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的夏天，蝉鸣撕扯着燥热的空气，我攥着那张省城机械学校的录取通知书，手心全是汗。我是村里第一个考上中专的人，这意味着我终于能走出这个困了我十八年的小山村。

"我就知道你有出息！"她站在我家院子里，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她是我的娃娃亲，从记事起就知道将来要娶的姑娘。她不算漂亮，但笑起来时脸颊上有两个深深的酒窝。

她娘站在旁边，手里提着一篮鸡蛋："娃啊，这是给你补身子的。到了城里别累着自己。"她娘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我，那种眼神让我不太舒服，像是要把我看穿似的。

那天晚上，两家人聚在我家吃饭。父亲破天荒开了那瓶存了五年的老白干，一杯接一杯地往我面前送。

"到了城里，可别忘了咱村里的规矩。"父亲喝得脸红脖子粗，说话时喷着酒气，"更别忘了是谁一直等着你。"

我瞥见她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她娘突然提高嗓门："是啊，城里姑娘花花肠子多，咱家闺女老实，可别被人欺负了去。"

"我不会的。"我闷声回答，心里却涌起一阵烦躁。我才十八岁，还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就要被拴在这个小山村里吗？

临走前三天，她娘说要给我饯行，特意在她家摆了酒席。那天她穿了件红衣裳，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还抹了点胭脂。我多喝了几杯，头晕得厉害。

"你去里屋躺会儿吧。"她扶着我，声音轻柔。我迷迷糊糊感觉被带到了床上，有人替我脱了鞋，盖了被子。半夜醒来时，我发现她就躺在我身边，衣服凌乱。

我吓得滚下床，脑袋磕在桌角上。她醒了，却不慌不忙地整理衣服，然后突然哭起来。她娘冲进来时，我还在发懵。

"你个没良心的！我闺女清清白白跟了你这么多年，你就这样对她？"她娘嗓门大得能把房顶掀翻。

第二天，全村人都知道了。有人说看见我半夜从她家溜出来，有人说听见她哭了一宿。父亲用皮带抽我时，我都没觉得疼，只觉得荒唐。

"你必须娶她！"父亲把皮带扔在地上，"咱家丢不起这个人！"

我看向她，她躲在娘身后，眼睛红肿得像桃子。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局。

婚礼办得很仓促。我像个木偶一样被人摆布，拜天地时甚至想夺门而逃。洞房夜，我坐在椅子上看了一宿的《机械原理》，她在床上小声啜泣到天亮。

开学那天，我站在村口看着早班车开走，口袋里揣着已经作废的录取通知书。回到家，她把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桌，我连筷子都没碰就去了地里。

日子就这样过着。我在田里干活时常常发呆，想象着如果去了省城现在该上什么课。她总是默默跟在我身后，像条影子。村里人都夸她贤惠，说我不知好歹。

那年冬天特别冷。有天夜里我翻身时碰到她的手臂，冰凉得像块石头。我才发现她把所有被子都盖在我身上，自己只穿着单衣缩在床角。

"你傻啊？"我吼她，把被子全裹在她身上。她怯生生地看着我，突然扑进我怀里嚎啕大哭。那晚我们第一次真正同床，却什么也没发生。

开春时她怀孕了。全家人都很高兴，除了我。我看着她的肚子一天天变大，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她变得爱笑，眼睛总是亮晶晶的，好像忘了当初是怎么把我拴住的。

七月暴雨那天，她挺着肚子去给我送伞，在田埂上滑倒了。我抱着她往卫生所跑时，血已经浸透了她的裤子。

"保大人！"我对着大夫喊，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手术室的灯亮了一夜，我在走廊里来回踱步，突然意识到如果她死了，我可能会疯。

她活下来了，孩子没了。醒来时她第一句话是："对不起。"我握着她的手，发现上面全是茧子，这双手给我洗了三年衣服，做了三年饭。

"我们...重新开始吧。"我说。她愣了很久，然后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那天我才知道，当初她娘出的主意，其实她们只是脱了外衣躺在一起，什么都没发生。

"我怕你真的走了就不要我了。"她抽泣着说，"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我摸摸她的头发，突然发现里面有几根白丝。她才二十一岁啊。

秋天来时，我收到了夜校的招生简章。晚上她坐在灯下给我缝书包，针脚密密的。"好好学，"她说，"这次我等你。"

我抬头看她，发现夕阳透过窗户照在她脸上，那两个酒窝还是和从前一样深。