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本是梁朝最受宠的大公主。
却被迫放弃心上人去别国和亲。
彼时的萧鹤还是少年模样。
他知我不愿,悄悄换上简装,风餐露宿来找我。
他对我说:
“强迫你嫁与我,非我所愿。但你我皆被皇权左右,两国联姻可保百姓,你若愿意嫁与我,我保证会护你一世。护两国百姓安康。”
如今萧鹤站在皇权的巅峰。
忙着开疆拓土,忙拥美人在怀。
在我死前都不愿来看我一眼。
1
我的床塌前黑压压跪了一片。
锦绣宫就算是挤满了人,也依旧是透骨的寒冷。
小桃跪在我床塌前哭得嗓音沙哑。
我用枯瘦的手抚去了她的泪水。
我想要说话,嗓子却被刮得生疼。
一旁的小翠双眼红肿,见我这副模样,急骂道
“皇上还没来吗?!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小宫女哆哆嗦嗦道:
“回娘娘,皇上在兰心阁,他说皇后娘娘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我心中苦涩,却也是在我意料之中。
小翠双眼通红,要冲去兰心阁理论,我用尽全力抓住来她的衣袖,
“小翠,咳咳,你去把我的木箱子拿过来。”
小桃替我打开来木箱。
我摸出了一支金钗。
即使在木箱里放了五年,它依旧是流光溢彩。
这是我与萧鹤成亲那晚,他亲手簪在我发间。
他微敛着眸子轻声说,“晚晚,我永远不会做你不喜欢的事情。”
没想到短短三年,物是人非。
我握住来小桃和小翠的手:
“你们跟我来到大景,吃了不少苦。我早就料到我有这么一天,箱子里的金银都是为你们攒的,我故去以后,拿着这根簪子去找萧鹤,他会放你们走的,回大梁后嫁个好人家,长命百岁,儿孙满堂。”
我的意识已经不甚清醒,凭着本能在木箱子里摸索。
小桃她们的哭喊着问我要找什么。
我推开她塞在我手里的金翠首饰,一路摸索。
找到了。
我抓起拿支竹蜻蜓放在心口,仿佛回到了大梁。
阳春三月,绿瓦春荣,他眼眸清亮,笑得眉眼弯弯:
“昭昭公主,送给你的。”
我气得背过身去。
那年的连玉跟随他的父亲打了胜仗,班师回朝,好不威风。
国子监的王孙公子,高门贵女都在翘首盼望这个年纪轻轻就封狼居胥的少年英雄。
据说连玉可是单枪匹马潜入取了敌将首级的人物。
我表面不屑,却也按耐不住好奇心。
正悄悄趴在墙头聚精会神地等着看他。
突然头顶上传来一声轻笑。
我抬头看去,一个清俊少年正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我气红了脸,那是我初见连玉。
玉树琼枝,面如冠玉。
明明知道我在等着看他,去不知躲在树上看了我多久的笑话!
再后来,连玉为了给我道歉,便偷偷带我出宫。
带我看江湖戏法,给我买糖葫芦,吃遍了大梁夜市。
他撑着头看着啃着桐皮面饼的我,一脸嫌弃道
“要是被别人看见了你的吃相,谁还敢娶我们昭昭公主哦。”
我擦了擦嘴上的残屑没有理他。
没办法,这个太好吃了嘛,御膳房的厨子都做不出这个味道来。
见我不理他,他又自顾自地说道:
“要是没人要,我娶了也不是不行。”
后来,他在朝堂上公然反对我去大景和亲,被皇上贬官削爵。
又听说在我出嫁那日,他被他父亲打伤了捆绑在家,但还是被他给逃了出来。
他拖着残躯病体,一直护送我到了大景边境。
2
这几日我昏昏沉沉,旧梦频频。
梦里一会是母后抱着我哭,一会是连玉被打得满身伤痕。
他轻轻擦去我的眼泪,他说别怕,有我在。
最后是萧鹤,他站在雨帘中,脚边是残败的海棠花。
那双好看的眼睛正阴翳地望着我:
“你为何要害她和她的孩子?”
我们隔雨相望,我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最后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昭阳宫。
萧鹤是大景另立的太子,根基尚浅,城府却极深。
他向父皇要我
若父皇愿意将我嫁过去和亲,助他顺利登基。
他会让出十座城池,退地百里。
那晚,父皇召我一同用膳。
他露出了少有的慈爱之色,问我饭菜是否可口。
我十分开心地点头。
我从小便知道,父皇不是我一人的父皇。
天下百姓都是他的子民,后宫的娘娘们都是他的女人。
我有数不清的弟弟妹妹,哥哥姐姐。
她们看我的眼神有羡慕嫉妒,提防戒备,唯独没有亲厚。
生在皇家,似乎感情格外淡薄。
但是父皇今天的举动让我觉得他只是忙于政事,不善表达。
虽然他时常板着脸,但在众多皇子公主中,他只对我稍加亲厚些。
我兴冲冲地去找母后,想要告诉他今天父皇来特地来找我用膳。
还教来我许多什么修身齐家之类的话呢。
还没走近,就听见母后在宫殿里摔杯子砸碗:
“凭什么让昭儿去和亲!说什么皇后嫡公主才能表诚意!还不是被端妃那个狐媚子吹了枕边风,以前没见他多关心昭儿!她才十五岁,凭什么现在要把我的昭儿推向火坑!”
和亲?我一瞬间头脑发懵,浑浑噩噩地回了宫。
端妃娘娘所出的淑兰姐姐,今年十七,且性子沉稳,进退得体。
若论年龄和心智,都更合适才对。
何况古往今来,嫡庶之分从来不是着重考量的条件。
为何偏偏是我?
母后找父皇闹了几次,都无疾而终。
母后从来不会向父皇示弱,更不会像其他女人一样使出浑身解数邀宠。
因此这么多年膝下只有我和太子哥哥两个孩子。
母后常常以泪洗面。
后来开始地哄我吃饭,再后来开始给我讲心怀天下,慈惠爱民。
我不用再去国子监听学,由教养嬷嬷重新教我大景礼仪。
今日学毕,我抬头,四四方方的天空依旧是好生没趣。
低头盯着足尖发呆时,突然听见窗台有人在小声喊我的名字。
我推开窗户,连玉的脸突然出现在窗前。
礼仪课堂设在草木丰茂的南苑,他周身残留着草木香气,发间还挂着一片绿叶。
沉闷的空气开始流动。
他问我,想离开吗?
3
我的身子越熬越差。
烛影幢幢,我虚睁着眼睛看着大红色的床帐。
分不清是在现实还是在梦里。
红色的纱幔飘着,大红色的喜袍衬得萧鹤更加肤白。
他掀起我的盖头,握住了我颤抖的手,他说:
“昭儿,不必怕我,我会一生敬你,爱你。你若是不愿,我永远也不会做你不喜欢的事。”
我刚入东宫时,正是夺嫡最为凶残之际。
但萧鹤把我保护地很好,皇后也没有为难我。
倒是萧鹤常常一脸疲惫地来寝宫找我,每次还会顺手捎些宫外的吃食和些稀奇古馆的玩意儿。
萧鹤的眼神很毒辣,总是一眼看穿我的喜好。
他颠了颠手里的木雕,“不喜欢么?”
我尴尬摇头,下次他就会变着花儿送我其他东西。
母后常说我性子单纯。
不过还好,哥哥是名正言顺的嫡出皇子,以后总会护我一生顺遂。
只是不曾想变故陡生,母后常常后悔将我养的性子简单。
我望着那堆萧鹤四处搜罗来的竹编小动物,一只刷了油的竹编蜻蜓傲然而立。
就好像连玉送我的那支一样。
我让小桃把它摆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既来之则安之,母后放心,昭儿的日子并未像想象中那么艰难。
虽然政务繁忙,他仍旧是每日都会来我宫里。
以前他是放下东西我若不开口留他,他自然会走。
如今却是会坐下喝口茶,或闲倚在我的美人榻上看书。
原以为可以这样相敬如宾地走下去,我却忘了,帝王家终究是帝王家。
那日我正把玩着手里的竹蜻蜓过,他突然跌跌撞撞、浑身酒气地冲了进来,
“就这么喜欢这支破蜻蜓?”
他一把夺过我手中的竹蜻蜓,对着我的脖子一口咬下去。
“昭儿,我陪你出宫看花灯好不好。”他喃喃自语
我吓得大力推开他。
片刻后他似乎清醒,定定看着我,又突然转身离去。
“公主,我其实觉得太子殿下也挺好的,你貌美至此,但是这一年他从来也没有半分强迫。处处敬你护你。”
“小桃,你那双眼除了看脸就不会看别的脸。”
小翠在一旁唱起了反调。
后来我才得知,萧鹤最里的昭儿不是我,而是他心心念念的青梅竹马,昭姬。
“东宫里那位,一直都是替身,听说是昭姬伤了脸,一直在宫外秘密医治呢。”
“谁说不是,下个月就要回宫了,到时候太子还没继位,东宫先鸡飞狗跳了!”
“我看未必,都说太子殿下有多宠爱他,那为何入宫一年,她的肚子还没有动静?太子殿下又不让她掌事,说好听点是单纯,难听点就是傻!真要都起来,太子妃怕是无还手之力。”
小桃气得摔了盘子扇了她们两巴掌,小翠则将人罚去了慎刑司。
两个宫女的哭喊声渐渐远去。
我捏着衣裙的手指泛白,紧了又松开。
罢了,不过又是些深宫里常见的戏码了。
我被萧鹤像傻子一样耍得团团转。
不碰我不是因为他是君子,是因为他不愿意。
把我保护起来是怕我学了手段会伤害回宫的昭姬。
我不聪明,我不会勾心斗角,但我也有我自己的自尊。
萧鹤从那日醉酒后再也没来过,那些小玩意倒是照样送来。
我让小翠收在了柜子里。
我身后有大梁,没人真敢把我怎么样。
萧鹤不来,我倒乐得自在。
喝茶画画,偶尔玩玩投壶,放放纸鸢,日子也过得舒服。
小桃在一旁低声抱怨,
“没想到太子殿下是这种人!我们公主是天下难得的美人,身份是一等一的尊贵,这些人也配?!”
小翠在一旁制止了她的喋喋不休。
两情相悦并不在乎身份地位。
听说萧鹤的心上人在他年少落魄之时便舍命相伴
如今登上高位不离不弃,也算是有点良心。
只要别来招我,我倒乐得关起门来过我的日子。
我洒了一把鱼食下去,春色正好,去后花园放风筝去!
风筝彩绘斑斓,状若飞鸟,飞出宫墙很远很远。
只是飞得再远,总有线长数丈,不得真正自由。
“呀,这是谁的风筝?”
我抬头,一个女子容色绝佳,体态轻盈的女子走过来。
看到他的脸时,我愣住了。
突然明白了萧鹤的对我的温柔缱绻从哪里来。
那名女子亦是不厌惊讶之色,片刻后反应过来:
“想必,你就是那位大景公主?”
“大胆!见到太子妃还不行礼!”小桃在一旁大声呵斥,
那女子却掩唇轻笑,眉眼间尽是娇俏。
我突然瞧见了她手腕上的珊瑚手钏。
那是成亲当晚,我作为萧鹤赠予金钗的回礼。
这位就是微末时便与萧鹤相伴的昭姬了。
“若不是我,你怕是也坐不上这太子妃之位。”
对于她的开门见山我略微惊讶。
不过是在嘲笑我堂堂太子妃却为人替身罢了。
我淡然开口道:
“你这珊瑚手串可真好看,只是没想到你们大景如此寒酸,如此小礼要转两次手?”
昭姬有些恼怒,摘下手上的珊瑚手钏便扔进湖中:
“这有什么可稀罕的?像这种寻常之物我想要多少有多少!”
珊瑚手钏是父皇在我出嫁那天替我带上的。
虽不名贵,却伴他多年,岂是一个身份不明的野丫头可随意玷污的?
小翠上前一步扇了他一巴掌。
我走上前去:
“在宫里摆不正自己位置的人会死得很惨,你要搞清楚,是萧鹤借我大梁之力夺权,不是我昭阳要嫁,你没资格在我面前说话。”
昭姬想要开口辩驳却没法开口,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却在突然间变了脸色,拉住我的手,惊呼着掉落水中。
萧鹤不知何时来到了御花园,见昭姬落水,匆忙跳入水中将人救起。
4
昭姬烧了三天三夜。
听说腹中胎儿不幸滑落。
宫中流言四起,说太子妃阴狠善妒。
嫉恨昭姬怀有身孕,将她引诱至湖边推入河中,残害皇嗣。
萧鹤将我禁足在宫中,根本不给我分辨的机会。
我这才知道中了昭姬的圈套。
原来以前时母后和兄长将我保护得太好。
母后希望我开心快乐。
认为我身后永远有她和兄长。
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负到我头上来。
就算她先走了,我身后还有太子哥哥。
却不想世事难料。
小翠也忧心忡忡地给我端来了一碗神汤。
刚歇下,忽有宫人来传,长春宫有请。
夜色已深,大殿里灯火通明,萧鹤生母郁妃坐在上首。
萧鹤一身玄色袍子立在一旁,眼神不善。
“太子妃?今日这事你做何解释?”
“为何认定是我做的?”
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萧鹤开口:
“难不成你想说昭儿自己掉进去的?还是她用肚子里的孩子来陷害你?!”
萧鹤眼神阴冷,和从前的他判若两人。
一年前母后来信,萧鹤欲借外祖之势立军功。
母后问我萧鹤待我如何?
我让她不必忧心。
萧鹤待我极好,亦是个心系天下苍生的明主。
只是如今萧鹤根基稳固,就迫不及待地把心上人接回宫中。
我冷笑道:
“既然你心里已经认定是我做的又何必问我?”
萧鹤怒极,这时郁妃清了清嗓子:
“身为太子妃更应该心胸宽广,贤良大度,若是后宫妃嫔都像你一样,后宫还有宁日吗?”
郁妃是萧鹤的生母,位分不高。
从前萧鹤尚需借力时对我还算和善。
如今皇帝病重,萧鹤掌权,郁妃地位水涨船高。
以前受尽宫里人白眼,如今一朝得势,便迫不及待地向众人亮她手中的权柄。
向我这个和亲公主示威,是最好的手段。
“我根本不屑对这种人动手,如今宫里流言起得不明不白,各位心里如今更应该查清楚真相而不是把罪名强加在我身上!”
郁妃被落了面子,瞟了瞟在场众人,拍桌而起:
“做错了事情还敢顶嘴?那这两日你便在祠堂里罚跪两日思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