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对于因学生霸凌引发的防卫行为与相互斗殴的界分，应当坚持主客观相统一原则，通过综合考量案发起因、是否为主要过错方、是否纠集他人参与打斗等情节，结合同年龄段未成年人在类似情境下的可能反应，准确判断行为人的主观意图和行为性质。不能仅因行为人面对霸凌时不甘示弱、使用工具反击等情节，就影响对其防卫意图的认定。
2.对于防卫是否“明显超过必要限度”，应当立足防卫时的具体情境，从同年龄段未成年人一般认知的角度，综合学生霸凌中不法侵害的性质、手段、强度、危害后果和防卫的时机、手段、强度、损害后果等情节，考虑双方力量对比，作出合理判断。
备注：本案系2024年5月30日，最高人民法院审判委员会讨论通过、发布的指导性案例225号：江某某正当防卫案。
【基本案情】
被告人江某（系化名，时年14周岁）系某中学初中二年级学生。因江某在春游时与同班某女同学聊天，同级邻班同学胡某认为江某招惹其女朋友，要求江某买烟赔礼道歉，否则就打江某。之后，江某给胡某买了一包香烟，但胡某嫌烟不好不要，遂产生殴打江某的意图。
2019年5月17日上午早读课前，与被告人江某不和的同班同学孙某，伙同他人借故把江某喊到厕所，扬言要殴打江某。江某有不甘示弱的言语回应（案发后其解释系找借口拖延，打算放学时跑掉）。当日早读下课后，江某在上厕所时，孙某、胡某等人又拉扯江某，并踢了其一脚。后因上课时间到了，各自散去。第二节课下课后，孙某邀约同学张某、胡某等人帮忙殴打江某，并向张某指认正在厕所内的江某。
午饭后，孙某又邀约被害人陈某甲、陈某乙、吴某等帮忙殴打江某。随后，孙某等7人前往教室寻找被告人江某，其他8人在厕所里等候。江某拒绝前往，孙某称若不去将强行带走，江某被迫跟随前往，并将同学用于开药瓶的多功能折叠刀（非管制刀具，刃长约4.5厘米）藏在右手衣袖内。到达厕所后，孙某、胡某、张某及被害人陈某甲、陈某乙、吴某等15人把江某围住。陈某甲上前扼勒江某的颈部，把江某摔倒在地后，骑坐在其身上殴打，孙某、胡某、张某等人一拥而上进行踢打。在受到群殴之后，江某掏出折叠刀乱挥，捅伤陈某甲腰背部，划伤吴某大腿。殴打持续约一分钟后，众人散开。江某从地上爬了起来，背靠厕所蹲坑的矮墙坐在地上，站在江某背后的陈某乙对其掌掴，江某遂转身用折叠刀向陈某乙腹部捅刺一刀，张某等人再次殴打江某后离开。后陈某甲、陈某乙、吴某被送至学校医务室治疗。
经鉴定，陈某甲、陈某乙的损伤程度为重伤二级，吴某的损伤程度为轻微伤。同年8月7日，江某向公安机关投案。
检察院指控被告人江某犯故意伤害罪，向法院提起公诉。被告人江某及其辩护人认为：江某在遭受学生霸凌时，实施防卫行为对不法侵害人造成损害，属于正当防卫，依法不负刑事责任。
【裁判结果】
2020年7月6日，法院作出刑事判决，认定被告人江某的行为构成正当防卫，宣告江某无罪。
宣判后，检察院提出抗诉。二审期间，检察院申请撤回抗诉。2022年11月9日，中院作出刑事裁定，准许撤回抗诉。
【裁判理由】
被告人江某因遭受多名学生霸凌而携带折叠刀被迫前往现场，在面临多人殴打时持刀反击，综合全案情节，应当认定其行为构成正当防卫，不负刑事责任。
首先，江某在遭受学生霸凌时被迫反击，具有防卫意图。面对孙某等人的霸凌，江某明显处于被迫状态。此外，江某面对孙某等人的霸凌，虽曾有不甘示弱的言语，但不能以此认定江某主动挑起争端。考虑未成年人身心特点，结合江某所处具体情境，不能仅以江某个别言语就认定其有斗殴故意，进而否定其具有防卫意图。
其次，江某在被殴打时实施防卫，符合正当防卫的时间条件。江某两次持刀反击，均处于不法侵害现实发生的时间段内：（1）面对15人的包围，被对方勒颈摔倒在地，并遭到群殴，不法侵害已现实发生。（2）江某倒地并被群殴持续约一分钟后，群殴行为虽然暂时停止，但是仍被对方从背后袭击掌掴，不法侵害显然仍在进行之中，并未结束。总之，江某在被群殴、被群殴倒地仍遭对方掌掴的情况下，借助工具防卫反击时，不法侵害正在进行，符合正当防卫的时间条件。
最后，江某因被殴打持刀防卫，没有明显超过必要限度。江某系在被殴打的情况下被迫实施防卫，虽然不法侵害人未使用工具，江某使用刀具反击，但是江某防卫使用的折叠刀并非管制刀具，而对方多达15人，双方实力悬殊，且江某先后两次被打倒在地并被群殴。江某情急之下持刀自卫，在手段上合乎情理，反击行为限于对抗不法侵害，并非主动攻击对方，手段有所节制。故整体而言，防卫行为没有明显超过必要限度。
此外，根据未成年人保护法及相关规定，学校应当建立学生欺凌防控工作制度，对教职员工、学生等开展防治学生欺凌的教育和培训。对于学生欺凌事件，被欺凌者及周边同学要及时向老师、家长报告；学校对学生欺凌行为应当立即制止并依法处理，监护人对实施欺凌的学生应当加强管教，并配合学校和相关部门的处理。学校或者监护人未依法履行职责的，应当依法承担相应法律责任。
来源：最高人民法院，有改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