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光三年十二月,阿那瓌上书请求北魏发放种子,北魏同意送给一万石,但是,到第二年年初,柔然出现大范围的饥荒,阿那瓌率领柔然部众进入魏国国内,请求赈济。二月二十二日,北魏朝廷以尚书左丞元孚担任行台尚书,持节安抚柔然。元孚的爷爷是太武帝拓跋焘的儿子临淮王拓跋谭,从辈分上讲是孝明帝的曾祖辈。元孚出发前,上书朝廷,内容总结大意为∶送给柔然人牲畜让其度过灾荒,礼送他们出境,并借机派遣军队对其进行监视。但显然,元孚的建议与北魏政府的既定国策相左。
在阿那瓌归降北魏后的一年多时间里,北魏政府对如何处理阿那瓌问题上显得力不从心,把一步原本非常好走的棋走得一塌糊涂,一直被阿那瓌牵着鼻子走:先是阿那瓌臣服,北魏君臣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接着,阿那瓌请求北魏政府护送其归国。这个时候,北魏政府就需要掌握以下情况∶ 一是柔然国内情况如何?是否已经另立新君?送回阿那瓌之后,如何确保其忠诚于北魏政府?继而,思考这样一个问题∶是扶植一个阿那瓌政权还是让柔然处于分裂状态,将阿那瓌这张牌一直握着手里,依情况再将其抛出对北魏有利?
随后,北魏最高决策层尤其是元叉在接受了阿那瓌的贿赂后,决定发兵将阿那瓌护送回国,这一做法本身就是非常愚蠢的,已经遭到了尚书右丞张普惠的反对,这是因为∶姑且不说张普惠提及的劳民伤财,仅就当时的局势而言,在柔然国内情况不明时,贸然将阿那瓌护送回国,假如柔然国内已经册立了新君的话,北魏此举无疑将自己放到了柔然新君的对立面,一旦双方发生冲突,北魏实际上是在引火烧身,无端地在替阿那瓌垫背。
果然,在阿那壤成行之后,柔然国内已经册立了新君婆罗门,阿那瓌不敢北行,要求返回洛阳。如果事态就此不再发展,北魏除了丧失一点差旅费之外,尚不至于有更大的损失。然而,柔然国内局势瞬息万变,新君婆罗门很快就被高车王打败,前往凉州投降。柔然国内再度陷于无主状态,问题又回到了原点,而且,这次的婆罗门、阿那瓌身边还有为数不少的部众,事态发展到这时,已经比当初阿那瓌兄弟二人归顺魏国时复杂了许多。
是趁机大规模地屠杀他们?还是成建制地就地安置他们?还是将他们打乱迁往内地?还是将他们送归故土?显然,中国传统道德价值观不允许杀降,这一做法为历代中国人所不齿,成建制地安置他们是凉州刺史袁翻的建议。打乱迁往内地,显然不可取,那么,把他们送归故土呢,等于是这些昔日的敌人在自己家里白吃白喝一通,又拿些礼品安然回家,这也让北魏政府感到于心不甘。柔然问题就像一个烫手的山芋让北魏最高决策层着实纠结了很久,但最终他们还是采纳了凉州刺史袁翻的建议。袁翻建议的核心是在自己的国境线附近扶植一个亲北魏的柔然政权,其目的主要是与正在崛起中的高车以及中亚诸国抗衡。
不过,袁翻的建议也是一厢情愿,起码存在如下先天缺陷∶一是婆罗门归降的目的并未查明,他是暂时落脚还是诚意归降?如果是后者,袁翻的建议就是可行的,但如果是前者,袁翻的建议无疑就是空中楼阁了;二是即便是婆罗门诚意归降,袁翻的建议也不一定适用于东部的阿那瓌。
袁翻的建议是让柔然人在北魏军队的监护下在一定区域实施屯田,这似乎与北魏初年拓跋珪在六镇附近对待归降的柔然、高车部众的做法相同,但是,两者有着本质的区别,当初拓跋珪以强大的军力将柔然、高车降众固定在一定区域,强令他们改变原有的生活方式,实施屯田,其目的是逐渐同化他们、最终让其成为北魏的一个组成部分,而袁翻的建议却旨在暂时扶植一个亲北魏的柔然政府。如果说在西方扶植一个亲北魏的柔然政府是权宜之计的话,那么,在东方再令一个行将灭亡的柔然政府死灰复燃,无疑将是非常危险的,也是非常愚蠢的。
北魏政府最终按照高阳王元雍等人的一个似是而非的建议,决定将东部的阿那壤安置在六镇北部。元雍等人的建议显然没有经过深思熟虑,且目的性不强,正如元孚所言,欲将柔然人安置在北魏边境一带,不仅柔然人不愿意,而且还极有可能会对北魏边境带来危害。这一方案如果是像道武帝时期那样为了同化柔然人的话,就必须有一系列的配套措施。如强大的军力来控制柔然高层贵族,责令柔然高层向京师送上人质等,而如果如袁翻所言是要扶植一个亲北魏的柔然政权的话,那就不必要让其停留在边境附近,徒增麻烦,而要像元孚的建议那样把他们打发得越远越好。
显然,在北魏军力强大、国内矛盾较少的情况下,趁此机会吞掉柔然(至少是东部阿那瑰部)是上策。配合这一决策,北魏当局就应该采取魏武帝曹操时对待南匈奴单于的做法,即分化柔然上层,将其分割为数个部落,并责令柔然各部落头领向北魏政府送上人质,同时,将名义上的柔然可汗阿那瓌滞留在京师洛阳,派遣一名护柔然中郎将,领军监护柔然部众,强迫他们成为魏国臣民。但是,由于北魏国内矛盾重重、且上层没有此等胆略、要想避免对自己产生不利影响,那最好就是采用元孚的办法,将其护送回国。虽然元孚之策并非上策,但起码是中策、可是,遗憾的是,北魏的最高决策层懵懵懂懂地采取了下策,连元孚的建议也没有听从。
当元孚抵达北镇的时候,阿那瓌的部众已经增至三十余万,并已南下进入魏国国内,此时北魏边将并未接到发动攻击的命令,因此,无法组织有效的进攻。但柔然部众与北魏边民、军队的摩擦时有发生,边境局势已经非常紧张。元孚手持白虎幡前去柔玄镇和怀荒镇之间安抚阿那瓌,协调双方之间的关系,但此时的阿那瓌已经羽翼丰满、暗中已决定大肆抢掠北魏边民之后、率部北逃,于是,在见到元孚之后,即将其扣留了下来。元孚此时的官职是北镇行台尚书。为北魏整个北部边境的最高统帅,阿那瓌将其强行扣留,其目的就是利用元孚这个牌子,让北镇将领投鼠忌器,不敢对柔然发起强有力的反击,便于其实施抢掠。
元孚在临行之前的上书中曾告诫当朝的执政者们说∶“受降如受敌”,可是,当他自己来到北镇以后,掉以轻心自投罗网,这实在是非常滑稽的,这也说明了一个颠扑不破的道理,那就是知易行难,即心里明白一个道理,嘴上说着容易,叫你做起来却难。
可以说,元孚的草率令北魏边境军民蒙受了巨大损失。扣押元孚之后,阿那瓌将其安置在一辆辐车(可以在车内吃住的车子)内,每天供应一升奶酪,一大块肉。每次召集部众,都让元孚坐在东面,对其非常尊敬,称为行台。阿那瓌率领柔然部众大举南下,所到之处大肆掠夺,一直进抵平城附近,然后,才将元孚等人放还,并上书北魏朝廷表示谢罪。元孚回来后,北魏朝廷弹劾元孚无能,廷尉丞高谦之判处元孚流放之刑。得知阿那瓌敢忘恩负义,大肆入侵北境,北魏朝廷又羞又怒,一改往日的安抚政策,正光四年四月二十八日,派遣尚书令李崇、尚书左仆射元篡率领十万禁卫骑兵北上进击阿那瓌。阿那瓌听说后,不敢久留,遂驱赶虏获的两千多北魏百姓、公家私人的数十万牛羊马匹北撤,李崇率领魏军向北追赶了三千多里,没有追上,只好快快而回。
元篡命令铠曹参军于谨率领两千骑兵追击柔然,至郁对原(今地不详),前后经过十七次战斗,屡破柔然军。
李崇的长史魏兰根对李崇建议说∶“北方边镇管辖的范围很广,过去刚设置的时候,地广人稀,要么征发中原的豪族子弟,要么就是朝廷的亲信重臣子弟,让他们保卫边疆。若干年后,有关部门不实事求是,将这些人们称为府户,对待他们如同奴仆一般,以致这些人做官无法晋升为清流之官,通婚也不能与高门联姻。原本地位平等的同族亲戚迁到洛阳后,却个个地位显要,享受着荣华富贵,对比之下,留在北镇的人自然会对朝廷怨恨。现在正是改弦更张的时候,也是安定边境至关重要的一步。
魏兰建议∶将六镇设置也改为与其他地方一样的州的建制,下辖郡县,所谓的府户全部改为平民。如果他们想要做官,完全按照旧规办理,文武兼用,恩威并施。如果朝廷采纳了这个建议的话,北方边境就会安定下来。李崇按照魏兰根的建议向朝廷上奏,北魏朝廷却置之不理。
魏兰根的建议可能会产生一点作用,但是,当时的北魏朝廷已经千疮百孔,各地民怨沸腾,只不过六镇的矛盾更为尖锐而已。假如北魏朝廷采纳了魏兰根的建议,也许六镇起义不会爆发,或者延缓一点爆发的时间,但其他地方同样会爆发反魏起义。
文中关于柔然真降假降的问题谁都猜不到,更别说一个凉州刺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