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战友回家

＂老徐，这火车咋又停了？再这么走走停停，咱们啥时候才能到家啊！＂

我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心里直打鼓。

那是1978年3月的一个傍晚，我带着三名退伍战友踏上返乡之路。零下的天气冻得人直哆嗦，可我心里头却是暖的。

说起这趟差事，原本不该落在我头上。那天早上，连长把我叫到办公室。

＂小贾啊，你小子办事儿我放心。这不是徐永亮他们几个要退伍了嘛，你正好送他们回家。＂

连长递给我一支烟，拍着我的肩膀说。我知道，这是他对我的信任。

徐永亮是咱们连队里有名的老实人，1975年入伍，跟我是老乡，家在河南信阳。说起来，这个人有点意思，从来不跟人吵架，可要说起他的厨艺，连队里谁不竖大拇指。

另外两名战友王建国和李德明分别是安徽和湖北的。一路上，我得先把他俩送到，最后才能和徐永亮回老家。

火车走走停停，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我和战友们挤在硬座车厢里，身子都快僵了。

＂要不是为了省钱，咱们真该买卧铺票。＂王建国揉着酸痛的脖子说。

＂省啥省？咱当兵的，就该吃苦！＂我笑着说，心里却盘算着怎么安排这趟长途跋涉。

到安徽站时，送走了王建国。又颠簸了大半天，把李德明送到了湖北老家。等我和徐永亮到信阳站时，已经是第三天下午了。

＂老徐，你家住哪个村啊？＂我问道，看着他疲惫的脸色。

＂西河村，离这儿还有二十里山路呢。＂徐永亮背着大包小包，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疲惫。

我俩走在泥泞的山路上，天边的太阳都快落山了。春寒料峭的风吹在脸上，生疼生疼的。

突然，徐永亮站住了脚步。他的脸色变得煞白，手里的包袱都差点掉在地上。

＂咋了这是？＂我赶紧扶住他。

＂小贾，我...我有点不敢回去。＂徐永亮的声音发颤，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这才知道，原来徐永亮入伍前在村里订了个对象，是隔壁村的姑娘张巧云。可这三年里，家里就来过两封信。

一封是他爹的，说家里地里收成不好，全村人都在吃糠咽菜。另一封是他妹妹的，说他对象嫁人了。

＂你咋不早说啊？在连队的时候就闷在心里。＂我有点着急，又有点心疼这个老实巴交的战友。

＂我想着都过去了，可真到家门口了，心里头还是难受。＂徐永亮的眼圈红了。

春天的山村，满山遍野都是新发的嫩芽。我和徐永亮走在归家的路上，却显得格外沉重。

＂要不，咱先去你家看看？＂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心里暗暗替他着急。

可到了徐家，等待我们的却是意想不到的一幕。徐永亮的妹妹徐小红一见到我们，就扑了上来。

＂哥，你可算回来了！巧云姐天天念叨你呢！＂

我和徐永亮都愣住了。原来，那封说张巧云嫁人的信是徐小红为了试探哥哥的心意编的。这三年，张巧云一直在等徐永亮，把其他说媒的都给推了。

徐永亮的老爹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裤腿上还沾着泥巴。见到儿子回来，老人家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你小子可算回来了，这几年地里收成不好，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你妈走得早，就剩我和你妹妹相依为命。＂

听着老爹的话，徐永亮红着眼圈，一个大男人，眼泪就这么掉下来了。

我在徐家住了几天，看着徐永亮和张巧云重逢的场面。张巧云是个漂亮的姑娘，待人大方，一看就知道是个好媳妇的料。

＂这三年，我天天盼着你回来。＂张巧云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小声对徐永亮说。

＂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徐永亮握着张巧云的手，声音哽咽。

看着这一幕，我悄悄走开了。有些话，还是让他们两个人说比较好。

临走那天，徐永亮拉着我的手说：＂小贾，要不是你送我回来，我真不知道该咋办。这辈子，我都记着你这个情。＂

＂说啥呢，咱们是战友！＂我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这趟送战友回家的差事，竟然改变了徐永亮的一生。要不是我坚持送他到家，他可能就此一去不回了。

那年夏天，徐永亮和张巧云结婚了。我特意请了假去参加婚礼。乡亲们说，这是村里近年来最热闹的一场婚礼。

徐永亮的老爹高兴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儿地给大伙倒酒：＂今天高兴，大家伙都来沾沾喜气！＂

看着他们在众人的祝福声中露出幸福的笑容，我知道这个选择是对的。这世上，有些缘分就是这么奇妙。

日子一天天过去，徐永亮在村里靠着种地和养猪，小日子过得红火。每年春节，我都能收到他寄来的土特产。

信里总是絮絮叨叨地说着家长里短，说他儿子上学了，说他养的猪又添了一窝，说张巧云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1980年的时候，我转业到了市里的一家工厂。记得那是个阴雨绵绵的日子，徐永亮突然来找我，说是想在城里开个小饭店。

我二话不说就借给他五百块钱：＂这钱你什么时候还都行，咱们是战友！＂

徐永亮的饭店开在工厂附近，专门做些农家菜。他那一手好厨艺，很快就在附近打出了名气。

张巧云也来帮忙，两口子齐心合力，生意越来越好。看着他们夫妻俩忙得团团转的样子，我心里特别欣慰。

后来，徐永亮把欠我的钱还了，还特意包了一桌酒席。席间，他红着脸说：＂要不是当年你送我回家，我现在可能还在外头漂着呢。＂

我笑着摇摇头：＂这都是你自己的本事，跟我有啥关系。再说了，咱们是战友！＂

转眼到了1985年，徐永亮的饭店已经成了镇上最大的饭店。他不但盖起了新房子，还让儿子上了重点中学。

每次看到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我心里都会涌起一股暖流。人这一辈子啊，就是这么奇妙，看似普通的一件小事，可能就会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有一次，徐永亮喝多了，跟我说起当年的事：＂小贾，要不是你坚持送我回家，我真不知道现在会是啥样。那会儿我就想着，反正对象也嫁人了，家里也这么穷，干脆就不回去了。＂

听着这话，我心里一阵感慨。要是当初我没有坚持，要是我没有鼓励他面对现实，他的人生可能就是另一番模样了。

年过半百的时候，我常常会想起那个1978年的春天。那时候，我们都还年轻，对未来充满期待。如今回首往事，那些曾经的战友情、乡情，都已经化作了最珍贵的回忆。

前些日子，徐永亮的儿子考上了大学。他激动地给我打电话，声音里带着自豪：＂老战友，我请你喝酒去！＂

我笑着答应了。坐在他开的饭店里，看着墙上挂着的我们当年的老照片，突然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的战友情却越发醇厚了。

那天晚上，我们喝了很多酒，聊了很多往事。徐永亮一直说着要报答我，我却打断了他的话：＂别说这些了，咱们是战友！＂

回家的路上，我想起了那年送战友回家的情景。也许，这就是生活给我们的礼物吧，在不经意间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也温暖了我们自己的人生。

人这辈子啊，总要为别人做点什么，才能让生命更有意义。就像那年，我只是尽了一个战友的本分，却无意中帮助一个迷茫的战友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看着夜空中的星星，我不禁想起了连长当年说的话：＂小贾啊，你小子办事儿我放心。＂是啊，那趟送战友回家的差事，我没有辜负连长的信任，也没有辜负战友的情谊。

这大概就是人生吧，看似平凡的选择，却在岁月的长河中泛起涟漪，最终汇成了生命中最美的篇章。

每当想起这些，我就觉得，人生最珍贵的不是金钱和地位，而是这些年来积累的真挚情谊。这情谊，就像一坛老酒，越陈越香。

我和徐永亮的故事，也许就是千千万万个普通人故事中的一个。可正是这些普通的故事，编织成了我们这一代人最美好的回忆。

那天晚上回家后，我翻出了老相册，看着那张我和徐永亮的合影，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有时候，一个人的一生，往往就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被改变了。

而我，何其有幸，能在那个春天，陪着一个迷茫的战友走完回家的路。这大概就是命运给我们最好的安排吧。

望着窗外的月光，我轻轻叹了口气。那些年轻时的故事，早已随风而去，可战友情谊，却永远留在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