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庄的李文轩,生得清秀俊朗,偏是个榆木脑袋的书呆子。
那年开春,他背着书箱去南山寻访隐士,半道被阵山雨逼进乱葬岗避雨。
泥地里突然冒出双绣着并蒂莲的软底鞋,抬头便见个素衣女子蹲在坟头采药。
那姑娘鬓角簪着白绒花,手里竹篮盛着带露的野菊,转头朝他轻笑:“公子淋湿了。”
声如清泉漱石,惊得李文轩倒退三步,书箱里的《论语》全掉进泥坑。
待到醒过神,姑娘早没了影,只留坟头几片菊花瓣。
当夜回家,李文轩魔怔似的在宣纸上画了百十朵白菊。
李老娘端着姜汤进屋,见儿子捧着冷透的饭碗发痴,汤匙搅出朵菊花形状:“娘,那定是九天玄女下凡!”
自此,李文轩便害了相思病,茶不思饭不想,脑海中全是姑娘的模样。
李老娘起初还没在意,后来眼见儿子愈发魔怔,不过半月光景,原本丰神俊朗的少年郎瘦得颧骨凸出,裹着棉被还打摆子。
李老娘终于慌了,托了三舅公家的二表婶打听,竟发现那姑娘是同族远亲,名唤慧玉,算起来还是李文轩的表妹呢。
老太太喜得直拍大腿:“这可不就是天定姻缘!”
忙请镇上最有名的张媒婆去提亲。
谁知媒婆带回来个古怪口信——慧玉家不要金银,单要二十头活猪、二十头活羊、三十只芦花鸡当聘礼。
村里的王屠户叼着烟袋冷笑:“老嫂子可留神,这比要现银还狠!二十头猪少说四十两银子!”
“便是要龙肝凤髓,我也给她寻来!”李文轩摔了药碗,病得眼窝凹陷,活像具包着人皮的骷髅,“娘……若娶不得慧玉表妹……儿情愿一死……”
李老娘急得满嘴燎泡,当掉陪嫁的金头面,又找钱庄借了驴打滚的印子钱。
送聘礼那日,二十头肥猪挤在村口直哼哼,吓得看门狗夹着尾巴逃窜。李文举裹着大红喜袍,惨白的脸上总算有了血色。
迎亲那日花轿越走越荒凉,最后竟是停在一处乱葬岗边的茅屋前。
领路的喜婆直缩脖子:“新娘子家住这地界?”
破茅屋门框上贴着褪色的喜字,窗纸被山风吹得哗啦响。
“岳丈大人何在?”李文轩望着破败的窗棂发愣。
红盖头下传来啜泣声:“爹娘早年染疫病走了…”
李老娘心里咯噔一下,新娘子陪嫁的箱笼竟透着股霉味。
洞房夜,院墙外野狗扯着嗓子嚎。
李文轩迷糊间听见"咯吱咯吱"啃骨头声,新娘子娇嗔着钻进被窝:“许是耗子偷吃聘礼哩!”
温香软玉在怀,书生哪还顾得细想。
五更鸡鸣时,李文轩被猪嚎惊醒。
院角猪圈里少了两头肥猪,泥地上留着梅花状的爪印,篱笆上还挂着缕白毛。
慧玉端来莲子羹,葱白手指捏着汤匙:“官人莫慌,定是黄皮子作祟。”
次日厨房飘出肉香,砂锅里炖着大块红烧肉。李文轩刚举箸,见肉块纹路似人指节,吓得摔了碗。
慧玉掩嘴轻笑:“官人怎的这般胆小?”
说着夹起肉块吞下,唇齿间渗出丝猩红。
三朝回门,李文轩提着桂花糕往青石镇寻去。穿过枯树林,残垣断壁间野猫乱窜。
老樵夫拄着柴刀直摇头:“李木匠家的闺女?早八年前连人带屋烧成灰喽!”
李文轩瘫坐在焦土堆前,半截焦黑的房梁上,赫然挂着半片绣了“慧”字的红肚兜。
山风卷着纸钱掠过耳畔,恍惚听见女子凄笑:“表哥好狠的心……”
当夜李文轩装醉,眯缝着眼偷瞧。
三更梆子响,慧玉对镜卸妆,铜镜里映出张毛茸茸的尖脸!蘸着胭脂的爪子往耳后一抠,竟揭下张人面来,底下绿眼珠子滴溜转。
“官人既发现了……”狐妖转身裂开血盆大口,“奴家便不装贤淑了!”
嫁衣下窜出三条尾巴,腥风扑面而来。
千钧一发时,窗棂“哗啦”碎裂。
灰衣老道翻入屋内,三尺桃木剑挑着黄符:“孽畜!三年前贫道饶你一命,竟敢再犯杀戒!”
狐妖肚皮突然鼓如皮球,原是那二十头猪羊早被种了妖蛊。
黑血喷溅间,老道甩出铜葫芦收尽残魂。
转身对瘫软的李文轩叹道:“那日乱葬岗相遇,是它用幻术化的皮囊。真慧玉姑娘的魂魄,至今困在这铜铃里。”
说着晃了晃铃铛,隐约传出女子呜咽。
最后,老道深深看了一眼病弱书生:“色字头上一把刀,切记贪欢误命!”
李老娘见儿子捡回条命,忙去城隍庙供了三牲。自此逢人便念叨:“娶妻莫贪颜色好,画皮底下藏鬼妖!”
李文轩却像是开了天眼,整日握着朱砂笔画驱邪符。只是每逢月圆夜,总能听见后院有女子哼采莲曲。
茶铺里新添了段评书。
说书先生敲着醒木:“所以说呐,天上掉的不是馅饼,是妖精的诱饵!诸位看官娶亲时可要把招子擦亮喽!”
角落里李老娘缩了缩脖子,腕上银镯子早换成桃木串。
次年清明,李文轩独往乱葬岗。
焦土堆前供着碟桂花糕,野菊丛中忽见素衣女子背影。追上前去却空无一人,唯有白绒花落在青石碑上,沾着晨露像泪痕。
风过山岗,依稀传来女子轻叹:“表哥啊,当年你若没踏进这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