定美得无与伦比。
第二次约会后,我开车送苏意回家,她主动开口∶"简先生,要不要上楼喝杯茶?"
非常老套的、已经听腻了的邀约。
毫无挑战性。
苏意的公寓小而精巧,收拾得十分干净。房间四处摆满了不同颜色的康乃馨,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花香,如同她本人一样美丽。
然而美丽的东西,就是要以最惨烈的方式破碎才好玩。
苏意殷勤地在厨房湖茶,我步入卧室,缓缓坐在床
心跳猛烈加速。
好想立刻摧毁她。
我想象着自己温柔地把苏意推倒在床,她一定会娇羞不已,以为要与恋人共度良宵,直到双手被我缓缓捆住。
我要一件一件剥光她的衣物,然后哼着小曲,用刀尖在她肌肤上跳一段轻盈的舞。
震惊,无措,惊恐,绝望。
苏意一定会露出这些表情,那才是她最性感的样子。
我沉浸在美妙的幻想中,顺手想要点燃一根雪茄,双手却因兴奋而剧烈颤抖着,导致打火机不小心掉到了地板上。
弯下腰,我捡起打火机,无意间瞥了眼床底,视线顿时凝固住了。
床底似乎有东西。
我离得近了些仔细观察,,瞳孔缓缓放大。
尽管被一层又一层塑料薄膜紧紧包裹着,但我依然可以认出,那里正躺着一具尸体。
男人的尸体。
轻盈的脚步声从厨房传到卧室,苏意端着湖好的茶,站在门口冲我柔柔地笑。
"简先生,不可以偷看女朋友的床底喔。"
苏小姐
十六岁那年,父母因为车祸骤然离世。
我一夜之间从千金大小姐变成了孤儿。
是的,我也曾是人人倾羡的大小姐,不必因为一条裙子而遭人奚落。
人生总是如此,可以生下来便拥有一切,也可以因一场意外失去所有。
在我最脆弱无助的时候,遇见了他,我亲爱的守护神先生。
他是父亲公司的心腹,谦逊有礼,戴着斯斯文文的眼镜,当我在父母的葬礼上哭肿了眼睛时,只有他耐心地拥我入怀∶"让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如同从天而降的英雄般,他帮我付了学费,租了公寓,每月还会定期给我生活费。
每次见面我都会一蹦一跳地扑进他怀里,肆无忌惮地撒娇耍赖,一遍遍问他∶"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总是温柔地摸摸我的头∶"因为你是个乖孩子。"
我在心中感谢着上天的眷顾,当自己陷入困境时,身边还有一位任劳任怨的守护神先生。
从未思考过,父母留下的遗产被谁拿走了?家里的公司又被谁接管了?为什么我会从大宅子搬到小公寓?那些他看似大方给予我的东西,是否原本就属于我?
那时的我并不关心真相,只知道守护神先生是全世界对我最好的人。
而我必须对他更好。
所以,当他一颗一颗解开我的纽扣,把我缓缓推到床上,我丝毫没有反抗。
他附到我耳边,柔声说∶"小意,只要你乖,我会永远爱你。"
我乖乖躺在他身下,闭上眼,在心中憧憬着未来,憧憬着永远。
少女总是很轻易就会交付真心,把诱骗当成爱,丝毫意识不到自己正在被伤害。
我开始精心打扮自己,想把最漂亮的一面展示给他看。他不喜欢我染头发化浓妆,我就只按照他喜欢的样子扮成乖乖女。尽管他从未夸过我好看。
我还学起了烹饪和烘焙,记下所有他爱吃的口味,一样一样亲手做给他吃。冰箱里总是塞满了各种各样专属于他的食物。尽管他每次都只是匆匆尝两口。
我拒收他的红包和礼物,想证明自己不是那种贪图钱财的女人,而是真心爱着他。还把本就不多的生活费节省下来买礼物送给他。尽管那些礼物很少见他用过。
没有谁一出生就不相信爱情,我也曾像所有沉浸在热恋中的傻子一样,毫无保留地付出所有。
上学时,他不准我乱交朋友,毕业后,他不让我出去上班,我——答应,乖乖把自己关在公寓里,渐渐地,我的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
我的喜怒哀乐皆由他决定,哪怕他微微皱一下眉,我都会立刻反省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当他终于展露微笑,我才敢真正放下心扑进他怀里。
即使每天都能见到他,我也觉得远远不够,恨不得与他融为一体,每分每秒都不分开。然而他工作越来越忙,能见到他的日子越来越少。
每个日日夜夜,我都在疯狂地想念他,等待着他的到来。当他终于来了,我又开始担心他随时会离开。
当你每一天都在重复同样的日子,时间会悄无声息地加快脚步,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吞噬掉你身上的元气。
仿佛昨天我还是在窗台摆上一束康乃馨的明艳少女,今天却已经变成呆坐在窗前数着枝头枯叶的寂寞傀儡。
二十岁,我伸长胳膊环住他的脖子∶"守护神先生,我到法定结婚年龄了喔。"
他点点头,低笑∶"是大姑娘了。"
二十二岁,缠绵过后,我望着躺在自己身边的他,轻声问∶"你会娶我吗?"
他翻了个身,闭上眼∶"别闹。"
二十四岁,我蜷缩在床角流了好几天的泪,他终于叹了口气∶"好,我娶你。'
我大声地尖叫,像孩子般在屋里开心地又蹦又跳。然后一个人跑遍城市里每一家婚纱店,提起裙子,望着镜子里那个漂亮的新娘,微笑,转圈。
然而当我终于挑中心仪的婚纱,他却说∶"你现在还小,再等几年好不好?"
我生怕惹他不高兴,连忙退掉婚纱,小心翼翼地抱住他的胳膊∶"不急的。"
没关系的,我可以等,反正他已经答应娶我了。
我一次次拒绝叶琼提议的相亲,她不满地抱怨∶"你这是在浪费青春。"
即便已经亲如姐妹,我也从未向叶琼提及过他的存在。
因为他不喜欢有太多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一等又是好多年过去。
我在无尽的等待中,终于意识到,他永远也不会娶我。
或许,也从来没有爱过我。
可惜当我幡然醒悟时,已经三十岁了。
凋零的,枯萎的,一事无成的,我的三十岁。
连同着一起凋零的,还有他对我的热情。
他开始忘记我的生日,开始拒接我的电话,开始找各种借口不见我。
"我想你。"
"我好想你。'
"你也在想我,对吗?"
我一遍遍给他发着无人回应的消息。
他只是太忙了,我安慰着自己。
那天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周末,时隔半个月他终于过来陪了我一—晚。
我躺在他怀里撒娇∶"我们拍张情侣照怎么样?"
他语气平静∶"你知道我不喜欢拍照。"
这么多年了,我和他一张合照都没拍过,朋友圈也没发过任何关于他的内容,我们甚至连一场正式的约会都没有过。
因为他不喜欢。
只要是他不喜欢的事,我就一件都不能干。
可我还是渴望着拥有一张跟他的合照,这样以后想念他的时候,能够拿出来聊以慰藉。
我佯装苦恼∶"就拍一张好不好?我想发给叶琼看,证明一下自己不是单身,她天天吵着要帮我嫁入豪门,刚刚又约我明天去跟一个优质富二代相亲。"
无论平日里表现得多么成熟淡然,一到他面前,就又变回了幼稚小女生,暗戳戳地想看他为我吃醋的样子。
当他生气后,再勾住他脖子,告诉他∶我心里只有你,才不会跟别人相亲。
然而他却只是轻笑一声∶"不妨去认识一下,看看是哪家少爷。"
我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你不怕我真的嫁给别人吗?"
他笑意更深,摸了下我的头∶"小意,豪门不是谁想嫁就能嫁的,何况,再娇艳的花朵也有保质期,你早已过了爱做梦的年纪,还是现实点比较好。"
这个我深爱了十几年的男人,是如此残忍。
他一边不在乎我,一边又明确提醒我,事到如今,已经不会再有人看上三十岁的我了。
就连他,也随时有可能抛弃我。
真绝啊,我的爱人。
我的心早已死去。
或许,我的人也该跟着一起死。
他熟睡后,我光着脚下床,正打算爬上窗台,手机却忽然传来一声消息提示音。
那是一个陌生号码发过来的合照。
照片上他正在跟一个红发少女约会,他侧头吻她,宠溺地配合她对着镜头自拍。
他对我说,他不喜欢拍照,不喜欢约会,不喜欢秀恩爱,不喜欢女生染头发。
然而这些事,他却都跟别人做了。
原来并不是乖乖听话就能被偏爱。
这就是他当初承诺的,永远爱我。
号码的主人又接着发来一条短信∶阿姨,他已经玩腻你了喔。
每人心中都有一根弦。
弦一断,便是土崩瓦解之时。
转身走进厨房,我拿起一把刀。
照片上的他,笑得温柔极了。那么美好的笑容,原来并不是只属于我一个人。
那便,不必再笑了。
手起刀落间,我忽然发现,他老了。
我亲爱的守护神先生,已经不知不觉长出了皱纹和白头发。
一刀戳进脖子,他蓦地惊醒,眼底满是不可置信,嘴唇艰难地一张一合,似乎想要跟我说些什么。
我拔出刀刃,凑近他,柔声问∶"怎么了亲爱的?"
终于,我听清了他嘴里的话,只有两个字。
贱 人。
又一刀下去。
鲜血喷溅在我脸上,又被汹涌冒出的眼泪冲淡。
我附到已经僵硬的他耳边,柔声呢喃∶"其实我早就知道,爸妈那场车祸是你动的手脚。这些年你之所以把我驯养起来,只是为了时刻监视我,防止我去跟你抢公司而已。"
"不过没关系,我爱你。"
然后我躺上浸满血污的床单,轻轻依偎到他肩头,举起手机———
咔嚓。
真好,我们也有合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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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简先生
小时候我无法理解,母亲为什么会对我产生那么强烈的恨意。
恨到仿佛巴不得我从这个世界消失。
长大后我终于明白,母亲真正恨的人,其实是父亲。
从我记事起,父亲就总是很忙碌,偶尔回一次家,脸上也毫无笑容。
他不爱母亲。
或者说,只是曾经爱过而已。
尽管父亲给了母亲一个简太太的身份,让她住上豪宅,让她穿金戴银,但他再也不会爱她。
当初母亲刚怀上我时,一定也是充满希望的。以为未来等待她的,会是一个充满爱与温暖的家。然而她最终等来的,却是一天比一天更富有,也一天比一天更冷漠的丈夫。
于是,我的存在,变得无比讽刺。
母亲理所当然地把所有怨气都发泄到了我身上。
尽管我和她一样不被父亲所爱。
孩子的毅力有时候比大人更强,只要能让母亲心情稍微好一些,被她甩几个巴掌、掐几下脖子,我都可以忍耐。
我甚至天真地想过,或许自己存在的唯一理由,就是帮助母亲排解怨气。
直到我十六岁那年,父亲忽然向母亲提出了离婚。
没有一丝余地,几乎是命令式的口吻,连妻子的身份都不愿再给她。
既然他选择无情地抛弃她,那她就带走为他生的儿子。
很公平。
可惜,最终死去的人只有她。
母亲的死亡似乎唤回了父亲一丝良知,他开始关心我的学业,教我管理公司,试图把我培养成理想的接班人。
然而已经长出獠牙的怪物,并不会因为常年冷漠的父亲突然温柔以待,就又乖乖变回天真单纯的小孩子。
于是,我放任自己糜烂下去,毁掉一个又一个主动靠近我的女人。
她们是那么无辜又可怜,可惜同情心是正常人才配拥有的东西,我这种早已烂掉的渣滓,只有看到她们绝望的样子,才能发自内心感到愉悦。
温暖和阳光治愈不了我,只有黑暗可以。
直到我调查出,当初父亲之所以那么坚决地向母亲提出离婚,是因为打算娶别的女人。只不过母亲的自杀打乱了他的计划,为了在我面前维持住好父亲的形象,他才终止了再婚的念头。
其实我早该想到的,能让一个妻子陷入疯魔和怨恨的,无非是,她深爱的丈夫出轨了。
当我为了掩盖胳膊上的青紫不得不在夏天穿上长袖,当母亲一天比一天瘦削枯槁直到一跃而下摔成烂肉,父亲正搂着那位只比他儿子大八岁的漂亮情妇,沉醉于温柔乡中。
每一个失眠的夜晚,我都在思考着,该如何报复这对肮脏低贱的狗 男女呢?
把他们浑身上下每一处皮肤都生生扒下来,让他们活着腐烂生蛆?
还是把他们囚禁在没有食物的地下牢笼,逼他们互相吃对方的肉?
真是难以抉择。
然而还没来得及正式实施,我就在苏意家床底下看见了那具熟悉的尸体。
多么滑稽的父子相见场景。
看着被塑料薄膜包裹了一层又一层的父亲,我勾起唇,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
生平第一次,我对苏意产生了凌虐以外的兴趣。
纵使内心再过扭曲,外表也不过只是个娇弱女人,我轻而易举就将她压制在了床上。
然后,吻向她。
苏意眼底溢满愕然,似乎没想到当我发现床底那具尸体后,还会继续跟她在一起。
她想不到的事还有很多。
比如,叶琼曾经是我的众多女伴之一,她是在我的授意下安排了那场相亲。我告诉叶琼,只要搞定苏意,她就彻底自由,再也不用被我折磨。叶琼毫不犹豫地答应,才不管好姐妹是否会被推向火海。
比如,那张令人作呕的合照,其实是我发给苏意的。那个红头发的女人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苦苦哀求我放过她。好笑极了,只是借用一下她手机里的照片而已,搞得好像我会吃了她似的。
最令苏意想不到的,是此刻正与她在床上缠绵交融的相亲对象,其实是她床下那具尸体的儿子。
她注意到我腹部的刀疤,用指尖仔细地抚摸,轻声说∶"—定很痛。"
六年来,她是第一个关心这道疤的人。
我微微点了下头。
她把脑袋凑过去,对着刀疤的地方轻轻吹了口气,弯起眼睛笑∶"呼呼就不疼了。"
苏意。
这个世上我最该摧毁的女人。
此时此刻,却像个温柔的妈妈。
我将手放到她的脖子上,想要狠狠掐下去,最后却只是抱住了她。
那天晚上,,苏意终于卸下所有伪装,毫无保留地向我讲述了她的故事。
仿佛孤独了很久很久,才终于找到生命中唯一的倾听者。
多么讽刺,居然会把一个自私的、侵占别人家产的、诱骗未成年少女的混蛋,当成深情的守护神。
对于父亲已婚的身份,苏意完全不知情,自然更不会知道我这个儿子的存在。
这些年她已经被彻底养废了,或者说,是父亲故意把她驯化成了一个听话的傀儡。
"其实我根本不在乎嫁什么豪门,我只是迫切地想向床下那个人证明,除了他,也会有别人珍惜我,喜欢我。所以,简先生,谢谢你的出现,谢谢你在知道我是个怪物的情况下,也愿意无条件接纳我。"苏意的眼泪滴到了我的手臂上。
当年的母亲也总是动不动就落下大滴大滴的泪,就连空洞的眼神也如此相似。
愚蠢的,可怜的,被厌弃的女人。
父亲当年想娶她是真的,如今有了新欢也是真的。
这就是人性。
真心易变,丑陋永存。
我拭去她眼角的泪∶"尸体放在家里会发臭的,让我帮你处理掉。"
苏意怔愣地注视着我,过了许久许久,她轻轻抱住我的脑袋,让我的耳朵贴上她的胸口,低声呢喃∶"听见了吗?"
一二, 三。
我数着她的心跳。
她灿烂地笑起来∶"这是对你心动的声音。"
我抬头看向苏意,有一秒钟,似乎被她的笑容蛊惑了。
第二天,我带苏意回到了自己家,打开后院的特制焚烧炉,把父亲的尸体塞了进去。大概是因为脖子被砍断了,在塞入的过程中,父亲的脑袋猝不及防地滚落下来,在地上慢悠悠地翻转了好几圈。
苏意拉着我的手撒娇∶"简先生,我想留下这颗脑袋做纪念,好不好?"
语气就像是在跟男朋友索要一个名牌包包。
我勾起唇,点头答应。
"对了,你为什么要在家里装一个焚烧炉?"苏意问。
"方便烧垃圾。"我说,然后按下开关。
苏意不再言语,安静地盯着地上那颗脑袋,歪头靠在了我的肩上。
我闭上眼,在心中默念着悼词——
亲爱的,令人作呕的父亲。
假如您已化成鬼魂,请睁大眼睛看着。
我会把您的骨灰,洒向马桶,洒向下水道,洒向世间所有肮脏的地方。
而您的头颅,我会好好摆在家里,当成一个有趣的玩具。
因为您值得。
至于这位苏小姐,我会温柔地,耐心地,深情地,为她造一场绚烂的梦。
让她沉迷,让她沦陷,让她亲手剖开自己的心。
当她彻底缴械投降之时,再微笑着摧毁她,打碎她,撕裂她。
从高处坠落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误以为会有温暖的怀抱接住自己。
玩腻之后,我会割断她的手脚,挖去她的眼睛,拔掉她的舌头,把她制作成精美的祭品。
然后,亲自送她去地狱陪您。
儿子简言,敬上。
四
苏小姐
我在简言家住了下来。
他家非常大,拥有漂亮的后院以及花园,像一座童话里的城堡。
每天下班后,他都会带一束我最爱的康乃馨回家,从不间断。
他很喜欢吃我做的菜,于是我每天换着花样做给他吃,他总是吃得干干净净。
他洗澡的时候总是忘拿毛巾,然后在我试图递给他毛巾时,猛地把我拽进去按在浴室墙上强吻,害我浑身上下都被淋湿,只好陪他一起洗澡。
他在床上总是带有强烈的掠夺性,动作泛着戾气,却又会在快要弄疼我之前适时温柔下来。事后他喜欢把脑袋埋在我胸口,我会像给小狗顺毛一样轻轻抚摸他的头,直到把他哄睡着。
我们大部分时候都腻在一起,就好像,真的在谈恋爱似的。
如果床头没有摆着他爸脑袋的话。
那天我第一次邀请简言进公寓,独自在厨房湖茶时,忽然接到了叶琼的电话。
她不停道着歉,用哽咽的声音告知了我一切。
我这位可怜又善良的闺蜜,最终还是没能忍心推我下火海。
"虽然不清楚简言为什么偏偏选中了你,但你务必要小心他,因为他是一个比厉鬼还可怕的变态!"叶琼语气里充满恐惧。
稍微思考一下我便立刻明白,自己被简言选中的真正原因。
同样姓简,相似的眉眼,刻意的示好,不是那个人的儿子,又会是谁呢?
是啊,以那个人的年纪和身份,怎么可能没有结婚生子?
早该明白的
早该猜到的。
真遗憾,还以为自己运气不错,遇见了一个英俊而又愚蠢的相亲对象,结果人家却是位复仇小王子。
那就让我自愿跌入这片火海吧。
既然他不拆穿我,我也不去拆穿他。
那之后,无非是互相演戏罢了。
令我意外的是,简言竟然主动提出帮忙处理他父亲的尸体。
那一刻我明白,即便我没有动手,总有一天他也会动手。
而简言的下一个目标,自然是我。
院子里那台焚烧炉一定也是专门为我准备的。
所有的温柔与深情,背后都藏着对我浓烈的杀意。
每当他炙热的气息贴近我,估计内心都在蠢蠢欲动地想要张口咬断我的喉咙。
每当喝下他递过来的红酒,我都会猜想酒里会不会下了让人肠穿肚烂的毒药。
或者也可以直接用手掐死我,以我与简言的体力悬殊,我几乎是任由他处置。
然而我一直活得好好的。
那颗风干后的头颅,孤零零地立在床头柜上,每天都能近距离观赏我和他儿子做爱的画面。
死亡,热吻,缠绵。
所有的一切,交融为一体。
荒诞,而又浪漫。
"早。"清晨,简言在床上翻了个身,将脸埋入我颈间,声音微哑。
"昨晚我梦见你了。"我冲他笑。
"梦里我们在干什么?"简言低声问。
"你在面无表情地将我开膛破肚。"我说。
空气陷入死寂。
不知僵持了多久,简言才伸出手,轻轻拨弄我散乱的头发,用温柔磁性的声音说∶"但现在我只想要你。"
然后他如往常一般压到了我身上。
这个男人比我想象中更有耐心,时而带我去高档餐厅享受上流人士的约会,时而像普通大学生一样带我去吃便宜但美味的路边摊,仿佛要带着我把世上每种约会都体验一遍。
有一次甚至还被他拉着去坐了过山车,我头昏脑胀,而他却始终精力充沛,不愧是比我小了八岁的年轻人。我心生怨怼,假装晕倒在简言怀里,然后偷偷用余光瞥他,他脸上瞬间涌出的担忧与慌张,像极了一个爱我至深的男朋友。
男朋友。
堂堂正正的男朋友。
我故意拉着他拍了许多亲密合照,开玩笑道∶"简先生,我可以发朋友圈秀恩爱吗?"
简言沉默不语,抬手拿走我的手机。
我在心里冷笑,果然跟他爸一个德性。
他打开我的手机相册,翻到其中一张照片上,然后将手机还给我∶"发这张吧,我看起来比较帅。"
那张照片上的他正在偷吻我,眼底带着肆意的笑。
假如年轻十岁,我一定会在此刻对他怦然心动吧。
可惜,人生只有一次青春。
但我没想到他会带我去逛婚纱店。
简言指着那一排排闪耀着光芒的婚纱,让我随便挑。
"简先生,你这是在求婚吗?"我问。
"那么,你愿意吗,苏小姐?"简言与我四目相对。
我忍不住笑,嫁不成父亲,嫁给儿子也不错。
反正最终的称谓是一样的。
——简太太。
曾经我做梦都想成为的简太太。
像六年前一样,我试了一件又一件婚纱,只是这一次,每当从试衣间出来,都有简言站在外面耐心地等待我。
我望向他,提起裙子,微笑,转圈。
简言勾起唇,转头对店员说∶"把我女朋友刚才试过的每一件都装起来。
我失笑∶"买那么多干什么?"
简言凝视着我∶"因为你穿着好看。"
我像个真正的新娘,在众多店员倾羡的目光中缓缓走向简言,投入他的怀抱。
真好。
所有人都以为我是被爱着的。
我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一直在下坠,仿佛要坠向无间地狱,最后却忽然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怀抱的主人坚定有力地接住我,那般温暖,让人留恋。
我从梦中惊醒,发现简言没有在床上。
偌大的房子里不见他的踪影,最终我在屋外的花园找到了他。
仿佛梦游一般,他穿着单薄的睡衣,呆滞地跪在角落,嘴里在不断自言自语。
我拿了块毛毯,走过去披到他身上∶"小心感冒。"
简言眼神迷惘,缓了片刻似乎才认出我,苦涩一笑∶"她从来没这样关心过我。'"
我问∶"她是谁?'
他声音很低,慢慢说出了两个字∶"妈妈。"
我沉默下来。
简言接着说∶"小时候,我每晚都跪在这里,等待她打开门,温柔地牵我进屋,告诉我,她是爱我的。可她—次也没有过。
他第一次跟我讲了他的故事。
这些年所有的委屈和痛苦,一样接着一样向我倾倒。
讲述过程中,他始终低垂着头,身体在隐隐发着抖。
如果当年我如愿嫁给了那个人,现在简言就会是我的继子。
不知我会不会成为一个好妈妈。
我轻声开口∶"让我来爱你,好不好?"
简言怔愣地看向我,眼中带着错愕和彷徨。
我朝他伸出一只手∶"我永远不会赶你走。"
简言缓缓握住我的手,然后猛地把我拽入了怀中。
他的身体冰冷而颤抖,用了最大力气贴紧我,我们如同两株濒临灭绝的枯木,只有拼命缠绕在一起,汲取彼此的养分,才能稍微在这个世界残存下去。
他是孤独的恶魔,我是扭曲的怪物,拥抱着彼此坠入黑暗。
如果我们的故事就这么停留在此刻,一定会很动人吧。
我伸出指尖轻抚简言的脸,发现他正低垂着眸,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
他也确实还是个孩子。
有着强烈破坏欲,却又极其容易心软的幼稚小孩。
不然也不会拖了这么久还让我活着。
他对我的杀意,在这些日子的相处中一天天减淡,直到刚才,彻底消失殆尽。
一个严重缺乏母爱的孩子,纵使内心再过阴暗,只需给他一两颗甜枣,就会瞬间对你死心塌地。
那晚,我温柔地牵起简言的手,带他回到房间,如往常般轻声哄他入睡。
简言乖乖依偎在我怀里,掌心紧攥着我一根手指,温顺的样子柔软而无害。
"我也爱你。"似乎是来自梦境的呓语,又似乎是清醒的告白,他用充满依恋的声音在我耳边低喃,"妈妈。"
我把目光转向床头柜上那颗孤零零的脑袋,灿烂地弯起唇角——
亲爱的,守护神先生。
你听见了吗?
即便你已经死去,被烧成焦炭和灰土,我也有办法让你儿子称呼我为,妈妈。
不爱我也没关系,你至死也无法摆脱我。
你儿子真是个乖孩子呢。
可惜他做出的每一件试图令我怦然心动的事,都让我想笑。
因为他拥有的一切,本该属于我。
那个一毕业就接管家里公司、在高档酒会上受到万众瞩目、随手买下昂贵宝石和婚纱、住在宛如城堡般房子里的人,本该是我。
那么,我杀掉你儿子,拿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你知道的,我并不在乎钱。
我只是单纯想杀你全家而已。
或许,我会在饭菜里下慢性毒药,每天微笑着看你儿子一口一口吃下去。
或许,我会趁他熟睡之时,像当初杀你一样杀掉他。
也或许,最终被杀掉的人会是我。
你猜,我和简言,最后谁会赢?
无所谓,反正我们总有一天会在地狱重逢。
在那之前,记得想我。
爱你的,小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