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折舟

中国电影在慢慢走出低谷，但金鸡奖没走出来。

众所周知，华语电影节的顶端一直是“三金”，分别是内地的金鸡奖，香港的金像奖，和台湾的金马奖。

众所周知，当三足鼎立的局面出现，就会出现复杂的爱恨情仇，一言以蔽之就是，三大奖项多少都憋着想要证明“没有你们我也是最好的”。然而最近几年，三大奖项在最近几年变得越来越相像，特别是在抽象方面。

比如刚刚结束的中国电影金鸡奖，就整出了够抽象的狠活。在颁奖环节，凭借《我们一起摇太阳》夺得金鸡影后的李庚希，被现场观众怒吼了两遍“黑幕”，真情实感堪比看国足输比赛的退钱哥。

区别是退钱哥已经和国足和解了，但是观众可能很难和金鸡奖和解。在李庚希拿下影后之后，“预制菜影后”和“熏鸡奖影后”冲上热搜，原因也并不是李庚希的演技天怒人怨的差（其实在《摇太阳》里，李的演技很不错），而是因为这位零零后影后从出道开始，浑身上下就充满了资源堆砌的嫌疑。

比如，在2016年《小别离》爆火之后，沿用同样班底，同样讲述中学生家庭生活的电视剧《小欢喜》上映，李庚希担纲主演；2020年，悬疑和县城美学的《隐秘的角落》爆红，三年后同题材同导演的《漫长的季节》里，李庚希也在；刘浩存的《送你一朵小红花》成绩斐然，李庚希就出演今年同题材的《我们一起摇太阳》。

在影视剧领域，爆款在复制上确实有一定的方法论。而对演员而言，履历优秀的班底外加顶级的剧本，外加一个已经被市场验证过可以成功大爆的题材，往往是可遇不可求的顶级资源，然而这样的资源可以一直落在一个演艺经历极少的新人演员手里。这种不满在金鸡奖之前还只表现成怀疑，在11月18号之后，就变成山呼海啸的反感了。

其实，李庚希的演技在零零后中绝对不差，气质有棱角的演员很少见，但问题是，在金鸡奖这种级别的竞争中，演技超神但低调沉淀的演员数不胜数。和这些常年在话剧剧场里自我打磨，在各类小众文艺片里追逐极限，最后才有一些成功机会的演员相比，《我们一起摇太阳》和李庚希，水平不显得过硬，成功就显得太轻松。

（数一下以往的影帝影后，不论是《烈日灼心》的邓超，还是《地久天长》里的咏梅，或者是《妈妈！》里的奚美娟，都是站在行业第一梯队的人物。）

而今年的影帝也是同样的问题，雷佳音水平肯定算的上优秀。然而从2020年开始，观众缘极佳的雷佳音资源爆炸的同时，演艺形象也快固定成“郁郁不得志的霉逼中年”。比起《三大队》或者《涉过愤怒的海》里的男主角们，雷佳音的演技很难服众。

除了最高表演奖项的不公之外，金鸡奖的提名也表现的足够抽象，比如前两年以“文盲勇闯娱乐圈”闻名的王姓选手，今年又带着让人怀疑义务教育建设水准的烂活出现在颁奖现场。

然而，这些环节硬要说，也是大型电影节的定番，而对于我们ACG爱好者来讲，比上述一切都更重量级的，非获得最佳美术片提名的电影《门神》莫属。

实话说，很难用一句话概括出我在2024年看到这种东西的心情。

首先映入视线的时长，当看到时长有六分钟的时候，事情就已经不对劲了。因为金鸡奖的评选范围都是院线电影，而这次同时被提名的其他四部作品《伞少女》、《落凡尘》、《守龙者》和《熊出没逆转时空》都是院线放映的动画电影，《熊出没》甚至在春节档都因为优秀的场面调度和特效制作赢得过很多好评，最后奖项也是在《守龙者》和《熊出没》两部之间决出。

而这部短篇只有六分钟，短篇动画和长篇的叙事节奏、主题乃至制作技术，本来都不应该在同一个标准下讨论，但是它依旧光明正大的出现在提名名单里。

更重要的是，它居然，是有龙标的。

是的，没有上映时间，直到17号之前也没有豆瓣海报，这样一部动画短篇，居然有上映许可，很难不让人好奇。

平心而论，在国内上映一部动画电影，无论如何都算不上简单，不论是动画电影行业在投资回报上的波动，还是模糊的上映题材标准，都让中国的长篇动画电影行业始终带有一丝理想主义的情怀：想赚钱真干不了这行。

但是现在，上映计划都不周全的短片做到能拿龙标，也可能是一种有意为之，告诉从业者们：你们欠缺的其实不是梦想，而是勇敢。也是怀着这样的敬意，我看完了整部作品。

然后迎来了世界观的天崩地裂。

短片的内容非常简单，讲的是一对大门上的两个门神干架，最后打得衣衫褴褛，被主人给换下去的民俗小故事。

平心而论，内容槽点不多，动画做的简单，流畅，可以说不论是创意，还是技术表现，亦或者是叙事能力，都达到了动画制作专业一年生合格的水准，就是离被课程老师放在课堂上表扬还有一定的距离。

而这也是最完蛋的地方，其实要是能做出惊世骇俗的烂片，也是一种功夫，就像Tommy Wiseau的《房间》，因为过于烂，反而引起不少后结构主义影评家的关注。可以说，内容行业，槽点和亮点一样少才是最灾难的表达。

巧了，这部动画就是。你想从动画片里找到特别抽象或者精神污染的东西，它都没有，就是那么波澜不惊地完成了一切。作为民俗动画短片，它有像上美厂那些活用民俗文艺吗，比如泥塑小人，比如皮影戏，比如水墨的笔触？很遗憾，没有，题材虽然是民俗的，但是制作技术和民间的彩纸或绘画毫无关系，它甚至简化了门神身上的美术符号。

动作设计上，有传统戏曲的底子吗？身段、把子、武功一个都没见着。

镜头调度上，我用丁真去比喻它都是在侮辱丁真，实话说，我真的很久没有看到过一个毫无信息量和氛围感的镜头推进能做四十秒的了。

题材上，六分钟其实足够支撑起一个有巧思和内涵的故事，但是本篇除了无聊至极的动作设计，没有涉及到任何叙事元素，任何。没有神荼郁垒，没有秦琼尉迟，连中学生作文都知道文章结尾上一点价值观，本片愣是什么都没有。

所以，诚恳地建议本文观众，不要抱着任何好奇去看《门神》，你除了纯粹的虚无什么都得不到。

而这种虚无的观影体验，出现在内地影视奖项含金量很高的金鸡奖提名名单里，只让人抽离了愤怒，只剩下荒诞的体验。

（顺便让人想起金鸡奖主办方令人绝望的设计审美）

这种荒诞和无力感最核心的来源，是中国动画短片，在今天已经非常非常强了。不去谈上个世纪上美厂那些惊为天人的短片手笔，只看近两年中生代的短片创作，也完全称得上一流。比如狼烟工作室，短片水准非常高，曾经杀入过昂西动画电影节的儿童短片奖，今年金摇杆奖获得者《黑神话·悟空》里的动画篇章《未尽》也是他们的手笔。

可以说，我们其实是有能拿到国际上惊艳所有人的动画短片的，而把视线集中在更年轻的动画创作者和制作公司，也会发现早就出现了无数能产出高水平内容的强人。

作为对标国际一线电影奖项的金鸡奖，它的提名作品本应拿去对比《海象爷爷》这种小体量高内涵的神作，或者《日本动画人展览会》这样大家云集的存在，输了，也是情有可原。

而如果它对比国内各类青年电影展里的提名作品，还是比不过，就有点面上无光。

再退一步，在国内横向对比大部分优秀创作人的作品时，如果依旧是输的一塌糊涂，那导演就应该反省自己。

但《门神》做到的不仅仅是这一点，它不仅比不过上述任何一个作品，甚至于拿它去对比独立的动画制作人甚至学生，它都是严重残缺的。如果你看过国内各大美术学院和传媒高校的毕业设计，甚至于部分高播放量的课程作业，都会有一种奇特的感觉，就是《门神》的导演孙立军没有活在动画诞生后的任何一个时代，这位二十年前就能拿到上千万补贴做动画的老前辈，像是一直待在平行时空，没有展现出任何闪亮的才华。

（《哪吒·魔童降世》导演饺子将近二十年前的作品）

（曾经的网络动画短篇神作《李献计历险记》）

（2017中国传媒大学优秀毕设《识途》）

这些乐子，也构成了今年金鸡奖的缩影。表面上看，他们都算不上差，不论是李庚希还是雷佳音，并不是及格线下的演员，他们主演的电影，也是优良线附近。而《门神》本身也一样，它不算低劣，但就是过于平庸，以至于变得难以容忍。

然而，对于一个自封为国家影视工业最高水准的奖项而言，这种平庸，反而是最大的恶。当一个对标金马和金像的一线奖项，没表现出专业的审美，也没有严谨的流程，最后在各个领域都拉胯的时候，它该考虑的事情就只剩一件——怎么保住晚节。

不过事已至此，汗流浃背的早就不该是观众或者任何从业者，而是《奥本海默》。毕竟是否有资格得奖在今天的观众心理自有定论，被这么抽象的东西认可，真的很容易变成案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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