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子玉
五代十国是典型的军人政治,而军人政治对皇权的要求又相当高,一般来说,只有那些拥有军功和巨大威望并能代表军人利益的人才能勉强控驭天下。对于李存勖来说,他拥有巨大军功所带来的绝对威望,具备以皇权控驭天下的必要条件,但却在灭梁之后逐渐远离军人群体,最终也被军人所抛弃。
所以,李存勖的问题绝对不是胡作,历史有比他更能作但却能稳坐江山的皇帝大有人在,比如明朝诸帝,故而李存勖之败的根本原因是,其削藩、打击军人群体的动作使军人认为其不能再代表他们的利益,最终果断将其抛弃。
在说后唐的问题之前我们应该先对梁晋之战有一个清晰的定义,在平定黄巢之乱中,朱温和李克用强势崛起,战后,两人分别得到了宣武军节度使和河东节度使的分红,并开启了各自的扩张之路。
朱温不断兼并周边诸侯,整合了黄河以南的势力,成为中原地区的代言人,而李克用由于在用兵河北的过程中屡屡遭遇不利,所以始终蜷缩在河东地区,至死都没能走出河东。
907年,朱温颠覆了大唐,建立了后梁王朝,向天下宣示自己建立新秩序的决心。而朱温的后梁王朝要想承接大唐灭亡之后的权力真空就必须得以武力兼并四方诸侯,证明其控驭天下的能力,尤其是李克用的河东势力。
本质来说,梁晋之战和当年的楚汉之争一样,是朱温的后梁王朝和李克用的河东势力在争夺控驭北方的霸权,朱温的优势在于疆域、武力、经济等各个层面,李克用和当年的刘邦一样只能借助政治优势,以继续使用大唐年号的方式证明自己是复唐的势力。
不过,李克用却根本不能与当年的刘邦相比,不管是实力还是个人能力都被朱温是全面碾压,去世之时,河东势力甚至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机时刻。
不过,李克用却生了一个好儿子,李存勖在继承其晋王之位之后先是通过霹雳手段清除异己稳固了自身地位,然后又通过三垂冈之战暂时解决了生存危机,接着又在柏乡之战中打败了梁军逐步整合了河北势力,在实力层面具备了对中原势力的优势。
而后梁却在朱温去世之后陷入了持续的内斗中,由于朱友贞没有朱温那样的威望,根本就不能驾驭后梁王朝,所以,其皇权就屡屡被宗室和藩镇所冲击,根本不能形成合力以对抗河东势力。
923年,李存勖在魏州称帝,建立了后唐王朝,之所以以唐为国号正是为了证明其是大唐法统的继承者,站在了所谓的政治正确,以政治正确助力其对后梁王朝的武力攻击。
由此可见,一个王朝在相当长的周期内形成统治惯性之后,新势力是很难在短时间内建立起新的秩序的,这就是后世经常出现以汉为国号的政权的根本原因。同样,李存勖以唐为国号也是为了吸收大唐的政治遗产。而李存勖也是有这个条件的,因为,早在其祖父李国昌的时候,其家族就被朝廷列入了宗谱,成为大唐名义上的宗室。
朱温呢,因为遽然颠覆大唐、称帝建梁,在事实上已经成为天下诸侯的公敌,严重的政治不正确,如今在缺乏雄主的情况下,后梁面对的压力只会更大。
朱温的后梁王朝无法承接大唐的政治遗产 图源/剧照
从这就可以看出,大唐的中枢虽然被黄巢摧毁、赖以支撑的公卿门阀被清洗,但大唐的政治影响力却依旧存在,朱温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在名分层面完全代替大唐的,这就是曹操为什么不称帝要用长时间进行政治过渡的核心原因。
再说,朱温所建立的后梁王朝本质上也是一个由藩镇拼凑的联合体,一旦失去雄主坐镇,马上就会遭受藩镇的反噬,而政治不正确只会将这种危局不断放大。
最终,李存勖高举复兴大唐的大旗在923年灭亡了后梁王朝结束了长达将近四十年的梁晋争霸,成为主导北方政治的新霸主。从907年朱温建梁到923年李存勖灭梁,后梁王朝只存在了短短的十六年。
后梁王朝的灭亡说明了一个事实:大唐灭亡之后,朱温所建立的后梁王朝根本就不能承接唐朝灭亡所形成的权力真空,反而使天下诸侯陷入了公然互相兼并、称王称帝的乱局中,将安史之乱后藩镇割据的乱局进一步放大。
但是呢,李存勖虽然灭掉了后梁,挺进中原,形成了中原势力和河东势力合流的局面,并利用大唐的政治遗产赋能后唐王朝的政治正确,但也不能在短时间内就完成历史过渡,形成后唐王朝统治天下的历史惯性,尤其是,后唐和后梁王朝也一样,也属于军人政治,是一个由藩镇拼凑的联合体。
也就是说,不管是后梁还是后唐,都只不过是安史之乱后大唐的缩小版而已,都被藩镇问题所困扰,李存勖早在李克用刚去世那会就曾面临内部势力的冲击,差点就被叔叔李克宁联合武将群体所颠覆,李存勖是通过摆下鸿门宴铁血诛杀密谋者才算暂时坐稳了晋王之位。之后又通过三垂冈和柏乡之战的胜利奠定了自己统治河东的威势。
历史有一个隐性规则:军人政治,在强势人物去世之后,内部各股势力往往会陷入互相兼并争夺政治主导权的乱局中,尤其是像魏晋南北朝和五代十国这样的乱世。
所以,不管是后梁、后唐还是之后的后晋、后汉和后周都会面临这个困局,也是其周期之短的根本原因。
不过,相比后梁王朝,李存勖的压力显然更小。首先,他以灭掉后梁王朝的方式结束了近四十年的梁晋争霸,没有太大的生存压力,就是相对南方诸雄也具备绝对的优势。其次,其在平定河北和灭掉后梁的过程中积累了巨大的军功,具备统治后唐王朝的个人威望,是传统意义上的所谓雄主。
也就是说,相比父亲李克用,李存勖面对的只是兵变的内部压力。
此后,他只需继续以其个人威势驾驭诸将,代表军人的利益,然后修养生息,逐渐完成从大唐到后唐的历史过渡,在这个过程中,最重要的是一定要稳,只有在具备了对藩镇的绝对优势之后才能强势进行削藩,彻底结束军人政治,打造绝对的集权王朝。
但李存勖在灭掉后梁之后就开始了削藩动作。众所周知,李存勖重用宦官、伶人,甚至将这些人提拔到地方刺史的重要位置上去,典型就是以戏子陈俊为景州刺史、储德源为宪州刺史。同时,部分宦官也被李存勖派往各地监视藩镇。
在外人看来,李存勖这是胡作,但从政治的角度来考量的话,这正是李存勖打出的一张要牌,以宦官和伶人作为其权力的延伸来制衡军人、藩镇。
历代王朝,宦官往往是皇权制衡外朝的工具,李存勖只不过是继承了历史传统而已。
同时,李存勖的刘皇后也是屡屡干政,甚至一度主导了残杀勋贵李崇韬的事。对于刘皇后干政这件事,众人认为其是胡作,但这要是李存勖故意发展后宫政治以打击外朝呢。
笔者一直认为,李存勖能在李克用去世的敏感之际稳固权力且将河北势力收入囊中,并最终拿到了灭梁的结果,其政治水平不可能是如外界所传说的那样不堪,真相只能是,李存勖打出了一套组合拳进行削藩。
李存勖削藩确实操之过急 图源/剧照
但他这事做得明显太急、太过,在后唐王朝形成统治惯性并具备对藩镇的绝对优势之前,削藩必须得悠着点来,需要经过几代的过渡才可能干成这件事。而李存勖呢,不仅在第一时间打出了削藩这张牌,且干出了任由刘皇后陷害郭崇韬这样的事。
郭崇韬之死导致的结果就是,军人和藩镇马上就有了危机意识,认为李存勖都敢对郭崇韬动手,那收拾他们就更不存在心理障碍,于是就产生了更换代理人的想法。
就像当年项羽如果将灭秦二号功臣刘邦在鸿门宴上干掉的话诸侯联军分分钟就会联合起来火并项羽一样,后唐军功派在看到郭崇韬被杀之后必然有干掉李存勖的想法。
军功政治就是这样,谁能代表军人的利益军人才会支持谁。
尤其是,李存勖和刘皇后还垄断财政根本不与军人群体分享的情况下,藩镇的情绪只会更大。
同光三年(925)冬天,在士兵们缺乏过冬衣服的情况下李存勖却还和刘皇后前往伊阙游玩,进一步激起了众怒。
同时,李存勖和刘皇后还各种敛财,并将其纳入自己的私库中,即使在遭遇灾害的情况下李存勖依然不愿拿出钱来赈灾。
得罪了军人群体、站在了百姓的对立面,李存勖的命运已经到头。
同光四年(926),河北的邢州和沧州都发生了兵变。李克用养子李嗣源在平叛的过程中被亲兵所裹挟和魏博兵联手要立他为帝,李嗣源被形势所迫,也只能接受现实,带着众人回军颠覆了李存勖的皇权。李存勖虽然骁勇,但最终还是死于乱军中。
在生命的最后,李存勖的身边只剩下几个亲兵,根本没有人愿意给他卖命。李存勖和军人之间隔阂之严重由此可见。
本质来说,军人和藩镇只是放弃李存勖以兵变的方式重新给他们选了一位利益代言人而已。
此后,这样的事情在五代还会常态化发生,建立北宋王朝的赵匡胤也是其中的受益者。
所以,李存勖只是五代政治的牺牲者之一,而他之败、之亡的本质原因还是,藩镇的反噬惯性,是在朱温灭唐之后就造成的政治乱局所致。
至于其胡作行为只是客观上加速了权力的洗牌速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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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温急于称帝就是因为自己没有合适的继承人需要皇权的名号多撑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