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避寒
编辑|避寒
《——【·前言·】——》
她不叫王营,她原名陈映民。
她不是大人物,但她见过大人物怎么死,她也见过小人物怎么活。
她的儿子,在她怀里消失,她没哭,也不敢哭,这年,她19岁,孩子刚出生六天。

不是她不找,是她再找就活不了,“孩子被一个老头抱走了。”
她听懂了这句话,她没说话,她也没回头。
“别回头了。”是林月琴说的,那天风大,林月琴用两条破棉布缠着腰,小腿绑着稻草,枪也没背,走得快。

“你如果回头,活不到晚上。”她盯着她,“你要活着,回部队。”
部队在哪?她不知道,她知道身后是国民党,是缴枪,是活埋,是抓回家做“女兵”的命。
前面是跑反队,那是女人、老人、孩子组成的队伍,每天掉几个人,就像山上塌几块石头,没人问,没人回头。
她走了三天,孩子没有了,乳房涨得硬,她把奶挤进泥里。
“她没哭。”林月琴一直记得,“她只是低头,咬了一口干粮,咬不动,就嚼棉花。”
她在湖北走散,在河南合队,在陕西看见旗帜。
那时她连名字都换了,叫王营,部队里没人知道她是谁,没人知道她丢了儿子,她也从不提。

他叫吕绍文,是她名义上的丈夫,不是媒妁之言,是“童养媳”的安排。
她7天大,亲爹就把她送走了,收她的人家姓吕,穷,只有一个儿子,就是吕绍文。
穷到什么地步?吃饭靠地瓜藤、草根粥,晚上睡稻草,穿一件衣服夏冬不换。
但吕绍文不打她,从不骂,也不说话,整天脸黑黑的,挑水、砍柴、劈木头。
她14岁,已经做饭、洗衣、生火,成了小妇人。

15岁那年,吕绍文参加红军了,她没哭,只是把他那双打满补丁的布鞋洗了三遍。
“部队来了。”吕绍文是这样说的,“我要去。”
部队一来,村子变了,开会、贴标语、夜里抓人,她第一次听说“土地分给穷人”。
那年秋天,她也去了,不是战斗员,是送饭的,是缝补的,是夜里传口信的“女兵”。
“皮队长要你去一趟。”这是她第一次执行任务,皮定均当时还叫“皮大个儿”,只有十七八岁,她从山沟子跑过去,带回的是敌军情报。

她不知道那叫“侦察”,她只知道自己是红军的人了。

1934年冬,她在甘肃重遇吕绍文,“他的脸变了,黑得认不出。”
“你还活着?”他摸了摸她的手。
“嗯。”她点头,“你呢?”
他说:“我今晚可能要走。”她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没有抱,没有吻,他只是脱下自己的棉衣,裹在她身上:“你瘦了。”
晚上他走了,第二天传来消息:吕绍文牺牲,同一天牺牲的,还有他的弟弟。
她没有棺材,没有照片,只拿到了一个缝着红布的包袱,里面是血衣一件。
她咬着牙,把包袱埋了,她在心里说了一句话:“我还活着。”
但这不是结束,几天后,她被俘了。

她是女人,红军女兵,国民党是怎么对待的,她早就听说。
“她被马家军抓住,拖进了被服厂。”
“那是集中营,白天做军衣,晚上‘审问’。”
她没说一句话,她也没哭,她咬破舌头,往地上一吐,血和口水混在一起。
三天后,她逃了,趁着运粮车进来的一瞬,她翻墙跑了出去。
她浑身是血,裹着麻袋,沿黄河走了三天三夜。
饿了吃草根,渴了舔雪,后来她发烧、晕倒,被一个老乡捡回家。
那家老乡姓史,是个摆渡人,他救了她,等她能说话时,她说:“我姓王。”
从那以后,她不再叫陈映民,她是王营,一个逃出来的红军女人。

1936年,她到了延安,“你来干嘛?”干部问。
“做饭、缝衣、背物资。”她一口气答了五个活计。
“你有文化?”干部问。
“没。”她低头,“我会认几十个字。”
她不是干部,不写材料,不站台,她做事,埋头做,一做就是十年。

她缝过彭老总的棉衣,炖过贺龙的羊汤,也帮林月琴剃过头发。
没人知道她曾丢过儿子,也没人知道她叫陈映民。
有一天,她在墙角坐着,把线头理顺,一个女兵问:“你老公呢?”
“牺牲了。”她答。
“孩子呢?”
她愣了一下,“丢了。”
女兵不说话了,她把线收好,低头继续缝补。

1983年,王营退休。
不是领导,也没勋章,她是后勤工人,一辈子没离开炊事班。
她一共填了五张表,写了四封信。

信的开头是一样的:“我是一名红军老战士,1932年湖北随队丢失一子,现请求协助寻找。”
她没报希望,45年过去了,她记得孩子出生那天,山上刚下过雨,空气是湿的,“我还记得他身上的奶腥味。”她跟身边的人说。
没人笑她,她是炊事班最能干的老人,包的馍没人舍得咬第一口。
“中央要查这个事。”一个月后,通知来了。
档案一页页翻,1932年、湖北、随队、孩童走失,没有名字,没有登记,几乎不可能。
但河南息县,有人提供了线索,当地一个老乡,死前交代:“你不是我亲生的,是1932年我在路边捡的一个娃。”
村支书写了证明,当地派出所做了血型比对。
1984年,春天,她接到电话:“找到了,你儿子叫刘德荣。”

河南,息县,她坐在火车上,穿着发白的干部呢子大衣,手里提着一袋煮鸡蛋。
到站的时候,她没说话,她不相信,她怕是个错。
车站人多,一个男人举着一张纸,纸上是三个字:王映民。

她走过去,他叫她:“妈?”
她点头:“你是……刘德荣?”
“我叫吕美成。”他说。
“你像你爸。”
她看着他,额头高,鼻梁直,不太笑,就像吕绍文,她没流泪,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布。
“我一直留着这个。”
是那年她给孩子包脚的布,洗得发硬,发黄。
“你小时候就喜欢咬这块布。”她说,“你咬一口,我就知道你饿了。”
刘德荣低头咬了一口,没说话。

他们团聚后,她写了一封信,不是给儿子,是给中央:
“我这个昔日童养媳,现在过上了好日子。”
之后,地方给她分了房,单位帮她调了儿子的工作,有人提议给她立传,她说:“不用写我,我不是英雄。”
但她的事,党史馆记下了,档案里只有几句话
“王营,原名陈映民,安徽六安人,红四方面军后勤工作人员,长征期间丧子丧夫,后被俘脱险,长期在延安从事炊事及被服工作。”
有人问她:“你后悔吗?”

她说:“我后悔过,那天我想过,孩子丢了,要不要回头找,但我知道回头就没命。
活下来,才能找他。”
“现在找到了,我不后悔了。”

她活得比烈士久,比将军苦,她没有受奖,没有题词,没有追授。
但她有儿子,儿子有孙子,孙子说:“我奶奶是红军。”
她听见这句话,笑了。
她晚年喜欢坐门口晒太阳,左手捧一本书,右手捧一个鸡蛋,她说:“我不识多少字,但我记得很多事。”

最后几年,她记忆开始混乱,有时候会说:“锅呢?锅我要背上。”没人明白。
她在梦里走那条山路,孩子还在怀里,她走丢了、又走回来,队伍还在前面。
她睡得很沉,晚上嘴里偶尔呢喃:“别回头,别回头。”
1995年,她去世。
骨灰分了一半,送去延安边上的小山坡,另一半,她儿子带回家,埋在祖坟旁。
她没留下遗言,只在日记里写了两句话:
“我做过红军,丢过儿子,45年后,我把他找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